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睿聞聲回頭,卻是笑得不屑又古怪。婦人之仁,難成大事。即便差點兒被人家出賣,居然纔不痛不癢還了兩腳?
丁薇不知自己已是被未來的同伴鄙視了,走出客棧後門,眼見秦睿已是坐在了車轅上,一身粗布衣,外加一頂破草帽遮擋了半邊臉,倒也像模像樣。
她翻了個白眼,開門跳上了車,卻也被車裡海量的雜物嚇了一條。鐵架子,小銅鍋,鏟子勺子,調料罐子,菜板子菜刀,裝了菜蔬的筐子,厚厚的錦被,紗帳,油氈,簡直是吃用之物,應有盡有。除了一小塊空處能勉強容她坐坐,其餘都被塞得滿滿。
這是要趕路,還是去郊遊啊?
可惜不等她問,秦睿已是一揚鞭子就趕着馬車上路了。
丁薇無奈,只能認命的趕緊歸攏東西,否則今晚就沒有地方睡覺了…
坐在車轅上的秦睿聽得車廂裡的女子一邊嘀咕一邊悉悉索索拾掇東西,突然心情大好,原本是尋個機會徹底躲清閒,如今看來,這一路怕是不必覺得無趣了。
丁薇也沒客套,勉強拾掇好了東西就合衣睡下了,當然左手扣了繡花針,右手握了一隻裝了藥粉的小瓷瓶…
她這裡迷迷糊糊踏上漫長的歸程,根本不知夜半時候那客棧居然後廚裡走了水,勇於救火的老掌櫃和廚子小雜工都不幸遇難了。酒樓的東家是越都的一個世家旁支,還算寬仁,沒有找三家人賠償銀子,但也沒給什麼喪葬費,碼頭上議論了幾日就算平靜了。
而百里外的越都,同樣處於城中心的恢宏皇宮裡,鬍子花白的老皇帝正陰沉着臉問詢跪在地毯上的老貴,“小六當真是被老大和老二逼走的?”
老貴額頭緊貼在地毯上,半點兒不敢擡頭,聽得問話,趕緊應道,“回皇上,奴才半步不敢離開六王身邊。本來六王在東昊運了幾船的藥材回來,還曾說要進獻給皇上。
沒到越都就聽說皇上病了,王爺快馬加鞭趕回,但是在皇宮門口碰到了大皇子殿下,殿下開口就罵王爺怎麼有臉回來。
王爺氣不過吵了幾句,二皇子殿下正巧也帶着太醫來了,幫着大殿下…呃,王爺仔細問了太醫,聽說皇上暫時幾月不會有危險,於是就扭頭回王府了。
奴才心急進宮稟告,可是回去時候就聽說王爺出門去尋名醫給皇上診病了,連秦全都沒帶。想必…呃,想必,他是真惱了!”
老皇帝慢慢捋了捋鬍子,微微眯起的雙眼裡精光閃爍,嘴角掛了冷笑,“難道他不是發現了什麼,才故意尋個藉口逃了?”
“皇上,老奴不敢透漏一字半句啊,每月都在按照吩咐…嗯,行事,從不敢怠慢半點兒。王爺也對老奴信任有加…”
老貴還要再說什麼,卻被皇帝不耐煩的揮手打斷了,“罷了,你的忠心,朕還信得過。退下吧!”
“謝皇上信重,奴才誓死爲皇上效忠。”
老貴趕緊表了決心,末了倒退出了大殿。留下年老的越皇手裡的佛珠越轉越快,良久,眼裡閃過一抹厲色,到底還是開口道,“來人!”
侯在大殿角落的一個容貌極普通的太監無聲無息到了跟前,躬身聽命。
“傳令,無論如何都要尋到六王的蹤跡,他的一舉一動都要仔細回稟,不可錯漏半點兒。”
“是,皇上。”
那老太監應了,眼角瞄着皇上好似還有話要說,又趕緊低頭等候。
果然,老皇帝又添了一句,“那兩個蠢貨,朕掐了鷹翅扔到他們跟前都能被鷹耍的團團轉!傳令,禁足兩月,閉門讀書!”
“是,皇上。”
同東昊京都一般,越都裡的老百姓也多半長了千里眼順風耳,不過一日,幾乎人人都聽說了消息。大皇子二皇子在皇宮門口攆走了趕回探望皇上的六王,皇上震怒,罰了兩個皇子讀書。
一時間,人人提起六王都是萬般羨慕。皇寵如此之厚,難道老皇帝百年後,會把皇位傳給兄弟,而不是兒子?
但寵愛這東西,就像披在身上的棉襖,外邊光鮮,裡面是不是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針尖,是不是夏日加身,就只有本人自己知道了。
如今這個“穿了棉襖的人”正客串了車伕,慢悠悠趕着馬車順着金河沿岸,慢慢往東去了,完全不理會越都之外的碼頭被查個底朝天…
同樣的時刻,東昊境內也正有一隻極其惹眼的隊伍一路往京都進發。隊伍前方獵旗招展,隊伍里人人都穿了露臂的牛皮比甲,比甲上鏨了無數銅鉚,陽光照在上邊很是耀眼,趁着下身的肥腿褲子,牛皮靴子,巴掌寬的腰帶,彪悍之氣惹得見者無不心驚。
但凡到了一地,這些人就尋了最好的酒樓吃飯,最好的客棧睡覺,卻半文銀子都不給。若是有人索要,那領頭的壯漢永遠都是一句話,“老子是使者,東昊不是禮儀之邦嗎,招待客人吃飯睡覺還需要客人掏銀子?”
客棧和酒樓自然不會罷休,一百多號人的吃喝拉撒,還盡點最好的用。即便不算利潤,只本錢也有一百兩了,誰損失的起啊。
好在這時候,府衙的人出面了,結清了銀錢,另外又派了一千騎兵“護送”使節團進京。使節團本來還對吃用水準直線下降很是不滿,但是“護送”的偏將當年可是西征過的老將,哪裡懼怕這些當日像牛羊一樣被宰了大半的手下敗將啊。
愛吃就吃,不吃就餓着,當東昊是你家地盤呢?
兩方人馬磕磕絆絆,但都是快馬趕路的好手,不過五六日就到了京都。
京都地處東昊正中,無論是先前的鐵勒進犯,還是內戰,戰火都不曾燒到這裡,自然絕大多數人都沒見過鐵勒人的模樣。
於是,鐵勒使者隊伍進京這一日,北門附近的茶館酒樓簡直是人頭攢動,座無虛席,這可了樂壞了茶館和酒樓的掌櫃,高聲呼喝着小夥計招呼客人,偶爾也好奇的扭頭往城門處張望。不知鐵勒人到底是個什麼模樣,若是能多來走兩趟,自家的生意可是跟着紅火了。
好不容易日上三竿時候,終於見到騎兵護送進城的鐵勒使節團。不必說,完全不同於東昊人的穿着和模樣,惹的衆人又是驚奇又是鄙夷。
有老夫子甚至當場站在酒樓上呵斥,“真是粗俗,袒胸露背出使,實在有傷風話!”
有人開口附和道,“老先生怎麼同蠻人說這些,沒有開化的野人,懂什麼禮義廉恥?”
“就是,聽說他們那裡都是兄亡弟繼嫂,人倫都沒有的牲畜,同他們說禮義廉恥,簡直是對聖人的辱沒!”
衆人都是轟然大笑起來,惱得那些鐵勒人右手齊齊按了背上長弓,恨不得一箭把這些人穿透。但領頭的那個壯漢卻是一擺手,禿鷲一般銳利冷酷的眼神掃過樓上之人,冷冷一笑。那笑裡無比陰冷神秘,好似藏了什麼說不得的秘密,但又足以傷的所有東昊人體無完膚…
許是感受到了他眼神裡的惡意,茶館酒樓裡的人都是詭異的沉默下來了。直到隊伍走遠,纔有一人罵道,“喪家之犬不夾着尾巴,居然還敢狂吠,當年皇上就該直接把鐵勒踏平了。”
“就是,就是。堂堂東昊,怎麼允許這些牲口耀武揚威!”
衆人過了嘴巴的癮頭,就紛紛端了茶碗說起旁的閒話兒,好似鐵勒使節上門只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因爲當年殺得鐵勒血流成河的大將軍如今做了皇帝,無論鐵勒有什麼圖謀,都不會得逞。
可惜,世事無絕對,有時候太過篤定,往往等來的就是失望…
乾坤殿裡,文武百官照舊上朝,依次稟報自己分內的差事,偶爾遇到難事,衆人各抒己見給皇上做個參考。誰也不敢高聲,誰也不敢多嘴,都是瞧着皇上的臉色行事。
聽說,永福宮住着的那位丁姑娘病得更重了,不只太醫束手無策,就是她那位很有些江湖色彩,一出手就治好了丞相府人頑疾的師傅,也是愁苦的整日陰沉着臉,日日在外奔波,只爲了找尋對症的好藥。
可惜,永福宮裡裡還是時有哭聲傳出來,惹得衆人看着皇上的黑臉,也是膽戰心驚啊。哪裡還敢再尋事由給皇上添堵?
能在朝堂上混跡的,都沒有傻子。一時間花花轎子衆人擡,三件喜事一件憂,慢條斯理的處置,倒也君臣相得。
正是這樣的時候,殿外護衛稟報,鐵勒使節到了。
文武羣臣都是齊齊停止了脊背,特別是幾個閣老和尚書,能爬到如今這個位置的,幾乎都離不開家族的支持。自然也有自己的渠道蒐集消息,鐵勒使節這一路的囂張跋扈,可是把他們的好奇心提得高高。誰也不明白,一個手下敗將,到底有什麼底氣如此在東昊作威作福?
今日終於要揭開謎底了,人人眼裡的興味都濃了三分。
高坐龍椅的公治明,明顯消瘦的臉頰緊緊繃起,雙眸裡厲色一閃,比之平日平添肅殺之氣,沉聲吩咐,“傳!”
“宣鐵勒使節上殿!”
通傳太監的聲音尖利又響亮,很快傳過一道道宮門…(今日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