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酒席還沒開始,雲伯同林六在說些瑣事,山一在翻看丁薇平日攢下的藥膳單子,公治明則半依靠在炕上,懷裡抱了胖墩墩的安哥兒,爺倆一個拿着玩偶逗弄,一個張着小手咿咿呀呀抗議,難得玩耍的居然很歡樂。
雲伯偶爾擡頭掃了一眼,喜得老臉差點兒笑開了花。即便這時候立刻讓他去見公治家的列祖列祖,他也能擡頭挺胸下黃泉了。
丁薇去竈間喊了雲影,端了一直燉在竈上的砂鍋,倆人一同進了屋子。
衆人見此都是笑着放下了手裡的事,雲伯當先開口玩笑道,“恭喜丁東家財源廣進!”
“招財進寶!”林六也是笑着拱手附和。
山一也是磕磕巴巴隨了一句,“恭喜發財”。可惜他的眼珠子一直粘在雲影身上,隨着她在桌邊忙碌,說出來自然是毫無誠意。
雲伯狠狠瞪了山一一眼,心裡暗罵臭小子居然敢打自家閨女的主意,明日真該好好讓他知道誰是大小王。
丁薇被衆人打趣的臉紅,趕緊見禮,末了笑道,“這倒要謝謝少爺賞下的鋪子位置好,林管事也沒少幫忙。只說我開個鋪子,反倒攪得大夥兒都跟着忙碌。如今賺了點兒銀錢,自然要請大家一起熱鬧一下。不過,擾了少爺的清淨,還請少爺勿怪。”
公治明扯了帕子給安哥兒擦口水,神色溫柔,聞言扭過頭淡淡一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給你的,都是你該得的。開席吧!”
丁薇聞言,趕緊上前接了安哥兒放在炕上,隨便扯過一個玩具架子,放他自己練腿腳。末了,又扶了公治明下地,駕着雙柺走到桌邊主位坐好。
雖然這般架着雙柺雙柺走路,還是比不得當初健步如飛,但可比躺在炕上變成石頭要好許多。
雲伯幾個望向丁薇的目光裡,滿滿都是感激。別說兩家小小的鋪子,只要少爺能重新走路,即便一百家都不多!
公治明落了座,衝着衆人點點頭,衆人才行了禮依次坐好。
丁薇的手藝自然沒得說,一桌好菜色香味俱全,老酒也是城裡能買到最好的。公治明墨色眼眸掃過這些無論生死都不離不棄追隨在身邊的家臣,親手執起酒壺,從雲伯到風九雲影都得了一杯老酒。
衆人惶恐,想要起身行禮又被公治明擡手攔住了。
他舉起了酒杯,正色說道,“跟着我,辛苦你們了!”
衆人齊齊紅了眼眶,激動的酒杯都在手裡打顫,雲伯第一個起身跪倒,“少爺,您折煞老奴了。雲家世代是公治家家臣,爲少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是老奴的榮耀。”
“主子,屬下全家死於水災,自小流落街頭,是公治家收留屬下,養大學藝。屬下效忠主子那一日起,就發誓要爲主子死!”林六一個頭磕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可見力氣之大。
山一更是強忍着眼淚,“主子,都是屬下無能,不能解了主子的毒,屬下…嗚嗚”
風九和雲影雖然沒說話,但也都跪倒在地。
屋子裡總共七個人齊刷刷跪下五個,丁薇難免有些尷尬。一同跟着跪下吧,她又算不得什麼公治家的家臣。若是不跪吧,這般坐着豈不是也成了受禮之人。
說來說去,她這個外人都不好在場。
“嗯,米飯還在竈間裡,我這就…”丁薇扯了個藉口就想躲出去避避,萬一這主子家臣們又要說什麼隱秘之事,她聽多了總是不好。
可惜,公治明卻是擡手給她也倒了一杯酒。
“留下吧,都不是外人。這一年也辛苦你了。”
“啊,少爺折煞我了!”丁薇受寵若驚,趕緊行禮道謝,末了垂頭死死盯着眼前的酒杯苦笑,她只是個廚娘加按摩師,什麼時候就不是外人了。
好在,她也沒尷尬多久。公治明當先擡手喝了酒,雲伯帶着幾個小的再次磕頭,也是把老酒一口喝乾。
丁薇先前在外院已是喝過半碗,這會兒酒勁兒有些上了頭,再加上一杯就覺得臉上着了火了。
衆人邊吃邊說着閒話兒,她也跟着吃了半飽,末了告罪起身去陪兒子玩耍。安哥兒見得孃親過來很是歡喜,擡起腳丫給孃親解酒。
丁薇笑呵呵親了親兒子的胖腳兒,轉而伏在他身邊看兒子踢動小小的風鈴。
“玲玲,玲玲!”風鈴的聲音清脆悅耳,丁薇聽來卻好似催眠曲一般,她極力想要撐到酒席散去,無奈周公實在缺人下棋,很快就把她喚了過去…
三月春初,一年裡天氣最好的時節。大地剛剛退去了厚厚的雪裝,草木復甦。遠山上蒙了一層淡淡的綠意,腳下的枯草深處也隱隱鑽出幾片新芽。河溪奔流的越發歡快,鳥雀也鳴叫着飛過田野。
農家漢子們忙着拋灑糞肥,翻土打壟,爲一年的耕種做着準備,偶爾擡頭望望碧藍晴空,擡手抹掉汗珠子,心裡無不盼望着風調雨順,盼着坐在金鑾殿裡的那位新皇開恩少收些糧稅,家裡多落些存糧,就不用擔心老老少少餓肚子了。
就是家家戶戶的婦人們,說話嗓門也是大了很多。全家人喝粥熬了一冬,如今終於盼得春來,馬上野菜就要長出來了,配上雜糧蒸個糰子,或者焯水沾醬,總能把肚皮糊飽了啊。
老山坳外的山路上,一輛青布小馬車正骨碌碌走在田間土路上。偶爾趕車的車伕還同相熟的農人點頭打着招呼,有好奇的農人就問說話的鄰居,“那馬車裡坐的什麼人啊?”
被問到的農人哈哈一笑,“這你都不知道,咱們村兒東北住的雲家啊,趕車的是林管事,這可是個個好人,在村裡買雞鴨青菜,從沒跟婆娘們計較過。”
“哦,這就是林管事啊。我倒是聽家裡婆娘說起過,不過,他親自駕車,這車裡坐的怕是雲老爺啊。那也是個好人,上次我還見他在村口同張五爺他們一起說閒話兒呢。”
“可不是,這一家子是個厚道的。吳里正早有話兒放下來,讓大夥兒別惹事呢。其實他實在多慮了,人家待咱們親厚,咱們怎麼也不能欺負人啊。”
“就是啊。”
兩人說了幾句就散去了,而那輛青布小馬車也漸漸走遠了。可惜,他們都沒有猜對,馬車裡坐的並不是雲伯,而是丁薇和公治明…
丁薇悄悄掀起窗簾,望望遠山,望望綠水,出來透口氣的感覺分外歡喜,更歡喜能進城看看她惦記了大半月的鋪子。但回身再看看依靠在軟墊上看着書的公治明,她又偷偷吐了吐舌頭。
“外邊山林都綠了吧?”公治明掃到丁薇的模樣,眼裡閃過一抹笑意,說着話的時候又望向窗口。
“綠了,綠了!”丁薇歡快的接口,轉而把窗簾挑開的大了一些,微涼的春風吹到車廂裡,兩人都覺分外舒爽。
不遠處路口,丁家麪食鋪子的幌子在迎風招展,丁薇看得大喜,轉了轉兒眼珠就道,“少爺,您早起吃的少,不如我去麪食鋪子裡取幾個包子,咱們再墊墊肚子吧?”
公治明點點頭,“早去早回。”
“好,”丁薇趕緊扭頭又去喊林六和風九,“林管事,在麪食鋪子前邊停一下。”
林六機靈,早就猜得丁薇要去看看,已經放慢了車速,聽得這話時正好把馬車聽到了麪食鋪子的路旁。
丁薇靈巧的跳下車,關好車門,這才小鳥一樣歡快的飛進了鋪子。
呂氏帶着丁老大正在大堂忙碌,突然見得閨女進來都歡喜壞了,客人也顧不得了,拉着閨女問個不停。
“你怎麼回來了?安哥兒好不好,怎麼沒抱來?”
丁薇掃了一眼鋪子裡只有幾個生面孔,這才放心笑道,“我陪主家去城裡走動,正好路過門口,進來拿幾個熱包子墊肚子啊。”
“老大快去後廚看看,有什麼好吃食都給你妹子裝一些。”
呂氏攆了憨笑的兒子去忙活,轉而又低聲問閨女,“進城能去鋪子看看不?我聽你二哥說,生意可是不錯,你總不去看看,只用一個程大友打理,小心被人家瞞了。”
“娘,你放心吧。程家四口籤的是死契,再說我也不是傻子,今日進誠順路就去看看啊。”說罷,她才稍稍提高了聲音,又道,“如今雖然已是轉暖,但安哥兒還小,我也不敢抱出來。這小子能吃能喝,沒病沒災,已經會坐着了,等再過些時日我就抱他回家去走動。”
呂氏歡喜點頭,正好見丁老大和劉氏拎了一隻小巧的籃子出來,隱約見得裡面裝了熱騰騰的肉包子,就趕緊接過來催促道,“不好讓主家多等,你趕緊去吧,左右住的近,家裡有事就讓人給你捎信了。”
丁薇同劉氏打了個招呼,這才拎着籃子回了車上。
劉氏得了丁薇的真傳,這一年來幾乎又是日日泡在麪食店裡,自然手藝更上一層樓。十個大肉包子,分了林六和風九一人三個,丁薇只留了四個,待得進車裡先用趕緊的帕子包了一個遞給公治明,末了才往自己嘴巴里張羅。
宣軟的麪皮,鮮香的肉餡兒,一口咬下去油潤溫熱,真是墊肚子的好東西。
公治明眼見對面的女子吃的歡喜,甚至微微搖着頭,一副吃到了人間至極美味的模樣。他自覺有些好笑,但手裡的包子也咬得越發大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