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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人都是十分懂分寸的,再聯想起方纔心內的不安,朱信之站了起來:“母親,我去看看。”
曲貴妃也看到孤鶩和長天了,知道這兩人都是朱信之的心腹,她便點頭放人,只是又暗暗嘆了口氣。朱信之的婚事一直是她的心結,這都多少年了,但凡提起要娶媳婦兒,他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脫,婚事遲遲提不上日程。
“娘娘,要不,再去跟陛下求一個旨意賜婚?”婢女小心地建議。
曲貴妃嘆氣:“陛下素來不太喜歡給誰賜婚,上一次好不容易求着他開了口,還被裴謝堂攪黃了,這次怕是不易。”
“如今泰安郡主都不在了。”婢女拱嘴。
曲貴妃搖搖頭:“你不懂。不管裴謝堂在與不在,陛下都不能隨便賜婚,不然憑着一個裴謝堂,哪有什麼本事跟陛下抗衡,能讓陛下收回成命?陛下心裡也爲難,既要給信之賜婚,賜給他的女子就不能太過隨便,但放眼京城中的大戶人家,能配得上王爺的女子寥寥幾人?家世、相貌樣樣出挑的,地位又太過顯赫,信之總不能壓過了太子殿下的風頭,有個強外戚,就會有奪嫡的嫌疑。但要是娶個一般人家的女子,陛下又怕委屈了信之。難啊!”
“那總不能讓咱們殿下一直這樣單着呀,眼見着太子爺和其他幾位王爺都添了好幾個世子了。”奴婢實在是替朱信之委屈。
曲貴妃捻着茶杯,一時間有些惘然。
愛子之心作祟,她竟有些想念那個賣國賊、殺人犯的泰安郡主了!
於私而言,當初裴謝堂對朱信之是真的沒話說。
她記得很清楚,宣慶十九年的夏天,江南發了大水,處處洪澇,百姓顆粒無收引起了一場暴動,朱信之帶兵南下鎮壓,並順便接了治水安撫的任務。哪裡想到災民暴動,膽子大到竟敢劫奪朝廷運糧的車隊,朱信之年輕,心慈手軟,沒忍心下令擊殺這些暴民,糧車被劫持,最後被困境中的災民圍困在城中堵着要糧食。緊接着又接連暴雨,護城河水滿爲患,爆發了大規模的瘟疫,朱信之幾乎陷入絕地。
那時候,江南的八百里加急送入京中,裴謝堂正好從西北迴來,二話不說就把朝廷給的賞賜換成了銀子,帶着她的四個親衛一路快馬奔往江南。她採購了糧食,送到江南去解朱信之的危難。遇到暴民搶糧食,提刀斬了七八個,當場就鎮住了混亂的局面。
那一年,裴謝堂也只有二十歲,但行事已見一代名將的鐵血和堅韌,魄力非凡。
她趕到江南,下令關閉城門,嚴守四門不得進出。手下的四大親衛在城門四個點發放糧食,但凡搶奪,就地誅殺;隨後又發放藥材,治理瘟疫;等病情控制下來,立即投入治水。種種手段,總算是讓朱信之得了發揮的空間。
最難得的是,事情都是她的功勞,她卻甘心爲了朱信之扮演一個壞人的角色。水患治理成功,朝廷對朱信之一片頌揚,她暴戾的性子卻傳遍了整個帝都。
就連朱信之,都對她成見頗深……
曲貴妃嘆了口氣,人都不在了,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徒增煩惱罷了。裴謝堂這個人啊,譭譽參半,她是弄不明白的。
外面,朱信之一出來,孤鶩長舒了一口氣,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道:“王爺,謝三小姐出事了。”
朱信之聽了事情的原委,按下了孤鶩:“準備出宮。”
他折身回到曲貴妃跟前,磕了個頭,便道:“母親,府中出了點事,兒子須得馬上出宮一趟。兩天後滿月日,兒子再來宮裡看望母親。”
“既然是急事,就別耽誤了,你回去吧。”曲貴妃方纔就看到孤鶩神色着急,猜想的確是大事,她一向是很支持兒子的,雖然捨不得兒子,還是說道:“我知道陛下近來有意要栽培你的能力,如今西北空缺,很有可能要讓你去。後日.你來時,母親再跟你說這事兒。母親在宮裡一切都好,你不必事事關心,嫣兒她們會照顧好母親的。”
朱信之又叮囑了婢女幾句,這才行色匆匆地出宮。
一上馬車,他便問道:“現下情況怎樣?”
“籃子方纔只說謝府的夫人要杖責謝小姐,沒說情況怎樣。”孤鶩蹙眉:“但看籃子那麼急,恐怕不單單是打幾個鞭子而已。”
“謝遺江的家法一向嚴苛,整個京城裡會用棍棒打女兒的,他怕是唯一一個。”朱信之臉色很難看。
拳頭鬆了又緊,心中不免有些後悔,他就知道,今早應該親自送她回家的!
想起那個孤零零站在謝府門口的心裡,朱信之覺得,她這次恐怕是真的栽了!
他揪着腰間的玉佩,情緒很是複雜,他這般放心謝成陰一個人回府,莫不是還陷在魔怔中,回不過神來?
“孤鶩,你昨天跟謝小姐比武,可覺得她就是泰安郡主?”他擡頭很是認真的問。
這是他心裡的一道坎。
孤鶩一愣:“王爺覺得她是泰安郡主?不可能呀,泰安郡主不是已經死了嗎?她的屍骨被人燒了,還是屬下親自幫着入殮下葬的。”他仔細的想着,失笑道:“昨兒跟謝小姐比武,她的招式是有些熟悉,但屬下不覺得奇怪。屬下的破綻擺在那兒,謝小姐沒殘廢前,武功本來就很不錯,能發現一點也不稀奇。”
裴謝堂和謝成陰會同一個人,怎麼可能!
光是脾氣就不對呀!
一個活潑跳脫,一個暴力兇猛;一個天真無畏,一個邪肆狠辣……就連對王爺的態度也都是天壤之別,裴謝堂是強烈的佔有不容退讓,嘴上卻連句像樣的情話都沒有;謝小姐則是蜜裡調油的話想說就說,對王爺極近體貼和溫存……
要說兩人唯一的相同點,大概就是都很喜歡王爺吧!
“難道真是我想多了?”朱信之喃喃自語。
這下子反而換成是孤鶩很奇怪了:“王爺怎會篤定謝小姐就是泰安郡主?”昨天在練武場上,他還聽到王爺問了,當時謝小姐都驚呆了。
朱信之搖搖頭,半天才說:“許是先入爲主,她出現得太突然了。泰安郡主頭七那天,薄森曾來稟告我,說幽庭司闖入了刺客,衣着就是謝成陰的裝束,我還帶了薄森上門去認人,雖然最後沒發現什麼端倪,但晚上幽庭司裡又失火,燒死了泰安郡主的弟弟,我這顆心就提着的。泰安郡主生前最愛她的幼弟,要是真的活過來了,沒理由不管。”
“裴衣巷死了?”孤鶩瞪大了眼睛。
裴謝堂有多寶貝她的幼弟,在京城裡是出了名的,但凡是誰惹了那個小包子,下場一定好不到哪裡去。
沒想到最後,那孩子還是隨了裴謝堂的後塵!
朱信之抿緊了脣,沒說話。
裴衣巷的死有些可疑,他看過屍體,找內監問過,內監不是很肯定那孩子到底是不是裴衣巷。如果不是,闖入幽庭司的刺客的目的一目瞭然,就是爲了救走那個孩子。
誰會那麼關心一個孩子的去向?
他原本以爲是裴謝堂的狐朋狗友高行止,或者是裴謝堂身邊的那幾個親衛,但監察下來,發現高行止宿醉不醒,其他幾人下落不明,壓根兒沒什麼行動,反而是謝成陰的嫌疑最大。他從未聽說過裴謝堂跟京中哪位小姐交往過密,又有誰會爲了一個欽犯豁出命來,再加上謝成陰出手同裴謝堂那麼像,唯一的解釋,就是謝成陰等於裴謝堂這一個答案了。
很匪夷所思,但他信了!
孤鶩沉默了一會兒,纔開口說道:“王爺,屬下覺得,王爺真的想多了。”
“理由。”朱信之輕輕敲着窗柩。
孤鶩看了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半晌,一咬牙:“要是泰安郡主是謝小姐,恐怕就不會想給王爺送花了。她,應該想給王爺遞刀子的。”
泰安郡主死的那一天,他也在宣角樓上,親眼瞧見王爺遞給了泰安郡主毒酒,泰安郡主鎮定的表情下眼底的搖搖欲墜。她,應該很恨王爺,絕不可能原諒王爺!
情之一事,本就成謎。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朱信之身軀一僵,猛地想起當時在宣角樓上,裴謝堂挺直了脊樑骨,問他自己名字的來由後,她吐着血,笑着說:“世事滄桑,我的時候到了,裴家的時候也到了。只是……我死於你手,王爺,黃泉路,奈何橋,裴謝堂當爲你停留,你可千萬別讓我久等啊!”
是啊,心高氣傲如裴謝堂,怎麼可能向她的仇人屈膝?
朱信之砰地砸在車廂裡,吩咐車伕:“儘快趕到謝家!”扭頭又問:“她的婢女在哪裡等着?”
“謝家側門。”孤鶩覷着朱信之的臉色,知道王爺是想通了,忙說:“那天謝小姐翻牆出來落在咱們馬車上,那旁邊就是她的院子。”
籃子一直在府外徘徊,但孤鶩久去不回,她心中着急起來,偷偷摸摸地從側門進了滿江庭。剛一推門,就瞧見地上匍匐着的裴謝堂,頓時,籃子的天塌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