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雲歌回過神來之後,嘴角笑容依舊甜美:“嵐哥哥,你剛剛和我說什麼了?”
葉卿嵐腦中的旖思被打散,有些刻意地將視線移開:“元宵節晚上我帶你出去玩吧,定京城這邊晚上的活動可比邊城那邊要多得多。”
“好啊!”霍雲歌一口應下,復又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了?雲歌,你有話要和我說嗎?”葉卿嵐看到了她眼中的猶疑。
霍雲歌輕輕地搖了搖頭。
其實一早她便想和葉卿嵐說起霍琅的事情,可是大哥不讓她說,說是怕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誤會,還說過幾日會找個時間親自和嵐哥哥見一面。這些日子她只能偶爾出府,悄悄地去探望大哥一番。
事實上,她猶豫的原因還有一個方面,若是大哥沒事,她是不是就該跟着他回邊城了?
談不上什麼失落,只是有一點點不捨,捨不得葉卿嵐對她的疼寵。有時候,她甚至會自嘲地想想,或許是因爲知道了自己的定位,也知道了她和葉卿嵐之間沒有可能,她已經逐漸地開始適應了兄妹之間的這種感情,真的拿他當哥哥一樣來尊敬喜愛。
葉卿嵐自是不知道她心裡的這些百轉千回,自葉卿清和他說了那一番話之後,偶爾深夜輾轉的時候他也會細細地思量。他對霍雲歌,確實是不一樣的。說實話,由於常年在軍營,他身邊幾乎很難接觸到什麼女子,可雲歌和旁人到底是不同的。
她讓他時刻有一種想保護的衝動,見不得她受委屈,也見不得她有半分不開心。但是看到她甜甜的笑容的時候,他總會不自覺地沉溺其中。或許,這便可稱之爲心底最深處的一種悸動吧!
“雲歌,我……”葉卿嵐忽然不自覺地抓起了她的手,本想說些什麼,卻見站在霍雲歌身後的春花一臉八卦地盯着她倆在看。
發現自己被葉卿嵐察覺之後,春花捂着嘴大喇喇地笑了笑,轉過身便準備離開:“你們,你們繼續,我什麼都沒看見,都沒看見……”
邊說話邊回頭看上幾眼,結果一個沒注意“砰”地一聲額頭磕到了身前的大樹上。
“春花,你沒事吧?”霍雲歌雖然第一反應有些想笑,但還是擔憂地問了一句。這小丫頭,真是有趣。
春花有些吃痛地癟癟嘴,結果看到葉卿嵐和霍雲歌都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委屈地一跺腳就跑開了。
霍雲歌想追上去看看她額頭上的傷,卻被葉卿嵐一把抓住了。
“嵐哥哥?”霍雲歌的目光停留在他緊緊握住她的雙手上,迷濛的眼中充滿了不解。
葉卿嵐擡起一隻手將她額前的碎髮往耳後別了一下,聲音溫柔至極:“放心吧,那一下沒什麼事情,她自己會回去上藥的。”
霍雲歌“哦”了一聲,有些呆愣地點點頭,但總覺得今天的葉卿嵐十分奇怪,連帶着他落到她身上的目光都覺得讓她有些不自然。
“雲歌,”葉卿嵐的嗓音有些喑啞,同時滿心的話總是在嘴邊徘徊,卻怎麼都吐不出來。
霍雲歌眨了眨眼:“嵐哥哥,你有事要和我說嗎?”
雖然談不上姿容絕色,甚至那微微帶着嬰兒肥的臉上還有些稚嫩的感覺,可那股青澀的衝擊力還是不停地撞擊着葉卿嵐的心口,一下一下……愈加劇烈……
葉卿嵐憋了半天,甚至連耳尖都漫上了一層通紅,終究還是沒有將話說出口。
無奈之下,只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將手鬆開,在她發頂上輕輕地揉了揉:“回頭我派人去錦繡坊給你做幾套衣裳送過來,再選一些頭面。”
霍雲歌連連擺手:“嵐哥哥,不用了,之前剛剛進府的時候不是已經做過了嗎?”
葉卿嵐低低地笑了一聲,打趣道:“怎麼着,你這小丫頭還想替我省錢是不是?放心吧,就算是接下來供應你一輩子的衣裳首飾我也供應得起!”
霍雲歌也跟着笑了笑,沒有再說話。葉卿嵐忍不住心裡默嘆,果然是個不開竅的小丫頭,他都把話說得那麼明顯了怎麼就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初次陷入情網中的葉卿嵐也如同一個普通的毛頭小子一樣,時不時地想去探究對方的心思,知道她心裡的想法,想着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盡數奉到她的面前。
可是真的到了面對面的時候,卻又羞澀得連自己的心跡都不敢表達,完全沒有當初戰場上殺伐果斷的樣子。
……*……*……
過了年初八,定京城裡的大小街鋪基本上就已經全都開了業,年味依舊濃厚,大街上車來人往,川流不息。
東齊有多繁榮興盛,端看定京城的繁華熱鬧便可窺其一二。
霍雲歌沒想到葉卿清竟會來接她說要帶着她一起去國色坊。
對於葉卿嵐的這位大姐,以前在邊城的時候她就經常會從他嘴中聽到,無一不是讚美崇敬之詞。
因此,在沒見到葉卿清之前,霍雲歌就對她有一種近乎於信仰般的嚮往。那時候,她總是想着,能讓葉卿嵐口口聲聲掛在嘴裡、讚不絕口的一定會是這世上最出色的女子。那時候,因爲芳心暗許,她沒少慶幸過葉卿清是葉卿嵐的姐姐。
但真的見到真人的時候,霍雲歌除了驚歎就是忐忑。
驚歎於她那令人過眼難忘的美貌,又忐忑着怕她難以令人接近。
“霍姑娘,以後我可以叫你雲歌嗎?”馬車裡,葉卿清主動開口,並親自端過小爐上溫着的花茶,倒了一杯遞給徐子衿。
霍雲歌有些受寵若驚,趕忙將緊張得絞在一起的雙手捧上前,接過了葉卿清手裡的杯子,有些羞澀地點點頭,臉上紅彤彤的有一種火燒般的感覺。
葉卿清碰到過形形色色的女孩子,倒是第一次看到像霍雲歌這般怕生的。不過她倒是能理解卿嵐爲什麼會對霍雲歌動心,乾淨單純的女孩子想必誰都難以不喜歡吧!
葉卿嵐自出生下來就被籠罩在陰謀的陰影下,遠離親人,在寺廟寄養了十幾年。
回府之後,也沒少被當時的二房算計,他會喜歡霍雲歌這種乾淨得沒有一絲雜質的女子也在情理之中。
單純一些沒有關係,橫豎現在的榮國公府也不是隨隨便便就有人敢惹的。
“雲歌,在榮國公府住的還習慣嗎?”
“回定王妃,住的很好,府裡的人都對我很照顧。”
葉卿清掩帕低笑了起來,嗔怪道:“你怎麼還和我這般客氣?同卿嵐一樣,叫我大姐就行了!”
霍雲歌擡起頭,眼裡閃爍着一抹不可置信。
以前在邊城,就算是守備夫人,見到了一般的平民百姓,也是昂首挺胸不屑一顧的。不是說她們有多目中無人,只是官民向來就有區別,地位不同,自然不可能受到同等待遇。
可是沒想到……霍雲歌本以爲如葉卿清這般的皇室中人,即便因爲葉卿嵐的原因不會給她臉色看,可也絕不會將她這種平頭百姓真的當成是一家人。
但現在,她這樣平易近人的姿態不但讓霍雲歌從心底升騰起了一抹溫暖,更讓她因爲自己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覺得羞愧不已。
“大姐……”霍雲歌低低地應了一聲,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配上她那稍顯圓潤的臉龐給人一股極其純真的感覺。
葉卿清彎了彎嘴角,狀似無意地提了起來:“卿嵐和我說過,你幾年六月份就該及笄了吧?也該是時候幫你選個夫婿了!”
說話的姿態,彷彿霍雲歌就是親妹妹一般。
不期然的,霍雲歌臉上漾起一片緋色,又將頭低了下去,不知該怎麼回答。
可讓她有些懊惱的是,葉卿清提起親事的時候,她腦海裡第一個冒出來的竟是一張滿臉壞笑的邪肆臉龐。
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之後,霍雲歌有些氣恨地咬了咬脣瓣,將那張討厭的臉直接一拳在腦海裡擊了個粉碎。
葉卿清挑了挑眉,霍雲歌這般害羞的樣子倒是在她意料之中。
想起自己當年和齊子皓的事情時,忽然就覺得不對比就沒有傷害,果然她就是個挑戰世俗禮教般的存在,簡稱之就是“厚臉皮”。怕是沒有誰會像她一樣大膽,主動對自己的心上人表明愛意,而且成親前就多番往來吧!
霍雲歌好好調整了一番自己的思緒,可擡起頭來時,卻見葉卿清嘴角揚起的弧度一場甜蜜,像是在想些什麼的樣子。
“大姐?”霍雲歌喊了幾聲未果之後,擡起手輕輕地推了推她的胳膊。
葉卿清反應過來,衝着她笑了笑,擡手將耳邊的一縷碎髮往耳後別了別,也沒再繼續問下去了。
本想着替卿嵐探探口風的,可看着這丫頭一副害羞的樣子,可別到時候將人給嚇到了。
到了國色坊門口,葉卿清戴上帷帽,與霍雲歌一前一後走了下來。
“王妃,怎麼了?”如蘭見她將要踏進國色坊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有些奇怪地開口問道。
葉卿清回頭看了看,只見不遠處停着一輛不甚起眼的馬車,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想想或許是自己太多疑了,便搖搖頭道:“沒事,進去吧!”
在葉卿清剛剛頓住步子轉頭之際,馬車裡一隻纖瘦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將車簾放了下來。
男子嘴角微微勾起,身子朝車裡的軟榻上仰躺了下去。
果然,許久未見,防備之心還是那麼重呢!
雖然隔着一層面紗看不到她的容貌,可端憑着心裡的感覺他還是能回憶起那令他魂牽夢縈的相貌,甚至不難想象出她剛剛回頭時一雙秀眉會微微蹙起,臉上還帶了些戒備的表情。那窈窕的身姿依舊未有改變,甚至比以前更顯妖嬈。
愛也好,恨也好,早已深深植入骨髓,一刻都未曾忘記。或許,這些情緒隨着時間的流逝,交織流錯在了一起,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男子身着一身不甚起眼的玉白色錦袍,乾淨得不染一絲塵埃。但那張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卻透着一股陰邪的妖魅,不同於齊子皓那種令人難以自制的俊美,這個白衣男子的眉宇之間更多了一股常年積鬱下來的陰柔戾氣。即便是笑起來的時候,都會讓人莫名地從後背升騰起刺骨的寒意。
“爺?”馬車裡一名屬下見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試探着開口是否要將馬車駕走。
白衣男子擺了擺手,開口道:“走吧!”
……*……*……
元宵節
在府裡用了晚膳之後,葉卿嵐就迫不及待地將霍雲歌帶了出來。
這些日子的相處之後,江芸倒是對霍雲歌十分喜歡,出門的時候沒少叮囑葉卿嵐一定要將人照顧好。
看着跟在霍雲歌身後的春花,葉卿嵐皺了皺眉,那嫌棄的樣子彷彿就是在質問春花是不是太過不識趣了些。
春花撇了撇嘴,就當壓根沒看懂葉卿嵐眼裡的意思。
這男人也太會過河拆橋了,憑什麼讓她照顧霍雲歌的時候就好聲好氣地和她說話,現在霍雲歌沒事了就嫌她礙眼了。
也不想想,這一路上要不是她跟在霍雲歌身邊絞盡腦汁地逗她開心,只怕她早就因爲這小姑娘她大哥戰死的事情憔悴得不成人樣了。
想過河拆橋,沒門兒!
霍雲歌倒是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以前在邊城過節的時候也是三個人一起上街,只不過現在大哥變成了春花而已。
但現在她和春花已經熟稔了起來,沒覺得有什麼彆扭的。
“嵐哥哥,那邊有猜燈謎的!”霍雲歌有些興奮,到底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第一次看到這些熱鬧的場景,自然不像在府裡的時候那般拘束。
“雲歌,你喜歡哪盞花燈?嵐哥哥去幫你贏回來!”看着霍雲歌開心不已的樣子,葉卿嵐臉上的寵溺更濃。
“我也想要!”春花不合時宜地從霍雲歌身後探出個頭來,一雙靈動的大眼睛不停地眨巴着。
葉卿嵐蹙了蹙眉,但也沒有一口回絕。
雖然對於這個春花難纏的性子有些厭煩,但談不上反感,更何況這些日子多虧有她陪在霍雲歌身邊。
“要哪個?”但說話的語氣顯然就沒有對着霍雲歌的時候那麼溫柔了。
不過春花倒是一點兒也不在意,擡手指了指一隻頗爲精緻的玉兔花燈,張着一口大白牙咧嘴笑道:“要那個!”
這些燈謎對於葉卿嵐來說倒不算是難事,沒費多少力氣,兩盞花燈便被贏了過來。
春花笑嘻嘻地從葉卿嵐手裡接過那盞玉兔花燈,而葉卿嵐則將手中的另一盞今晚獨一無二的龍鳳花燈遞到了霍雲歌手中。
春花看着他嘴角柔和的笑意,忍不住嘟起了嘴,瞬間覺得自己手中的花燈也沒之前那麼好看了。
“我帶你們去吃元宵吧!”葉卿嵐提議道。
這會兒也逛了不少時間了,坐下來歇歇,最關鍵的是還有重頭戲沒上場呢!
“不吃!”春花氣鼓鼓地拒絕道。
“春花,你怎麼了?”這丫頭一貫來都是嘻嘻哈哈的,霍雲歌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生氣的樣子。
春花不開心地將臉撇到了一邊。
葉卿嵐很自然地拉起了霍雲歌的手,勾了勾脣:“春花肯定是累着了,讓她先回府去吧!咱們去吃!”
“這不好吧?”畢竟還是一個女孩子,萬一出點兒事情怎麼辦?
可葉卿嵐也沒給霍雲歌多說的機會,便將人拉走了。那丫頭鬼得很,身上又有功夫,不惹別人就不錯了,哪裡會有事!
春花一看葉卿嵐居然真的將她一個人給拋下了,氣得眼睛都紅了,一把將手裡的花燈直接摜到了地上,忍不住擡手擦起了眼中的淚水。見路過的行人都好奇地打量着她,沒好氣地朝着周圍的人衝了一句:“看什麼看啊!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姑娘是不是!”
衆人很默契地“嘁”了一句,覺得這姑娘肯定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春花心裡還沒消下去的怒氣更甚,跺了跺腳就朝着剛剛兩人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另一邊,葉卿嵐拉着人就來到了街邊一處頗爲熱鬧的小攤上。
“老闆,兩碗元宵。”
“好嘞,客官,您稍等!”
小攤臨近湖邊,月色映照下的湖水波光粼粼,映照出一股妖嬈的明亮。
忽然,接連幾聲“砰”的聲音自頭頂響起霍雲歌擡頭望去,只見湖面上方一陣絢爛的禮花自空中爆開,流光溢彩,耀人星目。
“好漂亮!”讚歎聲不自覺地從口中溢出。
湖邊早已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羣,其中還夾雜着男男女女興奮的驚叫聲亦或者稱讚聲。
“喜歡嗎?”葉卿嵐的手覆到了霍雲歌放在桌面的手背上,柔聲問道。
一陣酥麻的電流聲自體內流竄,直擊心臟的地方。
霍雲歌一愣,下意識地就想要將手抽出來,可是卻沒能撼動分毫。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葉卿嵐眸光瀲灩地看着她,再次問了一句:“喜歡嗎?”
“這……這是你準備的?”霍雲歌試探着問道,同時心裡隱隱有了一種猜想,和預期的驚喜不同,這次卻多了一分不安。
葉卿嵐點點頭,五指收攏,將她的小手包裹了起來:“嗯,是特意爲你準備的。”
霍雲歌身子一僵,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去回答他。
葉卿嵐自是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以爲是自己太過唐突了,畢竟現在他們還是名義上的兄妹。
這樣想着,葉卿嵐覺得似乎有些話該說清楚:“雲歌,以後讓我照顧你一輩子好不好?”
“嵐哥哥,現在我不是已經是你的妹妹了嗎?你自然得一直照顧我了!”霍雲歌扯了扯脣,恍若沒有聽懂他話裡的深意。
葉卿嵐將她的手拉到了身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明亮的雙眸,似是要一眼望進她的心裡:“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的,雲歌,對不對?我想一直一直照顧你,沒有打算將你交給任何人!”
霍雲歌頓時覺得眼眶一熱,微微澀然的感覺。
以前跟在他身後的時候她多麼期盼着葉卿嵐有一天能握住她的手告訴她他要娶她,要照顧她一輩子。
可現在,她的心無法欺騙她自己,再沒了當初的那股悸動和期盼,聽到這些話的時候也沒有預想中的欣喜。
她自己都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又或者她對葉卿嵐的感覺是什麼時候轉淡的。
大概是因爲不停地給自己洗腦,他們之間應該是兄妹之情。還有,因爲她已經被容旭堯碰過了,配不上這般乾淨的葉卿嵐。
是的,霍雲歌不願意多想深想,肯定是因爲這些原因,不會再有其它的!
“雲歌,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被我嚇到了?你放心,只要你願意的話,之前咱們認作兄妹的事情大姐會幫我們解決的!”葉卿嵐見霍雲歌久久未有迴應,心裡如同被貓爪子撓了一樣,着急上火。可偏偏又得壓抑着急躁的心思,不能把人給嚇着了。
離小攤不遠處的一家酒樓裡,透過臨街的窗戶,倒是能將葉卿嵐和霍雲歌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霍琅饒有興致地偏頭看向了靜靜地佇立在一旁的容旭堯,飲下了杯中的酒:“你是真的對雲歌動心了?”
容旭堯並未回答他,只是一雙利眼在夜色下穿過人羣緊緊地盯着那握在一起的兩隻手。從他的角度看下去,甚至能看到兩人親密交談的模樣。雙手垂在身子兩側,緊緊握起。
看着他深深擰起的眉峰,霍琅輕嘆了一句:“若是真的在意,那日你便該要了她纔是,我這個做哥哥的都不計較你對她做的那些事情,沒想到你自己倒是臨陣退縮了。現在,就算是你想要她的處子之身,也沒機會了。”
容旭堯抿着脣走到桌邊,將酒壺裡的就直接灌了一大口下去,有些艱難地啓脣道:“他們……他們行過房之後,雲歌真的會沒事嗎?”
霍琅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問這話,是打算在葉卿嵐之後還要雲歌?”
說句心裡話,雖然霍琅如今爲了自己的利益,不得不犧牲霍雲歌,可這麼些年的兄妹之情也不是完全作假的。只是,隨着閱歷的豐富,在霍琅心裡,多了很多比兄妹之情要重得多的東西。但若是可以,他還是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夠幸福。
容旭堯有些不耐地回了一句:“與你無關!我只問你,雲歌會不會有事?”
霍琅也不在意他的無禮,淺淺地勾脣:“你放心好了,合歡醉只對男子有用。雖然爲了能夠制住葉卿嵐,六爺親自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將其精進了一番,但只要行房之後,將毒轉移到了男子身上,雲歌就不會有事。但如果,沒有行房的話……”
後面的話,霍琅就沒有再說了。
從當初他答應獻出自己的妹妹,有意讓她接近葉卿嵐的時候,他就做了準備必要的時候會犧牲雲歌。男子漢大丈夫,總該有一番自己的抱負,他不可能永遠屈居於人下的。
好在結果也沒有讓他失望,葉卿嵐真的喜歡上了雲歌。這一點,旁觀者清,他早就看出來了。
這邊廂,看着葉卿嵐滿臉的期待之色,霍雲歌一時之間找不到什麼話來回應他,目光不自覺地朝着周圍轉了轉,忽而腦中靈光一閃:“嵐哥哥,我想吃糖葫蘆!”
“糖葫蘆?”葉卿嵐吃驚不已地扯了扯嘴角,臉色談不上好看。
這麼嚴肅的時刻,她腦子裡想的居然是糖葫蘆?
葉卿嵐有些不捨地將霍雲歌的手放開,無奈地揉了揉她的髮髻:“好吧,我去看看哪兒有,給你買來!”
說着嘴裡還嘟囔了一句:“怎麼會喜歡那些小孩子愛吃的玩意兒?”
霍雲歌鬆了一口氣,看着葉卿嵐沒入人羣中的背影,心裡隱隱有些愧疚。
如果,能再最最開始的時候,他便能和她說喜歡她那該有多好!同時,她心底也深刻地鄙夷起了自己。難道她天生就是水性楊花的女子?否則爲什麼喜歡上一個人會這樣不堅定呢?
葉卿嵐手裡拿了兩串跑了好遠纔買到的糖葫蘆,回來攤位的時候卻發現不見了霍雲歌的蹤影。
“老闆,剛剛坐在這的那位姑娘呢?”葉卿嵐本能地將四周打量了一下,沒有發生混亂,雲歌應該不是被人擄走了。
那老闆走過來將桌子收拾了一番:“那小姑娘,剛剛跟着一位公子一起離開了。喏,就是往那個方向,剛走不久!”
剛剛那兩人的樣貌出彩,所以老闆便多看了幾眼,因此倒是多看了幾眼。
葉卿嵐趕忙謝過老闆,朝着他剛剛所指的方向追了過去。
霍雲歌離開的方向算是定京城裡比較偏的一條街道,往深處走去,隱隱只能見到幾戶稀疏的人家。
葉卿嵐的腳步停在了一戶燈火通明的宅院前,擡手敲了敲門,並無反應。
他直接推門走了進去,宅院不大,但卻並未見到半個人影,身上的警惕絲毫沒有鬆下來……
“雲歌?”葉卿嵐推開主屋的門,隱隱聽到屋裡傳來了熟悉的女子聲音。
他幾乎沒有任何考慮,便大步衝向牀榻:“雲歌,你怎麼了?”
躺在牀上的霍雲歌不停地扭動着自己的身子,臉上已是薄紅一片,她擡手想將自己的衣裳扯開,嘴裡下意識地呢喃着:“熱,好熱……”
那近乎於嬌媚的聲音讓葉卿嵐心裡一緊,鼻間隱隱有異香侵入,他平定了一下心中的氣息,擡手放在霍雲歌的手腕上搭起了脈。
“該死!”猛地捶了一下牀沿,一陣懊惱聲自口中溢出。
是誰給雲歌下了這種陰毒之物?雖然尚不知道這是何種媚藥,但據云歌現在的脈象來看,若是半個時辰之內不能行房的話,她將必死無疑!也就是說,他現在就算是帶着雲歌去找精通解毒之人都來不及,更何況,還不知道有沒有其它的法子能夠來解毒。
此刻,葉卿嵐甚至無法顧及這可能是個利用霍雲歌來引他深入的陷阱。腦子裡只是想着不能讓她有事,同時,心頭也升起了一股強烈的衝動。
他顫着手上前想要解開霍雲歌身上的衣裳,嘴裡也在不停地解釋:“雲歌,眼下我沒有別的法子了,爲了保住你的性命,我只有先冒犯了。你放心,回去我便娶你!”
屋子裡的窗戶並沒有關上,一陣冷風灌了進來,兩人頓時都清醒了不少。
霍雲歌極力壓制着口中想要溢出來的聲音,拼命地讓自己保持着最後一分清醒。
她緊緊地握住了葉卿嵐的手,不讓他再有下一步動作,邊將身子往後退邊艱難地搖頭道:“嵐哥哥,不……不可以,不可以的!”
葉卿嵐雖然吸入了一些異香,可腦子比霍雲歌要清醒。若是可以,他也不會做這種事情。
“雲歌,你聽話,相信我,我不能讓你丟了性命。你相信我,我會對你負責的!”
不管他怎麼說,霍雲歌都是一直在搖頭,甚至眼角還溢出了淚水。
“雲歌,得罪了!回頭你若是要打我罵我,我絕不會有半分怨言。”現在容不得他們在此耽擱時間,葉卿嵐上前將人抱在了懷裡,便要去解開她的衣裳。
“不要……”霍雲歌哭出了聲來。
可身體裡一陣賽過一陣的熱浪,卻讓她又渴盼着這股冰涼的感覺。
霍雲歌的聲音剛剛落下,一陣破瓦而入的聲音自上方響起。
葉卿嵐冷眼看着這個從屋頂上突然跳下來的男人,眼中滿是冰冷和防備:“你是何人?”
容旭堯自葉卿嵐進屋開始便一直埋伏在屋頂上,霍琅怕他壞事,一開始是不同意他參與今晚的事情。但鬼使神差地,他控制不住自己,還是來了。
仰在屋頂上刻意地壓制住自己不去看屋中的場景,可葉卿嵐和霍雲歌的對話偏偏一字不漏地飄進了他的耳裡,就算閉上眼睛,他也能想象出屋裡的畫面……
“放開她!”容旭堯雙眸微微充紅,銳利如刀的眸光直接射在了葉卿嵐摟着霍雲歌的手臂上。
幾乎沒有多加思考,抽出手上的劍便朝着葉卿嵐刺了過去。
一旁埋伏在暗中的霍琅見兩人出了屋子打在了一起,嘴裡氣恨地罵出了一句髒話。可現在已經被容旭堯壞了事,他也只好下令讓手下的人全部現身朝着葉卿嵐圍攻而去。
容旭堯藉助其他人的圍攻之後,脫身進了屋子抱起了霍雲歌便要使輕功離開,霍琅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胳膊:“黒木狼,你到底在做些什麼!”
容旭堯如看着仇人般直接掃視了他一眼,手上用力將他揮開,便抱着霍雲歌快速消失在了夜色裡。
霍琅咬了咬牙,也顧不上他們兩人,回神加入了攻擊葉卿嵐的戰圈裡。
葉卿嵐眼見着霍雲歌從他的眼前被人帶走,又擔心她體內的春毒,一時氣急攻心,被霍琅當胸打了一掌。
霍琅覆在黑紗之下的雙眸眯了眯,毫不猶豫地再次朝着他的命門而去。
可朝着葉卿嵐而去的掌風卻陡然被一條強硬攻進來的軟鞭打斷,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突然出現,扶住了葉卿嵐:“你怎麼樣了?”
葉卿嵐只覺得身體裡的內力在一點點地消散,意識也在慢慢地模糊,只能倚在女子的胳膊上:“春花?”
眼前的春花褪去了之前在葉卿嵐和霍雲歌面前的那股嬉皮笑臉的樣子,滿臉的陰狠冰冷。
她看着霍琅,擡手抽出腰間的竹笛,放在嘴邊吹了起來。
“不好,有蛇!”
“好多的蛇!”
黑夜裡,黑衣人的叫聲此起彼伏。
在那些人忙着對付從四面八方涌過來的蛇之時,春花抱着葉卿嵐快速地離開了。
“首領,要不要追?”那些蛇並不難對付,也只是用來拖延他們一些時候。現在追上去,說不定還來得及。
霍琅取下了臉上的黑色面紗,搖了搖頭。
馭蛇術?而且能在這嚴寒時候將附近的蛇全都召醒,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算了,今晚也算是讓葉卿嵐重傷了。
至於剛剛那個救葉卿嵐的女人,他差不多也能猜到她的身份,只是沒想到這女人竟躲到這裡來了!在六爺沒發話之前,那女人還不是他們能動的,葉卿嵐可真是好命!
一想到剛剛被容旭堯壞了事,霍琅就恨得直咬牙切齒:“走,去找人!”
……*……*……
春花並沒有帶着葉卿嵐回榮國公府,而是去了定王府。
葉卿清差點就被葉卿嵐給嚇死了,直到青蘿替他把了脈說是沒事之後才放下心來。
她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春花:“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丫頭她之前在霍雲歌身邊見過,聽她說是葉卿嵐安排在她身邊照顧她的。可照今晚的情形和她剛剛那副擔憂不已的樣子,葉卿清不相信她只是一個小丫鬟。
春花撇了撇嘴:“我是什麼人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但是我不會害葉卿嵐就是了!我喜歡他的,要不然今晚也不會冒着生命危險救他了!”
葉卿清剛剛被葉卿嵐嚇了一番,這會兒又差點兒被春花的直白給嚇到:“你說什麼?”
這小丫頭怎麼能把喜歡一個人這麼大喇喇地就說出口,還是當着別人的面,她當這是和吃飯睡覺一樣呢!
春花繞着葉卿清上下看了一翻,咧了咧嘴:“姐姐,我忽然發現葉卿嵐和你長得很像。難怪他那麼好看了,原來是有一個這麼好看的姐姐啊!”
“停,打住打住!”這連姐姐都叫上了,葉卿清真的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這些個小孩子的步伐了。
雖然不否認這小姑娘確實嘴挺甜的,任誰聽到了這般誇讚都會開心,可葉卿清還是一時轉不過彎來。因爲知道葉卿嵐喜歡霍雲歌,所以她潛意識裡已經先入爲主地將霍雲歌當成未來弟妹了,這突然又冒出一個丫頭,讓她緩不過神來。
但是,眼前這個……姑且還叫她春花吧,看起來倒是爽利的性子。就衝着她今晚救了葉卿嵐,葉卿清也不會討厭她。
“春花姑娘……”
“別姑娘姑娘的了,姐姐就叫我春花就好!”
葉卿清臉上抽了抽,須臾,便勾起了嘴角:“好吧,春花,我讓丫鬟給你安排一個院子,你晚上就在王府裡歇着吧!”
春花擺了擺手:“不用特意安排院子了,我晚上就睡在葉卿嵐旁邊的那間屋子裡。這要是有個什麼事,我也能照應一下不是!”
那副毫不客氣的樣子,完全就是將定王府當成了自己的家一樣。就算葉卿清不開口讓她留下來,今晚她也沒打算走。
葉卿清一時語塞,這姑娘……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好了,難不成他們偌大的定王府還能每一個伺候人的?
還是如蘭懂葉卿清的心思,上前抱住了春花的胳膊便拉邊往外拖:“春花姑娘,你就跟奴婢一起走吧,國公爺這邊自是少不了人的!你到了定王府就是客,哪裡能讓你累着了!”
春花還糾結着不想離開,無奈被如蘭嘮叨了一路,只好嘟着嘴跟着她走了。
葉卿清又進屋裡看了看葉卿嵐,拿起帕子替他擦起了額上的細汗,不忘叮囑今晚照顧他的幾個人:“若是晚上國公爺有什麼事,立即過來卿園稟報。”
出來後,齊子皓已經等在了屋外,將她有些冰涼的手包裹在了自己溫厚的掌心裡:“榮國公府那邊,已經派人回去稟報了,就說人在咱們這邊歇下。”
葉卿清點點頭,但還是一臉的憂愁,顯然還是在爲葉卿嵐今晚的事情擔心:“子皓,你說,到底是誰想要害卿嵐?”
齊子皓牽着她漫步往卿園走去,聲音沉肅:“今晚卿嵐是吸了一些迷情香加上一些化功的香氣,這纔會使不上內力。剛剛那個春花所說的院子,我派人去的時候,沒有找到任何蹤跡,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的。有些事情,還得等明日卿嵐醒來了才能問個一二。至於霍雲歌,我已經派人在找了,只要她在定京城裡,就肯定能找得着。”
“會不會是他在戰場上的對手?”葉卿清想不到別的可能,而且能擺出這種陣仗的。對方肯定是有一定的勢力。
齊子皓雙眸緊緊地眯起,黑夜裡,泛起了一道幽深的光芒。
他將葉卿清摟過來:“放心!有我在,我一定會好好地護着你和孩子,還有我們的家人的!”
“我信你!”齊子皓的許諾,總能讓她無比地安心。
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冰天雪地裡,照在身上的一抹暖陽一樣。
……*……*……
浮浮沉沉之中,容旭堯只覺得原本還在自己眼前的霍雲歌忽然離她越來越遠。
他極力地抓緊她的手,卻沒辦法留下她漸漸飄遠的身影,惟有一直喊着她的名字。
“雲歌、雲歌、雲歌……”容旭堯驀地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甚爲熟悉的房間裡。
不是在大海之上,身邊也沒有霍雲歌。額角隱隱作痛,他掀開身上的被子,往外走去。
這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會突然回了這裡?雲歌呢?
他只記得昨晚他將人帶走之後,情急之下竟是連自己的命都顧不得了,恍如失了心神一樣,就要了霍雲歌的身子。
他甚至記得她因爲疼痛而在他身下流淚的模樣,只是,毒解了,他只覺得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出了內室,只見,窗前背身站着一個瘦削的白色身影。
容旭堯微微一怔,而後直接跪了下去,低着頭道:“六爺!”
此時,霍琅也自屋外走了進來,看着容旭堯跪在地上的模樣,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稟道:“六爺,外頭的尾巴都掃乾淨了!”
六爺點了點頭,轉過身走到桌邊坐了下來,微微勾脣,臉色蒼白脣上也未見有多少血色。
容旭堯有些擔心地說了一句:“六爺何必親自來這一趟,東齊的氣候到底不必咱們那邊暖和,您這身子……”
霍琅冷嗤了一聲:“你還知道擔心六爺的身子!你可知道昨晚六爺爲了替你解合歡醉的毒、救回你這條命忙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