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篇_第一百一十七章 故園

“左元放挾制織成,還是因我之故。即使我不離開銅雀園,他也一定會來找我,何況你也說過,這整座北城禁衛森嚴,他根本出不去。”

“可是……”曹丕不由得也重複了陸焉的話:“左元放並非泛泛之輩,如果他真的能離開這裡呢?我知道你心中對於甄娘子頗爲擔憂,那件事情,終究是我曹氏對不住你……”

“那我也不能拿着你的令牌離開。”陸焉苦笑道:“朝中大勢,你比我看得更清楚,適當非常之時,我又豈能累你受責?”

微茫的笑意,在他臉上若隱若現:

“何況丞相和你都清楚,我總有離開的一天。”

他垂下手來,衣袖飄拂,大步走下軒閣。滿地桐花如錦似綺,深紫雍容,襯着他白衣的背影,卻無端有了淒涼之意。

槿妍怔怔地站在閣前,已經凝視良久。見陸焉大步走開,她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咬了咬脣,擦過曹丕身旁,蹬蹬地追了上去。

明河一臉茫然,站在曹丕身後,也用力咬了咬脣,臉上浮起兩抹紅暈。

她悄悄退回了軒閣之中。

“喂喂喂喂喂!你……你可不可以慢一些跑?”

織成只覺大氅的後領處,被一隻鐵爪似的手掌緊緊攫住,故此臉只能向上仰着,一路只能感覺無數樹枝嚓嚓地劃過氅面髮絲,甚至連露出來的手腕也被刷了兩下,頗有些生疼;一時又彷彿在翻越什麼高牆,雙足咯噔一下從牆頭拖過,足上的絲履險些掉了一隻,自己卻偏偏動彈不得,當真是又吃力又狼狽,忍不住沒好氣地叫道:

“你好歹是個武林高手,難道看不出我元氣大損、重傷初愈?如果再這樣跟黃鼠狼拖雞般,恐怕一個不小心,我隨時便會掛掉啊大叔!”

“你叫我大叔?”

一言不發拖着她跑了半天的黃鼠狼大叔驀地停了下來,一雙炯炯目光,憤慨而又不屑地射向了她:“你也不瞧瞧你自己,瘦成這樣兒,比我還顯老!”

十分傲嬌的在空中如飛鳥般掠過,又輕飄飄地落下一處亭榭:

“你可看清了,我廬江左元放,丰神俊逸,可是天下知名的美男子,當初僅在陸文若之下!如今雖過四旬,但正當風華,豈是什麼你口中的大叔!”

四周皆是綠樹芳草,鬱鬱蔥蔥,擋住了視線,也不知是在什麼地方。所處的亭榭十分陳舊,朱漆駁落,蛛網牽檐,地面落滿了灰塵,看樣子已經許久沒人來打掃。亭下池沼蓄滿了水,水面上密密生滿了野菱菰萍,倒還清碧可愛。

此時那大叔……啊,是左慈……便臨水而立,雙手負後,下頜微揚,擺出了一個最爲風流瀟灑的姿勢。

先前見過兩次,可是第一次是他自摘星樓上一躍而下的背影,第二次乾脆只看到了桐木上的衣角。

這是她第一次從正面看清這名聞天下的方士左慈之貌。

髻發膏澤,面如凝脂,寬額廣頤,劍眉星目,單就相貌而言,果然頗爲英俊!頜下留有三綹長鬚,於英氣中又添了三分仙風。最令人稱讚的是那一雙眸子,明亮而燦然,不同於一般中年人的渾濁,也不同於曹操的凌厲銳利,卻閃動着童子般無邪的好奇,也隱藏着狐狸般多變的狡黠。

那領天青色的寬袍,質地是最常見的葛布,用的是最簡單的剪裁,且已經洗得發白,但他隨隨便便往身上一穿,青色絛子鬆鬆繫上,卻自有一種落拓不羈的神采。便是在這世上最昂貴的華服面前,亦毫不遜色半分。

織成終於明白,爲何曹操這樣素不輕易信人的性子,亦肯單獨與左慈同室,且險些着了他的道兒了。

這人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氣質,似乎在告訴你說“我很神秘”,使得你不由得不想着要探一探,究竟有多神秘。

織成不禁被自己的形容逗笑了。

左慈原本正洋洋得意地等着織成驚豔,沒想到她竟然笑起來,這可是他首次見着別人這種態度,一時也拿不準織成是什麼意思,不由得斜眼道:

“你在恥笑我相貌不佳?”

“沒有沒有!”織成驀地想起這人是個厲害角兒,可千萬別被他那容色迷惑了,以爲可以放肆,結果卻死得很慘~

不禁強打起精神,補充道:“你很美,真的。”

左慈卻也並沒有面露喜色,反而緊緊地盯着她,良久,等到織成有些發毛的時候,他才幽幽道:“……美?”

“我平生所見美人多矣,但無一人及得上大叔之美。”

織成煞有其事道:“有詩云,‘王子喬,愛神仙,七月七日上賓天。白虎搖瑟鳳吹笙,乘騎雲氣吸日精。吸日精,長不歸,遺廟今在而人非。空望山頭草,草露溫人衣。’竊以爲送給大叔,最爲合適。”

“你……”

左慈眉梢一挑,但又按了下來,哼道:“你以王子喬比喻我的容貌,又說我當如仙人般,並非這世間所有,這詩倒也說得不錯了,可爲何還要故意口口聲聲大叔?”

織成心想:“這人對相貌自戀到這個地步,當真世所罕有。要是他知道我這詩是抄襲的後世唐朝時,宋之問爲武則天男寵張昌宗所寫的讚美詩,不知以他高傲的性子,會不會氣個半死?”

當下忍住笑,回想以前大學時翻過的《說文解字》,辯道:“大叔二字,亦是對你的讚美。大者,無與倫比矣;叔者,少也。這是讚美你既出色,又年輕。你有什麼不高興的?”

左慈不禁窒住,盯了織成幾眼,終於袍袖一拂,整個人放鬆下來,不再擺那個固定的造型,隨便往亭柱上一靠,也不管那些塵吊蛛網沾上了肩膀,懶懶道:

“你這女郎好生奇怪,別人被擄來,哭都來不及了,你卻還來調戲我?什麼既出色,又年輕,真當我是那鄉里人,連書也沒念過半本麼?”

“真是不好伺候,”織成在心裡嘆了口氣。說他不美他也要爭辯,說他美他又懷疑,難道四旬開外的男人都這麼多疑?

“美大叔,這是哪裡?”

左慈怒氣浮現,但又強行壓下,吐出一口氣,悶聲道:“你不用煞費苦心來套問我的話,即使你知道這是哪裡,他們也救不了你!”

“他們?”織成輕笑道:

“他們雖然人好,但是不會爲我而來。美大叔你可知道,我只是一個織奴罷了,雖有個視斗食的封誥,但在這銅雀臺中,恐怕是最爲低賤的身份了。”

“織奴?”左慈冷笑一聲,緩緩道:“這世上能徑入摘星樓曹孟德之室的織奴,你卻是唯一的一個!”

織成心中一跳,大叫不妙,不禁苦笑道:“原來你早就認出我了。”

左慈還是斜眼看她,冷冷道:“象你這般又瘦又醜的女人,倒也是我平生所見的唯一的一個!不過你膽子倒也真大,竟然一言不合,就撞倒了曹孟德的錦屏,也不怕把他壓個半死!要早知道是你這女人獨自虛張聲勢,我也不用倉皇從摘星樓跳下去哪!”

織成暗忖他既然認出自己,想到當初被她逼得跳樓而走的往事,對這高傲自戀的人來說,恐怕也是平生之恥。加上自己被他擄走來要挾陸焉,雖不知他要達到什麼目的,但看陸焉的態度十分強硬。

左慈擡出陸焉父親來都被拒絕了,那自己的性命,或許也並不能使陸焉改變主意。

其實就算活着回去又能怎樣,等待自己的還是死亡。也許還會連累旁人,槿妍、明河,或者還有陸焉。

一念至此,忽然懶得再說什麼,站着又無聊,索性蹲下身去,拾了個土塊,撲地一下,打在池沼之中。

左慈倒嚇了一跳,本能地準備閃開,卻見她用那土塊擊水,不禁僵在那裡。過了半晌,見織成始終不理他,且更無任何懼色,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往池沼中丟土塊,忍不住道:“你是聽我說你又瘦又醜,所以生氣了?你又不是精衛,需填不得這池沼。”

說到最後兩句時,自己忍不住露出笑意,但見織成面色如常,又訕訕地停下來,叫道:

“喂!你真的不怕我?你想不想知道這裡是何處?”

織成用手草草拂去那亭榭邊靠欄上的浮灰,索性坐了下來,環顧四周,心想:

“我們說了這許久話,連個察看的人都沒有。且四周皆是寂靜無聲,想必這裡是一處廢棄的園子。且看這園內亭榭建構高華,頗有些氣派,卻老舊陳腐,草木雜生,顯然有了些年月。銅雀園是新建之地,絕不可能有這樣的園子。”

腦中靈光一閃,想起槿妍來時給自己講過的北城地形,便嘆了一口氣,道:“我自然知道,這裡是鄴城的別宮!”

左慈睜大眼睛,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狐疑道:“你以前來過這裡?是陸……陸焉那小子帶你來的?”

織成小心翼翼地從亭子的闌干中,探出手去,在那碧綠的池水裡洗了洗沾滿的塵灰。她不肯說自己是從方位來判斷,這位於靠西位置的正是鄴城別宮,卻漫不經心道:

“我是什麼身份,敢勞駕堂堂的陸侍中帶我到這來?便是猜出來,又有什麼難的?除了宮殿多得住不完的大漢皇帝,誰捨得空這樣大一片園子,連個拾掇的人都沒有?”

“這園子,便是在大漢皇家的園林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不過是主人不在,故此凋敝了。”左慈不知怎的,竟也嘆了口氣,俊臉上竟也浮上些惆悵之色,甚至是帶着些留戀的目光,環視着四周的草木亭閣、池沼小徑,道:

“二十多年前,這裡便如今日的銅雀園般華麗精美,只是沒有銅雀園大罷了。”

他這感慨惆悵之意,倒象是由衷地發自肺腑。織成不由得看了看他,正待說話,卻聽一片腳步聲響,似乎有一隊人向這邊奔來,並有人聲響起來道:

“各位軍爺,這園子有二十多年都沒打開了,哪裡會有什麼人來?”

“五官中郎將有令,所有北城府第都要進行徹底搜查!萬年公主府雖荒廢已久,亦在其中,請開門罷!”

萬年公主府?這不是鄴城的別宮麼?曹丕倒是雷厲風行,這麼快就令人搜查北城,甚至連如此偏僻的萬年公主府也不放過。

左慈臉上浮起冷笑,自語道:“來得倒快!”他長臂一伸,從闌干邊揪回織成,低聲道:“別想逃走,否則休怪我心狠手辣!”

言畢伸指一戳,正中織成頸窩。織成只覺頸窩一痛,一股熾熱真氣透膚而入,頓時抵住了喉頭。她張了張口,發現竟然發不出一絲聲音,不禁心中大爲詫異:

“點穴?難道這左慈就是點了傳說中的啞穴?”

據說兩千多年前的著名醫典《黃帝內經》就記載“氣穴所發,各有處名“,並記載了160個穴位名稱。到了晉代,皇甫謐編纂了《鍼灸甲乙經》,對人體340個穴位進行了詳盡論述。宋代的王惟一更是研鑄了兩座活靈活現的銅人,上面精確地刻記了人身的所有穴道,後世的影視劇中就多次出現這銅人的身影,實在令人不得不歎服古人的知識之精深。可是知道這些知識是一回事,親身感受到自己經絡中的氣流被對方真氣截斷,因氣血不暢而失去一些器官的功能;這又是另一回事。

但還沒等她好好體會一下,只覺衣領一緊,卻是左慈又拎小雞似地拎起了她,雙足一頓,有如一道輕煙,已向園子深處遁去。

織成頗爲無奈,睜大了眼睛,看他上躍下縱,極爲熟悉地繞過那些同樣陳舊又積滿灰塵的長廊、樓室,他的輕功十分厲害,且巧妙地沿着瓦楞、徑沿等處行走,即使是提着織成這樣一個九十來斤重量的大活人,亦沒有在灰塵上留下任何痕跡。

織成不由得想,那些入了園子的軍士們,一定會發現剛纔那亭閣處的灰塵上,有她與左慈停留過的足跡。即使左慈此時十分小心,但以曹丕那樣縝密而又不找到不罷休的作風,定會把這萬年公主府翻個遍,左慈帶着她,兩個大活人又能藏到哪裡去呢?

錦繡篇_第一百八十七章 追蹤錦繡篇_第三百一十六章 樑姬身份錦繡篇_第三百九十章 別有天地第四百一十章 採菊東籬錦繡篇_第四百零四章 爲你中箭錦繡篇_第八十四章 落地錦繡篇_第三百六十三章 狀若疏遠錦繡篇_第一百四十七章 傷別錦繡篇_第三百三十三章 崔林拜見錦繡篇_第三百六十五章 拔劍相向第四百四十一章 風雪旅途錦繡篇_第三百四十章 有無黃雀錦繡篇_第三百三十三章 崔林拜見錦繡篇_第一百二十五章 殉葬錦繡篇_第十七章 交鋒第四百一十一章 又見玄德錦繡篇_第一百八十章 嫁禍錦繡篇_第三百五十五章 大捷歸來第四百九十六章 春日晴好錦繡篇_第一版三十六章 重歸錦繡篇_第七章 遇剌錦繡篇_第三百三十四章 根子是錢第四百八十五章 下馬之威第四百五十九章 曹後相召錦繡篇_第三百四十章 有無黃雀錦繡篇_第二百九十五章 入府錦繡篇_第四十八章 銅雀錦繡篇_第二百零六章 郎君第四百六十六章 變生脅腋錦繡篇_第一百章 搶救第四百七十七章 巧奪天工錦繡篇_第一百四十八章 恩典第四百四十六章 重回落雲錦繡篇_第一百一十一章 允諾錦繡篇_第一百八十一章 潛行錦繡篇_第一百六十九章 將計錦繡篇_第三百六十四章 第一美人錦繡篇_第一百八十一章 潛行錦繡篇_第三百六十三章 狀若疏遠錦繡篇_第一百七十三章 冷月錦繡篇_第二百四十三章 夫人錦繡篇_第一百七十九章 暗示第四百五十二章 世婦入府錦繡篇_第十七章 交鋒錦繡篇_第一百四十二章 賞賜錦繡篇_第九十八章 允諾錦繡篇_第三百五十五章 大捷歸來錦繡篇_第一百零八章 賜問錦繡篇_第二十章 流血錦繡篇_第三百九十七章 君爲羽箭錦繡篇_第二百二十七章 洛陽錦繡篇_第三百七十三章 天師陸焉錦繡篇_第一百九十二章 疑惑錦繡篇_第四十六章 訓話第四百三十六章 傷者得養錦繡篇_第三百八十八章 墜入懸崖錦繡篇_第一百一十六章 鬥音錦繡篇_第二百五十八章 奇計錦繡篇_第七十四章 意外錦繡篇_第二百二十四章 婢伎錦繡篇_第三百五十六章 與君相別錦繡篇_第三百九十九章 蔣大投奔錦繡篇_第二百九十六章 來人也是糜氏錦繡篇_第九十九章 從之錦繡篇_第一百六十二章 崔氏錦繡篇_第二百八十章 樑姬錦繡篇_第二十七章 神衣錦繡篇_第三百八十五章 又遇故人錦繡篇_第三百二十二章 越女再現錦繡篇_第三百四十九章 似是益黃錦繡篇_第二百八十八章 害人錦繡篇_第三十八章 法治錦繡篇_第二十一章 奸細錦繡篇_第三百四十八章 退或思之錦繡篇_第六十一章 駭俗錦繡篇_第一百九十八章 子嗣錦繡篇_第三十四章 故技錦繡篇_第三百七十一章 抵達成都錦繡篇_第三百三十九章 螳螂捕蟬第四百一十二章 雨衣之盟錦繡篇_第三百二十七章 士元青睞第四百六十九章 細雨繾綣第四百三十六章 傷者得養第四百四十四章 花車巡遊錦繡篇_第三百零一章 益珍代表第四百五十五章 那些往事錦繡篇_第二百五十九章 衝鋒錦繡篇_第二十六章 收心錦繡篇_第三百六十七章 歸去來兮錦繡篇_第二百三十一章 挑釁錦繡篇_第十三章 裂帛錦繡篇_第二百二十三章 逃姬錦繡篇_第二百六十章 援軍錦繡篇_第一百九十六章 起火錦繡篇_第四十八章 銅雀錦繡篇_第二百三十一章 挑釁錦繡篇_第八十六章 水德錦繡篇_第一百三十四章 長眠錦繡篇_第二百六十一章 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