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8-10-14 16:38:18字數:3099
羣臣見他站了出來,皆是一愣。再聽他的話,更覺糊塗。
中書侍郎喬嶽西第一個表示疑問:“王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當初最討厭裴謝堂的人,難道不是泰安王爺嗎?其他人雖然對泰安郡主頗有微詞,但見到那個人,難免還敷衍客套幾句,唯有朱信之,從來對那個人都是拒絕的態度。怎麼風水轉,裴謝堂死了,朱信之反而總是揪着她不放,勢要讓文武百官向她低頭了?先前的冉成林貪污案也是,後來的科舉舞弊案也是,如今的投敵賣國案更是!
王爺這是怎麼了?
朱信之看向喬嶽西,眼中有着絕不退縮和妥協:“便是我說的那個意思。朝廷法度,不應以人的好惡做爲標準。裴謝堂殺了人,該判處死刑,她已領受。但她沒做過的,也不該將那些罪名加在她的身上。”
太子怒道:“你這是以權謀私!”
“我謀了什麼?”朱信之淡然的看着太子:“泰安郡主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太子頓時被他拿話噎住。
是啊,要說關係,這些人中,朱信之纔是跟泰安郡主最不和的那個。泰安郡主纏着朱信之六年,整得朱信之六年來不近女色,想要納個妾都不行。如今皇子們個個府中嬌妻美妾成羣,孩子都生下了好幾個,可唯有他獨身一人,要不是遇到謝家三小姐,恐怕還得一輩子打光棍。
男人食色,換成是他,他也不樂意替裴謝堂說話。
這人啊,不知道是真的傻,還是假的傻了!
太子被氣笑了:“信之,你要說跟她沒關係,可近來你的所作所爲無一不是在爲她開脫。貪污罪去了,科舉舞弊去了買賣官爵罪,接下來還要去什麼?”
太子話音剛落,齊刷刷的目光全部都落在了朱信之的身上。
說實話,太子問出了大家最近都想問的問題,就連宣慶帝,都將懷疑的眼神放在了朱信之的身上,似乎在等待兒子給一個合理的答案,否則,已經審定的幾個案子,難免不是這個兒子爲了裴謝堂煞費苦心……
“不知道。”朱信之被所有人看着,神色半點變化都沒有,仍舊是一派坦然,他慢慢的說:“父皇,諸位,近來幾件案子皆是導向泰安郡主裴謝堂。更重要的是,經過查證後,證明了她當初的確受了不少污名。有一點不得不承認,若沒有投敵賣國罪這一條,憑着裴家時代功勳,她或可免於死罪。既然蒙冤受屈,她仍然選擇伏法不開口求饒,免了父皇左右爲難。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裴家忠良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而朝廷呢,朝廷沒有查明真相,便賜死了一代良將,光憑這一點,難道就不值得還她清白嗎?”
他環顧四周,連宣慶帝的臉色都跟着凝固了起來,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朱信之繼續說:“再則,近來這幾件案子,讓我對泰安郡主裴謝堂的案子產生了很多疑惑。既然貪污、買官官爵、投敵賣國均是旁人誣陷,會不會連那樁殺人案也是栽贓呢?”
“所以,我重新審閱了卷宗。”朱信之的聲音在空空的大殿中響起,一字一句,恍若砸在衆人的心頭:“再加上,貪污案中最爲重要的人犯孟錦衣已經被抓獲,我相信,這件案子的真相很快就會真相大白。至於裴謝堂該不該死,屆時自有定論。”
宣慶帝止不住一喜:“你抓住了孟錦衣?”
這廝自打宣慶帝親自判刑後就一直在逃,並未抓到人,眼下忽然聽到朱信之說已經抓捕歸案,不免覺得很是意外。
朱信之點頭:“五日前剛剛抓到。此人窩藏在京外大營,由京外侍郎李希包庇,均已雙雙押在了天牢裡。”
“信之,這麼大的事情,你爲何不及早稟告我……父皇?”太子臉都白了,倉促間開口,險些說漏了嘴。
太保陳昭也站了出來:“淮安王爺,此事當真?”
說話間,眼神還同太子朱深見會了會,給了朱深見一個稍安勿躁的表情。
太子悻悻的退了回去。
朱信之看着陳昭:“當真。”
“可是,周同輝已經死了,如今裴謝堂也死了,這殺人案還有審下去的必要嗎?”監察御史陳珂也跟着說。
朱信之看了他一眼,直接懶得搭理。
他方纔已經說了,有冤必伸,理應是朝廷的第一法則。
蔡明和見氣氛尷尬,走上前來力挺朱信之,回道:“不管當事人是死了還是沒死,事實該是怎樣就是怎樣,刑部直管律法,絕不會怠慢了任何一個案子。陛下,我刑部已準備好重新調查泰安郡主殺人一案,一應證人證據均已妥當,請陛下下旨,重新徹查這個案子!”
“陛下,不可!”陳珂立即反對:“若是一再替泰安郡主改判,難免會讓天下人議論,說國家律法如同兒戲!”
“是非曲直十分明瞭,何來議論!”蔡明和還擊。
陳昭道:“但一再更改,對朝廷的威嚴損害極大,請陛下三思。若朝令夕改,天下人以後如何信任朝廷?”
“若不分對錯,天下人更不會信朝廷!”蔡明和說:“以後誰有冤情只會互相鬥毆殺人,誰還來找朝廷伸張正義?若無正義之心,以後百官懈怠,人心散亂,於江山社稷而言,又難道是什麼幸事了嗎?依臣看,重申此案不但不會損害朝廷威嚴,只會讓人覺得,朝廷辦事講究原則,是十分公證可靠的,君王清正,是值得效忠的!”
朱信之亦道:“蔡大人所言有理,陳御史的擔憂也無不可。”
那他支持誰?
連宣慶帝都覺得奇怪:“信之,你不是說……”
“父皇。”朱信之做了個禮,直起腰來,緩緩說:“兩位大人的擔憂都不無道理,兒臣認爲,要讓天下人深信律法嚴明,又不會覺得朝廷朝令夕改,最好的辦法,是有人來承擔這件事的過錯和後果。父皇貴爲一國之君,難免不合適,就讓兒臣來擔了這罵名吧。”
“你?”宣慶帝聽罷,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
他是愛惜名譽的人,當年登基已飽受非議,這麼多年來勤政愛民,才掙回來了自己當初的好名聲,自然之道名譽對朱信之是多麼重要的事情,否則兒子不會半生都在爲此付出。
冷不丁的,朱信之要出來揹負天下的罵名,他怎能不驚?
朱信之斬釘截鐵的說:“是,既然必須有一個人來認錯,就讓兒臣來吧。兒臣是泰安郡主一案的主審,一應罪名,皆是由兒臣來定奪,同父皇無關!”
他跪了下來:“兒臣主審不嚴,查證證據不嚴,冤死一代忠良,若無投敵賣國罪,或許,殺人罪的疑點也能一目瞭然。既然是兒臣出了錯,兒臣願意受罰,請父皇即刻降罪,褫奪兒臣封號,收回兒臣所受封地,着兒臣爲裴家贖罪,兒臣願領一切罪責!”
這一次,整個大殿安靜無聲,皆是震撼的看着他。
再無一人說他有私心,再無一人說他居心不良,再無一人,質疑他的初衷。
因爲誰都知道,眼前的人,是真正的君子!
誰不愛惜自己的名聲呢,誰不愛惜天下人給予的肯定和尊敬呢?可一旦承認了這個罪名,擔了這個責罰,那就意味着,從此以後,他無論走到哪裡,都將如同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
因爲,那個冤死的人不是旁人,是東陸長久以來的屏障,是百姓心目中的戰神和救世主裴謝堂——在百姓們經歷了那樣的欺騙,認爲裴謝堂是賣國賊時,這些朝臣個個都親眼目睹了百姓對裴謝堂的憤怒,那種恨不能是式燃其肉寢其皮的憎惡,至今仍讓人記憶猶新。一旦他們知道,他們憎恨錯了人,而那個無辜的救世主已死在宣角樓上,每一個人都曾經是持刀的劊子手,他們心中的悔恨就會將自己淹沒,變成了對元兇的仇恨。
不錯,一旦朱信之認了這個罪,他就會成爲東陸百姓最恨的人。
他數年積累的好名聲,就會成爲泡影!
至此以後,人人喊打的是他,天下人罵的是他,留在史書上遺臭萬年的人,還是他。
而他,恐怕是東陸最爲忠君愛國的那一個了!
蔡明和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王爺,不可!”
朱信之只是看着他,慢慢的搖了搖頭:“這是我的選擇,請父皇准許。”
“不,陛下,主審泰安郡主一案,刑部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臣也願意領了這個責罰!”蔡明和見勸不動朱信之,立即就跪了下來請罪。
謝遺江盯着前面的兩個人,眼中溼潤,這一刻,對自己的女婿充滿了敬佩。
他拿着玉笏上前,緊緊挨着蔡明和跪下:“泰安郡主一案,廷尉府負責複覈,仍然產生疏漏,臣亦有罪,請陛下責罰!”
謝遺江想,王爺如清風朗月,尚且不怕身後污名,他一個老頭子,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做事,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御史臺崔勤勉看了看他們,一咬牙,也跟着站了出來,只覺得心中激盪莫名,噗通跪在謝遺江跟前:“陛下,御史臺未曾盡監督義務,促使刑部、廷尉府、淮安王爺犯錯,理應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