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孫策是自知身中無解的劇毒,才選擇了沙場戰死作爲自己最終的歸宿?
西涼鐵騎的第一波衝擊已經洞穿了江東軍的中軍,隨後張繡軍的重騎將江東軍分割成了各自作戰的左右兩部。
當然,江東軍的中間弱兩翼強的戰術佈置是西涼鐵騎能夠輕易撕裂江東軍陣團的主要原因。
此戰,孫策軍和張繡軍的實力相差甚大,孫策軍在戰前本就是必敗之局,但是此戰又不得不打。
如果捨不得這一萬餘名多半帶傷的兵馬,那孫策就必須統領剛經歷了宛陵之戰的四萬尚未恢復指揮戰力的江東軍主力與張繡來一場生死決戰。
但是目前的形勢是,孫策軍的軍需和糧草供給早在一個多月前張繡襲取了牛渚的時候已經斷絕。要不是當時不費一兵一卒拿下了地廣糧多的豫章郡,孫策軍回師江東之時還不一定能夠走到丹陽宛陵呢。
儘管張繡背盟偷襲的舉動令孫氏集團文武集體作嘔,但是上至孫策本人,下至張昭張紘程普韓當等江東文武,卻是無一人不驚歎一聲張繡下手狠辣。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卻是直打七寸要害之地。
初征江東的首戰,便拿下了江東咽喉重地牛渚,以此控制了江東與豫章的水路聯繫。另一方面也顯露出了當初招納祖郞和太史慈的險惡用心。用熟悉丹陽諸地的祖郞斷絕了吳郡與孫策軍主力可能的聯繫,也利用上了當初太史慈與山越交好的關係,利誘一直對孫吳不滿的山越部族襲擊阻斷從會稽郡到豫章郡的聯繫。
毫無疑問,張繡是一個考慮周遠並且不計手段的敵人。他的引虎出巢之計其中的重要一環就是斷絕江東軍主力的糧秣軍需供應,這種情況下,若是孫策引軍與張繡決戰,張繡勢必採取堅守不戰的持久戰打法。你退我追,你戰我守,等到耗到你糧草差不多了,等到江東諸地失陷軍心渙散,等到橋蕤的兩萬後軍趕到了,張繡會直接以絕對優勢一次性解決孫策軍主力!
所以,不要說孫策軍在陵陽丟棄這一萬兵馬沒有必要,雖然只能換取數日時間,但也足夠孫策軍其餘尚健好的三萬兵馬撤到豫章郡尚未被黃祖佔領的地區。畢竟孫策還在豫章郡留下了孫賁孫輔兄弟,就是爲了防備出現像今天的狀況。不然,要是被張繡和孫氏的宿仇荊州黃祖前後夾擊,那就真的玩完了。
孫策軍唯一沒有必要的,就是在此戰是由孫策親自統領,黃蓋陳武等數員江東棟樑大將在這一場必敗之戰中寧死不逃!
真的沒有必要,除非是孫策體內的狂犬病毒已經由潛伏期進入了病發期,否則孫策真的沒必要留下來戰張繡。
因爲在張繡甚至張繡軍孫策軍所有人看來,孫策纔是孫氏家族可以逐鹿天下的希望。
一邊喘着粗氣,張繡一直看着場中在與李豐鏖戰的孫策。
先前是不能好好觀察。但是殺到現在,張繡軍已經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整個戰場中央地帶爲張繡軍掌控。李豐和孫策兩人周圍現在有上百名張繡軍重甲盾手跪地向內舉着盾牌圍成一個方圓十米的警戒圈,上百名弓弩手立於盾牌後,張弓搭箭隨時準備應付突發狀況。
所謂突發狀況,就是張繡怕李豐不敵孫策,讓孫策傷害了自己的親信愛將。
但是張繡貌似多慮了,儘管整個戰場兩軍已經決出了勝負,儘管孫策手下的一衆干將或死或被俘,但是這孫策還是一直沒能發揮出該有的水準,從馬上廝殺到了地面上,卻是一直都不能制勝李豐。
甚至,李豐卻是愈戰愈勇,從一開始馬戰的小心謹慎,到兩人互相夾着對方長槍落馬步戰,李豐卻是越打越生猛,越打放得愈開。
李豐都能夠打成這樣,傻子都得懷疑那具青銅面具之後到底是不是孫策本人了。
那杆剛被砍翻沒多長時間的孫策軍大纛是真的,但是這並不代表孫策就在陵陽。
再細思此戰交手的江東軍諸將,大都是江東本土派系的將領。諸如宋謙董襲陳武凌操鄧當之輩,貌似都是江東豪強出身,唯一一個算是孫策軍元老的就只是黃蓋了,至於程普韓當週泰蔣欽等江東虎臣此戰卻是未曾見面!
這時剛與陳武打得筋疲力竭的太史慈卻是不顧身上幾處刀傷,執意衝進了盾陣中要與孫策一決高下。只不過看了正與李豐打得不可開交的戴面具孫策一眼,卻是出聲罵咧咧道:“這廝根本不是孫策,孫伯符再不濟,也不至於打了半個時辰便力竭氣短!”
場中的李豐聽到太史慈的喊話,卻是上了心。又是幾招特意的強攻,終於挑開了孫策的銅質面具。
一張和孫策年紀一般大的臉顯現在衆人眼前。張繡和太史慈在第一時間一齊驚呼出聲:“孫河!?”
沒錯,統領着黃蓋陳武等十數名江東大將以及上萬江東兵的亮甲金盔戴面具者,居然不是孫策本人,而是孫策的族兄兼親信孫河!
張繡是在單騎赴江東便在孫策府上見過孫河。而太史慈卻是在劉繇手下便和孫河打過交道。
看到銅面具背後是身材體貌相似於孫策的孫河,太史慈的第一反應只是失望,而張繡則是閉上了眼睛,嘴裡喃喃吐聲道:“該黃祖倒黴了!”
孫河最終還是戰死於淮南第一槍將李豐手下。臨死孫河只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對交手的李豐說的:“莫不是討逆將軍盔甲甚重,還戴着這憋腳面具,吾定能勝汝!”
第二句卻是中了暴怒的李豐乾淨了落的一槍,孫河拼盡最後的力氣從胸口掏出一封帛書,對張繡說道:“討逆將軍東進前有言,江東基業被奪,他不怪汝,只是可惜汝殺他的手段太過於……”
張繡一隻手接過了那封孫策筆跡的帛書,但是隻草草看了一段,卻是神情驟然緊蹙,雙手緊緊拿着帛書,一字一句不敢落下地讀。看到最後,卻是滿身一頭的冷汗。
如果有一個詞可以形容張繡此時的心情,那這個詞就一定是“肝膽俱裂”!
因爲孫策寫在帛書中的內容實在太過震撼了。震撼的程度,僅次於張繡得知這個世界還有類似於他一樣的穿越者這種事情。
孫策帛書中的大致意思就是,其實,他也不是真心和張繡結盟西伐劉表的!孫策傾國之兵與張繡相約彭鑫澤(鄱陽湖)南北岸的真實意圖是,在張繡主力攻打江夏黃祖之時,渡江北上一舉攻滅張繡十二萬大軍主力,從而輕易拿下淮南之地!
然而這還不是所有讓張繡肝膽俱裂的內容。真正讓張繡肝膽俱裂的是,孫策在帛書中還告知張繡,其實他攻襲淮南的始作俑者,是遠在河北的袁紹!
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毫無疑問孫策是在自知命不久矣和江東局勢不可逆轉的情勢下才敞開了對張繡直言的。
孫策在帛書中直言了他對於王霸之業的渴求,直言了他對北進中原,襲掠許昌,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渴望。因此雖然西進荊州並利用張繡作爲北方屏障的戰略雖然穩妥也得到了大多數江東文武的支持,但是孫策在聚兵豫章郡的時候仍然選擇了北上渡江襲取淮南的計劃。
這一冒進決定,一是因爲孫策自身的雄心勃勃。二,則卻是因爲袁紹對他伸出了橄欖枝!
沒錯,事實上袁紹以已經運往淮南的一百萬斛糧草和許諾的另兩百萬斛糧草直接聯繫利誘孫策,要求他北進中原,與河北造成對曹操的夾擊之勢。
若能不費多大氣力便獲得三百萬斛糧草,孫策足以依靠地廣人衆的江東淮南武裝以十萬爲計的軍隊!逐鹿天下,指日可待!
只是,孫策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點。那就是他沒想到張繡會“不約而同”的與他一般無二的同時看上了對方的地盤!而且張繡下手更黑!更快!更狠!
當然,自以爲已經經歷了成長的張繡也沒有算到這一點。
張繡此刻心裡很清楚,若是這封帛書給了其他人看。那麼其他人也大多會只當孫策是在“馬後炮”,是在被打輸了故意給自己貼金。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情,就好像兩個並無宿仇的人結一個本來會皆大歡喜的聯盟,然而兩個人打心眼裡一開始就全想的是怎樣謀取對方的財產。這種事情現實中怎麼可能會發生,所謂人之初性本善,要惡也最多一個人惡,怎麼可能兩個人都心懷鬼胎。
但是此刻,張繡卻是決意當一個荀卿的鐵桿信徒了。
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但是張繡作爲一個穿越者知道的是,歷史上盤踞江淮之間的劉勳之所以會失去了廬江郡的地盤。就是因爲孫策派人聯繫劉勳一齊出兵攻打豫章奪取錢糧,等到劉勳率兵渡江,孫策在半路卻是直接閃擊了劉勳的老窩廬江!
本以爲自己是個聰明人,但其實到頭一看,自己這一次只能算一個走了狗屎運的人而已。真正聰明的人卻恐怕臨死也要揹負一個大意失江東之愚名了。
帛書中孫策還提到了今日陵陽之戰,提到了今日江東軍的戰術部署。
一萬江東軍,不到一個時辰已經戰敗。其實倒不是孫策軍堅持不下一個時辰,而是因爲孫策在此戰的陣容佈置加速了孫策軍的兵敗速度。
中軍多傷弱之士而兩翼多精兵槍將的戰術佈置,雖然會使得張繡軍鐵騎更好的突破中軍,將孫策軍撕成左右兩半。但是因爲張繡軍一般都採取中軍精銳而兩翼普通的陣團部署,江東軍這種應戰之法可以使得兩翼江東軍出其不意地造成對張繡軍更大的殺傷。
試想,若是孫策軍與張繡軍在軍力持平之下決戰,孫策用此“田忌賽馬”之戰法對付張繡軍,卻是可以收到奇效,甚至在能夠在缺乏得力騎兵壓制衝陣的情況下取得勝勢!
就比如此戰。只有一萬兵馬的江東軍,無論怎麼部署,中軍總是要被張繡軍西涼鐵騎衝破的,而且張繡軍一貫的作戰方式就是力求將敵軍撕裂。那麼與其比拼強硬,還不如將傷殘老弱之師放在中軍,任由其洞穿撕裂。但是依靠這兩翼的精兵強將,對陣張繡軍戰力平平的兩翼,卻是可以取得理想戰果。若是兵力足夠,卻是可以形成左右夾擊之勢,以此大敗張繡軍。
孫策在帛書直言,這個戰術本來是留在中原征戰之時或逐鹿天下之時對付北方勢力齊備的步騎軍隊的,或許也會用給張繡,但是現在看來,卻是沒有一個可以決勝張繡的機會了。
所以帛書最後,孫策在明言自己靠着長沙名醫張仲景解了張繡的西域蠱毒卻解不了張繡種下的另一種奇毒而自知必死的情況下,打開天窗對張繡說亮話:
他不怪張繡奪了他的江東基業,也不怪張繡奪了他逐鹿天下的夢想與雄心,也可以不怪張繡置他於死地的做法如何,只希望張繡考慮到他今天得到的一切,包括張繡現在手上拿着的帛書。最後的最後,他孫策只對孫氏的血脈向張繡提出了一條不過分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