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擱淺各打算
老爺以信鴿傳書,到得京城周宅,週二太太雲氏和敏看罷了書信,怒從
心起,將那信用力拍在紫檀木桌之上,端坐一旁的周家二老爺周信通讓
自家夫人嚇得抖了抖,忙斟了茶起身到夫人身前彎着腰遞與夫人,“敏
娘莫要如此惱怒,大哥大嫂此舉雖說欠妥當,然四侄女兒確是到了年紀
的。段家此事來得突然,兄嫂無計可施,委屈了三姨娘與七侄女,畢竟
是大房的內帷事,大哥傳書來求,也實在是難爲了他。”
“怎麼?月娘不是你周家明媒正娶的媳婦兒,玉妍不是你周家正兒八
經的嫡女便要任由你兄嫂欺侮?反過來說,還難爲了你那兄嫂?好個二
老爺,果然兄弟情深,卻把那是非黑白顛倒,你問問天公看着你們可氣
也不氣?”週二夫人冰冷着面容,睨着二老爺,不由得動手挽起了袖
子,二老爺見狀,忙不迭退至門檻之外,“快!萬氏快來!太太又要發
作了!”
這正廳東側三間偏廳相隔處有一間小室,一小腳兒婦人顛兒着自裡面忙
着出來,“姑娘您且慢着,老將軍、老太君的囑託可是一日忘不得
的。”週二老爺見那婦人腳程實在不中用,上前拉拽着她不一時便將她
推進了廳中,雲氏和敏見喘着粗氣跪在地上的萬氏佩羅不由得以手撫
額。“佩羅!爹爹和孃親怎的就將你陪了過來?三十出頭兒的女子滿腦
子就你規矩禮數多,真真叫人不耐煩得緊,偏還把謹言、玉綿都念叨成
了你這個樣兒。”說罷,卻也就笑了。二太太起身上前,將姨娘萬氏扶
起來。“姑娘,這卻又是爲何?您這身子傷過,再不可動氣,更動不得
武力,不看着別的人,只看着咱們老將軍,老太君日日憂心您的身子,
他二人就只您一個寶貝閨女!姑娘您也很該節制些纔是。”二太太笑顏
更開了些,“哎呦!曉得了!狗頭軍師!”
二人相視而笑。待落了座,二太太那眉頭又蹙起來,“佩羅,你可還
記着當年沈府的八小姐?”萬氏想了想,“姑娘,您說的可是咱們離了
江北時大房納的三姨娘?”二太太嘆了口氣,點頭道,“誰想世事無
常,當年,我那堂兄與月娘也是有些緣分的,二人雖不曾私下裡過往,
卻說不得堂兄心裡這些年放不下的就是月娘。如今,他們一個鰥居,一
個枯守着個破宅子,還不是這一世姻緣弄人!”“姑娘就爲了這個跟老
爺如此發怒?”二太太搖着頭,“卻是爲了月娘的那個閨女,喚作玉妍
的,兄嫂竟要將那丫頭三歲上定了的婚事給了四丫頭,還叫我幫着勸月
娘,真真欺人太甚!”說罷,便有些喘,萬氏忙忙自懷裡掏了個瓷瓶出
來湊到二太太鼻下,二太太用力聞了閉上眼睛歇了歇方覺着好些。二老
爺此時戰戰兢兢貼着門邊兒進了廳中,眼瞧着二太太,那目光中滿是關
切憐惜。
“敏娘,你莫要如此動怒!兄長雖不過問內宅事體,終究不是個糊塗
的。此番也確是無可奈何了。玉茹若十四上不訂了親,哪裡還有好人家
兒給她呢?衆人都知曉大房中兩個頭大的嫡女是有人家的了,必無人上
門提親的,若給人知曉了兄嫂與段家退親,玉茹日後的親事也到底要艱
難些。”二太太聽見二老爺如是說,便又要動怒,萬氏忙忙上前給二太
太捶肩“姑娘暫且息怒,老爺這話卻也有些道理。咱們畢竟離開江北也
有年頭兒了,雖是書信不斷,終究不曉得是何種情形,事發突然,按常
理,自要先救四姑娘的急纔是。七姑娘還小着兩歲,咱們打今兒就給尋
摸着,總能遇見個好的。四姑娘就耽擱不得了。大戶人家的嫡姑娘,十
四上不訂人家,要麼就是父母雙親嬌縱太過,必不是個好性兒的,再有
便是這姑娘自己不是個好的。誰家要是有了這樣的姑娘,父母族人,兄
弟姐妹的名聲兒都要被帶累,到時候就是咱們二房的哥兒姐兒也難尋稱
心如意的親事了呢。”
二太太轉頭看了萬氏一眼,“堂兄曾鄭重相托,要我顧着月娘些個,如
今,我勸她如此,怎對得起我們多年的情意?又有什麼顏面見堂兄?”
萬氏見二太太爲此事如此惶惑,便緊幾步到了金檀木交椅前跪倒在地,
“太太若是當真顧着與當年沈家八姑娘的情分,又顧着堂少爺的請託,
這勸人的信必是要寫的。”
二太太看着萬氏,“太太,四姑娘的名聲一旦毀了,整個周姓族人的
小姐公子們這一世的姻緣都要受了牽累,江家如今顯赫非常,找個由頭
跟咱們周府退婚卻也不難,唯今之計,只得先將這親事給了四姑娘罷了。當年的沈
家八姑娘,如今的周府三姨娘固然都是爲着七姑娘籌謀,奈何,她已多
年不問世事,況又身在局中,這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怕是她一時未必慮
到,還是要太太點撥與她纔是。”二太太聽萬氏如此說,倒是一時沒再
開口,怔怔望着廳外面那開得茂盛的玉雪瓊花出神。
二老爺在一旁也不做聲。萬氏見自家姑娘如此,便給二老爺倒了杯
茶,便悄然退出了廳中。“老爺,大伯論理本是庶出,是婆婆當年憐惜
他年幼聰慧卻生母早亡,纔將他擡做了嫡出。如今,玉妍與大伯當年的
景況相去不遠,況還有月娘那般深明大義,年紀輕輕獨守祖宅,這些年
與月娘來往的信中反倒是她常勸着我莫要插手大伯府中事,更不必爲她
一爭長短。是以這麼些年,我才只是冷眼瞧着沒去跟大嫂理論她做下的
這些事兒。”二老爺起身攬過二太太的身子讓她倚在懷中。“敏娘,爲
夫知曉這些年你真心爲三姨娘不平,也時刻憂心着七丫頭,五年前若不
是你正在生玉蠻的月中,母親彌留之際你必是要回江北的,原本爲夫受
你之託,到了江北想着跟兄長商量要麼告知玉妍她親孃的事兒,要麼就
按着你說的把玉妍接來京裡,奈何我跟母親提及此事,母親不允,臨終
囑咐於我,玉妍是周家長房嫡女,這是上了族譜,告慰過祖先的。誰也
別改,誰也別再提了。”
說到此處,週二老爺不禁語帶哽咽。二太太忙反手抱着二老爺,“老爺
莫要悲傷,那些年,大伯與大嫂卻也還是孝敬婆婆的。大嫂此人雖說面
熱心冷,但有一條兒,她懼怕大伯,那些年因她嘴甜,肯盡力奉承老祖
宗兼着又誕下了謙哥兒,卻實在得了幾日婆婆的歡心,說起來,比我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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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親的兒媳婦更讓老祖宗享了些福。”二老爺聽見夫人如此說,也點了
點頭,“是啊,就看在兄長與嫂嫂盡力侍奉母親的份上,此番周家子孫
輩兒上出了玉茹這事兒,咱們也不能眼看着不管。”二太太聽見二老爺
語氣堅決,心下惻然,“終究委屈了玉妍!也愧對月娘。”
“夫人莫要如此,萬氏說得在理,玉茹婚事不順,傳出不名譽的話頭
兒,他們姊妹兄弟的親事都要被牽累,七侄女又如何能夠獨善其身?三
姨娘飽讀詩書,不過是一時情急未能顧慮周全罷了。”二太太點頭,兀
自出了一會兒神,便傳喚管家,寫了封信,叫速速送往武義將軍府。第
二日,二太太的堂兄便登門拜訪,兄妹二人於廳中敘談半日,歇過午
晌,二太太便差人請了二老爺來,“妾身仔細斟酌思量,勸月娘的信
倒是可寫,卻要老爺給大伯傳個信兒,玉妍的婚事日後卻要妾身給她保
媒,若是大伯看中了合適的人家兒,也要問過妾身方可。”二老爺目瞪
口呆看着二太太,連着說了幾個“這”,終是點頭應允,取過信鴿兒,
傳書到江北。
卻說二老爺那邊廂沒信兒回來,太太心急如焚,偏面兒上不能帶出來,
這日日見着玉妍便如眼中釘肉中刺,怎麼看怎麼厭煩,怎麼看怎麼壓不
住那股子邪火兒。背地裡跟沈媽媽抱怨,“那月娘,當真是個油鹽不進
的,婢妾生的賤種!這些年,我待玉妍何曾有過半點兒不好?吃穿用度
嫡女名分,還不是樣樣兒與茹兒,芬兒一般?就是還我這九年的情分,
如今她們讓出江家的親事給玉茹救急也是該的。”
沈媽媽見太太如此失態,也束手無策。玉妍來請安,倒三次有兩次太太
都推說身上不好,給擋了回去。玉妍聽着太太疲累,面現焦急,回到紫
藤軒遍查醫書,親手燉了羹湯送到文賢院門外讓稻香奉與太太,太太坐
在文賢居看着那羹湯都氣短胸悶。若不是玉茹就在近前,緊握着太太的
手,怕是立時那羹湯便摔成個八瓣兒。
玉茹見太太如此,玉妍卻渾然不知,心下也無可奈何,便稟明太太,
“女兒近日繡嫁妝總是覺着心慌意亂,不如讓七妹幫着女兒繡幾牀褥子
面兒,還求太太免了七妹晨昏定省,幫着女兒也解些煩憂。”太太見玉
茹花朵兒一般的年紀,白中透着粉兒的面龐,這些日子都沒了血色兒,
心中更加疼惜,“傳話給七姑娘,讓她把那百子圖描上一幅,給四姑娘
繡一牀百子圖的被子面兒,一牀富貴牡丹花兒的褥子面兒,一掛鳳穿牡
丹的牀帳子,這些日子暑氣重,叫姑娘們都各自在房中避着些,莫要到
文賢院晨昏定省了。”關媽媽領命出去傳話兒,太太拉着玉茹的手,
“茹兒莫要憂心,你二叔必要幫咱們這個忙的,當年老祖宗不願離了江
北,便留在這宅子中頤養天年,是娘跟老爺伺候了老祖宗八年有餘,你
二叔是老祖宗嫡親的兒子,你大姑姑嫁到了京裡,他們兩個嫡親的孩兒
不能回江北盡孝,全靠着咱們大房,如今這事兒,他定然不會看着不管
的。真若是你那二嬸兒不答允,娘就親去京裡讓你大姑姑給評評這個理
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