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伸手輕輕按住陸九的肩膀，止住了她想要掙扎着坐起來的動作。
因爲身體太過虛弱她並沒有執拗，而是順從地躺回了牀上。
大概是豆豆眼神中探究的意味太過明顯，陸九那長長的睫毛再次垂下，像是要遮掩住所有的心事和秘密。
豆豆暗暗喟嘆道，果然自己之前沒來探望她的做法是對的。
驕傲如陸九，怎會願意被人見到她這般狼狽的模樣。
她有些後悔大晚上跑這一趟，事已至此也只能道：“陸九，其實我就是來給你送點雞湯……”
“元二，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對麼？”陸九突然刷地睜開眼睛，打斷了豆豆的話。
豆豆沉聲道：“如果你指的是穆家父子謀反的事兒，的確是結束了，他們父子二人死的死傷的傷，已經沒有能力再次作亂了。”
陸九蒼白的脣瓣抿成一條直線，半晌之後才道：“死的是他麼？”
“不，他受傷了，死的是鎮南將軍……”豆豆只覺得嘴裡苦澀極了，這幾乎是她十六年來說得最艱難的一句話。
穆家父子是死是傷其實並沒有區別，因爲受傷的那一個不久之後也會被皇帝陛下處死，而陸九就算僥倖逃得一命，成爲一名年輕寡婦也已經是不可更改的結局。
不管她同穆應非之間究竟有沒有情，那份情有多深，他們始終是成親不到一年的夫妻，這樣的結果對於剛滿十六歲的陸九來說都太過淒涼。
大周朝寡婦再嫁的事情並不罕見，但守寡的貴婦想要再嫁幾乎是癡人說夢，更不用說陸九還掛着一個逆臣家眷的名頭。不管她的長相多麼出衆，出身如何清貴，整個大周朝恐怕都尋不出一個願意娶而且敢娶她的男子。
陸九似乎有些意外，身爲鎮南將軍的兒媳，她又怎會不清楚自己的公公是多麼厲害的人物，沒想到他居然已經喪了命。
不過她並沒有追問具體細節，只是苦笑道：“其實這個結局是註定的，穆家從來都不是霍家的對手……我也不過是白忙活一場罷了，連錦上添花都算不上。”
以她的聰明又怎會想不到穆家父子是敗在誰的手中，顯然霍驍早有安排，否則萬全都司遠在千里之外，他絕對不可能來得這麼快。
豆豆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最近這一個多月陸九說了很多話做了很多事，而且她的行爲似乎一直都在冒險。
最重要的是，她每次冒險似乎都是爲了自己。
可仔細想來，她每次冒着風險傳遞給自己的消息好像都沒有什麼用，或者說都晚了一步。
這麼說的確有些沒良心的嫌疑，但卻是不爭的事實。
她替陸九掖了掖被子，嘆息道：“陸九，其實我並不在乎你做過些什麼，更不在乎你做的事兒究竟有沒有幫到我。不管是雪中送炭還是錦上添花，甚至是畫蛇添足，我在乎的只是你這麼做的用意。
陸九，你一直都很聰明，聰明人不做糊塗事兒，你告訴我……你究竟是爲了什麼？”
“爲了什麼？”陸九輕聲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盈盈的眸子變得有些迷離。
良久之後，陸九眼中的迷離漸漸散去，艱澀道：“你一定覺得我的行爲太過怪誕了……陸家縱然不是權勢滔天，但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輩。既然不想嫁就不該嫁，既然嫁了就該認命好好過日子……”
這話豆豆雖然不完全認同，但也不得不承認的確有道理。
陸穆兩家聯姻並非皇帝陛下賜婚，以陸閣老的地位，嫡孫女真不想嫁穆應非完全可以直接推脫，別說成親，連定親都沒有必要。
她想到了陸九曾經說過的那些心動和情意，想來當初她應下親事時是心甘情願的。
大約是定親之後發現了穆應非動手打人的斑斑劣跡，所以纔不想嫁的？
可……就算是那個時候後悔了退親也不是不可以呀，同幾十年的漫長苦難相比，一時的名聲受損其實也算不得什麼。
既然依舊選擇了嫁，就說明她其實還是想嫁的，也難怪她和穆應非成親最初的那幾個月看起來一切還好。
豆豆抿了抿嘴道：“其實你已經盡力了不是麼？是他們自己要謀反，連好好過日子的機會都不給你。”
陸九的眼淚順着鬢角流了下來，哽咽道：“元二，這個世上果然只有你最懂我……我才十六歲，我不想死，我想好好活着……”
這話聽起來是有些慫，但一點也不可笑。
世上真正不怕死的人有幾個？好死不如賴活着的想法纔夠真實。
豆豆從袖中摸出絲帕替她擦了擦眼淚，柔聲道：“我聽嬤嬤們說過，這種時候不能哭，將來眼睛會花的。”
陸九不以爲意道：“我還在乎什麼將來……你一定覺得我之前是在騙你，明明已經有了身孕卻還去燒香拜佛，其實我真的是不知道……”
這種時候計較這些騙不騙的事情毫無意義，豆豆道：“北大營不便久留，如今穆家也回不去了，你現在又是這麼個情況，不如我明日一早就派人護送你回陸家，一切等你把身體養好了再說。”
陸九搖搖頭：“不，回不去了……元二，你不瞭解陸家人，如今的我在他們眼裡就是毒蛇猛獸，如何還肯收留我。”
“元二……”她擡眼看着豆豆，伸出了纖纖素手。
豆豆輕輕握住她的手：“有什麼話就說吧。”
陸九道：“你不瞭解我的祖母，她一輩子都在爲亞聖嫡枝嫡女這個清貴無比的身份活着。曾經我或許是她最疼愛最看重的孫女，可如今的陸家人中最容不下我的也是她，我不想回陸家，不想爲難自己也不想爲難別人。
更何況穆家乃是謀反，我這個穆家大少奶奶能不能保住小命都難說得很。在陛下的旨意下來之前，我是不可能離開京城的，而且我現在這個情況根本哪兒都去不了。
你還記得夢蓮臺吧，那裡是我屬於我一個人的地方，你方便的話就把我送到那兒去。”
豆豆想了想，夢蓮臺也在京城，就算是陛下開始審理穆家的案子傳喚起來也方便，而且那裡是陸九心愛的地方，又沒有人打擾也便於養病，的確再合適不過了。
她淺淺笑道：“那行，你把雞湯喝了好好睡一覺，我明日一早來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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