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那後身掌櫃愣愣應了,轉而扶起老母親,這才小跑上前引着衆繞過正街,從後院進去,安頓了車馬。
這小小客棧,顯見當初修建的時候是耗費了一番心血的,前邊瞧着不大,後院卻別有洞天。整個院子都鋪了大塊的青石,很是平坦。
左邊最角落是馬棚,栓馬樁和馬槽子齊全,再往前是一口齊膝蓋高的水井,上面還有木頭井蓋,在往前位置,挨近屋檐接了一塊棚頂做了竈間。
右側則是小小的花園,牆角有桂樹,牆邊有花圃,牆頭還借力搭了葡萄架子,如今翠綠的葡萄秧正長的肆意又旺盛。
尉遲悔想起自家主子都是喜歡賞景喝茶的,忍不住就歡喜,讚道,“這院子拾掇真是不錯。”
後身掌櫃臉上閃過一抹驕傲,挺胸應道,“這是我爹親手打理的,他老人家說,客人吃了飯,可以過來坐坐,喝杯茶,趕路的疲勞就沒了。以前他還常同客人一起坐這裡說話兒,如今…”
說這話,想起臥牀不起,命不久矣的父親,後生又紅了眼圈兒。
尉遲悔瞧着他身上還有幾分讀書人的清高細膩,若不是家裡出了事,恐怕也是個讀書科考的好苗子。想他當年一拿起書本就頭疼,家裡無法才把他送出來當兵,幸運的跟在將軍手下,戰場上多少次從閻王爺手裡掙扎出來。所有,對讀書人,他骨子裡就多一分敬佩。
於是,稍稍琢磨了一下,他就藉着同後生栓馬的時候,低聲提點道,“我們主子是貴人,伺候好了,你家的事都能解決。”
說罷,他就招呼其餘護衛回前邊去了。留下後生眨巴這眼睛,仔細把這話琢磨了幾下,再想想先前那夫妻倆示意護衛打退夥計時候的模樣,就像踩死一隻螞蟻般,半點兒不曾放在心上。
難道,自家終於要走運了,終於等到沉冤得雪的一日了…
先前那老婆子在前邊,引了衆人住進二樓上房,怎麼等也不見兒子就找了過來。結果一見兒子傻愣愣站在院裡就着慌了,上前拉了兒子的手,上下打量,勸慰道,“兒啊,開買賣就是這樣的,伺候客人都要受點兒委屈。娘瞧着這些人不像惡人,若是呵斥你什麼,你別放在心裡…”
“娘,許是咱家的機會來了!”後身聽得老孃誤會,趕緊開口打斷了她的話,低聲道,“娘,這些人許是大富大貴之人,方纔他們同雲家人起了衝突,怕是雲家這次要倒黴。咱們好好伺候着,興許家裡的事就解決了,我爹的仇也能報了。”
老婆子聽了不但不歡喜,反倒驚恐的抓了兒子的手臂,哀聲道,“兒啊,聽孃的話,什麼都別做了。咱們送走這波客人,就帶着你爹回老家去。老家有田,咱們娘倆總不至於餓死。娘再多做些針線,賺了銀子就再送你去讀書…”
“娘!”後身自覺同老孃說不明白,就只管道,“娘,這些客人絕對不能怠慢,您一定好好照料着。別的,您不用管,兒子心裡自有打算。”
老婆子還要勸說,無奈“兒大不由娘”,後生已是匆匆去了前邊。她想了想就把晾在庫房裡的臘肉都取了回來,下蛋的母雞也殺了一隻。
丁薇換了一套衣裙,又洗了手臉,正重新挽髮髻的時候,公治明卻是從外邊走了進來,擡手從袖子裡拿出一隻金釵替她插在了頭上。
“呀,我還以爲你去哪裡了,原來是尋銀樓去了?”
公治明也不應聲,左右打量了她幾眼,又在她耳上加了一副珍珠墜子,這才罷手,笑道,“這鎮子太小,只有這兩件首飾還能入眼。”
丁薇美滋滋的照了鏡子,末了仰頭在他臉上親了一記,卻沒有道謝。有時候,感謝是禮節,卻也是讓人覺得生疏。而他們已經親近到融入彼此骨血,在不需要說謝。
“我要了洗澡水,你洗洗,再換一套乾淨衣衫。”丁薇幫着公治明脫了外衫,囑咐道,“我去竈間看看,有什麼食材,一會兒你洗好就下來吃飯。”
“好,”公治明笑得舒心,應道,“小心燙兩手。”
“放心吧,”丁薇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又回身笑得促狹,“記得不要開窗啊,對面還有酒樓,小心有女採花賊看中你!”
“哈哈!”公治明忍不住大笑起來,“放心,我不會吃虧的。”
丁薇送了他一個大白眼,到底關門走掉了。
寬敞的竈間裡,老婆子正在拾掇小雞,許是眼睛有些不好,她就舉了雞到日光下摘毛刺,模樣分外小心翼翼。
丁薇出了後門見老太太這般就上前問道,“嬸子,咱們鋪子可有什麼新鮮食材,我想親手做幾樣小菜。”
“有,有。”老婆子慌忙放下雞,引着丁薇進了竈間,末了指了案板上的臘肉,鹹魚,還有泡發的海帶說道,“我正準備做飯,又怕貴人們不合口味,正想問問呢。”
丁薇卻瞧着這幾樣食材皺眉,如今正值夏日,即便沒有新鮮的豬肉,總會有幾樣綠葉菜吧。不想,居然一棵都沒見到。
“嬸子,這些東西許是不夠,家裡沒有韭菜,菠薐菜,綠瓜一類的青菜嗎?”
“呃,”老婆子苦了臉,遲疑了那麼一瞬,還是拎起了籃子說道,“貴人先忙着,老婆子這就去買些青菜回來。”
丁薇還以爲她是因爲囊中羞澀,趕緊從荷包裡取了碎銀塞給她。果然,老婆子渾濁的老眼也亮了,麻利的出了門。
丁薇好笑,動手把雞拾掇乾淨就下了大砂鍋清燉,海帶切絲,炸了麻油,切了蒜末,加糖醋拌一拌也是道不錯的開胃小菜。
臘肉就切片,等青菜買回來,炒兩盤也好下飯。
至於主食,麪缸裡還有半下細面,直接舀兩瓢,加了雞蛋和蔥花攤蛋餅。
她安排的很好,可惜左等不見老太太回來,右等也沒有人影,於是就有些心急。剛剛開了後門想要探看,遠遠就見老太太一瘸一拐回來了。待得近了,更是嚇了她一跳。
好好的人出去,怎麼鼻青臉腫回來了?
“嬸子,這是出了什麼事?”
“天殺的雲家啊,”老婆子抹了一把鼻子涌出的血,也是忍耐不住,悲從心來,坐在地上就哭開了,“不讓集市上的人賣我家米糧油鹽,不賣青菜,就是藥鋪都被告訴,不賣我家傷藥。我就說了兩句,就把我生生打出來了。嗚嗚,我家老頭子怎麼辦,難道真要活活疼死嗎?造孽啊,老天爺,怎麼不打雷劈死這些惡人!”
花白頭髮的老人被打的滿身傷痕,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真是分外淒涼。
公治明剛剛沐浴過後下樓,聞聲就趕了過來,秦睿許是不方便下樓,也派了秦全來探問。
丁薇無法,上前扶了老太太,安慰道,“嬸子若是爲老掌櫃的傷情着急,倒是大可不必如此。我習學過幾年醫術,車上也備了些常用藥材。若是你信得過,我就去給老掌櫃看看吧。”
不等老婆子應聲,趕來的後生第一個幹雙膝跪倒,感激道,“多謝貴人援手,只要能救得我爹爹性命,我們丁家誓死感念貴人的恩德。”
丁薇趕緊擺手,笑道,“我孃家也姓丁,說起來五百年前興許還同你們是一族呢。不過是舉手之勞,倒不必你們這般。我先看看老掌櫃傷勢,若是理所不能急,你們也不要怪罪我學藝不精纔是。”
“不會,不會。”後生母子聽說是同姓,臉上就多了三分喜色,連忙恭恭敬敬請丁薇去一樓裡側的房間。
丁薇想了想,回身低聲同公治明說道,“丁家被欺負的太狠了,先前那夥計的主家居然姓雲。我怎麼都覺得有些不對勁…”
“放心,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還有我在呢。”
公治明寵溺的拍拍她的背,末了也隨着她一起去診治。
丁老掌櫃也是頭髮花白了,臉上皺紋密佈,許是傷痛太過折磨的原因,眉眼間含了三分青氣,即便這麼多人進了屋子,他依舊在昏睡,沒有睜開眼睛。
丁薇摸了摸他的額頭,又仔細診了脈,神色裡就添了三分慶幸。
“老爺子受外傷之後染了風邪,雖說看着嚴重,但如今還不算太晚,救得回來。一會兒我開個藥方,抓了藥就熬上,趁熱給老爺子喝了。我那裡還有外傷藥,一併拿過來塗抹,若是順利,明早就能好許多。”
“真的?”後生同老太太兩個喜得哆嗦着嘴脣,旁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原本她們已是做好幾日後發喪的準備了,不想老爺子還能活命,這種狂喜簡直說也說不出來。娘倆一同跪倒,對着丁薇同公治明“砰砰”磕頭。
丁薇趕緊虛扶他們起來,囑咐道,“如今可不是行這些虛禮的時候,記得投溼布巾給老爺子敷在額頭,身上也用溫水擦擦,退熱退的快。”
“好,好。”
老太太應着,慌忙就跑去準備了。
丁薇琢磨着也沒有食材,這頓飯只能對付了,於是就把雞蛋餅烙了,拾掇桌子喊衆人開飯。
尉遲悔去街上轉了一圈,正好買了幾大塊醬牛肉,半籃子饅頭。丁薇見此,有甩了一大盆雞蛋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