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辛說罷,猶自仰首望着天,而他方纔所說的一番話,似是仍迴盪在整個院中,甚至是蕭漳所在的屋內。
此時,包括慕辛在內的所有人,都屏着呼吸,靜靜地等待這屋中的蕭漳說話。
可是,出乎他們的意料,蕭漳仍是未有回話。
衆人稍候了片刻,見屋內仍是沒有動靜,忍不住都回身兩兩相望。
蕭德勝的面上帶着愁思,正和奈若奈何不知作何是好。
而慕辛幾人的眉宇上,亦攜着鬆不開的褶皺,空氣仿若突然凝結了一般,竟是有些莫名地尷尬。
不過站在階下的,與慕辛同來的段宏,卻在片刻後,心下一動。
隨後,在衆人都怔愣間,他邁步拾街而上,繼而走向了慕辛。
起初慕辛有些疑惑地看向了段宏,但看到他伸手將衣袍掀起,而後跪倒在地之時,心下便已瞭然,而此時,慕辛的眼中則稍有幾許閃爍。
只見段宏俯身在地,而後朗聲,衝着屋內說道:“是啊,慕辛說得對,王爺,您不該如此頹靡了,您該醒了。”
而階下與二人同來的蘇昀見狀,在原地稍沉思了片刻後,也學着段宏模樣,拾階而上,而後,在行至段宏身前時,亦掀袍跪了下來。
好在那正屋門前的石階足夠寬大,若不然怕是跪不下幾人。尤其是在慕辛看到段宏是蘇昀一同跪在地上後,亦生了下跪之意。
他心下此般下,便就如此做,待三人齊齊跪在石階上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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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昀率先衝着裡間喚道:“還請王爺速速出來,快些站起來,然後重新開始。”
“還請王爺速速出來,快些站起來,重新開始啊。”段宏和慕辛兩人見狀,相視了一眼後,亦跟着大聲地呼了起來。
而此時仍站在階下的蕭德勝見那階上三人如此,心下不禁一動,隨後亦擡步上前,掀袍跪在了石階下,大聲勸道:“王爺。”
“老奴也求您了,郡主已去,便再不要折磨自己了,不然…。”
“不然郡主在天之靈,又豈能安生?”蕭德勝因着情緒激動,喉間一哽,待平復後,復又說道。只是此時再說是,話語中隱有哭腔。
而還呆站在原地的奈何和奈若二人,見衆人都是如此,便也齊齊行上了前。
轉眼間,這漆黑庭院中,已然跪了數人。
衆人雖都垂着頭,可心下卻一直期盼着,下一刻有聲音從那屋中響起。
只是待了許久,衆人除了彼此的呼吸聲,以及不遠處水流的湍湍聲以外,再未聽到其他聲響。
就在衆人跪在地上的姿勢有些僵硬時,那正屋的門,卻突然發出吱呀一聲。
起先衆人還似未聽見般,但下一刻慕辛便擡起了頭看向了那處。
“王…。”
“王爺。”待看見那門前的景象之時,慕辛的聲音中雖有不可思議,但那明顯的顫意,卻足以說明他此時心中的激動。
衆人聞言,先轉眼看了一眼慕辛。在看到慕辛眸中正閃爍着光芒,而其所看的方向正是正門之處。
待醒悟了此點後,衆人霎時便順着慕辛看去的方向看了去。
只見那正屋的門已然不似先前那般緊閉着,而是稍稍開起,恰能容一人進出。
而便是在那僅容已然進出的地方,站着一個人。
那人的身姿似是因着在地上坐了良久,竟有些歪斜,而後還有些蕭索。
他的髮絲凌亂地貼在那張已然有些憔悴的臉上。而那臉上有些深陷的眼睛,則使得他更顯頹唐。
而此時,他正用那雙佈滿血色,稍有些無神的眼睛,在幾人身上掃視。
不過,在看到衆人面上的欣喜後,他面上的表情,卻並未有所改變,仍像一潭死水般,毫無波瀾。此時他身上的文人豪氣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竟是望不盡的頹然。
自然,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痛失愛女,痛失權勢的蕭漳。
待衆人看清他時,有過一剎那的驚喜,而在那驚喜之後,衆人連忙齊齊喚了一聲道:“王爺”。
他們的聲音有些雜亂,但卻已然掩不住,那話中的欣喜,而他們的眼睛,更是一個比一個亮,而那亮光,便是所謂的希望。
就在衆人望向蕭漳之時,蕭漳亦在看着他們。
他將目光在幾人身上流轉了一番後,最終將視線放在了慕辛的身上,他欲要說話,可張了張嘴後,卻是一言未發。
慕辛見狀,連忙拱手給蕭漳施了一禮,隨後說道:“王爺,方纔我們說的話,您可是都聽見了?”
“王爺,您不能就這樣倒了啊!”
“先不說奪權之仇,便是如此殺女之仇,若是王爺不報,又怎能對得起早夭的郡主。”
“還請王爺三思啊。”
慕辛說罷,又衝着蕭漳行了一禮。他的話說得極快,似是害怕蕭漳隨時都能轉身離去一般,而在話盡之時,他又連忙看向蕭漳,似是要迫不及待地知道,蕭漳心中的所想。
就在慕辛說話之時,蕭漳一直垂着頭,放眼看去,竟似睡着一般,但在慕辛話音落不過片刻後,蕭漳卻突然擡起頭,眼眸再次迎上了慕辛的視線。
他定定地盯着慕辛看了許久,便在慕辛心底有些發毛時,蕭漳突然開了口。
“你方纔說,有事要向本王稟告。”他聲音低沉微啞平淡,隨後眼眸稍轉,問道:“何事?”
“王…”
“王爺。”原以爲蕭漳還需要相勸良久的慕辛,見蕭漳已然出言相問,面上變得更加激動,便是連嘴,都因着不可思議,張大了開來。
蕭漳見狀,轉眼掃了慕辛一眼,雖徑直將慕辛面上的神情無視了去,卻仍是沉聲說道:“說罷。”
聞言,慕辛緩緩地將自己微張的嘴合上,然後激動地吞了口口水,斂了斂心神,方纔說道:“是…。是狄國那邊,有人想與王爺結盟。”
狄國二字一出,蕭漳隱在暗處的眉頭輕皺了起來,沉思了片刻後,又問道:“何人?”
慕辛小心翼翼地擡眼瞥了蕭漳一眼,隨後低聲答道:“是狄國那邊的丞相。”
說罷,慕辛卻見蕭漳面上有疑惑之相。
遂,在慕辛將他的眼眸垂下後,便又解釋道:“在下前幾年遊學時,也曾在他府中呆過幾日,此時他知道了在下如隨着王爺,所以特來送信與在下。”
“他在信中說,狄國那邊對王爺在此處所遭受的一切都深表同情,所以…。”
說着,慕辛再次擡眼瞥向了蕭漳,見蕭漳面色並未有不妥後,方纔繼續說道:“他們願意和與王爺結盟,一齊將蕭汕扳倒,然後…。”
“扶王爺上位。”慕辛說到最後,聲音中再現激動之意,好似狄國將扶之人是他而不是蕭漳。
對於此時,蘇昀和段宏二人其實早就知曉,而蕭德勝、奈何和奈若,則是半句話都插不上的人。
所以,在慕辛講話說罷時,院中再次陷入了沉寂,只因此時,蕭漳又一次安靜了下來。
便在衆人都以爲蕭漳要再次拒絕答覆時,蕭漳卻突然哼笑了一聲。
聞聲,衆人皆驚疑地擡頭,看向了蕭漳,而其間最甚者,自然是慕辛。
蕭漳見衆人都齊齊望來,並未多看,而是僅將視線放在了慕辛身上,因爲他知道,這門前跪着的許多人,皆是以慕辛爲中心,自然,蕭德勝、奈若和奈何除外。
只見他盯着慕辛看了許久後,方纔質問道:“如今便是連你也敢糊弄本王了。”
“王…。”蕭漳的話一出,慕辛心下便是一條,而看見蕭漳突然犀利的眼神,更是有些慌了神,愣了愣便連忙問道:“王爺,您這是何意?”
“本王是何意?”蕭漳突然冷笑一聲,轉眼瞥嚮慕辛,“聰明如你,難道不知?”
慕辛被蕭漳的話引得不由又是一怔,深吸了口氣後,將原本跪坐的身子直起,而後拱手說道:“恕在下愚鈍,還請王爺明示。”
“明示?”蕭漳聞言,眉頭登時挑起,待再出聲時,竟有些嚴厲,只聽他道:“狄國爲何要將蕭汕扳倒,慕辛你心中該是最清楚的。”
“這…。”慕辛在輕轉眼眸間小心地打量了蕭漳一眼,心下卻因摸不準蕭漳的心思,而有些忐忑。
蕭漳見慕辛一副茫然之狀,皺了皺眉頭,寒聲問道:“他今日扳倒了蕭汕,那明日,可是要將本王扳倒?”
“額…這…。”聽到蕭漳說到這,慕辛總算是知道蕭漳所擔心的是何事,心下不禁鬆了一口氣。
他稍斂了斂心神,而後沉思了片刻,方纔說道:“這,王爺說得,在下也都明白。”
“只是…。”說着,慕辛頓了頓,看了蕭漳一眼,而後繼續說道:“這不是緩兵之計嗎?”
“如今王爺被困於籠中,而國中的勢力又被蕭汕束縛,除了與外結盟,王爺可還有其他妙法?”
“王爺本不就是要與吳國結盟嗎?”
“此時換做狄國又有何異?”
“何異?”慕辛的話說盡還不過一刻,蕭漳便冷嗤了一聲,“吳國怎能和狄國相比,若是本王借吳國之手將蕭汕扳倒了,那等本王登基後,吳國只有對本王俯首稱臣的份兒,哪裡會翻起什麼蛾子。”
“可狄國不同,在吞下衛國時,狄國本就是四國中,國力最強盛的國家,而此時再加上被吞去的衛國,狄國可謂是九州大陸的第一強國,這樣的盟友,難道不會在將來將蕭汕拉下臺時,亦將本王除了去?”
“狄國的野心,是九州大陸人盡皆知的,你連這樣的狼都敢給本王招來,果然是本王的好幕僚。”說着,蕭漳的聲音則愈來愈寒,說道最後,竟讓衆人皆忍不住打起來顫。
“王…。”慕辛張了張嘴,本欲說話,卻終不過化作了一聲嘆息,嘆罷他又將身俯下,沉聲說道:“王爺您誤會在下了。” “是啊,王爺,您這是誤會慕兄了,他這般也是爲王爺此時的境地所着想。”還不待慕辛繼續說話,跪在前面的蘇昀突然開了口。
“如今,我們先不說如何推到蕭汕,眼下最重要的可是要先走出此時的困境啊。”
“王爺想想,若是此時跟狄國結盟,他們自會想辦法讓王爺重新回到朝堂的。”
“那我們又何樂而不爲呢?”說着蘇昀頓了頓,似將時間留出讓蕭漳思考一般。
待見蕭漳面上表情稍有動容時,蘇昀再次拱手說道:“至於王爺方纔所說的,雖是極大隱患,但…。”
“咱們到時候及時抽身,不就…”說到此,蘇昀擡頭衝蕭漳眨了眨眼,而後不禁輕笑着道:“不就不會被惹一身騷了?”
說罷,蘇昀又深深地看了蕭漳一眼,隨後俯身拱手,朗聲說道:“王爺乃是成大事之人,自然知曉分寸,還請王爺定奪。”
慕辛和段宏聽聞蘇昀這般說,不禁回身相視了一眼,而後也跟着齊齊俯身,大聲說道:“還請王爺定奪。”
“還請王爺定奪。”
聞言,蕭漳的心下不由一沉,其實聽到此時,他心中所思已然有了變化,就像蘇昀所說,與狄國結盟之事並非絕對行不得,畢竟,可能再沒有比他此時境地更糟的了。
這短短的數月中,他已然是一無所有,之前沒有鬥志,是因爲覺得自己費了巨大力氣換來的東西,一瞬間就沒有了,着實是對他最好的打擊。
但今時,慕辛幾人的勸告,竟讓他再次想起了那些距離如今還不算遠的“前塵往事”。
比如自己女兒的仇,他必是要報。
而欺辱自己的仇,他亦是要報。
他如今都還記得那個寒風凜冽的夜,蕭湑抱着單尋歡走時看着他的目光。
想至此,蕭漳的面色一邊,隨後沉聲問道:“近些日子,蕭湑在作何?”
聽蕭漳有了答話,衆人心下先是一驚,而後便是一喜,不待衆人反應,慕辛便率先說道:“王爺不說還好,一說我慕某就氣悶,那蕭湑纔回來幾日,蕭汕便眼巴巴的將王爺的一應職務職權全轉交於他身上了。”
“而如今,京中各位官員更是將蕭湑比作了朝堂新貴,皇上身前的紅人兒,一個個的竟是競相追捧。”
“關鍵,王爺,在下可記得您當初身子不爽之時,他可是用一劑”大補“之藥諷刺了王爺,這氣王爺可能受得住?”
說着,慕辛竟真如生氣一般,原本有些鬆懈的臉,竟被他鼓了起來。
而對於慕辛的氣憤,蕭漳不過是淡淡一瞥,在沉思了片刻後,復又問道:“那單尋歡呢?”
“他?”慕辛聞言,冷嗤一聲,哼聲說道:“他還不就是那般,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顧殺人歡。”
蕭漳一邊聽着,一邊點了點頭,而視線則不知聽在何處,若此時有人近前看去,應是能看出,他正是一副沉思之狀。
院中稍靜了片刻,隨後蕭漳又問道:“近些日子,朝中可有什麼大事?”
“大事倒是沒有,但南燕國近日有異動。”這次回話的則是蘇昀。
“異動?”聽蘇昀說罷,蕭漳的沒有不禁一皺,繼而疑惑地看向了蘇昀,問道。
“正是。”蘇昀點了點頭,而後仰首沉吟道:“說是那南燕國的四皇子百里浩南殺父殺兄,登上了王座。”
“而他上位每幾日,便揚言要攻打大寧國。”
“不過這話也已流傳了數日,但卻未見異動,不知是真是假。”
“此時也衆人都在暗中觀望着呢。”說罷,蘇昀沉了一口氣,而後偏了偏頭,試探地看向蕭漳,問道:“不知王爺何意?”
見蘇昀如此問,蕭漳先是垂頭暗自思忖了良久,隨後又擡眼掃視了蘇昀三人一眼,挑眉問道:“你們又是何意?”
“在下覺得,王爺若趁此時與狄國結盟,必會給蕭汕一個措手不及。”蕭漳的話一出,不待其他人開口,段宏則率先從地上起身,拱手說道。
而此時,他的話中竟還透露着些許興奮還有驚喜,這不禁引得已然頹廢數月的蕭漳心下亦是一熱。
“措手不及…。”蕭漳頷了頷首,將這四字,在口中重複了一遍。
而後,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邁步走出了院中。
便在衆人皆靜默時,蕭漳仰首望向了天際,在深吸了一口氣後,低喃道:“你們說春日到了。”
“本王該醒了?”
雖是低喃,但因院中太過寂靜,衆人自然將蕭漳口中的話聽在了耳中。
他的話乍一出,蘇洵便拱手應道:“是啊王爺。”
蘇洵的話輔一出,便入了蕭漳的心底,此時他竟覺夜色其實也很美好,畢竟暗夜中,雖沒有太陽,但還有一彎月亮,而他…。
想至此,蕭漳的脣不禁向上勾了勾,失去了一切的他,雖做不了白日裡的太陽,但卻能做這暗夜下的月亮。
“該醒了。”他沉思了良久,而後呢喃了一聲。
“好,慕辛,你即刻便修書與狄國,就說本王…。”
“應了。”待蕭漳沉了一口氣後,又說道。只是,這次他的話中,竟滿是堅定。
蕭漳的話,齊齊入了衆人之耳,亦入了衆人之心。
此時,他的身子雖仍歪斜着,面上亦憔悴着,但他說話間,眸中不經意間露出的光彩,卻仍同往時那般,耀眼奪目,看得院中幾人心中俱同蕭漳一般,燃起了熊熊烈火。
衆人不禁齊齊俯身,朗聲大呼道:“王爺聖明。”
“王爺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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