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這樣問?”褚琪楓擡眸看她一眼,按在牀上的手指動了動,最後卻只是微笑着開口。
以往他們兄妹之間的相處向來隨意,像是真的親兄妹一樣。
可是今天和方氏深談了一次之後,就像是冥冥之中打破了某種禁,也許褚潯陽不知道,但是在他的心裡卻是明顯起了隔閡。
再看着她的時候,甚至會有種莫名的心虛感。
若在往常,他定會忍不住的想要去摸她的頭髮,可是這一次,卻是強行忍住了。
褚潯陽裹着被子,抱膝而做,亦是露出一個笑容,道:“哥哥其實你並不需要這樣的,這些年母妃她也不容易,何況——”
她說着,頓了一下,才又微笑道:“也沒什麼事!”
就算換做是在前世,方氏會捨棄她而去救褚琪楓她也不會覺得不應該,更何況——
如今心裡已然十分清楚,方氏和她之間半點關係也沒有。
既然是這樣,難道還要指望對方去爲她拼命嗎?
再者說來——
方氏救下了褚琪楓,她也同樣對此心懷感激。
至於延陵君——
那便是她自己一個人的私事了。
方氏的事情,褚琪楓之前就一直保持緘默,但把那天他去昌州時候的大致情況一瞭解褚潯陽也馬上就猜到了其中的前因後果。
除了方氏,沒人能叫他三緘其口這般的諱莫如深。
在這件事上,褚琪楓也是無話可說,心中再如何的苦澀憤怒,最後也只是勉強擠出一個雲淡風輕的笑容道:“先用膳吧,回家了,就一切都好了。”
“嗯!”褚潯陽點點頭,起身去洗了臉,青藤就已經帶了兩個丫鬟過來把飯菜擺上了桌。
用完了晚膳褚琪楓也就先行離開。
不過他卻沒有回錦墨居,而是又轉身折回了褚易安那裡。
“父親!”褚琪楓推門走了進去。
“嗯!”褚易安自案後擡頭擡頭,一邊指了指旁邊的椅子,一邊徑自起身從案後走過來在他旁邊坐下。
“這一趟是我連累了潯陽,讓父親操心了。”褚琪楓道,面有愧色。
褚易安提前桌上的茶壺,動作緩慢的給自己倒杯水,卻是不置可否,過了一會兒才突然問道“你睿皇叔的事,你有幾成把握?”
“十成十了!”褚琪楓道,立刻擺正了神色,目光晦暗而又有一線幽暗的冷光閃過。
他自袖子裡掏出兩封簡信遞給了褚易安。
褚易安就着燈光拆開大致的掃了一遍,脣角也跟着泛起一抹冰涼的笑意,道:“他倒真的敢想敢做!”
他隨手除了桌上宮燈的燈罩,就着將兩封信燒了。
火舌席捲,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讓他本就剛毅的面孔完全看不清楚神情。
褚琪楓並未在意他的神色變化,只就冷冷說道:“當年帝京生變,陛下舉家都在任上,睿皇叔一家卻是損傷巨大,褚易簡更是險些爲此而喪命。之前也是我們疏忽大意了,其實真要細說起來,他會爲此懷恨也在情理之中。”
關於當年褚沛做下的那些事,褚易安是不予評論的。
“時過境遷,具體的證據是不容易拿到的了,不過若要僞造一些差不多的出來,我也有足夠把握。”褚琪楓於是也不等他表態就又繼續說道:“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了,和他們之間也無需講求什麼道義了。”
“不!”褚易安用力的抿了下脣角,卻是拒絕道:“先不要這樣的動作,南華方面如果我沒料錯的話,不日就會有議和的國書呈送過來,屆時南華皇帝必定得要派出使團前來處理有關議和的具體事宜。要想把水攪渾,留着他還有用!”
“父親你是說——”褚琪楓略略屏住呼吸。
“這些年他隱藏的如此之深,可見是個足夠有耐心也足夠有耐力的人,這一次栽在這裡,他絕對不會坐以待斃的,有南華人入朝,這絕對是個絕佳的機會,我不信他會全無動作。”褚易安道。
“可是——”褚琪楓卻是猶豫,“我是可以忍,就怕是潯陽那裡她會有所動作!”
若在以往,褚潯陽和他們父子絕對是一條心的,可是現在出了延陵君的事,褚琪楓卻是全部沒了把握。
褚易安的目光沉了沉,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褚琪楓看着他的臉色,雖然表情表情之間全無變化,心裡卻是隱隱的忐忑了起來。
果然,褚易安沉默了一陣就重又擡眸看向他道:“你妹妹的事,我之前就曾經說過不讓你插手,也許你會覺得是我太過縱容她了,這樣未必就是對她好,可是——”
他的話到一半就突然打住,脣角緊繃成了一條直線,思忖了片刻,這才似是下定了決心一樣的開口道:“既然是她自己定了心意了,這件事我也打算成全她,她這個年紀也是女大不中留了。”
雖然早就料定了褚易安在此事上的態度,可是現在聽他親口說出來,褚琪楓的心口還是猛地一縮,掠過一絲壓抑的疼痛來。
“父親!”褚琪楓開口,竭力的讓自己的表情維持正常,“我知道現在咱們朝中步步危機,而且經此一事,潯陽也是處於風尖浪口上了,可是南華國中的情況也並不比我們這裡要好上多少,就這樣將她送到千里之外——萬一那邊會有什麼事,你跟我也都無法顧及的到。”
“既然兩處都是兇險,那麼叫她呆在哪裡還有什麼區別?”褚易安卻是說道。
他的視線移開,落在遠處的窗紙上。
外面的夜色瀰漫,漆黑一片,他的目光卻沉的深遠,帶着一種極強的穿透力,一半凜冽一半肅殺,脣角彎起的弧度帶着明顯的冰冷的諷刺。
“你只管去把你該做的事情都做了就好,這纔是對她最大的保障。”褚易安道:“而且叫她遠遠的避開了,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褚易安的決定,既然說出口,那就基本是無法變更的了。
褚琪楓就只覺得心裡發苦,卻也沒有違揹他的意思,只就輕聲的詢問道:“南華離着這裡山高路遠,又分屬兩國,潯陽一旦離開,就真的有可能是死生不復相見了,父親您——捨得嗎?”
捨得嗎?自是不捨的!
如果說他當初抱了褚潯陽回來,並且不遺餘力的寵愛她保護她都是因爲樑汐的緣故,但是這麼多年以來兩人之間的父女之情卻已然成真。
若論舍與不捨,做出這樣的決定,也許最爲艱難的就是他自己。
可是——
沒有什麼會比女兒的性命更重要了。
“舍與不捨,如今已經不是我能決定的了!”深吸一口氣,褚易安道。
他起身,走過去推開了窗子,將手裡的半杯水潑了出去,重新擡手去拉窗戶的時候手指卻是定個在窗櫺上,久久未動分毫。
“琪楓——”半晌,他再開口,聲音就帶了幾分略顯疲憊的沙啞。
他沒有回頭,褚琪楓也看不到他臉上表情,只能聽到他的聲音強硬道:“不要覺得是我偏心,而是——有些債是註定了要欠下的,而更有一些又是我不得已需要去償還的。既然她自己願意,那就讓她走吧!”
延陵君曾對他許諾會用性命去護褚潯陽的安全,並且他以實際行動做了最好的證明。
最主要——
褚潯陽已然也是把對方放在了心裡,看在了眼中了。
她的身世,本身就是一個禁忌,以前是覺得一定要將她留在自己的羽翼庇護之下才是最妥當的,而現在看來——
或者讓她遠遠的避開,遠離了這個是非之所纔是一勞永逸的方法。
褚琪楓用力的抿着脣角,壓在桌上的那隻手已經用力的捏成了拳頭,有些話,忍不住的想要破口而出,可最終卻也只能作罷。
“是!既然父親都已經打算好了,我定會竭力配合您。”最後,褚琪楓道。
他站起來,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走到褚易安的身邊去,“陛下中了毒,命在旦夕,褚易簡一旦出手,必定不遺餘力,而且——怕是會衝着咱們來的,這一點一定要早做防範。”
“褚琪楓的資歷雖然尚淺,但也是籌謀已久,必定也不會甘心功虧一簣,先看着他們雙方面的動作,我們再出招也不遲。”褚易安道,用力的帶上窗子,這才重新回頭看過來。
“是!”褚琪楓恭敬說道,對他拱手一禮,“父親若是沒有別的吩咐,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嗯!”褚易安點頭,目送了他離開。
褚琪楓是個極爲聰慧的孩子,有些事即使沒人對他言明,但是隻憑蛛絲馬跡,相信他的心裡也多少會有一個定論。
即使知道褚潯陽和他不是親兄妹,也一再的袒護,曾經兩個孩子都小的時候不覺得怎樣,可他到底是過來人,只在旁邊看着這一雙小兒女的想出姿態心裡就已經有數——
褚潯陽對褚琪楓是單純的兄妹之情,可褚琪楓——
即使情緒掩藏的再好,也總有心事外露的時候。
和延陵君比起來,不是褚琪楓做的不夠好,甚至於僅憑他和褚潯陽之間從小到大培養出來的情誼,那就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可是這樣的身份,就已經註定了要是這樣的結局。
看着兒子步履匆匆離開的背影,褚易安就用力的閉了下眼。
有些感情,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可哪怕是感同身受,也哪怕是再如何的自私自利,他如今能做的也只是這樣的決定。
接下來的幾天,褚潯陽都一直深居簡出,對外謝客不理。
褚月寧聽說她在楚州遇險特意回孃家來看她,都被青藤擋在了門外。
如此風平浪靜的又過了四天,霍傾兒第三次被拒之門外的時候已經不僅僅是沮喪,甚至莫名帶了幾分不安。
“小姐,聽說月寧郡主特意回來都沒見到潯陽郡主的面,這段時間到處都沒有延陵大人消息,外面一度有傳言,說是延陵大人可能是出了什麼意外了。”她身邊婢女說道:“如果真是這樣,郡主怕是真的不會答應出來見您了,您還是想想別的法子了。”
“就是因爲這樣,我也才更想要見她一面。”霍傾兒道,還是有些不情願的又回頭看了眼身後東宮的大門。
不過她和褚潯陽相交又不是一兩天了,很明白對方的性情——
她既然是說了不見,那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見自己的。
這樣想着,她便是悵惘一嘆,扶着丫鬟的手剛要上車,前面卻見桔紅駕着一輛馬車從巷子外頭進來。
霍家的車伕趕忙往後避開。
馬車在東宮門前停下來,桔紅跳下車,後面卻是褚潯陽彎身走了出來。
“潯陽妹妹!”霍傾兒大喜過望,趕忙迎上去一步。
褚潯陽循聲擡頭,看見對方滿帶着欣喜的笑臉眉頭就是不耐煩的皺了一下。
而霍傾兒已經走過來,探手就要來扯她的衣袖,“你去哪兒了?我還以爲今天又白來一趟,見不到你,正準備回去呢!”
褚潯陽不動聲色避開她的手,繞開她,就朝大門的方向走去,一邊道:“有話進去說吧!”
霍傾兒能夠感覺到她的疏離,臉上笑容一僵,就先是怔愣了一下。
褚潯陽能夠預見她的表情,可卻是頭也每回的快步進了門——
她雖然不會把霍罡欠下的債算在霍傾兒的身上,但是兩家人的立場已變,那麼她和霍傾兒之間也就再不可能維持當年那樣的情分了。就算現在她不覺得膈應,一旦有朝一日正式撕破臉了,霍傾兒也不會死賴着繼續往上貼。
既然是註定早晚都要反目的,那還不如快刀斬亂麻,早來一天是一天。
霍傾兒滿心的困惑,但是想着家裡霍罡的情況不好也就由不得多想,轉身也快步跟了進去。
褚潯陽也沒像往常一樣帶她去錦畫堂,只在正廳坐了下來。
下人上了茶,她端起茶碗坐在主位上慢慢的啜了一口。
霍傾兒從外面走進來,看着對方身居高位完全一副君臨天下一般的架勢,忽而就覺得這場面陌生的厲害。
莫名的,就有些畏懼了起來。
“郡主!”開口的時候她不覺的就改了稱呼,儘量的斟酌用詞道:“前幾天聽說你出事,沒有什麼大的妨礙吧,我看你——”
“直接說正事吧,我馬上還有別的事。”褚潯陽道,沒等她說完已經面無表情的打斷。
“我——”霍傾兒愣了一愣,越發覺得侷促了起來。
她實在是有些弄不明白眼前的狀況,褚潯陽這前後不過纔出了一趟門,現在對她的態度就判若兩人。
這樣冷若冰霜又氣勢驚人的褚潯陽她之前也不是沒見過,可那個時候她都是衝着別的人,一旦今天這對象變成了自己,就怎麼都覺得不對勁。
“不說算了,青藤,送客!”褚潯陽也不想再和她耗下去,直接放下茶碗就要起身。
“我父親病了,這幾日一直高燒不退,昨天都已經起不來牀了,請了幾位太醫都束手無策,大概就只有陳老太醫纔有辦法了。”霍傾兒終於鼓足了勇氣,神色焦躁的不住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最後又轉身看向褚潯陽,迫切道:“陳老的脾氣古怪,一般人請不動他,潯陽,我知道你和他府上走的近,你能不能?”
“我幫不了你!”褚潯陽卻是沒等她說完已經冷聲打斷了她的話,起身就要往後院走。
霍傾兒被她這樣冷冰冰的語氣嚇了一跳,一時反應不及就狠狠的愣了一下。
褚潯陽的性子雖然不算溫和,但一直都是大方守禮,其實是個很好相處的人,這還是她頭一次見到對方這樣冷冰冰的樣子。
“潯陽妹妹!”反應過來,霍傾兒趕忙追上去一步,面色略帶了幾分蒼白,道:“你怎麼了?是不是我哪裡得罪你了,我——”
“跟你沒關係!”褚潯陽道,這一天的脾氣看上去是差的有些離譜,幾乎是一刻也不願意在這裡多呆,只就冷諷的一勾脣角,“你來我這裡,霍夫人並不知道吧?別說我不會幫你去陳老那裡討人情,就算我真的給你把他請動了——”
她的話到一半,語氣突然毫無徵兆的轉爲森涼,看着霍傾兒的眼睛,那目光之中有一簇火光燃燒,看上去竟是帶了幾分邪氣的。
霍傾兒的手一抖,幾乎是下意識的少鬆開她的袖子後退一步。
褚潯陽這才又冷嗤一聲道:“你回去問問霍夫人,她到底敢不敢用!”
就衝着霍罡對延陵君做的事,還想請陳賡年去給他看病?怕是一旦讓陳賡年近了他的身,再就真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了。
褚潯陽說完,就再也沒多看霍傾兒一眼,直接進了後面。
霍傾兒茫然的站在原地,捏着手裡帕子,精神卻是一再的恍惚——
她是真的不知道這一夕之間這是怎麼了,
褚潯陽已經壓抑了半天的脾氣,她是在心裡一遍遍的告訴自己就事論事,霍罡做的事情和霍傾兒無關,這才剋制住了甩袖走人的衝動。
霍傾兒的臉色略有幾分蒼白,褚潯陽卻是已經懶得多說,直接轉身進了後面。
從東宮出來的時候霍傾兒還有些渾渾噩噩的,命人駕車回了霍府。
這幾日霍罡臥牀不起,霍夫人裡外忙的團團轉,根本完全沒時間管她。
霍傾兒魂不守舍的進了院子,剛好迎着霍夫人火急火燎的從屋裡出來,見到她就不由的皺下眉頭道:“你出門了?我說過你多少遍了,讓你沒事不要隨便亂走,眼下的世道亂!你父親那裡還病着,你就別給我添亂了!”
霍罡病了,家裡裡外的擔子就都落在了霍夫人的肩上,這些天霍傾兒對她也是心疼的緊,可是自從剛剛聽了褚潯陽的一番話,她心裡就縈繞了一個好大的疑團,她原來是想要忍着的,可是想到褚潯陽那冷冰冰的態度,終還是一時失控,脖子一挺對霍夫人問道:“母親,這幾天你都一直在告誡我說是不讓我去找潯陽郡主,你說是怕我打擾到她,其實——是另有原因吧!”
霍夫人愣了一愣,目光略一閃躲就又很快恢復如常,嘆息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這孩子,我這幾天事情多你又不是不知道,照顧你父親猶且忙不過來,還不是怕你出去惹了禍事無暇顧及。你父親今天這又燒的更厲害了,我趕着出去一趟,你先回房呆吧!”
說完就急匆匆的往大門口的方向走去。
霍傾兒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的背影出了院子,猶豫着也方纔轉身出了主院,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待她的背影進了花園,霍夫人就從不遠處的假山後面挪出來,又折回了住屋。
霍罡一臉病容的躺在上牀,聽聞她的腳步聲就半撐着身子坐起來,問道:“傾兒又去東宮了?”
“嗯!”霍夫人冷着臉道:“去找潯陽郡主了,這個丫頭也是個沒眼色,現在老爺您和東宮的關係這樣,這麼下去也不個辦法啊!”
“我之前說的事,你跟她提了沒有?”霍罡卻似全沒在意她的話,只就問道。
霍夫人一個激靈,有些裝張道:“老爺,您可想清楚了,我和您可都只有傾兒這一個女兒,你真要把她送去睿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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