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蜿蜒小巷,行過流水人羣,不過一時,便已行至了那綠萍飯莊門前。
此時剛過正午,原本滿座的食客,已然開始漸漸散去。
單尋歡還未踏進飯莊內,便有殿內小廝出來相迎。
那小廝在一番詢問後,引着單尋歡登上了二樓。
而單尋歡則選了個臨街的位置,悄然坐下,隨着她身側的人原是不敢與單尋歡同坐的,但最終卻在單尋歡的冷視下,惶恐地坐在了單尋歡的身側。
兩人剛坐下沒多久,先前引他們上來的小廝便端上了少許茶點,在單尋歡點了菜後,方纔退了下去。
等菜間隙,一人沉聲,不知所思;一人懸心,唯恐冒犯了身前之人,倒讓那窗外的街景獨獨落了單。
似是因着飯莊廚此時已然不甚繁忙,單尋歡所點的菜,沒過多久,便被齊齊端了上來。
那小廝見那單尋歡兩人俱是氣宇不凡,原想在上菜之時攀談一番,卻被單尋歡不鹹不淡的語氣弄得沒了心思。
至於對單尋歡兩人的身份,那小廝並未多思,南燕國國力雖次於大寧國,但其間門閥世家還是有的。
當然沒有懷疑單尋歡身份的原因還有一個,便是單尋歡兩人一口標準的南燕腔,除了身上風塵僕僕外,倒瞧不出什麼外國來客之跡。
那小廝眼見插不上什麼話,便悻悻地退去了樓下。
此時樓上的食客也已剩下三三兩兩,沒多久便皆散了去。
不知是不是不習慣南燕國的菜食,單尋歡僅是隨意吃了幾口,便將筷箸放了下來,而後依着習慣端起了身前的一杯茶盞,遞到脣邊輕啜了起來。
她這般倒無甚,只是卻苦了她身側的人,那人與單尋歡同桌本就驚懼,此時單尋歡已然放下了筷箸,他便再沒有拿着理由,遂,待他將筷箸上最後一口菜放進了口中後,便也學着單尋歡,將那筷箸置在了桌上。
隨着筷箸落桌之聲,單尋歡自茶盞間擡頭掃了那人一眼,但卻只是掃了掃,下一刻便將視線轉向了窗外。
車水馬龍、人頭攢動,雖比不得大寧國的京中,但要是與這近半月單尋歡所見的相比,倒亦算得上繁華入眼。
不過,最吸引單尋歡的,還不是街市上的叫賣、百姓的奔走,反而是這窗子下,一個攤位前的一對年輕夫婦引起了她的注意。
只見那女子面含嬌笑,面盛緋紅,似是因着羞澀垂下了頭,但眼睛卻總是偷偷地擡起,凝視着她身前的男子。
而那凝視中,更含着幾分情愫,單尋歡知道,那便是所謂的愛慕。
再觀那女子身前的男子,手中正攜着一支剛從攤上拾起的步搖,而他的眼睛,則在那步搖和那女子間往來流轉。
幾次甚至還將那步搖移至那女子的發間,似是爲了比對般,引得那男子時而點頭、時而搖頭,倒顯出了幾分可愛之相,看得他身前的女子連連嬌笑。
選釵的間隙,那兩人時不時還不忘互望一眼,竟是眼眸隱色,眉目傳情。
遠遠望去,只覺那一男一女皆覆在了一汪春水中,離不去,亦不想離。
之後,那男子還拿起了幾支別樣的步搖髮簪,每次都如方纔那般,而每拿起一支,那男子總要詢問身前女子的意見。
每每那時,那女子要不嬌羞頷首,要不輕輕搖頭。
最後,似是因爲難以抉擇,那男子面上還露了難色,左右思量無果,忍不住便衝着那女子輕笑着,無奈地搖了搖頭。
那女子見狀,在將頭垂下,臉頰偏轉之時,亦嗔怪地望向了那男子。
可縱是這般,兩人之間的愛意,也並未減去。反倒在眼波流轉間,更添了幾分情趣。
那男子最後將女子選過的所有釵環皆買了下來,待小販將其包好後,兩人才相攜着離了去。
而,直至街市上再無那二人身影時,單尋歡纔回過了神。
但在她回神之際,卻驚奇地發現,她自己的手,竟探至了插在發間的那支髮簪上。
心下登時便覺一動,霎時,她望向窗外的眼眸更深了幾許,而思緒亦在不經意間漸漸飄遠了去。
曾幾何時,她也如同那女子般,自己雖不若尋常女兒家嬌羞,但到底也有一番柔情蜜意。
而曾幾何時,亦有一人,像那男子般,甚至比那男子更甚的,寵溺着自己、包容着自己,或者說,愛着自己。
只是如今……
她當時提出要彼此安靜時,亦不過以爲只是三兩日的光景,可卻未料到,那夜一別,便是小半個月。
這半月來,她依舊吩咐在京中的申不淮暗中探查蕭湑的行跡,只是,蕭湑仿若石沉大海一般,竟是杳無音信,而唯一得知的是,蕭湑早在她離京那日,便與宮中告了病假。
如此,便讓單尋歡心中更覺不安,有時夜深人靜,當她仰望星空之時,她甚至悲觀地懷疑,是不是蕭湑已然離她遠去。
但不知是不是因爲心中的放不下,每每一有這樣的念頭,單尋歡便會當即否定了去。
而後,便是再一次的探查,再次的無果,漸漸便到了今日。
單尋歡不知蕭湑可在思念她,但她知道,從大寧國行至南燕國的這一路上,她都在思念着他。
“近些日還沒有雯王的消息?”
待單尋歡回神之際,卻發現身側的人,正有些詫異地看着自己,她這纔想起自己方纔問出口的話,不禁輕嘆了口氣。
她知,方纔那話,今日她又不知道問了多少遍。想至此,面上不禁泛起了苦笑,而手亦被她從發間的簪上移了去,落在了桌上置着的茶盞上。
似是爲了掩去此時面上的尷尬和苦意,她再次垂首,埋在了茶盞之間。
坐在單尋歡身側的人擡眼看了一眼被茶水霧氣氤氳地有些溼意的單尋歡,心下雖不解自家九爺爲何日日都念着雯王,但卻因着這半月時時都如這般,他也早已是見怪不怪了。
他輔一想定,沉了口氣後,便回答道:“回九爺,未有。”
原本以爲等不到答案的單尋歡,此時再次得到答案,面上雖未有顯露,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心下的苦楚。
單尋歡輕嗯了一聲後,便用手中的那盞茶,擋住了心間想說的所有話。
見單尋歡不再說話,她身側的人,亦再不敢多問,便僅垂着頭,而心中則在暗自祈禱着自己的同伴早些來。
不知是不是因爲聽到了那人來自內心的呼喚,片刻後,一樓通往二樓的樓梯處,便真的有了響動。
聞聲,單尋歡身側的那人心下一動,隨後悄悄擡眼看向了單尋歡,見單尋歡除了將手中杯盞帶着脣前外,便再無多餘動作,一時亦跟着垂下了頭,但暗中則一直保持着警惕。
便在那人心思流轉間,那響動漸漸近了耳前。
起先走上二樓的是四個男子,看裝扮,倒像是江湖的俠士。
而在四人之後,又上來了兩人。兩人皆是玉扇儒巾,一副儒人雅士之扮。
六人分坐兩桌,卻都離單尋歡所坐之處不遠。
小廝將幾人迎上,分別上了茶點。又在幾人選菜之時,走至了單尋歡身前。
見單尋歡桌前的菜食並未用去許多,便有些不解地詢問道:“這位公子,不知小店的飯菜如何啊?可還合口。”
“甚好。”單尋歡偏了偏頭,答道。
小廝聞言,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訕笑着附和着,但卻沒有離去之意。
單尋歡假借轉頭之機,視線在身側所坐的兩桌人身上掃視了一番,待眸光重回時,她突然心下一動。
她將手中的茶盞置在了桌上,又伸手在桌案上敲了敲,隨後看向那小廝,“我覺着這茶點不錯,可能再上一份兒?”
“額…。”小廝瞥了一眼單尋歡正在敲動的手指,順勢也看到了那裝着飯前茶點的盤子。
只見那處點雖還有,但是茶似已無多。
小廝見狀倒也沒多想,只當是單尋歡還想吃一些,只是,在單尋歡話盡之時,那小廝卻並未離開,而是仍站在桌前,面上堆着笑,看着單尋歡。
注視到了小廝的目光,單尋歡側頭,挑眉看向了他。
那小廝一見單尋歡望來,面上原本的訕笑一僵,繼而又尷尬地笑了起來。
“這茶點自然可以再上,只是……”說着,那小廝竟如前時那將士一般,將手伸在了身前,而後兩指一掐,搓了搓。
“嗯。”單尋歡自然知道是何意,瞥了一眼後,便朝身側坐着的人揚了揚下頜。
接到單尋歡的示意,那人立時從衣袖中摸出了一個錢袋,從裡面摸出了幾片金葉子,置在了桌案上。又伸手在桌案上敲了敲,示意小廝前來取。
小廝輔一看到那桌案上金燦燦的葉子,登時眼中一亮,訕笑了幾聲後,連忙上前,伸手將那桌案上的幾片金葉子收進了手中。
隨後眉眼俱開,欣喜地應道:“誒,小人這便去給公子拿來。”
說罷,那小廝也不管還在點菜的兩桌人,徑直便下了樓。
自那小廝下樓之後,二樓便安靜了下來,突然,其餘兩桌人都齊齊朝着單尋歡所在的方向望了來,但單尋歡此時正垂首把玩着手中的杯盞,她的注意力好似全被那杯盞吸引了去。
幾人見狀,又相互對望了一眼,若此時那小廝走上樓來,定會疑惑那兩桌之人是否相熟。
只是,那幾人的視線不過是一時相交,隨後便錯了開了,各自望向了他處。
“明月初上照河州,日風徐徐夜無愁。”
“聲起鶯歌貪歡醉,時餘一剎入夢中。”突然,二樓上有人吟起了詩。而循聲看去,那吟詩之人,正是那兩個儒士之中的一個。
單尋歡靜靜地坐在那處,在將那首詩聽盡後,眼眸霎時一亮,但卻並未循聲望去。
此時,她依然把玩着手中的茶盞,似是在沉思什麼。
單尋歡雖未說話,但與那男子同桌的另一人,卻拍手讚道:“雲舟兄做得好詩。”
那被喚作雲舟兄的人,擺了擺手,亦答道:“誒,謬讚謬讚…。”
寒暄了一番後,喚作雲舟的男子清了清嗓子,又對着身前人問道:“不知今夜子禹兄要宿在何處啊?”
“額。”被喚作子禹的男子聽那人這般問,心下稍有些猶疑,視線還向別處偏了偏,而若是那小廝此時回來,定能看出,他看的正是單尋歡所在之處。
他雖在看,但單尋歡卻並未有何示意,那被喚作子禹的男子不禁皺了皺美,之後笑着答道:“剛到錦城,還未想好呢。”
“不若到在下府上?”雲舟聞言,眸中發亮,擡頭看向了對面的子禹。
“這…。”子禹再次猶疑,而眼睛亦再次瞥向了一側的單尋歡,嘴上則問道:“不知可會叨擾了雲舟兄?”
“無事無事”雲舟一聽,立時擡手在子禹的面前擺了擺,隨後笑着朗聲說道:“家中一聽聞子禹兄要來,早早便已收拾妥當,雖不若子禹兄家中,但到底也算個家。”
這話,雲舟說得極是中肯,但衆人都知道這話是說與誰聽的。
想至此,不僅那子禹又看向了單尋歡,便是另外一桌上的幾人,亦擡眼看向了單尋歡。
這次,單尋歡似是覺察出了子禹的目光,竟有意無意地輕點了點頭。
“額…。”子禹突然一頓,望了許久,終於看見了單尋歡作了示意,不禁輕舒了口氣,後脣角輕揚,看向對面的雲舟,點頭說道:“好,便依雲舟兄之意。”
似是因着子禹的應答,雲舟面上欣喜之意更甚,他與子禹相視一笑後,放眼在桌上掃了一眼。
待見到桌上此時僅置着一壺茶,兩杯盞,四點小食時,面上隨一僵,但霎時便重新揚起了笑,並伸手將兩個倒扣的杯盞翻了過來,又提壺在其間斟茶兩盞,待一切準備妥當後,方纔將其間一盞,推至了子禹身前,而後執起自己面前的那盞,衝着子禹說道:“來來來,雖未有酒,以茶代之。”
子禹見狀,亦將那身前的杯盞端在了手中,而後假作敬酒之狀,向着雲舟拱了拱手中的杯盞,兩人再相視一眼後,便齊齊將手中的杯盞湊到了嘴前。
兩人此時均着着廣袖交頸儒衫,輔一擡手,便呈了掩袖之態。
兩人爽朗的笑聲,使得二樓原本有些沉寂的氛圍有一絲鬆動。
不過一時,那小廝復又從樓下返了回來。二樓之上此時已然變回了原狀,倒是沒讓那小廝看出什麼名堂。
而這次小廝再回來時,手中托盤里正置着一壺茶和幾碟點心,待他將其一一擺上單尋歡所坐的桌案上時。
單尋歡方纔看出,這次小廝端上來的,除卻她方纔交代的以外,還多添了另外幾樣,而那茶亦比先時要醇香得多。
單尋歡將一枚點心放入了口中,那小廝見她面上露出了滿意之色,自己也不禁綻出了笑意。
他在單尋歡桌前稍停了半晌,而後向單尋歡拱手行了一禮後,便退至了其餘兩桌前,爲那兩桌人點起來菜。
衆人來得快,去得也快,待酒足飯飽後,三桌客人前後腳,離開了那綠萍飯莊。
誰都不知道,那飯莊內方纔發生了何事,亦不知有一樁謀劃,方纔正在那處,開了頭。
南燕正處飄搖,卻有人再插一腳。
至於這一腳插於何處,此時雖不明,但很快,這南燕國,乃至九州大陸的人便都會知曉。
不過,這一切是順風順水,亦或是背水一戰,此時下結論還仍是太早。
但,應有血雨腥風一場,正在悄然籠於南燕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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