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丁薇吃飽了飯,又同衆人喝了兩杯果酒就起身走了,留下衆人沒了主子,想必會更熱鬧歡喜。
古嬤嬤年紀大了,也禁不得吵鬧就藉口透透氣,一路陪着主子去了外書房。
主僕兩個一進屋,就見方信趴在海圖上睡的口水橫流,真是大失往日的翩翩佳公子風度。
丁薇忍不住“噗嗤”一聲就笑了起來,方信倒是警醒,趕緊爬了起來,胡亂抹了口水,末了做出一副正經讀書模樣,這下連古嬤嬤都被惹得笑得滿臉皺紋堆到了一起。
“方公子就別擺樣子了,你小時候尿牀,還是老奴給拾掇的呢!”
方信聞言,也顧不得腦子還混沌了,立時臉色紅透望向義妹,很覺窘迫,惱道,“嬤嬤,說這些做什麼!”
其實話一出口,古嬤嬤也覺有些不妥,這會兒趕緊往回找補,“是老奴多嘴了,方纔喝了兩杯酒就嘴邊沒個把門的了。想着好似先前您還同我們少爺一起在院子裡玩耍呢,一轉眼就都要成家立業了。老奴這心裡歡喜啊!老奴託個大,去軟榻上歪一會兒,您同我們姑娘說正事吧。”
說着話,她就趕緊躲去了一旁。
丁薇倒是不覺什麼,幫着古嬤嬤蓋了一張薄毯子,這才坐到書桌旁,指了海圖問道,“大哥可是心急出海了?”
方信趕緊點頭,笑道,“泉州來信說,海船馬上就要造好了,就等咱們下令往哪裡開了!妹子,你古怪主意多,快選個地方。”
丁薇接過海圖一看,差點兒噴出一口老血。這有什麼好看的啊,除了西昊大陸,其餘海外盡皆是一片空白啊。別說海路,就是島嶼都沒有一個標註,真是名副其實的處女海,從未被人征服過啊。
不過倒是大陸的形狀,隱隱同前世的國度有些相似,就連泉州的位置都同前世那座很出名的港口城市一模一樣,這麼說…
“大哥,先去這裡!”丁薇指了南方的一個小小位置,說道,“如果我沒猜錯,這裡離海岸不過二百里就有一座大島,足有半個州府那麼大。既然船隊暫時不敢走太遠,不如就先去這裡試試水。”
“你怎麼知道這裡有個大島?”方信很是驚奇疑惑,雖然知道丁薇有些神奇之處,但親耳聽得她憑空指着某處說有島嶼,還是太驚悚了。
丁薇尷尬笑了笑,收回手指,含糊道,“啊,我是夢到的啊。大哥不是知道我夢裡有個山神做師傅嗎,就是她老人家告訴我的!”
做夢這事不是要熟睡之後才能發生的嗎,難道山神奶奶還兼職了未卜先知的角色,提前知道“徒兒”的船隊要出海?
方信攢了一肚子的一問,壓抑的神色極古怪,就是不知怎麼問出口。
丁薇也是不願解釋起來沒完沒了,於是就趕緊取了紙筆,一邊畫圖一邊囑咐道,“大哥,若是船隊真尋到了海南島,記得讓他們多運些水果回來。這個椰子最耐存放,菠蘿也還不錯,芒果和香蕉不好儲藏,放冰塊裡也不行。不如多備些大瓦缸,到時候連樹一起運回來。”
海南島?椰子?芒果,菠蘿?這都是什麼東西?
方信聽得是滿眼問號,但眼見丁薇興致勃勃的模樣,最後又把所有疑問都吞了回去。這世上最有資格發問的人,尚且沒有開口。他既然已經退到了兄長的位置,就做個陪着妹子傻玩的哥哥好了!
“這個小小的豆子是什麼?”
“這是咖啡!大哥,這可是好東西,烤熟了之後磨成粉,加水煮湯,味道有些苦,但特別提神。你若是看書睏倦了,喝上一杯,保管你這一晚比白日裡都精神。但是不能多喝,時日久了對身子不好。”
丁薇詳細解釋了半晌,末了又扯起香蕉的圖紙,笑道,“還有這個香蕉,一定要都多些回來,老人孩子吃了最好。”
兄妹倆,一個聽一個說,很是熱鬧,惹得半睡半醒的古嬤嬤都抻頭看了好幾眼。
好不容易說得盡興,雲影也趕來送了新茶,方信才小心收起所有圖紙,盼望道,“我趕緊把天寶交代的差事處置完,就趕去泉州,駕船出海。”
丁薇想起這幾日聽得的消息,丞相府已是同楚家合過了八字,只等下聘選日子成婚了。這樣的時候,兩家人誰也不能同意新郎官出海冒險吧?
但想歸想,她可不好打擊義兄的信心,於是趕緊把自己寫過的一本計劃書翻了出來。上面詳細記寫了村村通郵路,官路養護,甚至還有公共馬車。每一條都是即方便了百姓,又給傷殘兵卒們安排了合適的差事,養家餬口之餘,興許還能過得富足一些。
方信認認真真從頭看到尾,末了居然起身給丁薇行了一禮,“妹子,我要代所有傷殘的兵卒謝你。”
丁薇嚇了一跳,趕緊擺手,“大哥,這是做什麼?我不過是隨便想到的,能幫得上忙更好,可當不得你這樣。”
方信聽得苦笑,暗暗感嘆這個義妹的神奇。不過是隨便想到的法子,就比朝中文武加一處都管用…
果然,第二日,經過方信重新攥寫的傷殘兵卒安置書一送到朝堂上,就引起了百官的稱讚。就算大半武將,先前聽說過幾句,但也知道得不甚清楚,如今明明白白得知,還是讓他們爲屬下們欣喜不已。
就是文官們看着不需要戶部撥款多少,就能把傷殘兵卒安頓好,也是紛紛點頭。當然那些優軍的法令,難免有擡高武將一系的嫌疑,他們也暫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畢竟城外還留了十幾萬兵卒呢,心思再簡單,也知道不能在這時候擼老虎的鬍子啊!
很快,消息從朝堂上傳開,整個西京又熱鬧了。
對於大將軍鍾情的這位農家姑娘,京都之人的看法實在有些複雜。有人覺得她是奇女子,又是詩文又是獻計安置殘兵,實在是難得睿智女子,大將軍有她輔佐,實在是得天眷顧。
但也有食古不化的老頑固暗地裡叱罵女子干政,牝雞司晨,是東昊當亡的先兆!
可惜不過罵了幾句,就被家裡的老婆子指了手裡的試稿指了鼻子反駁,“人家丁姑娘既然百般不好,你還整日裡握着這詩稿做什麼?這不也是她傳出來的,你倒是別看啊。小心沾染了晦氣!”
結果不必說,老婆子完勝!
而如同老頭兒這般矛盾的人在京都裡處處都是,常年被壓迫的女子們卻是擡起了低垂的頭顱,添了幾分生氣。
但最爲歡喜的卻是城外的十幾萬大軍了,傷兵營裡,即便先前互相拿着刀槍把彼此砍成了缺胳膊少腿的模樣,聽得這個消息,都抱在一處放生痛哭。
其實很多傷殘兵卒早早死亡,都不是因爲病痛,大半都是不願意給家裡添麻煩,又覺後半生沒有依靠,慢慢就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
如今安置傷兵的這些辦法,使得他們都有差事可做,有工錢可領,再也不用擔憂衣食無着,甚至還能奉養爹孃,娶妻生子。這怎麼能不讓他們歡喜得發狂!
就是那些平安無事的兵卒們也是跟着歡喜,他們不論是徵西軍還是楚家軍,亦或者是先前馮勇帶領的十萬府兵,都被朝廷一視同仁,家裡分了田地,免了徭役。甚至那些傷殘的兵卒們分配差事之後,若是人手不足,也要從他們之中挑選補充。
這簡直是西昊多年征戰中,最平和的一場大戰了,也是兵卒得到最多實惠的一次。
這都是拜誰的賞賜?當然是大將軍,還有丁姑娘!
一時間,軍中人人都把大將軍同丁薇當成了親人看待。誰若是在城裡酒樓說說傾城公主如何委屈,丁姑娘如何低賤,那許是不過得人幾個白眼。
但若是在軍營了這麼說,十幾萬兵卒,一人一腳,甚至還有人沒輪到,膽敢侮辱丁姑娘的人就變成肉泥了。
傾城公主是長得美,是身份高貴,但跟這些當兵的可沒幹系!
她也不是他們姐妹,也沒爲他們張羅過大年夜的餃子,沒爲他們洗繃帶裹傷口,甚至不曾正眼看過他們這些最下等的兵卒,更別提爲他們歸家的後路費心,頂着老頑固們的叱罵,上書諫言…
那日丁薇送了方信出門就盼着船隊什麼時候送了海南的新鮮水果了,肚子裡就長了個吃心眼兒,哪裡想到方信直接把她的名字安到了摺子上。公治明更是爲了她揚名天下不遺餘力,一字未改就硃筆批准了。
以至於,她瞬間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而不自知。
倒是晚飯時候,從宮裡回來的連翹站在門口不停擠眉弄眼,一見就是有話要說的模樣。
丁薇原本還想等着吃完晚飯在問詢,但她實在怕這笨丫頭留下個擠眼睛的壞習慣,只能找了個藉口去了竈間。
果然,連翹隨後就跟了出來,雲影和當歸許是有所察覺,沒過一會兒也來了。
這反倒惹得丁薇皺了眉頭,難道白日裡,後宮那隻狐狸精又去“邂逅”她家的小公雞了?
不想,連翹開口卻說了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姑娘,姑娘!大將軍許是要帶您和小主子去南苑打獵,今日都已經讓雲伯去張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