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諾諾還沒想好怎麼說話,屋裡已經走出來個年輕的小媳婦,一身兒麻布孝衣,頭髮整齊地挽在腦後,鬢角插了兩朵白花,髮髻上只插了根銀簪,眼圈紅紅的出來,看到許諾諾便上前道:“你就是諾諾吧?先進屋坐吧,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招呼不周。”
“師、師孃……”許諾諾磕磕巴巴地說,“對不起,我、我不知道老爺子出了事,您節哀。”
“如今老爺子的遺體還沒接回來,都沒往外送信兒,你不知道也不怪你,只是你師父也上山去了,你今個兒要白跑一趟了。”藥兒娘說話十分溫柔,聲音中帶着些哽咽,神情和語氣卻十分真誠。
許諾諾垂下頭,手在籃子拎手上磨蹭了幾下,到底還是咬牙把籃子遞給藥兒娘說:“師孃,我、我自己做了些蘿蔔條鹹菜,本來是想過來送給師父和山子哥嘗一嘗的,沒、沒想到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你、你若是不嫌棄,就、就留下吧。我、我二大娘說這個鹹菜吃起來挺下飯的……”
她說到後面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乾脆用牙齒咬住下脣,低着頭把籃子遞給藥兒娘。
“難爲你還惦記着,小小年紀就會弄這些,真是好孩子。”藥兒娘左手接過籃子,右手拉着許諾諾道,“進屋坐會兒,老太太前些天還唸叨想見你,說老三好不容易收了個女徒弟,居然還藏着掖着,都不給家裡人看看。”
許諾諾沒法子,只得跟着藥兒娘進了屋。
吳家的祖屋似乎是近些年翻修過的,雖然比之前去的吳老三家要低矮一些,可是並沒有一般老房子的陰暗潮溼,雖然各處都透着老舊,卻什麼都乾淨整齊,讓人看着很是舒服。
吳家老太太坐在炕上,五十多歲的年紀,坐得很是挺拔,頭上繫着素色抹額,擋住了大半花白的頭髮,想來是聽到了外面的說話聲,看到許諾諾進屋便朝她招招手:“過來我瞧瞧。”
許諾諾忙上前幾步,站在老太太面前。
吳老太太伸手拉起許諾諾的手,手心手背都看了一圈,這才擡眼打量了一下她的模樣,面上也沒什麼表情,只淡淡地說:“藥兒娘,老三是個沒定性的,性子又粗粗拉拉的,之前怎麼都不肯帶徒弟,如今倒是收了個女娃娃,你多給照看點兒,別讓娃兒受了委屈。”
“師父肯教我是我的福氣,就算是有什麼委屈也是應當受的,更何況師父對我一直都挺好,老太太放心,我不怕吃苦,肯定好好跟師父學本事。”許諾諾覺得吳老太太的話裡透着對自己的不滿意,雖然不是很明白爲什麼,但還是表態道。
吳老太太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鬆開了許諾諾的手。
藥兒娘上來圓場,把蘿蔔條鹹菜放在桌上,又端了粥、卷子等過來道:“諾諾有孝心,自個兒做了蘿蔔條鹹菜過來,老太太從昨個兒就沒怎麼用飯了,就着吃點兒吧。”
許諾諾在一旁站着,覺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渾身都覺得不自在,見藥兒娘把蘿蔔條端上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來之前不知道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東西太不合適了,還望老太太見諒。”
吳老太太就着蘿蔔條吃了兩口粥,也沒說好不好,但是卻沒有立刻放下筷子,反倒伸手拿了個卷子繼續吃起來。
藥兒孃的眼神一亮,裡面明顯透出喜色,自從老爺子過世的消息送過來,老太太幾乎就是食不下咽、睡不安寢,每天能喝下幾口粥或是湯就是好的,下頭幾個媳婦愁得都要掉頭髮了,好在家裡最不缺的就是藥材,換着花樣兒的給熬粥燉湯,這才勉強讓老太太還能撐着精神頭,這會兒見她主動去吃主食,怎麼能不喜出望外。
許諾諾見吳老太太嘴上沒說什麼,但是手裡的筷子一直朝蘿蔔條伸過去,忙道:“老太太要是吃着還行,趕明個兒我再送些過來。”
吳老太太吃完手裡的卷子,把最後一點粥喝掉,這才道:“那麼遠的山路,你一個女孩子來回走太不安全,不過你到底是老三的徒弟,等老爺子接回來之後,你也過來個磕個頭,算是你的孝心了。”
許諾諾趕緊答應着,又陪着說了會兒話,老太太說時候不早了,趕緊回去免得貪黑趕路,這才如獲大赦地出來。
藥兒娘把許諾諾的籃子拿過來,上面搭了塊蓋布,也不知道她給裝了什麼東西,入手居然還沉甸甸的。
許諾諾剛要推辭不要,被藥兒娘一把按住手道:“你既然叫我一聲師孃,上次拜師沒看到你,這回見面禮總是要給的。”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許諾諾也只好接過籃子,說了聲:“謝謝師孃!”
直到出了村子,許諾諾才掀開蓋布朝裡面看了看,籃子裡面居然都是藥材,她能辨認出的有枸杞、五味子,剩下兩種雖然看着有些陌生,但是似乎也都在之前給葉氏抓的藥裡面看見過。
她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自己雖然認了吳老三做師父,但是之前也只按照規矩給了點兒拜師禮,如今吳家非但對自己這麼好,居然還關心着葉氏的身子。
她蓋好籃子上的蓋布,快步沿着山路往家走去,她不知道辦白事都有什麼規矩,得回去找許老三和葉氏問問,看自己有沒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實在不行,就把剩下的蘿蔔條都拿去給吳老太太,能讓她多吃幾口飯也是好的。
許諾諾一路加快腳步回了家,把事情跟許老三和葉氏說罷,然後表達了自己想要去幫忙的想法,沒想到許老三和葉氏卻都沒有表示支持。
葉氏擡手揉揉女兒的頭髮道:“娘知道山子綁了咱家這麼多,你又拜了師父,你想去幫忙,但是吳家老爺子身份不一般,不像是鄉里鄉親的咱們能隨便去幫把手的。”
許諾諾不理解地看向葉氏,“什麼身份不一般?因爲他是參幫的總把頭?”
許老三接話道,“是啊,你年紀小所以不知道,咱們這邊十里八村誰不知道吳把頭,從他三十多當上把頭帶參幫上山,這麼多年從沒出過差錯,沒因爲意外死過一放山人,大家都說他就是有山神守護的人,跟着他上山肯定沒錯。”他說到這兒嘆了口氣道,“誰知道吳老爺子居然把自己交代在山上了,到底是年紀大了。”
許諾諾還是有些不解,就算是比較傳奇的把頭又如何,爲什麼自家不能去幫忙。
葉氏見女兒還是一臉的迷茫,就又說得清楚些道:“吳老爺子沒了的話,肯定十里八鄉會有很多得過他照顧的人去拜祭,你剛纔也說了,西山坳子全村掛孝,到時候他們村裡人自會幫着料理喪事,咱家是外人,一來不知道人家的規矩,二來也沒有合適的身份上前,到時候反倒讓人嚼舌,你若是擔心你師父或是山子,等過些天喪事了了再讓你爹帶你去看看,至於其他的,那都是大人的事兒,你爹自會去祭拜,就不是小孩子能操心的了。”
“哦。”許諾諾聽過葉氏的解釋,這才點點頭,心裡不免有些擔心山子,之前聽他說起參幫的事兒,言語間對吳老爺子格外的敬重,如今突然出了這樣的事,他肯定很是傷心。
接下來的幾日,許諾諾從村裡那邊,零零碎碎聽到些西山坳子的事,吳老爺子的屍首從山上接回來了,靈堂已經佈置好,停靈七日出殯下葬,大部分跟吳家有交情或是跟參幫有些緣故的,基本都陸續地去拜祭了老爺子。
許諾諾每天都問許老三道:“爹,你啥時候去拜祭?”
許老三便私下跟葉氏商議道:“我看諾諾是當真惦記着,要不我領她過去磕個頭吧?雖說沒有拜在吳家的門下,可到底管吳老三叫聲師父,又比老爺子小了兩輩兒,去磕個頭應該也沒啥的吧?”
若是擱在平時,這種好說好商量的事,葉氏從來都不會駁許老三的面子,但是今天也不知道爲什麼,葉氏滿臉爲難偏生格外堅持,也不說爲什麼,只一個勁兒地搖頭道:“不行,諾諾不能去。”
許諾諾一直在門外偷聽,最後實在忍不住了,推門進來問:“娘,到底爲啥不讓我去啊?”
葉氏半晌沒說話,最後看着許諾諾嘆氣道:“之前你爹回老家那段時日,你病得下不了地,怎麼請大夫看都看不出毛病,最後我便請了個大神兒來幫你瞧瞧,她給了我個法子,我照着做了沒多久你就轉醒,然後就慢慢好起來了,大神兒說你的三魂七魄都不太穩當,小時候要格外留神,萬一衝撞了什麼保不齊又要出事,等平安過了十五歲便算是好全了。”
她後面的話沒有繼續說,但是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怕衝撞了什麼自然不能去參加什麼白事。
許諾諾雖然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但是這件事居然跟她的穿越能扯上關係,讓她不得不謹慎對待,將信將疑中帶着些對未知事物的敬畏。
她一擡頭就看到葉氏眼中的擔憂和關切,剛纔還想要爭取一下的心思頓時被拋到九霄雲外,乖乖點頭道:“娘,我知道了,我不去了,到時候讓我爹給山子哥和我師父捎幾句話便是了,我陪你去姥孃家挪騷窩,等事兒過了我再去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