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護人員站在一旁，匆匆給喬美琳處理了後腦勺的傷口，隨後轉身詢問穆南煙接下來的事情。
“這一地的碎片不會是她自己把花瓶打碎了躺上去的吧？”唐一心轉頭，神智還算清醒。
穆南煙的眼神盯着碎片，耳邊喬淺初已經沒有力氣再哭了，但是粗重的喘息聲已經說明了她此刻的狀態。
“這裡有監控嗎？”蘇季青開口問道。
“有，”穆南煙掃了牆角一眼，開口道：“監控應該是在游泳池那邊管着，我過去取證，唐一心，麻煩你了。”他緩緩伸手要將喬淺初移動到唐一心的懷裡。
唐一心手足無措地來接。
喬淺初突然搖了搖頭，聲音嘶啞地開口：“我……跟你去。”
穆南煙猶豫了一下--她知道淺淺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但是這件事情對她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如果再讓她看見那個可能不會很愉快的過程……她很有可能承受不了。
“你留下，我很快回來。”穆南煙輕聲安撫，伸手緩緩碰着她的臉頰，每碰一下，喬淺初就是一顫。
她搖頭。
“南煙，我跟你去。”聲音沙啞得不像話，但語氣堅定。
一地殘骸，玻璃渣扎進了她的手腳和膝蓋，痛苦卻直接從那些傷口經過，直接刺穿了心底。她在這裡待一秒也是煎熬。
穆南煙再三猶豫，還是搖頭。
“你和唐一心回去，好不好？好好休息，我保證我很快就會回來。”
他狠了狠心，站起身，但是站起的動作只維持了一半，身側就被一個東西扯住了。
他低頭看見了喬淺初素白的手，再順着手，看見了那雙空洞的眼神。
她的臉色白得像張隨時可以破碎的紙，雙脣沒有血色，瞪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連哀傷都隔了層灰濛濛的霧氣。
他重新蹲了下來。
“南煙……”喬淺初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她現在要思考，還十分困難，餘光裡醫護人員已經開始對喬美琳的屍體動作了。
穆南煙看了看她，最終點頭。
伸手將喬淺初扶了起來，喬淺初全身乏力勉強站了起來，餘光裡是地上蹲着的醫護人員，藍白的顏色已經將刺眼的鮮紅給擋住了，但是她視覺裡的殘影似乎一直都沒有消失。
穆南煙的手緊了緊，將喬淺初摟着，帶出了這個房間。
陽光立刻熱辣辣地刺在了兩人身上，喬淺初眯着眼睛愣愣地看着太陽，看了許久都沒有將視線移開。
穆南煙沒有說話，靜靜地低頭，視線落在了她的臉上。
他幾乎每一天都會細細看這張臉，或是早晨去上班之前，或者是說話時，甚至是半夜夢醒，轉身看見她安靜溫柔的睡顏都會覺得這世界格外美好。
但是……她的臉已經沒有血色了，雙眼還是習慣性地眯着，彎成兩道月牙。淺淺在開心的時候眼睛就是彎彎的，彷彿要晃出水來，在深思或是打量的時候也會有這樣的小動作，但是沒有一次做出這樣動作的時候，有現在這麼蒼白和悲涼……
穆南煙彷彿被刺了一下，咬了咬牙，摟緊了喬淺初，往旁邊的游泳池走去。
喬淺初沒有說話，安靜地在他的懷裡待着，腦子裡還是一片空白，只有一個想法在發着光--她要知道這件事情的全部。
很快就找到了監控室，這裡的監控室沒有多複雜，只有幾臺監視器和一個已經快要在躺椅上睡着的保安。
穆南煙說明了來意之後，保安很快就調出了剛纔的監控。
“那間房間的監控只有一個，”保安邊找邊解釋道：“只有外面的茶水間的，但是裡面的小隔間是提供人換泳裝什麼的，所以沒有監控。”
“我們要的就是外面的。”穆南煙沉聲道
他開始後悔將淺淺帶到這裡來了，他不確定接下來的畫面到底在不在她的承受範圍之內，也不確定就算錢錢可以承受，在看見這些東西之後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有了！”保安道，轉身離開了自己的座位，讓穆南煙和喬淺初能夠看見視頻上的內容，開口道：“這是今天的……你們要的就是大概一個小時之前的是吧？”
穆南煙點了點頭，走上了前，看見屏幕裡的試衣間裡空無一人。
他伸手點了快進，鏡頭裡突然闖進了一個穿着婚紗的女人，穆南煙的手一頓。
喬淺初無神的眼睛裡也起了一絲波瀾。
她緩緩往前走了兩步，因爲腿腳實在沒有辦法支撐起她的身體，所以軟軟地靠在了一邊，睜眼看着屏幕，視線定格在柏蕊整理自己婚紗的樣子上。
柏蕊一身潔白，看着自己的婚紗發笑，手裡的手機轉着，似乎發送了什麼，隨即就漫不經心地靠在桌上，對着全身鏡擺弄姿勢，但是那張臉上的瘋狂就算是透過監視器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喬淺初啞聲--她也許有猜到這個可能，但是……當事實真的赤裸裸地擺出來的時候，她開始無法接受了。
柏蕊這個狀態碰上了喬美琳，會發生什麼事情可想而知。
穆南煙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一邊的保安看着兩人，覺得氣氛詭異，於是小心翼翼地退到了一邊，只擡眼看了看穆南煙的臉，又嚇了一跳，立刻將眼神收了回去。
穆南煙伸手，敲下了快進的鍵。
畫面定格在了後面的幾分鐘，喬美琳推門而入。
喬淺初撐着桌子的手突然收緊，牙關緊咬，眼睛睜着，但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在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之後砸落在地。
啪--
誰都知道落淚無聲，但是誰都聽見了。
她不明白那樣鮮紅的生命，在前一刻會哭會笑，會爲了她的幸福落淚爲了她的未來擔憂爲了她的一切計劃的人……怎麼可以就這麼離開？她也不明白這個世界上爲什麼有的人心會險惡到這個地步，是怎樣的仇恨和怨毒纔會讓柏蕊下手對付她至親的人？
她握緊了手，試圖用痛感來維持清醒。
畫面裡的柏蕊和喬美琳已經發生了爭執，穆南煙也已經從電腦屏幕的面前離開了，轉身走到了她的身邊。
她看着屏幕，無聲哽咽，終於在看見喬美琳被柏蕊按着頭砸向牆上的那一刻失聲。
穆南煙伸手抱她，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靠着的那個胸膛，也同樣在顫抖。
因爲憤怒，因爲心疼，因爲一切複雜情緒在瞬間的涌入。
猜測和親眼看見是不一樣的，這裡的人都明白。他們的腦子裡在看見現場的那一刻就已經明白了，但是明白和相信……也恰恰是兩回事。
所以當這樣的場景真的鮮明地砸在了他們的視線上，而他們清楚地知道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件事情走向結局的時候，比讓他們看見現場還要殘忍千百倍。
一刀一刀地凌遲，一分一秒的凌遲……
喬淺初的嗚咽聲漏出了一兩句，落進了空氣裡，很快便散開了。
但是這個屋子裡所有人的耳膜上都留下了長久的震顫和撞擊。
保安皺着眉頭揪着心，看着這個場景，有驚訝也有恐懼，不知所措地看着屏幕也看着他們。
穆南煙將喬淺初死死地抱着，但是抵不過她執拗地盯着屏幕的動作，只能半摟着她。
屏幕上的喬美琳已經倒下了。
“柏蕊……”她的口型。
喬淺初捂着嘴，搖頭看着屏幕。
她對這個世界的很多美好的看法，都是喬美琳一句一句交給她的。她的所有堅強和隱忍，也都同時在喬美琳的身上閃着光。對於她來說，這個人教她笑，教她哭，教她行走，教她獨立，是她唯一承認的母親，無關血緣也無關宗親。
而她母親的這一生，以這裡爲終點，似乎從來都沒有受過命運的眷顧。
憑什麼？她想不明白。她不明白小時候聽到的那些道理，是否足夠撐起她接受這件事情的決心。
“淺淺，你聽我說，”穆南煙抱着她，低聲道：“你可能聽不進去也想不明白，但是你要牢牢記住我的話。我們總要遇到很多我們覺得過不去的坎，我曾經也以爲我會在家庭破裂之後一蹶不振，會在感情失意之後萎靡低沉……但是你看現在，我站在你面前，你一伸手就能碰到我，我低頭就能看見你。你別怕，這個坎，我陪着你過。”
喬淺初擡頭，看着他，眼神木然表情微僵。
她知道南煙在擔心，因爲他第一次將情緒全都寫在了臉上，但是她就連扯扯嘴角迴應一個無力的微笑都做不到。
眼神又轉向了屏幕。
柏蕊已經走向門邊，走向了攝像頭之外。
陽光灑進了一絲，落在了喬美琳的身上，血跡緩緩暈染，在地上開出了一朵妖冶的花，同時也浸透了她心底最深處，每一滴，都生生暈染出一個大洞。
喬美琳躺在地上，很久，按下快進，也只是維持着這個畫面，只有血液的顏色在越變越深……
喬淺初已經哭不出來了，無力地靠在穆南煙的懷裡。她無法思考，也不想思考。她有很多道理，可以設身處地，但是她已經爲別人考慮得太多太周全，她知道她的崩潰會引來多麼大的災難，但是這一次就允許她自私一回。
…….
出了監控室。
穆南煙將喬淺初移到了車上，在車旁撥通了警察局的電話，邊打邊包裝好了剛纔拷貝的監控錄像。
“怎麼樣？！”唐一心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穆南煙剛好結束了通話，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
唐一心立刻望向了車內，噤了聲。跟着她一起來的還有蘇季青和謝西恬，謝西恬的臉色並不比唐一心好多少，也是一臉擔憂和驚懼。
“現在…….看過監控了？”謝西恬的眼神在穆南煙手上的袋子上一瞟。
穆南煙沉默了一下，輕輕點頭。
謝西恬幾乎沒有猶豫就問出口了：“所以……是柏蕊對嗎？”
穆南煙的眉頭沉下來了，沒有回答，眼神在一瞬間變得銳利許多。
所有人都明白了。
“我他媽……”唐一心轉身往車的方向奔去。
蘇季青立刻叫了一句：“一心！你別衝動！”
“什麼叫別衝動！”唐一心停下了腳步，嘶吼了起來：“我們左一個忍着右一個讓着！你當這是孔融分梨的故事嗎？你知道這是什麼事嗎？她殺人了！她殺了…….”唐一心說着，突然哽咽了，硬生生地將眼淚嚥下，轉身朝車子走去。
謝西恬立刻跟上，低聲道：“帶上我。”
蘇季青也立刻跟了上去。
穆南煙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將手裡的東西握了握，嘴脣緊抿。眼神尖銳得足夠刮傷任何--他也確實準備去刮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