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懷萱的眸子一轉,稍稍垂下頭去。
“怎麼會?這可是在京城,天子腳下!”王嬤嬤趕忙迎到門口,一把將她拽了進來,“繁昌公主不是跟着太子殿下一起走的嗎?什麼人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在太子殿下手底下傷人?兩位殿下怎麼樣了?可有損傷?”
“不是當街行刺!”那黃媽媽急了一頭的汗,跺着腳道:“太子殿下無恙,可是繁昌公主中毒了!”
“中毒?”王嬤嬤一個激靈,驟然回頭朝宣城公主看去。
宣城公主一直沉默的坐在炕桌旁邊,不置一詞,此時擡眸的瞬間,目光便是不經意的從榮懷萱身上掠過。
榮懷萱這時候已經起身,也是面有急色的走過去對那黃媽媽詢問道:“中毒了?那繁昌公主她人怎麼樣了?”
“還不知道!”黃媽媽道,只越過她去看宣城公主,等着對方拿主意,“兩位殿下的車駕只在離開咱們國公府兩條街的時候公主就突然發現中毒昏死過去了,太子殿下趕忙就叫把人帶了回來,有人去宮裡請太醫了,這會兒咱們府上的胡大夫也已經先行過去了。”
性命攸關,這種情況下風連晟會把繁昌公主帶回國公府來救治,再也合理不過了。
宣城公主的面沉如水,臉上表情並無半分波動,手中又捻過幾顆佛珠,方纔下了炕。
王嬤嬤趕忙過去幫她穿鞋。
“國公爺呢?”宣城公主問道。
“今兒個下朝之後國公爺和世子都被皇上留在宮中議事,還不曾回府。”黃媽媽回道。
“知道了!你先過去盯着,我這就過去。”
“是!”黃媽媽答應着,抹了把汗又小跑着先行離開。
宣城公主整理好衣物,由黃媽媽攙扶着往外走。
榮懷萱趕忙過去,扶住了她的另一隻手,乖順的隨在她身側。
宣城公主只斜睨了她一眼,並沒再多做言語。
繁昌公主中毒,但好在不是太過烈性的毒藥,毒發之後她便痛的滿頭大汗,捂着肚子,完全直不起腰來,卻還不曾昏厥過去,也沒有背的症狀。
宣城公主一行過去的時候,風連晟正守在牀邊,看着胡大夫給繁昌公主把脈。
宣城公主疼的縮成一團,只用力按着自己的腹部,額上豆大的汗珠不住的滾落,一張臉上半分血色也無。
“公主!公主!”紅素跪在旁邊抹淚,一邊滿面急色的追問,“大夫,我家公主怎麼樣了?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胡大夫也是半點也不敢掉以輕心,聚精會神的把脈,待到把完脈之後也沒時間細說,起身就要去旁邊寫方子。
起身剛好看到宣城公主主僕過來,“公主——”胡大夫忙就要行禮。
“免了,先忙你的!”宣城公主道。
那胡大夫一把年紀,當年也是太醫院的太醫,後來宣城公主出嫁,因爲她年輕時候的身體不是很好,就被先帝指派到了榮家。
胡大夫也不過分拘泥,依言去旁邊的桌上寫了張方子,交給丫鬟拿下去煎藥,然後才轉身對風連晟和宣城公主施了一禮道:“請太子殿下和公主放心,四公主並無性命之憂,小的已經開了止疼的方子,一會兒公主喝了藥,就會好轉的。”
衆人聽了這話方纔放心。
紅素卻是憤憤不平,對風連晟恭敬的叩了個頭道:“太子殿下,我家公主是被人下了毒了,這一點毋庸置疑,方纔在馬車上奴婢當場用銀簪驗過公主飲用的茶水,就算公主僥倖無恙,這件事也不能就這樣算了,還請太子殿下爲我家公主做主!”
紅素說着,就從袖子裡掏出一根髮簪。
果然就見銀質的簪子表層已經變黑。
風連晟的情緒並不外露,只就冷漠的看着,然後又瞧了眼牀上滿頭大汗的繁昌公主道:“繁昌這裡先好生的照料着,有話——都到外面去說吧!”
言罷就當先一步往外面的花廳走去。
宣城公主也沒有異議,吩咐了黃媽媽帶着幾個妥實的人守在繁昌公主這裡,就也轉身走了出去。
紅素做事是個極爲細心的。
她既然是從一開始就懷疑繁昌公主腹痛一事有蹊蹺,當場驗過那茶水之後就叫另一名婢女紅英把那壺茶還有繁昌公主在車上用過的茶具都妥實的保管了起來。
此時風連晟要過問,她便馬上把東西送上。
胡大夫不等吩咐就已經過去查驗。
風連晟和宣城公主各自落座,風連晟卻是目光散漫的突然在這聽衆掃視了一圈,道:“姑母,這裡——是不是先清清場?”
宣城公主一愣。
這屋子裡這會兒人不少,除了風連晟的隨從,繁昌公主的宮婢嬤嬤,還有鎮國公府的不少下人。
繁昌公主出事,這些人都有目共睹,橫豎都已經鬧開了——
風連晟這個時候還要求清場?
宣城公主心生疑竇,朝他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呵——”風連晟乾笑一聲,低頭呷了口茶,道:“事情的始末還未曾查明,還是不宜聲張的好,省的人多眼雜,再傳些子虛烏有的閒話出去,有損繁昌的顏面。”
這個藉口,聽來怎麼都帶了幾分牽強。
但是他會提,就必定是真的有所顧忌。
宣城公主也不深究,只對王嬤嬤使了個眼色。
“是!”王嬤嬤頷首,面容冷肅的走到大廳當中,斜睨了一衆下人一眼,道:“閒雜人等都先退下吧,記着都不要亂嚼舌頭。”
“是!”一衆下人唯唯諾諾的應了,只留了各自身邊的幾個心腹下來。
胡大夫仔細的檢驗過那壺茶,不由的勃然變色,手裡捏着一根驗毒用的銀針道:“殿下,公主,這茶水的確是有問題,這是——是砒霜啊!”
“砒霜?”宣城公主的面色一沉。
紅素聞言卻是再度軟了手腳,惶恐的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道:“那我家公主——”
“姑娘莫急!”胡大夫道:“這茶水裡的確是混入了砒霜的,但是因爲分量不多,公主殿下不會有性命之憂。”
衆人聽了這話,都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榮懷萱擰眉想了想,不解道:“這也沒道理啊,這種東西,肯定不會是不小心被混進去的,可如果是有人要對四公主不利的話,又怎會手下留情?只用了這一丁點兒的毒藥在裡頭?”
毒害一朝公主,不管最後結果如何,都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名。
既然是有人要對繁昌公主出手,就絕對沒有不下死手的道理。
紅素等人面面相覷。
胡大夫隱晦的偷偷擡眸看了宣城公主兩眼,卻是欲言又止。
宣城公主回望過去,不悅道:“你有話就直說,不需要吞吞吐吐的。”
“是!”胡大夫趕忙伏低叩了個頭,這才如實回道:“公主,這披上下了這樣的劑量,偶爾一兩次的雖然是不至於奪人性命,可如果日積月累——一旦毒素在體內沉積,遲早也會出事的。這砒霜這麼個用法,其實——也相當於是慢性毒藥了。”
“慢性毒藥?”紅素的心頭一震,臉色又蒼白幾分,緩了緩情緒,急切道:“這麼說來,還是有人要對我家公主不利了?”
“這——”胡大夫斟酌着,只爲難道:“這個老朽就不好妄斷了,畢竟這茶水裡的毒藥由來還不清楚。”
如果只是湊巧就這一次,那倒還沒什麼。
可如果是繁昌公主身邊的人被買通了,真的準備慢慢的毒死她——
那就太可怕了。
紅素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忽而目光銳利的霍的回頭朝紅英看去。
紅英一抖,一張臉上的血色也於頃刻間褪的乾乾淨淨,趕忙擺手道:“素姐姐你要相信我,我和你一起服侍公主多年,絕對不會存有二心的。”
紅英的膽子不大,爲人也極爲本分老實。
紅素的心中略一遲疑,那邊紅英卻是嚇的夠嗆,目光四處亂飄,不住的回想着整個事情的經過,隨後就是眼睛一亮,有些遲疑的看了宣城公主一眼,囁嚅道:“公主車上放着的茶水冷了,公主起駕之前奴婢就去國公府的大廚房裡重新打了水!”
宣城公主的臉色一沉。
王嬤嬤已經滿面怒容的上前一步,吃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這是說我們鎮國公府要對繁昌公主不利?”
“奴婢不敢!”紅英澀澀發抖的趕忙伏低了身子。
風連晟卻是始終不肯表態,反倒像是事不關己一樣,只坐在旁邊喝茶。
宣城公主又沉默着捻過幾顆佛珠,方纔對王嬤嬤道:“你帶着她去廚房,指出當時給她打水的奴才,把人帶過來。”
“是!”王嬤嬤福了一禮,拉起紅英,兩人步履匆匆的去了。
這廳中再無人說話,只裡面的臥房裡繁昌公主痛苦的呻吟聲間或入耳,聽的人心焦氣躁。
約莫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就有丫鬟捧了熱氣騰騰的湯藥進來。
紅素不放心,請胡大夫又給驗了一遍。
胡大夫看過之後,點頭道:“這要是鎮痛的,趁熱餵了公主服下,小的另外開的那貼藥是清毒的,晚些時候再用即可。”
“好!”紅素心裡着急,親自端着藥碗進去服侍繁昌公主服藥。
又過片刻,王嬤嬤就帶着紅英和廚房裡的一個燒水丫頭回來。
“公主饒命啊,奴婢沒有害過人,奴婢自是幫這位紅英姑娘沏了一壺茶,公主明鑑,奴婢就是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害人的啊!”那小丫頭年紀不大,才一進門就腿軟跪了下去,涕淚橫流的大叫冤屈。
“總不見得是這砒霜自己跑到水裡去的吧?”風連晟是到了這會兒才一反常態的開口。
他看向了宣城公主,略有愧色的微微一笑道:“長輩面前本不該本宮來越俎代庖的,可她是國公府的人,爲免您爲難,還是——”
“我有什麼好爲難的?如果真是我府裡的下人有問題,難道我還會姑息?此事自是要給繁昌那孩子一個交代的。”宣城公主沒等他說完就已經開口打斷。
王嬤嬤根本不等她吩咐就已經會意,只居高臨下的看着那丫頭道:“公主殿下帶走的茶具就只有你經手過,你還是仔細想想到底是着怎麼一回事吧,難道非得要動刑了你才肯說?”
“奴婢沒有!奴婢什麼也沒做過啊!”那丫頭滿心的委屈,嚎啕大哭。
宣城公主治家的手段極爲嚴苛,這一點衆所周知,她如果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是一定逃不過的。
那丫頭心裡懼怕的厲害,拼命回想。
眼見着王嬤嬤一招手,外面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已經抱着刑具進來,嘩啦啦的往地上一扔。
那丫頭心裡一怕,腦中便是靈光一閃,大聲道:“奴婢想起來了!公主,當時四公主的人過去的時候正好其他人都被管事的劉媽媽叫出去訓話了,廚房裡就只奴婢一個,其間——其間——”
她說着,還是有些猶豫,支支吾吾道:“大公子院子裡的一個丫鬟過去送了一套茶具,說是——說是三小姐叫送回去的。”
宣城公主側目看了榮懷萱一眼。
榮懷萱皺眉,扁扁嘴,很有些不樂意的說道:“之前我和公主在花園裡喝茶,剛好遇到大哥院子裡的人,就叫她幫忙把茶具送回去了。”
風連晟聽了這話,脣角忽而勾起一個玩味的弧度,道:“你是說瞧見榮大公子的丫頭在那茶水裡做手腳了?”
“沒!”那小丫頭遲疑道,頓了一下,爲了給自己脫罪,就又硬着頭皮道:“不過奴婢聽說大公子身邊的丫頭,都有些絕技在身,可能——可能——”
延陵君畢竟是主子,她也倒是不敢明着攀誣。
就在這時,紅素剛好從內室出來。
她知道的事情多一點,再想到之前褚潯陽和風煦之間針鋒相對的立場,立刻就是心中生疑。
“殿下!”紅素道,急切的上前一步,懇切道:“方纔大夫也說了,那下毒之人可能並非是想要我家公主的命,這樣一來,他是否是想要藉此要給我家公主一個警告之類的呢?”
如果說是褚潯陽的丫頭忠心護主,要爲此而對繁昌公主懷恨——
這個理由,是再合理不過的了。
風連晟似是在權衡利弊,一時間只就垂眸不語。
宣城公主卻不能任由事情就這麼晾着,略一斟酌,就對王嬤嬤道:“你去——”
話音未落,門外炫目的陽光就有紫金色的袍角翻飛而至。
“見過大公子!”院子裡的下人趕忙屈膝行禮。
衆人循聲望去,延陵君已經大步跨進門來。
他自回大鄆城開始的行爲處事就都極其高調,再不似在西越時候隨意散漫的作風,但凡出門赴宴,別的姑且不論——
只就那一身行頭就絕對是要豔壓全場的。
顯然這會兒他是剛從外面回來,直接盛裝趕來,蟒袍玉帶,滿面春風,當真是讓這整個屋子都爲之光芒一亮。
“見過大公子!”王嬤嬤等人緩過勁來,也都趕忙跟着行禮。
紅素幾個是頭次見他,意外之餘都不覺紅了臉,趕緊垂下頭去遮掩視線。
“祖母!”延陵君走進門來,先是談笑風生的和宣城公主打了招呼,然後就看向了旁邊的風連晟,道:“太子殿下,有日子沒見了,別來無恙!”
“本宮還是老樣子,不過爾爾。”風連晟皮笑肉不笑的扯出一個笑容,肯定是不會服軟的,“倒是榮烈你看上去風采絕佳,猶勝當初了。”
延陵君一笑,也不再浪費過多的精力與他打太極。
他也不急着入座,只就美目婉轉,滿是不羈的掃視一圈這屋子裡的衆人。
他的人一直都是笑着的,但是無形中卻總會給人一種極強的壓迫感。
最後,他的視線便定格在了那個丫鬟的頭頂,語氣散漫道:“方纔你是說我的婢子要對繁昌公主下毒手?”
那小丫頭哪裡敢應,渾身抖個不停,只敢去偷瞄他的袍角。
風連晟和宣城公主不知道都是在思量着什麼,誰都沒有接茬。
就在這時候,黃媽媽突然驚慌不已的從後面跑出來。
她是不知道延陵君到了,本來衝口要出的話就在看到對方的那一瞬間又給生硬的嚥了下去。
紅素聽着裡面繁昌公主還在斷斷續續痛苦的呻吟,不由就急了,迎上去道:“怎麼了?可是我家公主不好了?”
黃媽媽眼見着不能再回避,只能硬着頭皮道:“公主,太子殿下,繁昌公主的情況好像是有些不對勁,先是魔障了,太醫什麼時候能到?”
按理說繁昌公主服藥已經有一會兒了,怎麼都該止痛了。
胡大夫也是一臉的茫然。
紅素一聽自家主子狀況不對,直接就不管不顧的推開黃媽媽闖了進去。
“去大門口看看,太醫什麼時候能來!”宣城公主吩咐道。
王嬤嬤使了個眼色,馬上就有人小跑着去了。
裡頭繁昌公主那邊的動靜的確是有些不對勁,榮懷萱的眸光隱晦一閃,忽而擡眸看向了延陵君,面有難色道:“不是大哥也精通醫術嗎?救人如救火,不如請大哥先去給公主看看吧!”
延陵君聞言,也朝她看過去一眼。
榮懷萱面上帶了點拘謹的笑容,面色卻很平靜,只捏着帕子的手指微微有些抖。
宣城公主的目光一凝,剛想說什麼,延陵君卻是莞爾一笑,道:“也好!”
言罷,就直接往後面的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