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篇_第一百二十七章 同生

可是問題是,來自千年後時空的她,分明是知道的:曹操不但活着,還活得很好,並且繼續活了好幾年,“分香織履”的典故,更是足夠證明他最後是病死在銅雀臺,曹操之死,絕不是在什麼神秘的墓穴之中。

這一切的因素綜合起來,才篤定了她的猜想:

曹操並沒有被藥草迷暈。他是故意的!

即使是她猜錯了,不過是試着逃跑了一次,她並沒有什麼損失。

“所以你故意提起迴雪錦的話題,是知道一旦誘使我取出迴雪錦,曹阿瞞必定會上來搶奪,你就能伺機逃走?”左慈目光炯炯,逼得織成只好轉開眼睛:

“抱歉,我真的不願意死在這裡。”

“你說什麼?”左慈聲音略略一提,隱有怒意迸發。織成只覺強大的氣勢撲面而來,幾乎要壓得她喘不過氣。

但她仍倔強地擡起頭來:

“我爲什麼要死在這裡?這裡,萬年公主與她的長眠之所,在你的心中,不吝是整個世界。可是你不要忘了,我並非無知無識的草木,我也有我的世界,我的萬里山河!”

左慈的怒意,在那一刻,彷彿凝滯住了。

“你的萬里山河?”他喃喃道:“你的?”

“萬年公主當年既能私自出宮,結識了你們這些人,後來又在董卓之亂時以假死遁世,可見她並非尋常女子。”

織成第一次向着左慈,露出了諷剌的神情:“你對她念念不忘,自當是對她的一切相當熟悉。你與她又相處了那麼久,難道就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女子,胸中不僅是隻有女紅脂粉、兒女情長,在她們的心中,也藏有一個廣袤無垠的世界?那是她們的萬里山河!”

她咬着牙,強行支撐自己,從地上慢慢站起來。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所以我不要死在這裡!我還有很多志向沒有完成!我要建立天下最大的織坊,我要讓天下百姓皆有衣穿,我要做一個有意義的‘人’,我要做有血有肉有志向的董織成,而不是一個有姓無名可憐卑微的甄娘子!”

“這一切,我都可以給你。”身後的黑暗裡,有一人沙啞着嗓子,緩緩說道:“只要我能活着出去。”

織成愕然地轉過身去。

左慈掌中的夜明珠往上舉了舉,伸手從角落裡拖過一個人來。微弱的珠光,照到了那人身上:

髮髻散亂,錦衣上也滿是塵土,唯有那腰間的玉帶,在珠光照映下,也反射出微微的光芒。

“你……你沒有死?”話剛出口,她便反應過來:他當然沒有死!

蝴蝶效應說,一隻南美洲亞馬遜河流域熱帶雨林中的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可以在兩週以後引起美國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捲風。

曹操,這個在三國史上如此重要的人,如果死了,史書上就不會有魏、有晉,有所有後來的歷史!

當然也不會有她董織成。

可是……以左慈先前的憤怒,以左慈對萬年公主所留下的迴雪錦的看重,對於詐暈奪錦的曹操,怎麼會輕易放過?且看這情形,分明形容狼狽的曹操就不是他的對手!

她忽然有些後怕。

剛纔她不該丟下曹操逃走的。是,她從後世的史書中,推斷出落入墓穴的曹操沒有死。可是眼前一切的情勢,畢竟不是史書上虛幻的文字所能把控。事實上,眼前的曹操,也是活生生的人,有着脆弱的而非金鐵所鑄的肉體,很容易就會殞滅。

如果曹操當真死在左慈的手中,那麼後世的一切真的不會存在了,甚至是自己,也會立刻化爲飛灰消失了吧?自己化爲飛灰不要緊,橫豎左慈和曹操都不會放過她,可是她所生存的那個時空的一切呢?

比如以軒……

一行細細的冷汗從脊背上悄悄冒出來。

她必須得保着曹操從這裡出去!哪怕自己死在這裡!

彷彿是看出了她的驚疑,曹操苦笑,看了眼左慈,他看的姿勢有些怪,是眼睛斜過去,而不是轉動頸子。

“他自然是打不過我,不過我也只是點了他的穴道,讓他不能自由活動罷了。”左慈悠然道:“我要的,是活生生守候阿宜的曹阿瞞,而不是一具血肉模糊的死屍。”

“你!”織成再也忍不住,對他怒目而視:

“你口口聲聲阿宜!你真的懂得阿宜麼?你知道她想要什麼?如果她地下有靈,就一定稀罕這個當初背棄了她的曹阿瞞死後天天來噁心她麼?”

“你!”左慈和曹操幾乎同時出聲,後者更是瞬間漲紅了臉,紅中又有着憤怒的黑氣。

左慈倒訝然地笑了起來:“你怎麼會知道,他當初背棄了阿宜?”

“看你那始終酸溜溜的語氣,誰還是傻瓜不成,竟會猜不出?”

織成這句諷剌的話一出口,左慈的臉色頓時也紅中帶黑,曹操卻哈地一聲,笑了出來。

“左元放,你白活了這麼些年月,卻連個小姑娘都不如!”曹操出言諷道:“哪裡會懂得阿宜胸中的萬里山河!”

“我不懂?”左慈勃然大怒,旋風似地轉過身來,對曹操怒目相向:“我守護她二十餘年,你呢?”

曹操面上掠過複雜的神情,不知爲何,竟然沒有反駁。

“既然你這麼懂得阿宜,”他獰笑着,驀地伸出手來,一把攫起織成的衣領,另一隻手拖住曹操,依舊是一手一個,往主墓室中大步走去:

“你不如跟曹阿瞞一起,就在這裡陪着阿宜吧!”

他雙臂一振,織成身不由已,只覺整個人飛了起來,被拋入了那道石門,砰砰兩聲,與曹操都跌在了墓室之中。

石門軋軋,竟自緩緩閉合。

“左元放!”織成又驚又怒,勉強坐起身來,大叫道。

但那石門閉合甚快,織成便只瞧見那漸漸變小的隙縫之間,左慈那俊美的面龐上,浮起了猙獰而又得意的笑容。

砰。

石門完全閉合,墓室陷入一片幽幽瑩光之中,那是四壁的夜明珠,二十餘年來不知疲倦地吞吐着光亮,在未來的千百年間,還將繼續如此。

萬年公主的棺槨寂靜無聲,象來自遠古的巨獸,悄然踞伏在那裡。

曹操一直沒有作聲,尚保持着被拋進來的姿勢。他是俯仰着的,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正好是萬年公主棺槨的正面的上半部。

他就這樣,與萬年公主的棺槨,保持着一種靜默的對視。

織成不禁打了個寒噤。

她奮起力氣,手腳並用地爬過去,將曹操扶了起來。被點過穴道的曹操,四肢百骸都有一種古怪的僵硬。她又費了不少力氣,才勉強將他拖到墓壁旁邊,上半身抵在了壁上,唯有一雙腿筆直地伸出去。想了想,她又把錦袍的下襬給他整理好,再整整齊齊地覆在腿上。

“你真費心。”

曹操開口道,織成在忙乎時,他一直在無可奈何地注視着。

“不要怕,”織成安慰他道:“左慈不會一去不歸的,他還會回來。”

曹操有些啼笑皆非。

在他數十年的軍旅生涯中,也不知經過了多少血腥生死,無論多麼艱難的環境下,從來只有他作出談笑自若之態,用以安慰並激勵手下士氣,沒想到此時此地,竟第一次有人來安慰他。

“何以見得?”他挑起眉毛,第一次認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較之那一日銅雀之亂,嚴才謀叛時,一身絳衣的她,那樣如火一般颯爽堅毅的風姿;如今的她,可是瘦得太厲害了一些。

便是上次摘星樓的夜晚,她的氣色也還要強些。雖然也是消瘦,但面色尚有些潤意,不象現在,連脣都是蒼白的,彷彿全身血氣都將要衰竭一般。

是那日摘星樓中,令得她本受重創的元氣再次虧損了一次,纔有如今的憔悴之象罷?

不過,即使如此,她的雙眼卻依舊清澈,沒有絲毫嬴弱之意。

“左慈視萬年公主如神靈,容不得半分怠慢和褻瀆,又豈能如此草草將我二人丟在這裡殉葬?”織成想了想,又道:“依我想法,他多半是去拿什麼東西來裝裹我們……裝裹……丞相知道麼?就是……呃,將死人打扮起來的東西,其實也並不可怕啦,象纏蠶蛹一樣……不知道丞相知不知道,我們女人最不怕這玩藝兒了,因爲沒有哪個女人沒纏過……啊,你一定不知道吧,女人用白綾子裹在腰間,也是可以保持楊柳細腰的好方法啊!”

她用手來比劃,樣子輕鬆又有些俏皮。曹操眼中浮起一絲詫異,又有一絲笑意。

這樣年輕的一個女郎,卻這樣竭力地想要緩解他的緊張。她不是不知道他是誰,可是她本能地這樣做了。也許是她早就習慣了,在遇到危險時,挺身而出,照顧身邊的人。

在很多年前,也有過這樣一個女郎。

可是那個女郎,有着家世和權勢的底氣,揮袖拂衣間,可以令多少人俯首聽令。

眼前這個女郎,卻只是一個低賤的織奴出身。就連那個出身世家的姓氏,她亦早就棄如蔽履。

“我並不擔心。”他斟酌着答道,淡淡的笑意中,帶着習以爲常的傲氣和自負:

“織成,你可聽說過,道門中有高深的法術,可以撒豆成兵、剪紙爲馬?或是在方圓之地,呼風喚雨,又令豔陽之天,忽爾降下鵝毛大雪?”

織成點了點頭,一時竟忽略了曹操對自己的稱呼,已經不再是“甄娘子”,而是“織成”。

“可是我帶兵打了這麼多年仗,從來沒有一次,是藉助豆子化爲軍士來對陣;天下英雄,也從未聽說誰驅使過紙剪成的駿馬。”

他的笑意越發暢快:

“至於呼風喚雨,化晴爲雪,這些我當年也曾見元放施展過,他得意洋洋,可是阿宜問他:‘便是方圓之地中,陰晴圓缺任由心意,可天下之大,是否都在你法術所在之內?’他便啞口無言了。”

縱使隔了二十多年的歲月,但織成仍能想得出左慈那滿面通紅、紅中帶黑的尷尬模樣,不禁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故此我命在我,不在天,更不在術。”曹操笑意漸漸斂去,沉聲道:“左慈這一次,仍是奈何不了我!”

織成看着他,心中複雜莫名。

曹操這人,真是一個矛盾的個體。有時他多疑狹窄到讓人厭惡,有時又不得不承認他確有魅力。

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驕傲,一種令人不得不信服的氣魄。既使在這樣幽暗的墓穴中,亦是不減半分。

織成不由得流露出擔憂來,喃喃道:

“可是你……你的穴道……”

如果左慈的功夫,不是好到那麼厲害的程度;以曹操的英武,暴起攻擊,未見得沒有勝算。

又或者,如果當時她不急着跑開,而是留下來,伺機與曹操合作,一起降伏左慈……

不過眼前的曹操,固然是一時之盟友,但眼前的危機解除後,他何嘗不是跟左慈一樣,成爲催命的閻羅?

織成垂下睫毛,卻聽曹操問道:“左元放從桐花臺帶走你,竟然沒有驚動銅雀臺的守城衛士,你又是重傷初愈,根本不可能縱躍城牆,也沒有那樣厲害的輕身功夫。難道,你們竟是通過什麼秘道離開?”

萬年公主府的秘道,看來曹操並不知情。可是織成也並不願告訴他,即使看上去此時二人都陷入絕境,在一定時間內還算是盟友。

她面上露出迷茫之色,搖頭道:“我當時被他點了啞穴,又蒙着眼睛,根本不知道走的是不是秘道。”

曹操本來也不相信她會知情,聞言似乎並沒有起疑,沉吟片刻,道:“是了,一定是萬年公主府的那條秘道。從前我聽阿宜提過,可是她從來也沒有帶我走過一次,沒想到左元放竟然知道……應該是阿宜臨終前,將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了他罷。”

他苦笑一聲,目視棺槨,低聲道:“阿宜,你一生識得不少英傑,爲何到了頭來,不去投奔任何一人,卻將所有的秘密,都託付給了一個江湖方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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