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和老師離開上海是在半個月後。
錦華沒有告知老三,挪用了高文軒保險櫃裡的一些錢從房東手上盤下了老師和大衛的鋪面。
同時,她又僱傭了一位值得信賴的綠眼睛法國小妞。
法國小妞在老師的店裡幹了有兩年工期,中文名字叫王玫瑰,生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白皮膚,金頭髮,雖然身材和麪貌都不是上等之姿,但卻有一雙如同極品祖母綠的好眼睛。那雙眼睛總是光彩照人,當它隨意的朝男人瞟去時,總是含着異域的魅惑風情,男人若是沒定力的稍有不慎便會被勾魂奪魄。錦華看出來這*小妞的魅力所在,爽快的將她提做了店長。
這片店是錦華開闢她迴歸道路的第一步,即便現在的每一步對她所言都是步履艱難的,但她相信只要毫不猶豫的開始了,所有想要的,終究會被她一點點的緊握在手,誰也奪不走!
店鋪的客源大多是上海灘的名流,雖然老師和大衛離開了,但這批客源並未因此流走。
準確的說,這批顧客並不知曉老師和大衛離開的消息。這一點錦華猜測應該是老師有意幫她,而且在老師說過同大衛回法國的消息後,她多少有意無意的透露過盤下店鋪的意向。
成衣店和鞋店的利潤還算可觀,錦華前幾個月收回了本,但之後由於設計落伍,客源還是有部分流失。錦華知道癥結所在,也在想方設法的做一些改正,但成衣店裡的衣服大多出自大衛的設計,大衛對服裝面料的挑選以及剪裁的手法都是獨特的,如果是常客的話,多多少少會看出現在店鋪裁縫的拙劣之處。另一方面,鞋子的貨源一直是老師在管,但是法國那邊的工廠,錦華並沒有聯繫到,上海這邊的工廠雖然暫時的聯繫了幾家,但送過來的皮鞋大多式樣普通,少有能讓人眼前一亮的。
百般思量下,錦華決定了暫時關店收整,王玫瑰因爲和一位英*官打得火熱,很樂意錦華的關店行爲,在錦華關店的第二天,她便挽着軍官跳上了時髦的福特小轎車,揮一揮衣袖,爲錦華去了一個飛吻。
錦華目送王玫瑰離開,無奈的揉了揉眉心,她心想關了店鋪修整也算是好事情,便沒有多憂,不像從前一般着急趕路,提着手袋在路上閒逛着回了家。
由於先前忙店裡的事情,極少待在家裡,如今清閒了下來,錦華髮現每日竟都不見黑皮老三的身影。黑皮老三有大半月的時間差不多都是半夜之後纔回來的,錦華剛開始沒怎麼注意,但時間一久便留意了起來,尤其當她發現老三回來之後身上居然帶了槍傷,終於按耐不住的問了話。
在意料之中。
黑皮老三沉着臉,面容剛毅如鐵,對錦華所問之事,隻字不答,只恭敬的回道:“夫人放心,只消得再等一個月,大爺就會回來。”
見他態度如此,錦華曉得他辦的事情與高文軒有關,輕嘆了口氣,便擺擺手回屋了。
躺在牀上,看着頭頂上描金的天使浮雕,錦華想起高文軒那個壞種,便是一肚子的氣,氣他又心疼極了他,思念像是潮水一般將她吞沒,她突然想起了《詩經》裡的《關雎》。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遠在湘西的高文軒和她會是一樣的心情嗎?
錦華想起高文軒耍賴的模樣,不由彎起了嘴角。關於湘西的消息她現在一點都不知曉,而老三奉了高文軒的命令,什麼都瞞着她,她成了高文軒的金屋美人,衣服穿不盡,鈔票也花不完,就連吃食也都每日被菲傭備好,這樣的生活好雖好,少了高文軒在,卻是一點意義都沒有。
遠在湘西的高文軒鑽在耗子洞一樣的地窖裡,他手上緊握着槍,兩隻眼精光如炬,盯着洞外的動靜。
白家的那羣死士像是刁鑽的梟鷹一般四處搜尋着他,他在這破地方躲了幾天,雖然賭場那邊已經聯繫到,但白家在湘西的勢力盤根錯節,白崇跟湘西明裡暗裡的勢力各有聯繫,就連陳渠珍也曾是他的座上客,這是手下人傳來的消息,據聞陳渠珍曾在白家呆了幾天,兩人關係甚密。
高文軒並不想惹到陳渠珍這個武夫,陳渠珍手上掌握着數萬精兵,對於現在的高文軒而言實在是龐然大物。
不過憂慮中,高文軒甚爲慶幸自己將錦華早早送出湘西的安排,他看着天幕上的一痕月牙,想起了小姑娘的笑眼,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了一抹笑容,朦朧柔和的月光掃在他的臉上,爲疲憊狼狽的面容上繪出了一點柔情,他現在只期待老三能夠好好的照顧錦華,只期望老三在上海灘堅持住,堅持到他解決白家,解決一切對他小姑娘不利的人事,堅持到他成功前往上海。
一輪明月,各有憂愁。
白崇站在陽臺,看着遠處連綿的山影,吐了一口菸圈,他冷峻的臉浸漫在白煙中,月光揮灑在他周身在他身後掃下了處淺淺的灰影,他身後是面無表情的蘇蘇。
“上海的事情,我一有消息就會告訴你,天已經晚了,早些睡吧。”抽完了一支菸,高文軒扭過臉,目光平緩的從蘇蘇臉上掃過,他顯得很沉靜,但捏着菸蒂顫抖的手指卻出賣了他此刻內心的慌張。
蘇蘇看着高文軒的手,神色淡淡的挪開了,她的聲音雖然說不上尖利,但話裡卻是沒有一句痛快話:“我的事情不必你管,榮錦華的事情我自己會動手,你不要管了。”
白崇捏着菸蒂的手一頓,看着蘇蘇,眼波里有了一點顫動:“你身子差,現在又懷了孩子,榮錦華的事情交給我就可以了。”
“交給你?榮錦華可是在你手上溜走了,以你在上海的勢力動的了她?”蘇蘇的語調很是輕慢,在白崇聽來像是刺進他耳膜裡的綿針,又像是劃拉在他心上的刀子,他捏了捏手心,壓住了在心裡、在頭腦中,不停翻滾着的怒火。
“這件事我會盡量做好的,你先睡吧,我走了。”白崇成功的壓制住了憤怒,他對着蘇蘇點了點頭,留了話後,便緩步朝房門的方向走。
蘇蘇看着白崇與她擦肩而過,看着他冷靜面容上的目不斜視,突然冷笑了一聲:“又去見那個妓、女?你要是將放在那妓、女身上的心放在我說的事情上,榮錦華根本不可能溜出湘西!”
白崇停下了腳步,忍不住回了一句嘴:“什麼妓、女,你說話不要太難聽好不好,阿蘭也是生活所迫,我同她並沒有關係。”
“阿蘭?叫的真是親密,白崇,我不管你的那點破事,你要是真喜歡那女人,將她擡回來好了,不要總是往那地方跑,省得讓人背後嚼舌頭。”蘇蘇的目光落在白崇身後的木門上,她的眼沒有在他身上做任何的停留。
白崇的一張臉已經氣成了豬肝色,他不敢張嘴,生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傷了她,沉默了半刻,面不改色的回道:“今天很累,不想跟你吵,早些睡吧。”
蘇蘇看着白崇強忍着怒火的臉,嘴角溢出一抹嘲諷的笑容:“是啊,今天已經很累了,你就早些去你的溫柔鄉呆着吧,榮錦華的事情和對付高文軒的事情你不要管了,這些事情,我自有分寸。”
“不可理喻。”白崇感覺到怒火被她逼到無處遁形,幾日來的隱忍一下子爆發了出來,他大步走到了她的面前,端正住了她的臉:“這個孩子我不管你想不想要,是我的種,我就要讓你生下來!好好養胎,榮錦華和高文軒的事情,我自然會解決。”
蘇蘇瞪着一雙眼,月光將她的臉皮照的慘白,她的目光沒有半點情緒,在同他相對之時。
“這個孩子我說了跟你沒有關係,我自己的孩子,我自然會好好養,不牢你費心了,白崇,我只請你不要成爲我的累贅。”
白崇感覺到自己的心已經被揪作一團,對這個女人他簡直無奈至極,他愛她,愛慘了她,愛到沒有尊嚴,愛到不由自主,可他,依然不願放開她,她的身上有他的骨血,有他這世上最親最親的人,她是他一生到白頭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親,是活在他心上永不枯萎的花朵,他又怎麼捨得傷害她,萬事諸有忍,他忍得!
“蘇蘇,不要胡鬧,早些睡吧。”他儘量控制着自己顫抖的雙手,輕輕環住了她日漸粗壯的腰身,滿腹柔情的在她眉間一吻:“大寶貝兒,晚安。我們的小寶貝兒也晚安。”
蘇蘇看着白崇欲言又止,她平靜的看着他走出房門,在他邁出房門的時候,她張了張嘴,末了終究沒有說出一句話,她反身躺在了柔軟的大牀上,抱着厚實的被子,低低自語道:“你們...你們又怎麼能比得上他。”
此時萬籟俱寂,夜漸深了。
月色沉沉,晚風吹拂輕紗的窗簾在房間內舞動,月光從窗外落進來,灑滿了一地碎銀。
錦華苦思冥想了半月之久,將經營戰略改了改,決定將成衣店徹底的與鞋店合併,實行一條龍,從頭到腳包辦,不但賣衣服、賣鞋子、也賣帽子,首飾,女人的項鍊、手鐲、但凡女人需要的,能買的她都賣。至於服裝的設計,她有心自己嘗試畫設計圖,這件事她同王玫瑰商量了,王玫瑰是個時裝愛好者,跟着大衛和老師浸淫了兩年,也算是有所心得,她又將這件事同軍官講了,軍官有意搏美人歡喜,便熱心腸的將自己的幾位畫家朋友介紹給了錦華。
這件事,錦華並沒有告訴黑皮老三,她在屋裡思量了一會兒,換上了橄欖綠的銀絲禮服,頭髮用翡翠的蝴蝶髮卡固定住了,又戴了祖母綠的項鍊和耳環,在鏡子裡照了照,見形象還算可以,便披上了高文軒爲她設計的黑狐狸毛斗篷,興致高昂的坐上了王玫瑰的車子,王玫瑰特意舉辦了一場聚會,目的是向錦華介紹這幾個人,聚會的地點在軍官的小別墅裡。
上了車,看見王玫瑰一身火紅,錦華有些咋舌,王玫瑰算是敢穿敢秀的風流人物,她身上的紅色禮服上圍綴滿了玫瑰花,雪脯被這些玫瑰花托着,露了大半,紅的紅,白的白,好不耀眼。
王玫瑰見錦華上車,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不大滿意:“你怎麼穿的像個黑寡婦一樣,你瞧瞧這麼暗的顏色,我給你介紹的可是畫家,你得像我這樣鮮亮些。”說着,王玫瑰便拽着錦華下了車,兩人又蹬蹬上了樓。
王玫瑰一進屋便拉着錦華直奔衣櫃,她看着滿櫃的衣服,又瞧了瞧錦華,直接從衣櫃裡取出一件嫩粉色的抹胸裙,這件衣服錦華印象不是很大,她衣櫃裡的衣服大部分是老三找人採購的,自從忙鋪子裡的事情後,她便少有逛商店了,衣服想來,也都是老三看着買的。
在王玫瑰殷切的目光下,錦華換上了那件抹胸裙,王玫瑰很滿意,又在錦華的妝匣子裡找了南珠的鏈子和耳環,遞給了她:“快把首飾也換了,我們可沒時間了。”
錦華從王玫瑰手上接過了東西,換上之後,只見王玫瑰溜到她的身後,將她頭上的蝴蝶髮夾取了下來,從自己的頭上將珍珠髮網取了下來,笑臉盈盈的將錦華按到了椅子上:“我幫你把頭髮盤一盤。”
錦華從鏡子裡看見自己的頭髮被王玫瑰靈巧的揪成一縷一縷的,一縷一縷的頭髮一點一點的疊加,最後成了一個鼓起來的發包,王玫瑰手持珍珠髮網,拿着固定碎髮的髮夾,將髮網罩在錦華的頭髮上。
“真漂亮。”王玫瑰像是欣賞藝術品一般圍着錦華轉了一圈,而後熱切的從自己的手包裡取出了一管口紅遞到了錦華面前:“吶,擦這個顏色,你這個顏色太暗了,要亮一些纔好看。”
錦華從王玫瑰手上接過了口紅,用紙將嘴上的口紅擦乾淨後塗上了王玫瑰遞來的那支,看着鏡子裡亮閃閃的自己,錦華回頭看了一眼王玫瑰將口紅遞了過去,她隨後又將口紅擦了去,從衣櫃裡取出了一件銀灰色的旗袍,對王玫瑰說道:“那樣的裝扮不適合我,要不換成這件吧。”
王玫瑰接過旗袍看了幾眼,又瞧了瞧她,思量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錦華明白王玫瑰的意思,但她也有不能如此打扮的難言之隱。
美麗,是女人的通往亂世殺機的入場券,尤其是一個心有所屬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