第一百三十九章

“少爺,你這個樣子,少奶奶出來了,也會心疼的啊,你不要再挖了。”葉一實在是看不過去,拽住冷華庭的手就往邊上拖,冷華庭回手一掌將他甩到了一邊,繼續用手刨着土塊。

那邊很多軍士正拿了鐵鍬和鋤頭在挖着土,雖然人多,但因着方位不明,見有坍塌的地方都派得有人在挖,白總督此也是急得沒了人形,兩眼直髮楞,找了幾個圈了,都沒有看到太子殿下的蹤跡,這下慘了,若是太子和孫錦娘一塊喪身在此地,自己也不用活了,全家都自縊了算了,總比皇上再來個誅滅九族的好。

看着冷華庭那瘋狂挖土的樣子,白總督也很想哭,但他沒有哭的資格和權力,這已是他第二次保衛基地失職了,太子殿下就算不死,他也是罪責難逃了,圍得水桶似的別院竟然被賊人潛入,將之炸爲了平地,大錦朝的臉面全都丟光了,西涼人,就算沒有炸死太子和孫錦娘,也夠驕傲一陣了。

“錦娘,你聽見我叫你了嗎?錦娘,你再不出來,我也跳進去,跟你埋到一起去。”冷華庭的體力嚴重透支,連日來的奔波勞累,再加上憂急於心,已是處於昏潰的邊緣,全靠對錦娘那強烈的牽念支撐着,他邊挖邊在地上爬着。

這會子,全然忘記也自己是能走的,只是像只可憐的小狗一樣匍匐在地,用自己的雙手拱着地上的塵土,周身的泥塊已經讓他挖出了一條道,他的身子鑽進自己挖出的洞裡,身邊的泥土沾上了他斑斑的血跡,他知無覺,根本就不知道疼痛,突然就想,自己這算是在挖墳吧,挖一個離錦娘最近的墳,就算死了,也能和她埋在一起的,生要同巹,死要同穴,那樣,若有來生,他還是能牽到她的手,和她再續今生未竟之緣的吧。

一邊正在挖土的軍士被他那他的癡情所感,一時怔怔的都看着他,只覺得的,這個男人怕是天下最癡情的一個了,他的娘子,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呢,能讓一個豔若桃李,傾國傾城的男瞭如此癡心絕對,那個應該也是一天仙般的美人吧。

看那男子奮力的,像失了魂一般,他們的心似乎也跟着痛了起來,回過神來時,再也無人勸那男子,任他自殘似的挖着土,而他們手下的力氣用得更大,卻也更爲小心,生怕那一鋤下去,會傷了那男子的心上人,男子會更傷心,所有人都在小心地默默地挖着土堆,小心搬擡着挖出來的土塊,沒有人再去拉那個男子,任他如穿山甲一樣用手啃着泥土,甚至沒有人想地要給他一個挖土的工具,哪怕一把小刀也好。

明知他那樣做是在做傻事,是瘋子纔會有的舉動,但沒有人會笑話他,人的善意在這一刻被調動的最爲集中,大家都只有一個想法,快快救出那個女子來吧,不然,這個美麗的不可方物的男人,就會從此灰飛煙滅的。

冷華庭在諾大的土堆裡不知疲倦地挖着,像一隻迷失了方向的螞蟻,天色漸黑,仍是沒有發現半點錦孃的痕跡,時間越久,他便越是恐慌,他甚至不肯動用一點內力,僅用自己的肉手去挖着,他從沒有感覺到如此無助無奈無能過,哪怕當年他被最親的人下毒,哪怕他由高高在上的親王世子變成一個人人憐憫的殘廢,他也沒有感覺到如此的痛苦憂急,他不知道要怎麼辦,他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她,無論他多麼努力挖刨,搬擡,這裡都沒什麼變化。

除了將他自己鑽進更深的洞裡,他眼前一片黑暗,見不到半點希望的光明,他像個瘋子像個傻子,一顆猶如懸在細絲上,放在大火裡灼燒,神昏志潰,他嘴裡嘟嘟囊囊地罵着,自己都不知道罵的什麼,他只是不敢停,怕一停下來,那僅存的一絲希望也會破滅,自己就會崩潰,所以,他不顧一切地機槭地繼續着手裡的動作,他不知道,這是在懲罰自己還是在懲罰錦娘,似乎下意識裡就在刻意的要析磨自己,就想要她出來後,看到自己的慘狀手心疼,他恨,恨她不肯聽自己的話,恨她一再的將自己陷入危險……

這樣的挖土進行了近三個時辰,終於,他憑着血肉之軀,挖出了一個大洞,然後,聽見一聲微弱的歌唱,“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記,只是不能夠失去你的消息……而你在這裡,就是生命的奇蹟。”

天底下,再世沒有哪一種聲音能蓋得過這歌聲去,仙樂天賴都無法比擬這一刻他所到的歌聲,心中的狂喜將他整個神志淹沒,他大叫一聲:“錦娘……”一口鮮血便噴涌而出,眼前一黑,終幹暈了過去。

卻說錦娘,在地道里不停的幫太子降着溫,四兒所帶的水並不多,大家輪流喝了一口後,便全留下了,那青年侍衛連那一口都不肯喝,明明嘴脣乾裂得皮都翻卷了,他卻生生吐吐了出來,吐在錦娘給太子敷頭的帕子上,就是漏掉的那一滴,也被他抹在了太子額頭,錦娘旱已適應了地下的黑暗,那青年侍衛的一雙大眼便像個探照燈似的在黑暗裡睜得溜圓,錦娘看着卻有絲心疼,多質樸的一個男孩子,怕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吧,太子有這樣忠心的人相衛,也對寬慰一些了吧。

太子的體溫時低時高,錦娘很怕他得了破傷風,在這空氣並不流通的地底下,若是傷口發炎,那就危險了,四兒機靈,看出錦孃的憂慮,她那個包袱就像百寶箱一樣,不時地變出一兩個好東西來,比如,當水喝得差不多了的時候,錦娘已經無法再吞進一星點的點心沫子了,她卻拿了幾片參來塞進錦娘嘴裡,讓她含着補充體力,錦娘勻了一片給太子,讓他含着,希望能撐得過上面的人來救她們。

太子也有清醒的時候,感覺到自己嘴裡含着參片,他醒來就笑,“弟妹啊,你不覺得浪費麼?你還是自己留着吧,我害怕啊,小庭臨走時,可是說過要我好生保護你的,如今卻是落得要你救我的地步。”

“誰救誰還不是一樣,咱們也算是共患難了不是?”錦娘笑着塞了一塊點心到太子嘴裡,“吃一點吧,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去呢,你最好是好好養着,可不能辜負了我冒死相救的一片心意啊。”

太子聽着錦娘輕快的話語

心情出奇的平靜,一點也沒有身處險境的惶恐和不安,與這個女子在一起時,他總是更能沉得下心來,哪怕是處在他這一生最差的境遇裡,他也沒感到有多害怕和難受,只覺得,這一刻,其實也很珍責的吧,她說得沒錯,患難與共,試問天下又有幾人能有這等殊榮與他堂堂太子共患難?

“那咱們算不算得上是戰友啊。”太子俊朗的雙目尋着聲源,專注地看着錦娘,雖然,看不清,但他能感覺得到,那樣女子臉上定然是帶着淡淡的,從容的微笑,還有她身上,那若隱若現,如蘭似梅的氣息,他都奇怪了,自己的鼻子什麼時候爲得如此靈敏,竟然在這塵土瀰漫的空氣裡還能分辨得出身上特有的氣息,是某種不該有的情懷已經沁了心,入了骨麼?他曬然無奈地搖了搖痛得快要麻木的頭,不去想這個連他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情懷究竟要如何處理,只是將那絲絲縷縷的,亂成一團麻的情絲揉成一團,一股腦兒埋到心底裡去,他可不想像青溼那傻小子一樣,把自己弄成個人不人,鬼不鬼的,他的身份和責任由不得他放縱那根本不該有的情懷。除了扼殺,再無他法,可能會痛,但叫比任其滋長要好得多吧。

“是,我們是戰友,是同志,太子同志,請你再吃一塊點心。”錦娘笑着又塞了一塊點心到太子嘴裡,也不管自己的手指其實沾滿了塵土,這個時候,只是祈禱,此時此地,太子那嬌貴的胃千萬別鬧意見就好啊。

“同志?嗯,這個詞好,我喜歡。”太子乾裂着嘴脣,艱難地吞嚥着錦娘塞進口裡的點心,哽着脖子強吞了下去,卻是笑道。

“那我們幾個都是同志哦,我,四兒,豐兒,還有,呃,那個小青年,你叫啥名來着。”錦娘聽得歡心雀躍,想着都呆在一起一天了,一直沒問那個青年侍衛的名字的。

“回夫人的話,在下名姓陳名然,不敢與夫人和殿下一道並稱。”那小,青年一開口還文縐縐的。

太子被錦孃的一聲小青年弄得呵呵直笑,卻是牽動了腿上的傷口,痛得直裂嘴,豐兒卻是聽出那青年說話已是虛弱得很,想來他也是一天粒米未進了,將自己正要放到嘴裡的點心寨進了那陳然的嘴裡,大眼湛亮的看着陳然道:“吃點吧,你娘還盼着你回家呢,餓死了可不值當。”

少女柔軟細膩的手如輕飛的羽毛一般在他脣邊掃過,陳然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如此親近過一個女子,長着痘痘有臉上立即泛出異樣的紅色,機械地,小心地將那一塊乾巴巴的點心吞了下去,心,卻是很不爭氣的呯呯直跳了起來,這一刻,他很慶幸這地道里是如此的黑,沒人看得見少見突然萌動的異狀,人生就是一個有一個的偶遇與奇巧,不過就是一塊小小的點心,一個輕輕的觸碰,但在少年餓得兩眼發直,正堅忍着將自己所得的每一個能救命的東西悉數全奉獻給主子時,他也得到了別人善意的饋贈和關懷,暖意就此瑩繞心間,再也揮之不去。

“弟妹,我又困了,你也歇一歇吧。”太子身體又開始發熱起來,他的眼皮越來越重,拼盡力氣也難以撐得住,於是便知,自己又會昏迷,他不想錦娘擔心,便安慰地說道。

錦娘伸手覆在他的前額,知道這個時候他再昏迷,就會很危險,一時福至心靈,手指一錯,揪起太子的眉心,一下一下的擰着,太子吃痛,迷迷糊糊地就想要打掉她的手,錦娘卻仍堅決地擰着他的眉心,奇怪的是,這樣倒讓太子覺得沉重似鐵的頭像是輕了些,那打着緊箍似的痛感也鬆活多了,心知她又是在想法子救他,平生第一次,用近乎撒嬌的語氣說道:“唱支歌給我聽吧,聽青煜小子說,你的歌唱得很好聽,解解乏也好啊。”

錦娘聽着就微眯了眼,頂上似乎傳來一聲聲嘶心裂肺的呼喊,相公,你來了麼?你來救我了麼?就知道,你一定會趕來救我的,相公,我在這裡呀,別擔心,別害怕,錦娘不會離開你的……

那聲聲的呼喚猶如敲在錦孃的心絃之上,痛,卻又溫暖,一直淡笑如風,一直從容不迫,可是,一聽到他的聲音,淚水就再也忍不住,就像受盡委屈的孩子,在親人到來之前,一直是倔強的堅持着,不肯將自己軟弱的一面展露給旁人看,但是,最親的那個人一出現,滿腹的委屈和傷心便全涌到了眼眶,化成淚水,滂薄而出。

冰涼的淚水滴在了太子臉上,他心中一陣酸澀,小庭在上面呼喚的聲音他當然也聽到了,出困在即,被救在即,他心裡卻無半點喜悅,甚至很想時光就在此刻靜止,再也不會流動,與這個女子如此近距離的接觸,終此一生,也許,就這麼一回了吧,以後,他還是要做回他的太子,她要做回小庭的娘子,橋歸橋,路歸路,禮教和道德,那是跨不去的鴻溝,就算他肯努力跨越又如何,剃頭擔子一頭熱,這個女子,她的心裡唯有小庭,任誰再優秀,她也從未看進眼裡去過,青煜的痛,他看得見,更體會得到,就如此刻,這女子在聽到小庭呼喚時流下的淚水,她的溫柔軟弱從來就只肯展現給小庭看,小庭,纔是她一生的良人。

“不是說,要唱歌給我聽的麼?快唱一首歌吧,指不定,小庭就聽見你的歌聲,找過來了。”太子微笑着說道,擡了手,第一次毫無顧及地,輕柔的,抹去錦娘臉上的淚水,那打溼了他的心,淹沒了他的魂的淚滴。

錦娘沒有躲閃,這一刻,太子在她心裡有如兄長一般可親,她哽着聲應道:“好啊,我唱歌給你聽,你一定不要睡着了,要仔細聽着哦。”

“我怕來不及,我要抱着你,直到感覺你的發線,有了白雪的痕跡,直到視線變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棄,至少還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這裡,就是生命的奇蹟,也許,全世界我也可以放棄,只是不願意失去你的消息……”

歌聲未歇,便聽到一聲痛徹心肺的呼喚,像是來自遙遠的天際,亦如發自靈魂深處的吶喊,錦娘心中一慟,擡頭看去,刺眼的強光照得她睜不開眼,但她仍是看到自己心心念唸的那個人,正一口鮮血,如漫天飄落的紅梅,點點碎碎,揚灑下來,帶着悽美的狂喜,酸澀的激動,噴進錦孃的心菲,頓時,她彷彿聽到了心碎的聲音,痛入骨髓!

冷華庭自他自己挖開的洞口處一栽而下,幸得陳然反應迅速,用自己的肩膀託抵住他的身體,讓他下墜的身體緩了一緩,才摔落在地道里。

太子原正沉浸在錦孃的歌聲中,那一句‘我要抱着你’時情時景,錦娘雖然沒有抱着太子的頭,卻是離得近,讓他晃如錯覺,或者是自欺,認爲歌裡的主角便是自己,迷醉依戀感觸正深之際,冷華庭那一聲:“錦娘!”如一擊重錘敲醒了,也震碎了太子的夢,擡眼看到那豔麗如桃花的男子一口桃花血水噴出,所有該有的不該有的心神便在一瞬全都收拾乾淨,心情複雜得如打碎了的五味雜瓶,失望,驚喜,釋然,同時聚攏,卻又似小火慢煎,燒灼的是靈魂還有理智,分不清是痛還是悲,或是劫後重生的喜。

“相公,你醒醒!醒醒啊。”錦娘撲到冷華庭身邊,任頭頂上塵土簌簌落下,砸灑在她身上,將冷華庭的頭抱入懷中,撫去他嘴角的血跡,卻見至親之人雙眼緊閉,面如金紙,立即淚如雨下。

那邊陳然看到總於見了天日,大聲喊道:“太子殿下在此,速來救駕。”

四兒豐兒兩個自是喜不自勝,忙去着着錦娘扶冷華庭,但卻在看到冷華庭那雙露了森森白骨、血跡斑斑的十指時,嚇得倒抽一口冷氣,豐兒終是沉不住,哭出聲來:“少奶奶,少爺的手……”

錦娘抓起冷華庭的手,頓是紅了目,癡了眼,破口大罵:“你怎麼這麼傻呀,你瘋了嗎?你以爲,你是鐵做的,你是變形金鋼?你是奧特曼?你是超人啊,你這個笨蛋,笨蛋,大笨蛋,全世界只有你最笨,最笨,我不感激你,不感激……”喃喃地罵,碎碎地念,那握着那雙獰血手的手,卻是不停地顫抖,閉了眼,不敢再看,心,像是被絞進了粉碎機裡,成了漿,墜入塵土,化作了泥,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再粘聚成形,痛得生恨,更多的是濃得化不開的情,有他的,更有自己的。

白總督看到太子和孫錦娘都在地下,總算是恢復了一點人色,招呼人趕緊下去將太子救了上來,這邊葉一也叫齊了人手,將冷華庭背上來,張媽媽帶着院裡還倖存的丫環婆子們一道救起錦娘和四兒豐兒幾個,屋子是毀了,不能再住了,諾大的江南別院成了一片廢墟,太子上來後,便只說了一句話:“請冷大人夫妻住進皇家別苑。”便徹底暈了過去。

一時大家手忙腳亂,將人全部轉移到了皇家別苑裡,太子隨行的太醫有好幾個,先前都住在皇家別苑裡,設有跟着去簡親王府別院,這會子全一所說太子傷了,加上織造使大人也受了傷,便全部擼袖子上陣,所幸帶的好藥也多,太子傷口發炎,又受了風寒,昏迷一天才醒轉過來,而錦娘原是一直要守着冷華庭的,卻被張媽媽硬灌了安神藥,伴着冷華庭就睡着了。

太醫診冶冷華庭,說他勞累過度,又憂心過急,鬱結於心,堵了心脈,所幸先前一口血吐出,將那堵着的血塊盡數吐出,倒是痛了脈絡,內府自然是沒有傷到,但那雙手,十根手指倒是有三個指頭指甲都只餘一點皮掛着,看着甚是磣入,幸得他人在昏迷,不然光清洗傷口就能讓他痛死去,十指連心,那給他醫冶的老太醫看了他的傷口一直搖頭不已,不明白這個如花一般的少年緣何要如此折磨自己,難道他身上痛覺失靈,不知道痛麼?

在錦娘和冷華庭太子幾個睡的睡,暈的暈時,冷青煜和冷謙,冷遜幾個總算護着王妃到了江南別院,一看那滿目蒼夷的情景,王妃差一點暈了過去,而給青煜更是一顆心吊到了五天雲裡,當時就揪了正在別院外指揮清理屍體和雜物的白總督,怒道:“這就是大人你所護着的地方?你是嫌命太長了麼?”

而冷謙卻是瘋了一樣,直奔錦娘先前住着的院子,看房屋倒塌,處處斷瓦殘垣。葉一正帶了人在清理屋子,包括一些帳目銀票之內的東西,冷謙啞着嗓子問:“少爺和少奶奶呢?”

葉一見過冷謙,自然知道他的身份,忙道:“在太子殿下所住的皇家別苑裡,大人可護着王妃回了?”

冷謙聽了稍鬆一口氣,擡眸卻看到有兵丁拾了女屍出來,心一緊,整個人都僵木了起來,一時竟不敢細看那木板上躺着的人,腦子裡浮現出自己出門時,四兒捉了他的手給他上藥的情形,眼瞅着那屍體快要擡出去,冷謙深吸一口氣,大步跨過去,一把揭開那蓋在女屍臉上的白布,一看之下,頓時心一鬆,感覺背後給汗涔涔,葉一看着就詫異,問道:“給大人,你認識這丫頭?”

冷謙臉一僵,搖了搖頭,眼睛卻四處張望着,葉一不解地嘟囊,“大人一會子去皇家別苑麼,老奴方纔將少奶奶平素吃的燕窩找到了一包,還完好無損的,你幫老奴帶去交給四兒姑娘吧,她臨走時,可是惦記着這事呢。”

冷謙聽了冷硬的俊眸頓綴滿碎星,點點波光流轉,直直地看着葉一,卻半句話也沒說,葉一不知道他何意,只覺得今天的給大人甚是詭異,匆匆地跑進裡屋,拿了一包東西交到冷謙手上,冷謙二話沒說,縱身便向外院而去。

葉一看着便無奈地搖了搖頭,叨唸道:“如今的年輕人,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了。”一時又想到自己那個如今不知身在何處的兒子,心裡更是揪心起來,這一次的事件也不知道與世子爺有沒有干係,若是有,那不肖子竟沒回來送信,要麼那一次是騙自己的,要麼,便是不方便,失了世子的信任。

冷遜算是唯一一個正常的,掉轉馬車頭,帶着人趕去了皇家別苑裡。

別苑裡有不少宮人嬤嬤,這些人,原是在宮裡不太得寵的,或是跟着的主子敗了的,再要麼,便是無根基的,纔會被送至這小小的江華府來,管着別苑,說白了,其實也跟清修軟禁沒什麼兩個,平日裡便只是打掃庭院,若是有皇室成員幾年難得的來了一次,這個院子裡的人才會有了活氣,平素便是死氣沉沉的,怪不得太子來了,很不願意住到這裡來,分明此處園子要比簡親王府的那個大了好幾倍不說,一應設施都按宮裡的規制建着的,只是少了人氣的地方,大則大矣,卻招人不喜。

不過,這裡的嬤嬤中,倒是有一兩個是認得簡親王妃的,王妃被秀姑和碧玉兩個扶下馬車後,便有一位年若四旬的劉嬤嬤在門外候着,見王妃下來,忙躬身迎了上去,行了個標準的宮禮:“奴才劉氏見過王妃。”

王妃直覺得詫異,努力回憶着,半晌才道:“嬤嬤請起。”

劉嬤嬤將王妃迎進了院內,那中年暗衛緊跟在王妃身後,寸步不離,劉嬤嬤在前面帶路,到了二門時,劉嬤嬤站住了,看着那中年暗衛默不作聲,王妃微郝,心知男人是不能跟着進內院的,這裡,比王府更加規矩大,她想了想,看了那暗衛一眼,眼睛溫柔如水,回過頭,卻是堅定地對劉嬤嬤道:“本妃前些日子進宮去探望劉妃娘娘,她如今一切安好,只是,有些想念一些老人,還說,有些人,多年不見,也不知道容顏可還相識?”

劉嬤嬤聽得一震,原本漠然的眸子裡綻出精光來,身子一福,對王妃道:“奴婢在這別苑裡呆了十幾年了,不知,可有人會想起奴婢?”

“劉妃娘娘是個長情的人,她不會忘了曾經對她好的人的,就算一時忘記,本妃回去也會提醒一二。”王妃臉上仍是淡淡的微笑,高貴而優雅,劉嬤嬤擡頭,臉上笑意吟吟,繼續往前走,卻道:“太子殿下傷而未醒,織造使大人和夫人住在南院,王妃請往這邊來。”

一路上又有宮娥來迎,但劉嬤嬤一直將王妃送到南院門前,吩咐宮娥們小心侍候,自己才告辭離開,臨走時,她深看王妃一眼,“奴婢多謝王妃的長情,原以爲,十幾年過去,王妃會將奴婢忘了,但願宮裡的那位也如王妃一般的長情就好。”

“這是自然,姐姐向來比清婉記性要好得多,嬤嬤大可以放心,六皇子殿下也不曾將嬤嬤您忘記。”王妃笑答。

劉嬤嬤眼中便升起一層水霧,轉身退走了。

而那中年暗衛始終跟着王妃仍是寸步未離,南院裡的宮人雖是詫異,但見是劉嬤嬤親自送來,便沒人說什麼,任由他跟着王妃進了院子。

彼時錦娘和冷華庭都未醒,張媽媽等在穿堂裡,王妃一進門便着急着要去看錦娘,張媽媽忙勸住,神色黯淡,卻又不知如何說是好,想了半天才道:“少奶奶得知王妃您遇險的消息茶飯不思,夜不能寐,終於見到少爺回來報了平安,才睡着了,王妃,您也是一路勞累,不如先歇着,等少奶奶醒了,奴婢再請您。”

三妃雖說溫厚單純,但絕不是傻子,張媽媽如此說,卻讓她心情更爲憂急,方纔她也看到,好好的江南別院變得面目全非,錦娘……定然是受了傷害的,張媽媽不是個不懂事的人,竟然會阻了自己,那便是錦娘真的在休養吧,她強忍着心裡的急切,回頭看了那中年暗衛一眼,便依張媽媽所言,往屬於自己的房裡去。

那中年暗衛理所當然地也跟在王妃身後,忠林叔大步走來,對着他剛要行禮,那暗衛手一擡,阻了忠林叔的動作,忠林叔便道:“大人辛苦,跟奴才去一邊歇息去吧。”

那暗衛看了王妃一眼,便擡腳跟着忠林叔走了。

碧玉服侍王妃進了屋,秀姑卻是一臉焦急地站在正堂裡,眼睛直往錦娘屋裡瞄,等張媽媽一忙完,便捉住了張媽媽的手說道:“大妹子,你跟我說個實話,少奶奶她……”

秀姑眼裡的溼意讓張媽媽心生感動,安慰地拍了拍秀姑的手道:“無事的,只是累了,受了驚嚇,這會子正睡着呢,寶寶也好着呢,五個月了,再過幾個月,就能生了哦。”

張媽媽語氣輕鬆,秀姑聽着一個提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抓了張媽媽的手道:“大妹子,辛苦你了,謝謝。”

張媽媽臉上帶笑,眼裡閃過一絲暖意,問起秀姑的傷勢來:“大姐身子可好些了?那傷……”

秀姑聞眼眉頭微皺了皺,卻仍是笑道:“那些個好藥往我身上堆,不好也好了,若是身子撐不住,王妃也不會讓我來不是?”話音未落,身子卻有些搖晃,張媽媽忙扶住,拖了她往偏房去:“身子好了,是最好的,少奶奶也會放心一些,只是一路勞頓,先去歇着吧,一會少奶奶醒來,我使人來請你就是。”

秀姑身上的傷其實還沒好利索,但她自聽說錦娘懷孕,整個人就處於高度興奮緊張之下,聽說王妃要來江南,便成日介萬事不管,只找着王妃磨,王妃終是抗她不住,還是帶了她過來了,在山上那幾日,她與碧玉又儘量將吃食省給王妃,這幾日雖是吃飽了,但身子卻還是抗不住了,一進偏房,摸着牀就睡了。

張媽媽親自服侍她睡好,嘆息一聲纔出了門。

錦娘睡了個天昏地暗,人事不知,還是肚子餓得咕嚕直叫了她才醒,一擡眼,便看到冷華庭俊逸的臉龐,近在咫尺,不同於往日的嬌豔,如今的他臉色仍是蒼白,濃長的秀眉緊蹙着,長長的,如蝴蝶展翼的雙睫於睡夢中微微顫動,看得出,他睡得並不安寧,直挺而秀氣的鼻尖上,有幾顆細細的汗珠,窗外流泄的陽光照進,看着錦娘眼裡便如碎星點點,只有那豐潤的紅脣,仍如往日一樣,豔顧潤澤,泛着誘人的光暈。

錦娘心疼地輕撫他線條柔美的臉龐,拭去鼻尖那點滴汗珠,挨蹭過去,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臉上,一手勾在他的頸脖,輕喟一聲,心裡既甜又痛,不過,還好,兩人還在一起,而且,可以貼得這麼近……

“娘子!”一聲乾啞澀忡的聲音在耳邊晌起,隨即身子便被人緊擁在懷裡,錦娘一震,擡眼看那墨如深潭般的鳳眸,豔色迷離中,卻又凝黑成星,像要將她的魂吸進去一般。

錦娘在他眼裡看到的是惶恐,是憂急,還有滿滿的依戀,她的傻相公,這一次是真的嚇壞了吧,錦娘心裡涌起濃濃的愧疚和心疼,頭鑽到他頸窩處拱了拱,哽着嗓子應道:“相公乖,再睡會。”

冷華庭一睜眼便看到了錦娘,聞到了身上特有的幽蘭香,恍如夢境,他醒前,腦子還停在自己挖土的那個當口,耳邊瑩繞的是錦娘略帶沙啞,卻又甜糯的歌聲,一醒之下,什麼也不想做,只將錦娘緊緊抱在懷裡,就像擁抱着自己的命,自己的魂,生怕一生手,自己又會陷入無邊的黑暗和恐慌中,好半晌,切切實實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後,所她柔聲輕哄,腦子裡殘存的噴怒和憂急使他一下便坐了起來,一把將她翻抱過來,掀開被子舉手,一掌拍下去時,感覺錐心的痛,也沒有所到預料中的脆響,這纔看到自己的雙手十根豐指便被包成了小包子,根本就合不攏,方纔只是氣憤,全然忘了痛了。

錦娘被他突然抱起翻轉,就知自己是懺了他的逆鱗,真惹火他了,那巴掌還沒下來,她便哇哇大叫起來

“相公,莫打,我錯了,錯了呀,相公。”等那巴掌拍下,臀部還是感覺鈍痛,卻也沒所到往常那清脆的聲音,立時也反應過來,他的手還傷着呢,於是又喊:“相公,你的手痛呢,別亂動啊,你……要不先記着,以後手好了再打吧。”

聲音委委屈屈的,可憐巴巴的,扭着頭,犟着脖子回頭看他,清澈的大眼裡升起一層氤氛,眼神裡卻是滿滿是心疼和愧意,如做了錯事的孩子,既害怕大人的懲罰又期待大人的諒解,冷華庭心裡在憋着氣,努力不去看她的眼睛,張着五根被纏成棒棒糖的手掌,又是一下拍在錦孃的小屁屁上,嘶着嗓子罵道:“你……你……說了讓你好好呆呆着的,你好好呆着就是,別人的生死關你個屁事啊,你……你是不是要氣死我?是不是賺我活得命長了啊!”

“相公,相公我不敢了,莫打,好疼啊。”錦娘被打得哇哇亂叫,那巴掌還沒落下,她的叫聲就起了,“娘回來了吧,我要告訴娘,你欺負我,你欺負我,不對,寶寶啊,寶寶,你爹多欺負娘啊,欺負娘,你出來以後,一定要爲娘報仇,要報仇啊。”

冷華庭聽着她胡言亂語,耍寶耍賴,心裡的鬱頓時消散了好多,想着怕傷着的她的肚子,忙將她繃抱過來,放在腿上,鳳眸凝視着她,卻見她一臉吟吟的笑,眼中卻是淚珠盁盁,抽抽噎噎,嗡聲嗡氣,聲音比之剛纔低了好幾度:“相公,我真的錯了,我再也不敢讓你如此擔心了,再也不敢了,相公,你……別生氣,別生氣了好不?”

冷華庭心中一酸,輕輕將她攬進懷裡,感受她存在的踏實,粗着嗓子說道:“你說話可要算數,不可以再騙我。”

“嗯,一定算數,相公,你也要保證,不能讓我擔心,你比我更清楚,那會有多痛,你一定捨不得我也痛的,對吧。”錦娘鑽在他懷裡,哽着聲,立即開始討福利,那種心碎的感覺,她再也不想多嘗一次了。

“嗯,可是肚子餓了?起了用點東西吧。”冷華庭消了氣,這會子又擔心錦孃的身子來,低頭見她小臉仍是圓潤,心裡稍安,慶幸老天待他不薄,逢此大難卻並沒有傷她分毫,便更加如珠似寶的將她疼進了骨子裡。

錦娘微擡眸,見他神色緩和,深吸一口氣,突然捉住了他的手,眼睛冒着怒火,小綿羊立即化身大灰狼,舉着他那十根棒棒糖就大罵:“你是傻子還是瘋子啊,那樣多兵士都在挖土,又不是沒有工具,你竟然將一雙手弄成了這個,你……你是想氣死我吧,你是嫌我活得太長了吧,你是存心在懲罰我,讓我心痛是不是?我告訴你,以後再如此,我就……我就……”就了半天也不知道會怎麼樣,卻是越罵越氣,眼淚也跟着下來了,如今看着包好的還好一點,想着昨日那血淋淋,白骨森森的樣子,她是又心痛,又氣,這是什麼傻男人啊,一急就犯傻,卻又一陣後怕,想着哪一天,自己真不在了,這個男人會不會自殘得更厲害,甚至……有可能會自殺吧。

“娘子,當時太心急,一時就忘了,腦子裡全是害怕,哪裡還想過要用什麼工具呀,你彆氣,彆氣啊,會傷了身子的,寶寶也會受你影響哦。”真是風水輪流轉啊,這會子冷華庭就像討好主人的小狗,老實的,溫順地,小意地想要縮回自己的手,只差沒有真伸了舌頭去添錦孃的臉了,鳳眸裡豔色盡斂,無辜地撲閃着他長長的,好看的睫毛,眼神無辜又無助,一如初見時那樣,純潔乾淨得一塵不染,卻不知,錦娘見手仍是一聲怒吼:“不許再裝無辜,你……你就是欠治,再沒見過如你這般的傻男人了,我……我要告孃親去,對,讓孃親罰你。”

“娘子,我錯了,錯了還不行嗎?孃親聽了會傷心的呀,來,快來用飯吧,寶寶都餓得在罵了。”冷華庭溫柔地將她又攬進懷裡,笨拙地擦去錦娘臉上的淚痕,柔聲哄道。

“寶寶哪裡會罵了,他纔不會怕人叫,咱們的寶寶啊,一定會是個謙謙溫潤的君子,會是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小可人兒……”錦娘覺得氣也出得差不多了,肚子確實好餓,嘴裡碎碎念着,卻也乖巧的依言下牀。

還謙謙君子呢,有個如河東獅一樣的娘,沒事就向他爹大吼,能君子得起來麼?被吼得沒了脾氣的某人小聲嘀咕着,用痛手小意的扶着某人下牀,生怕她一個不小心又摔到磕到碰到了,自己又心疼。

外面四兒和豐兒兩個早就等着了,張媽媽估摸着小兩口該醒了,便叫人擺飯,果然聽到屋裡的吵鬧聲,先是少爺在吼,少奶奶唯恐天下不亂的哇哇大叫,聽得四兒和豐兒兩個捂着嘴直笑,張媽媽沒好氣的帕子砸她們兩個:“你家主子正受委屈呢,虧你們還笑得出來!”

四兒聽了笑意更深,壓子嗓子,頭一昂道:“媽媽放心,少奶奶可不是個肯吃虧的主,等着吧,一會就會是少爺倒黴了。”

果然話音未落,屋裡的吼聲就轉了向,變成了錦孃的尖嗓門了,張媽媽聽着就皺了眉,無奈又寵溺地看着那扇沒有打開的門,聽着屋裡少爺小意的輕哄,眼裡也泛出溼意來,少奶奶不是那三從四德的迂腐女,恩想另類得很,難得的是少爺萬事都寵着少奶奶,任她打罵只求她開心就好,這樣的男子,着實少見,更難得的是,他們情比金堅,患難中,那兩兩相愛的情義更是彌足珍貴。

屋裡總算傳來錦孃的喚聲,錦娘也罵累了,捧着肚子下了牀,四兒豐兒兩個忙進屋去服侍着,冷華庭內傷並無,只是雙手如今活動不便,只能舉着當白色糖葫蘆顯擺,豐兒看着又心痛又無奈,忍不住跟着錦娘也念了句:“少爺也是太不看重自個了,也怪不得少奶奶會罵呢。”

四兒聽着拿眼睃她,錦娘原本平息了的氣又被豐兒給引了出來,又開始碎碎念:“就是,沒見過麼傻的,看吧,好好的手弄成了這樣,以後再這樣,我就……我就要休夫!”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試試!”原本老實溫順了的某人一聽這話便炸了毛,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漂亮的鳳眼裡快噴出火來。

某個踩了地雷的小女人,不過是逞口舌之能罷了,立即縮了脖子軟了音,低着頭不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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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6-12 12:07 6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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