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胡說什麼?”風煦怒目圓瞪,大聲的分辯,“什麼褚琪炎?什麼好處?老三,你別在這裡血口噴人!”
“是麼?”風連晟冷笑,目光嘲諷的掃視了一圈這殿中到處歪倒的小鼎,“你若真的不是圖謀不軌,沒存謀害父皇之心,那就大可以傳召一名太醫進來驗一驗這些迷藥的殘渣。若真是我信口雌黃冤枉了你,這個儲君之位——我便是心甘情願的讓給你又有何難?”
他的語氣輕曼,卻越是這樣就越叫人覺得言辭可信。
風煦的嘴脣動了動,眸光閃爍。
“怎麼?你不敢?”風連晟卻是咄咄逼人,寸步不讓。
“老六!”崇明帝是到了這個時候才冷着聲音開口,他的語氣低沉,明顯是刻意壓下了很深的憤怒,“你還不肯收手嗎?”
“父皇!”風煦一個激靈,握劍的手不覺的緊了緊,手心裡開始往外冒汗,表情僵硬道:“父皇你別聽老三的,他是在故意挑撥我們父子間的關係,兒臣真的是走投無路纔不得不出此下策,我——”
正在說話間,卻聽得外面一片嘈雜的腳步聲逼近,然後有侍衛欣喜若狂的大聲道:“太后——”
風煦的那一夥人大爲意外,眼睛瞬間就不可置信的瞪得老大。
“太后?”風煦的喉結上下滑動,夢一般喃喃低語了一句,“怎麼會?”
明明一切都安排妥當了,確保天衣無縫。
太后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難道孫淑妃事敗了?
一個極度不安的念頭躍入腦海,風煦持劍的手心裡開始隱隱的往外冒汗。
隔着一扇厚重的大門,外面的人又再說了什麼並聽不真切,只崇明帝的眉頭不易察覺的微微皺了一下。
風煦緊張的嚥了口唾沫,走到門口,在窗紙上戳了個孔洞往外看去。
整個院子裡密密麻麻的擠滿了御林軍,堵得水泄不通,人羣中間自覺的讓出一條路來了,太后在自己心腹嬤嬤的攙扶下快步行來。
後面有大隊的隨從護衛,同行的還有繁昌公主,卻並不見孫淑妃和五皇子等人。
太后的面色不好,本就蒼老的面孔看上去表情就更顯得陰鬱。
蔣校尉迎上去,垂首對她稟報了些什麼。
太后只是面無表情的聽着,之後就對自己身邊的趙嬤嬤吩咐了兩句話。
趙嬤嬤頷首應了,然後快步朝這大殿行來。
風煦的心頭一緊,趕忙從門口退開,眉目一冷,對自己人使了個眼色。
黑衣人們立刻上前,將崇明帝和風煦等人架着挪到裡邊。
緊跟着殿外就有叩門聲傳來,趙嬤嬤嗓音冷肅的說道:“裡頭的人聽着,現在這院子裡全部都是御林軍,你們插翅難飛,太后娘娘做主,只要你們束手就擒,放了幾位主子,便可對你們從輕發落,饒了你們不死。”
挾持一國帝后,這何止是一條死罪那麼簡單的?
陳皇后的心裡一陣緊張,只當這是太后爲了誘使風煦妥協的冠冕之詞,心焦不已。
風煦自然清楚自己今天到底是做了什麼事的,哪裡是那麼容易就被說動的?
他死死的咬着牙關,不肯接茬。
外面的趙嬤嬤就又重複了一遍道:“這裡是皇宮,十萬御林軍護衛,但凡是皇上和列位主子稍有差池,你們也絕對難逃一死,太后娘娘寬仁,就只要保得帝后無恙,你們還是考慮清楚吧!”
崇明帝的脾氣風煦很清楚,他的父皇,並非是個軟弱無能的人。
他本來也就是因爲知道直接來硬的對方未必就範,所以才又安排了孫淑妃去拿住太后做把柄。
現在孫淑妃那裡竟然失手了?
崇明帝又被風連晟挑撥着開始懷疑他的用心,只怕——
更不會輕易就範了。
外面趙嬤嬤口若懸河,義正詞嚴的一再規勸。
風煦的心中不住權衡,目光猶豫不決的在幾人之間轉來轉去,一直過了有一刻鐘的功夫,他方纔是目光一厲,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招呼了一個隨從過去吩咐了幾句話。
那隨從認真的聽着,點了點頭。
看他們主僕之間交頭接耳,風乾不得要領,心中就更加急躁,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
風煦吩咐了那隨從兩句話,轉身也跟着閃到門邊。
然後他那隨就過去,隔着殿門冷聲道:“你們人多勢衆,誰能保證你們不會出爾反爾?既然是要講條件,那便就請太后娘娘帶着鳳印進來,當面給出一個保證吧!”
外面趙嬤嬤震了震,滿面急色的扭頭去看太后。
“皇祖母——”繁昌公主也是急躁的用力扶住太后的一隻胳膊。
“太后,這些刺客膽大包天又狡猾的很,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是一時不察才中了他們的圈套,您千萬不——”蔣校尉也連忙勸阻。
太后的面目冷肅,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只就安撫性的拍了下繁昌公主的手,然後將自己的手臂從她手裡抽出來。
“皇——”繁昌公主心裡一急,想要說什麼,可是看着她那表情又沒敢,只能憂心忡忡的在旁邊看着。
太后一招手,她的心腹宮女就連忙邁着小碎步上前,把一個四方錦盒高居過頭,呈送到她面前。
太后也沒看,只徑自往前走去,一邊道:“叫他們先把殿門打開,哀家要先確認皇帝無恙!”
“是!”趙嬤嬤應了,將她的話轉述。
片刻之後那宮殿的大門就被人從裡面踢開了一扇。
光線昏暗的宮殿裡,帝后等人全身虛軟無力的被黑衣人挾持,扎堆站在最裡面的位置。
看到衆人無恙,蔣校尉等人這才狠狠的鬆了口氣。
太后沒說什麼,舉步就往裡走。
繁昌公主等人要跟着,卻被她果斷的擡手製止,道:“你們都等在這裡。”
“太后!”蔣校尉等人自是不放心的。
太后卻沒給任何人再開口的機會,只由自己近身的兩個侍婢攙扶着走了進去。
蔣校尉等人心急如焚,手按在刀柄上,緊張的盯着那大殿裡面的動靜,隨時都是蓄勢而發。
太后跨進門去,裡面的黑衣人也緊密防範着,怕外面的御林軍會藉機衝進來。
太后冷着臉站在門口,只目光四下裡一掃,就冷聲命令道:“把這殿門關了!”
“太后不可啊!”蔣校尉等人驚慌失措,趙嬤嬤卻是不由分說,轉身將殿門閉合。
大殿當中的光線昏暗,太后就只站在門邊未動。
站在裡面的皇帝苦笑了一聲,神色愧疚道:“是兒子的不是,讓母后跟着受驚了。”
“皇帝沒事吧?”太后問道,語氣平穩,眉心卻是忍不住的一跳,暴露了她此時並不安寧的心境。
“兒子無恙!”皇帝回道。
太后渾濁的雙目之中隱約浮動一點戾氣,但她掩飾的很好,不過瞬間就再消失無蹤。
繼而,她毫無預兆的驟然扭頭,朝那門後的一側看去。
風煦躲在那邊的暗影裡,黑暗中並不太能看清楚她的神色,卻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虛的緣故,只覺得她那目光分外銳利,刀子一樣。
不過這個時候,也已經是不能回頭了。
一咬牙,風煦就從那門口走了出來,像模像樣的給太后施了一禮道:“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太后看到他,卻是半點也不吃驚。
只是出了這樣的事,她到底也是動了怒了,狠狠的閉了下眼將情緒壓下,太后方纔面無表情的開口道:“你鬧夠了沒有?”
風煦心裡一驚,臉上表情也瞬間把持不住,變鐵青一片,遲疑道:“皇祖母——”
“目無尊長,挾持皇帝,煦兒你這是長能耐了,是不是今天也要將哀家都一併按下?”太后道,語氣不怒而威。
“皇祖母,孫兒只是迫不得已,我——”風煦本能的脫口解釋。
太后素來慈祥,在人孫中間的威望很高。
崇明帝膝下,自風煦之後又有三位就只有三位公主,是以對這個最小的孫子,太后以往也是十分寵愛的。
風煦的精神下意識恍惚了一下。
太后已經繼續說道:“鬧到這裡也就夠了,淑妃還在哀家的寢宮那裡等着,這裡你馬上收拾了,隨哀家去見她吧!”
太后會來去自如的出現在這裡,風煦就已經心裡有數,必定是孫淑妃那裡出現了失誤。
這會兒得了證實,他頓時就驚出了一身的冷汗,顫聲道:“皇祖母——”
太后還沒說話,卻是趙嬤嬤上前一步,代爲勸道:“六殿下,太后娘娘孤身進來見您,您還不明白嗎?她這是顧念着祖孫情義,在給您機會呢,您就不要再一意孤行,傷她老人家的心了。”
“我母妃他——”風煦下意識的屏住呼吸。
太后不語,只面容冷肅的看着對面的崇明帝等人道:“皇帝,家醜不可外揚,今日之事,哀家就做主給按下了。老六他就是再有不是,倒也也是我風氏的子孫,今天一旦出了這道門,今夜這殿中發生的一切,所有人就休得再提。”
有她這話做保障,風煦才安心了不少,緊張不已的偷偷去看崇明帝的臉色。
崇明帝緊繃着脣角,過了一會兒方纔點頭“嗯”了一聲道:“一切但憑母后做主就是!”
“你都聽到了?”太后略一點頭,看向了風煦。
風煦咬緊牙關,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太后既然沒事,那麼被騙到她宮中的賢妃和五皇子也勢必無恙。
今天就算他再一意孤行,和崇明帝等人同歸於盡,最後要便宜的也只能是那個不學無術的五皇子。
現在太后給了他臺階,他似乎不應該拒絕。
只不過——
一旦這樣一來,只怕日後就少不得一個終身被圈禁的下場了。
淪爲階下囚?他又怎麼甘心。
崇明帝見他還不死心,眼神就又晦暗三分。
太后背影筆直的站在大門口,這才又繼續開口說道:“你今天會犯此大錯,全然都是被那個女人蠱惑慫恿,哀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哀家能爲你做的也就僅限於此了。”
那個女人?褚昕芮?
風煦的頭皮一麻,心口的位置終是冰涼一片。
方纔他一直死咬着不鬆口,無非還是寄希望於褚昕芮。
既然太后都知道了,那就說明褚昕芮那邊必定也是凶多吉少了。
最後的一點希望泯滅,風煦突然就慌了,撲過去跪倒在到地,抱住太后的雙腿嚎哭了起來,“皇祖母,是孫兒鬼迷心竅,我不該聽信那女人的鬼話,是我一念之差,我只是——”
太后站在那裡未動,只目光冷厲的自那些黑衣人身上一掃而過。
風煦都放棄了,他的那些追隨着再挾持着帝后在手也於事無補了。
只是——
風煦做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太后雖然關起門來處理此事,可她既然是不想家醜外揚——
風煦是皇子,虎毒不食子,崇明帝或許能夠饒恕,但是他們這些人八成卻是要被殺人滅口的。
一行人都陷入極大的危機感的壓迫之下,面面相覷的對望一眼,然則卻還不等他們拿定了注意,跟隨太后進來的那宮婢卻突然身形疾閃,趁着衆人失神直接掠了過去,手下寒光連閃,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將那二十多名黑衣人一舉放倒。
血腥味瞬間盈滿鼻息。
風煦嚇了一跳,倉惶回頭。
那兩名宮婢殺了風煦的人猶且也沒有住手,緊跟着又將中了迷藥癱軟在地的崇明帝的那些隨從也全部抹了脖兒了。
前後不過片刻功夫,目睹了這一場宮變的奴才們就全部都被滅了口,就只餘崇明帝身邊的一個令文昌。
風煦目瞪口呆,似是沒有想到太后身邊竟然會有兩個身手如此狠辣的丫頭,驚懼只餘,嘴巴張的老大,也再忘了開口求饒了。
把一切的善後工作都做好之後,趙嬤嬤不等吩咐已經轉身走過去推開了殿門。
緊張的守在外面的蔣校尉等人趕忙衝過來,看到裡面的情形,這才如釋重負的呼出一口氣。
“皇帝他們中了迷藥,先將他們各自送回去安置吧!”太后吩咐道。
“是,太后!”馬上就有內侍嬤嬤衝進去,把帝后連帶着風連晟等人都一併攙扶着離開,又有人嚷着傳太醫,一行人被重兵護衛,移步去了皇帝的寢宮。
趙嬤嬤攙扶着太后的手留在最後,回頭看一眼後面滿地狼藉的宮殿道:“太后,您看這裡——”
“刺客既然都已經伏誅——這到底也不是件體面的事,就一把火燒了吧!”太后循着她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嘆息道。
趙嬤嬤垂下眼睛,沒叫眼中情緒外露,點頭答應道:“是!”
太后沒再多言,轉而看向了隨在身邊的那兩名婢女,道:“你們也去吧,此事哀家會和皇帝說明的。”
“是!”兩名婢女答應着,也不多言,行了禮就先行退下了。
這裡趙嬤嬤親自留下來善後,太后則是跟着去了崇明帝的寢宮。
映紫和桔紅兩個辭了太后,也沒去長春宮給延陵君打招呼,而是直接出宮去了。
彼時已經夜過三更,整個皇宮的宮殿羣掩映在一片燈火之間,完全看不出剛剛纔經歷過一場幾乎是顛覆乾坤的浩劫。
褚潯陽駐馬在前面離宮門不遠的岔路口。
映紫兩人邊跑邊飛快的將身上宮裝脫掉,露出裡面一陣精幹的短打扮,迎上來道:“殿下!”
“嗯!”褚潯陽頷首,眯了眯眼睛去看遠處的宮殿羣,不甚在意的隨口問道:“事情都還順利嗎?”
“是!”映紫回道:“場面已經壓下來了,太后和皇上應該是不準備將此事張揚,只不過六皇子大逆不道,做了這樣的事,應該是再無翻身之日了。”
“隨便他們去吧!”褚潯陽道,從遠處收回了目光,突然笑問道:“她呢?”
“已經拿下了。”映紫道,見到褚潯陽要走,兩人也跟着翻身上馬,“那常寧郡主也算是老謀深算了,殿下您所料不錯,她似乎也是從一開始就料到六皇子此舉不可能成事,只在行過了大禮之後,就叫自己的婢女假扮成她在宮中拖延時間,那婢女已經被太后叫人扣下了,至於常寧郡主——”
她說着一頓,刻意四下打量了一圈,確定周圍確實沒人窺伺,方纔壓低了聲音道:“淺綠已經將她帶出宮了,安置在城西的一座宅子裡,殿下現在過去嗎?”
“嗯!”褚潯陽點頭,調轉馬頭。
映紫兩人打馬跟上,往前走了一段,桔紅終是壓不下好奇心,問道:“殿下,奴婢有一事不明,既然已經將那女人拿下了,您爲什麼不直接將她交給太后處置?您卻還要冒險再將她帶出來?”
褚昕芮和風煦合謀做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不管中間怎麼迂迴,最後也都是要將她交給南華皇帝發落的。
褚潯陽是和那女人有過節,但是從她的爲人來看,她押解褚昕芮出來,絕對不會只是爲了折磨對方或是發泄私怨的。
褚潯陽莞爾,卻是不答反問,“褚昕芮居然敢慫恿風煦行此大逆不道之舉,你當她是抱着怎麼樣的心思?真的以爲憑藉風煦的一己之力能順利奪位君臨天下嗎?”
桔紅愣了一愣,朝映紫看過去一眼,卻見對方一樣的神情迷惑。
她不好意思再問,褚潯陽看她一眼,卻又繼續說道:“換而言之,但凡是她對風煦有那麼一丁點兒的信心,今天也犯不着擺了這麼一出空城計,慫恿了風煦去逼宮奪位,她自己卻在關鍵時刻逃之夭夭了?此事一出,你覺得南華皇帝會怎麼想?”
映紫的反應還是相當快的,只心思一轉,就不由的倒抽一口來年個氣,“她鼓動了六皇子去莫權篡位,險些將帝后還有另外的領命皇子都一網打盡,最後自己去沒有去做六皇子的內應,反而逃之夭夭,在南華皇帝看來,她的這番作爲,根本就不是爲了助自己的夫君奪位,而分明就是居心叵測,用了毒計設計他們南華皇室之中骨肉相殘的。”
“是啊,如此歹毒的招式都使出來,歷來帝王都好猜忌,南華的皇帝和文武百官又會怎麼想?”褚潯陽微微一笑,那神色之間倒是頗有幾分讚許之意。
映紫抿脣不語。
桔紅想了想,就驀然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常寧郡主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她做這樣的事情,對她自己全無半分益處,如果皇室要猜忌,自會覺得她是受人指使的!”
“那麼指使她的人又是誰?”褚潯陽再次問道。
桔紅心中明瞭,只覺得後背都隱隱發涼。
褚潯陽卻是滿不在乎的又再笑了笑,甩甩手裡馬鞭道:“如果我直接把她交給南華皇帝,可就管不住她的那張嘴了。就算就算她不怕死,哥哥還不想受她的那份連累呢!”
那個女人,爲了坑人,也算是不遺餘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