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野史傳奇,東南有起假鈔案,虧損極大,令經濟凋敝。
甚至因爲這件事,當權者被迫下野……
這起假鈔案一直都是傳奇,因爲主謀最後都沒有查出。只是知道販運假鈔票的,是一位高大英俊的法國男子和時髦窈窕的華人女郎。這兩人在案子中期就無辜被殺,最後沒有留下任何影像資料。
他們的外貌特徵,都是遇害人的口敘。
因爲是傳奇,看過但是沒有仔細去考證,畫樓只是記得這件事的輪廓。
但是具體發生在哪裡,什麼年份,當初的時局如何,那個地盤的當權者姓甚名誰,她早已印象模糊。
記得這件事,不過是對那中途被殺的法國男子和華裔女子很感興趣: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所以那次從韓家出來,看到那名法國男子和倚在他臂彎裡的美嬌娘,畫樓不禁留心。
但願她是多想了!
但願不是發生在俞州!
那段野史裡的當權者,會因這起假鈔案,後方吃緊,貨幣被掏空,軍費供應不上,被敵對勢力消滅,從歷史的舞臺銷聲匿跡!
如今,俞州的當權者,是白雲歸……
畫樓坐在汽車裡,臉上毫無表情,素手卻縮在寬大衣袖裡,指節捏的發白。她的玲玲側顏,似撲上一層薄霜般冰涼。纖柔下頜微抿,融在陰影裡,點漆眸子異常陰霾。
易副官回首時,被她的模樣嚇得一愣:一向溫柔和軟的夫人。從未見過她表情這般嚴肅狠鷲,似擇人而食的猛獸。他頓了一頓,才道:“夫人,到了!”
他們來的地方,是俞州報社的辦公室。
一棟四層小樓,大鐵門鏽跡斑斑,能聞到古老的腐朽味。
兩個穿着深灰色西服的公子哥站在門口等。
一個高挑風流,一個消瘦不羈。
見車子停下。白雲展忙過來給她拉開車門。
從車廂裡伸出的半截小腿纖細,穿着玻璃絲襪、黑色高跟皮鞋,碧桃淺色蘇繡旗袍,清純倩麗,亭亭如湖水中的初荷;桃粉色披肩流蘇隨着她的步子飛揚。爲她的素雅添了一抹瑰色。
畫樓笑容淺淺:“五弟,你怎麼也出來了?”
“你不是來找望書?我看看你可有要緊事,都快吃午飯的時候了……”白雲展微笑,眼底有金色陽光的碎芒。雪色襯衫袖口翻疊着,露出結實手臂,胸前懷錶鏈子微晃,風度翩翩。
他是想沒有要緊事,就一起吃午飯。
畫樓卻沒有跟他客氣:“我有要緊事找望書……”
無言變成望書。大家叫的很順口。
賀望書推了推鼻樑上的玳瑁眼睛。畫樓眼底的沉寂與冷漠他瞧得分明,只怕是真的出了事。
出了何事她會來自己?
難道是薇兒?
賀望書心底閃過不安。
望着畫樓和賀望書的車子離開,白雲展半晌都沒有收回眼眸,愣愣的,難掩眼底失望。
畫樓則帶着賀望書,去了一家粵菜館。
從上菜到吃完,畫樓都沒怎麼說話。
她不說,賀望書亦不開口。
兩人都能沉得住氣。
“無言……”她聲音雖然恬柔。臉上卻毫無笑意,亦叫起他的筆名,幽深眸子直勾勾落在賀望書臉上,“無言,最近有什麼新聞嗎?”
“新聞很多……”賀望書道,“你要問哪方面的?”
“銀行!”她語氣微緊,“俞州各大銀行最近可有動靜?”
她必須確認。官銀號分行裁員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她必須確認,官銀號是不是已經虧空了。
如果白雲歸要倒臺,她存在洋行的那筆鉅款須儘快轉出去,慕容半岑亦要儘快送出去。
外面的生活可能有更多的風雨,是她不願意去面對的。如今蝸牛的殼藏不住她的逃避。早作準備總比臨時慌亂來的容易些。
賀望書拿着象牙著的手頓了一下。
“幾家私人銀行欲合併到官銀號……”他平淡無波,儘量不帶任何個人情緒,“所以不少銀行在裁員。而官銀號亦藉口安排不下這麼多人,亦在裁員……很多證劵投機商這幾日在瘋狂拋出證劵,好多金融機構亦在裁員……”
畫樓心中越來越涼,聲音卻越發平靜深斂:“爲何裁員?”
賀望書飛快橫掠了她一眼,然後垂下眼簾,勾起一抹淡笑:“不太清楚,還沒有具體的事情暴漏出來……”
“倘若我要是想聽這番話,就直接問雲展,而不是找你!”畫樓嗓音似冰雪般清涼刺骨,有些低沉,“金融機構爲何裁員?”
她明明能想到,卻存了一絲僥倖。追問賀望書,只是希望他能說出一個跟自己預想的不一樣的答案。
“爲了掩人耳目!”賀望書半晌,才淡淡道,“倘若沒有督軍的槍桿,這些金融機構只怕不是裁員,而是……”
他停下來,不再往下說。
“倒閉?”畫樓接口道。心中僥倖的灰燼被一碗水潑滅。
賀望書沉吟一瞬,才慎重點頭:“不錯!過年前這種事情就有苗頭,被強行壓制下去,如今也算壓不住了。短短兩個月的功夫,將近二十家銀行、證劵公司出事,如今連官銀號自己的分行都保不住了。雖然督軍不讓這些機構倒閉,強行撐着,也掩蓋不了東南經濟即將崩潰的事實!”
猶如晴天霹靂,畫樓愣在那裡。
自己想到的,和從別人口中聽到的,總是不同的感覺。
自己猜想的,還能自欺欺人;從別人那裡聽到,卻震耳心驚。
“只要一家銀行或者證劵公司公開宣佈倒閉,我就會將這件事揭露出來……”賀望書臉上有種無情的冷漠。“白夫人不用試探我的態度,我向來是個刺頭……”
他以爲畫樓是來做說客的。
畫樓苦笑:“無言是什麼樣的人,我和督軍都清楚,豈會做這等無用功?不過是身邊沒有可用的人能查到這件事,我又想知道,就詢問你……”
賀望書神情微頓。
再也不能心存僥倖了,野史裡的那段金融風波,大約就是俞州……
那個被迫下野的政客。大約就是白雲歸……
回到官邸的時候,盧薇兒與白雲靈正在說最新的衣裳料子,商量說去做幾件。還說後日便是張府的春宴。
畫樓勉強跟她們說了幾句,便轉身上樓。
伏在三樓客房的陽臺上,暖暖春風撩撥着她披肩的流蘇。青絲亦曳曳。
官邸前那排高大木棉樹,枝頭佈滿了點點櫻紅花苞。
也許一夜春風,明日便是烈烈火焰般木棉花盛開虯稍。那紅豔木棉,落英時分,遍地櫻紅,燒盡炙熱豔麗的生命。
她還能等到木棉花開嗎?
遠山如黛,依稀能聽到海浪追逐棕色沙灘的沙沙聲,海鳥盤旋啼鳴;官邸盡頭。一條小徑乾淨整潔,曲徑通幽;官邸圍牆高大結實,四周都有扛槍侍衛,爲鋪滿翠綠爬山虎的圍牆添了肅穆;高大纏枝鐵門上,藤蔓枯萎,只待春光再抽綠芽;裝飾彩色雨花石的小路,一直繞過花茶花壇,蜿蜒到官邸大門口。
左邊那株法國梧桐高大。掩住了廚房的門窗。
畫樓眼睛不禁有些發澀。
這裡一切如此熟悉……
她掏出母親給的那枚香囊,摩挲着精緻繡紋,心頭有些抽搐般疼痛。
半晌,她瞳孔裡浮起決然神色。
當務之急,她唯一可以尋求幫助的,便是李方景。這麼一大筆金條,畫樓一人之力是不能運出去的。她也不放心交給託運公司。唯有李方景有法子幫她。
歐洲是不能去的,再過幾年的二戰,歐洲也是亂的一塌糊塗。
美國是最好的選擇了。
先要找到李方景。
打定主意後,畫樓心緒慢慢安寧下來。她想過要走,卻沒有想到會走的這般匆忙。
當天晚上。白雲歸回來了。
他雖然情緒不善,卻比前幾日好了很多,吃飯的時候也會跟他們說上幾句。他的臉色是這個家的晴雨表。他心情好,氣氛都鬆弛了幾分。
畫樓不禁又想:是不是事情解決了?
畢竟她看的是野史,有些杜撰的成分。
而且就算是真實歷史,她這個時空的外來者到來,難道歷史沒有被波及?
那晚,白雲歸情緒不錯,同她歡愉了一場。
事後,他將累的筋疲力盡的畫樓摟在懷裡,微帶輕繭掌心在她後背輕輕摩挲,任由她的嫩滑將他纏繞,吻了吻她的鬢角,才道:“畫樓,我有件事跟你說……”
畫樓輕輕嗯了一聲。
他卻好似很難啓齒,又是沉吟半晌,最終才道:“明日我的專列給你用,你帶着他們,全部回霖城去。韓家、蔡家、賀家的親眷跟你們一起……”
畫樓身子微僵。
沒有僥倖!
他出了大事。
她沒有擡眸,淡淡又嗯了一聲。
白雲歸原本有些傷感,此刻卻被她這般淡然弄得有些莫名,勾起她的下巴,望着她平靜烏黑的眸子:“我沒有在跟你說笑,你們明日午後走。”
畫樓再次輕輕嗯了一聲,平靜又安寧。
“……你不問問?”白雲歸愣住,片刻才道。
“落葉歸根,我們本就是霖城人,回到霖城不是很正常,爲何要問?”畫樓眸子裡些許笑意。
畫樓剛剛還以爲要匆忙走,如今看來,比她想象的還要急迫。她只有明日一早的功夫……
她心中沒底,能不能順利帶着慕容半岑和那批金條……()
錦繡民國_第一百十三節安排更新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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