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吳家世代跑山採藥,對外傷總有些自家的獨門配方流傳下來,許諾諾總覺得自己每次受傷的時候,山子留下的藥敷起來都十分舒服,傷口處只覺得一陣清涼,非但不會像很多傷藥那樣蟄得人生疼,反倒十分迅速地緩解了疼痛。
葉氏剪下兩塊乾淨的棉布蓋在藥糊上,這才小心翼翼地給許諾諾重新系好衣裳,雖然她早就知道跑山辛苦,但也畢竟只是聽別人說起,從來沒這麼直觀地看見,更何況自己的孩子肯定是要多心疼一些的,再想起她小小年紀,就總想着乾脆別讓她去跑山採藥了,但是這話卻又不好開口。
先不說能夠跟着吳家跑山採藥的機會多麼難得,就只說如今家裡的現狀,若是沒有許諾諾時常上山賣點兒零錢貼補,只靠着老家兒分的糧食和自家種的菜,還真養活不起這麼多張嘴。
所以葉氏張了幾次的嘴,最終都沒把那句話說出口,她自己心裡不是滋味,扭頭看見許諾諾的揹筐放在炕邊,伸手勾過來打量着肩帶,琢磨了一會兒,從針黹笸籮裡拿出幾塊大小差不多的碎布頭,又從炕琴裡翻出些去年剩下的陳棉花,一點點兒扯平了絮在布頭上,不一會兒就鋪成兩個長條的棉花墊兒。
“諾諾?”葉氏揚聲喚道。
許諾諾正在竈間刷碗,聽到聲音扎着手,用頭頂開門簾子,探進來問:“娘,啥事兒?”
葉氏一手舉着棉墊一手拎着揹筐,頭也不擡地說:“你過來我比量比量。”
“呦,這個好,我怎麼就沒想起來呢!”許諾諾一眼就看出葉氏的意圖了,鑽進屋湊過去道,“還是孃的腦子靈光,手也巧得很,若是讓我自己縫,怕是要跟鴨腸子似的了。”
葉氏聽了這話撲哧一聲笑出來,嗔怪地點點她的額頭,眼底卻滿是寵溺地說:“還好意思說呢,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外跑,啥時候見你能穩當坐下來摸摸針線?”
說着讓許諾諾虛虛地背上揹筐,大致確定了縫棉墊的位置,然後把揹筐拎起來放在炕沿兒上,手下飛針走線,很快就把一側縫好了,又叫許諾諾過來試了一次,見位置剛好墊在肩膀受傷的位置,另一邊便比照着也縫了上去。
許諾諾接過來便迫不及待地又背上了,走了幾步感受了一下,擡手探到後腰處,對葉氏道:“娘,若是這裡還能給我絮個腰墊兒就好了,這個地方站直了空空地吃不到力,若是能吃到力就要弓着背,又着實累得腰疼。”
“小孩子家有什麼腰。”葉氏習慣性地念叨了這麼一句,但還是琢磨着該怎麼給弄個腰墊兒纔會比較舒服,把許諾諾拉到身前,左右看了半晌,又比量了一下揹筐和她腰間的縫隙,尋思半晌,用布和棉花縫了箇中間厚兩邊薄的小枕頭似的物件兒,塞進去讓她試試看合適不。
許諾諾感受了一下,覺得空揹筐不太有感覺,便又跑出去裝了幾棒劈柴,扭了扭腰道:“還是稍微薄了點兒,若是能再厚些就好了……”她摸着下巴又轉了轉身,來回走了幾步,皺眉道,“覺得棉墊有些太軟了,還是不太吃力……”
葉氏聞言也沒了主意,琢磨半晌,厚度不夠可以再絮棉花,但是若太軟了該怎麼是好?
“要不,裡面加一塊木片試試?”許諾諾看着許老三劈柴瞬間來了靈感。
葉氏皺眉思忖半晌,又看看地上劈好的柴火,搖頭道:“這種肯定不行的,若是能弄個扁梭形的木片還差不多。”
許老三被娘倆瞅了半晌,完全摸不着頭腦,乾脆放下手裡的斧子,也湊過去看葉氏和許諾諾到底在琢磨什麼東西。
要說做針線活,那家裡葉氏絕對是權威,但是木頭什麼的東西,還是男人更懂行一些,許老三看了幾眼,心裡就已經有了譜兒,尋了塊兒木板,按照差不多的大小鋸好,然後比了比厚度和弧度,丟下一句你們該幹嘛幹嘛去吧,我把這個弄好再說。”
許老三在院子裡忙了大半個時辰,許諾諾把竈間和屋裡都收拾乾淨了還不見他進屋,便出去道:“爹,天都這麼黑了,別在外頭幹活兒了,看累壞了眼睛。”
“嗯,這就好了……”許老三儼然是整個人都沉浸到自己的思考中去了,雖然心裡已經大概有了譜兒了,但畢竟不是木匠,手下也沒個準頭,前兩個都被他手下一歪弄壞了,最後這個再三的加小心,總算是弄出來片似模似樣的,進屋遞給葉氏道,“看看這個怎麼樣,若是樣子行的話,我再打磨打磨。”
葉氏接過木片,按在許諾諾的後腰處問:“這個咋樣?”
許諾諾扭扭身子感受了一下說:“兩邊再薄一點就好了。”
許老三拿回木片,不敢在用斧子或是手鋸那麼大開大合的折騰了,尋了個砂輪慢慢地打磨起來,這樣一弄就折騰到晚上,許諾諾都躺下了,許老三都還在竈間就着油燈打磨木片。
“爹,早點兒睡吧,這東西也不急在這一天。”許諾諾不敢大聲喊,怕吵醒幾個剛哄睡的孩子,下地趿拉着鞋到竈間道。
許老三輕聲應着,身子卻半點兒都沒動,手下的活兒也沒停頓。
第二天許諾諾一睜眼,就看到枕邊放着一片打磨光滑的木頭,寬度跟自己的後腰差不多,中間鼓起然後兩邊越來越扁,側面看就是個還算對稱的梭形。
許諾諾一骨碌爬起來,抓着木片去竈間尋到葉氏說:“娘,你快看,爹給我磨的木片。”
葉氏正在準備做早飯,見狀笑着說:“早瞧見了,等會兒我就給你絮上棉花,看看好用不。”
“娘,你現在就去絮棉花吧。”許諾諾惦記着今天還要上山,所以便把葉氏拉回屋裡,“早上吃啥?我去做。”
“我前幾天泡了點兒苞米碴子,今個兒磨出來正好做酸湯子吃,還是我來弄吧,反正你今個兒也不上山,着什麼急。”葉氏還是不太放心讓許諾諾去弄,酸湯子雖然是個家常的吃食,但是酸湯子下鍋也就是攥湯子的時候,還是需要一些技巧的。
“我先去磨碴子和麪,等會兒攥湯子的時候再叫你,正好我上次做的辣醬也差不多能吃了。”許諾諾把木片和針黹笸籮一起塞進葉氏懷裡,然後怕她反悔似的,一溜煙兒地跑去竈間開始準備早飯。
攥湯子她以前也是做過的,技術雖不敢說多好,但是也不算差,只不過如今年紀太小,這會兒有沒有鐵質的湯套子,都是用玉米葉捲成錐形,把湯麪擠出來,她一隻手都握不過來,更別說擠出粗細均勻的麪條了,倒也不怪葉氏不放心。
苞米碴子已經泡了十來天,瀝盡水分之後用小搖磨慢慢磨細,然後放在布袋子裡把水分控出去,袋子裡剩下的湯子面比直接磨的苞米麪兒更加細膩,做成麪條口感也更好一些。
許諾諾把布袋子掛在屋檐下控水,然後架火開始燒水,第一道水盛出來倒在盆裡,稍微晾涼等會兒正好給幾個小的洗臉,又重新添上水,外面的湯麪也控的差不多了。
她把布袋子拎進來,雙手往裡面一掏,正好挖出捧湯子面,在面板上揉搓幾下,捏成一個圓團,一連團了六個,看着分量差不多了,鍋裡的水也恰好燒到響邊兒,把兩個糰子丟下去煮一下,眼睛片刻都不敢離開,看到外層的面被煮成黃色,就要趕緊撈起來,不能煮過了頭。
撈出來的兩個糰子跟之前的四個混着,打散揉成一團,此時鍋裡的水已經滾開,咕嚕嚕翻騰着。
“娘,出來攥湯子了。”許諾諾探頭進屋喚道。
“來了。”葉氏放下手裡做了一半兒的活兒,出來洗了手紮上圍裙,抽片苞米葉子卷好,把湯子面放進去,然後手懸空在滾開的水面上,稍稍用力就擠出一條湯條。
隨着手掌的用力,手在水面來回移動,不多時,一鍋粗細均勻的湯條就都攥好了。
許諾諾把蒜蓉辣醬的罈子搬出來,摳開上面的蠟封,一掀開蓋碗,辣醬的香味兒就飄出來了,經過一個月的發酵和互相融合,蒜和辣椒都沒了剁碎時候的菜生味兒,散發着一種微帶辛辣氣的醬香味兒。
這時候酸湯子也做好了,許老三在院子里正幹活兒呢,聞到味道丟下手裡的耙子回來問:“今個兒吃酸湯子?好了沒?”
“馬上就好了。”葉氏把酸湯子盛出來,刷了刷鍋,倒油炸了點兒雞蛋醬,許諾諾盛了一小碗辣醬出來,端碗拿筷子,很快就擺好了桌子。
許老三在桌前坐下,許諾諾給他倒了盅酒,然後盛了一大碗酸湯子。
“還是閨女貼心。”許老三呷了一口酒,拿起筷子挑了些雞蛋醬拌到酸湯子裡。
許諾諾把裝辣醬的碗捧到許老三面前,滿臉期待地說:“爹,我做的辣醬,你嚐嚐看?”
“好,嚐嚐。”許老三樂呵呵地夾了一筷子直接就塞進嘴裡,臉色頓時就漲紅起來,趕緊低頭吃了兩大口酸湯子,總算是把嘴裡的辣勁兒壓下去些,咳嗽兩聲道,“你拿什麼做的,咋恁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