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山子不假思索地跟自己統一戰線,許諾諾滿意地勾起脣角,再次壓低聲音道:“我也不過就是說說,真的要把小梅姐跟他留在一起,我還不放心呢!”
榮皓軒見許諾諾非但不搭理自己,反倒跟山子咬起耳朵來,不由得皺起眉頭,剛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努力換了個笑模樣纔開口說:“許姑娘,咱們沿着河邊往下游走吧,等天黑了以後,下游那邊才熱鬧呢!”
“不過是些鄉下人湊熱鬧的玩意,難得榮少爺也會感興趣。”山子對誰都客客氣氣的,唯有對榮皓軒的時候,一開口就自帶嘲諷技能。
榮皓軒瞪向山子,但忍了又忍還是沒有發作,清了清嗓子,做出了一副很有風度的樣子說:“是些鄉情鄉俗的東西,平日裡少能見到,所以趁着過節,出來走動走動,也算是納涼消暑,權作散悶罷了。”
山子不再多言,護在許諾諾和桃子的側後方,不時幫她們擋去擁擠的行人。
許諾諾不願意被榮皓軒壞了遊玩的興致,乾脆只拉着桃子與她說話:“桃子你瞧,那邊有捏麪人的,還有吹糖畫的,姐給你買個糖畫要不要?”
桃子糾結地鼓着腮幫子,考慮半天才咬牙收回目光,搖搖頭說:“剛纔吃飽了,現在吃不下,拿着就該化了。”
許諾諾見妹妹懂得這樣考慮問題,十分高興,湊上去親了一口以示鼓勵,並承諾道:“桃子今天真懂事,大姐想獎勵你好不好?唔,獎勵什麼呢?要不這樣吧,等會兒你若是想買什麼東西,只要不是太貴的東西,大姐就買了送給你好不好?”
“好!”桃子高興地直點頭,伸出手跟許諾諾拉鉤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許諾諾剛覺得自己進行了一次成功的幼兒教育,一回頭,就看見榮皓軒手裡舉着兩個大龍的糖畫,一個遞給桃子,另一個遞給了小竹……
桃子擡頭看向許諾諾,表情十分糾結。
許諾諾見小竹已經接過了糖畫,沒法子,只得說:“既然榮少爺給你買了,那你就拿着吧,好好謝謝人家。”
“謝謝榮少爺。”桃子過去先道謝,然後接過糖畫說,“其實大姐都說了要給我買,是我自己吃飽了所以纔不要的。”
許諾諾幾乎要笑出來,趕緊忍住了,把桃子拉回自己身邊,衝榮皓軒歉意地笑笑說:“小孩子童言無忌,你別往心裡去。”
榮皓軒訕笑道:“沒事兒,沒事兒,給她拿着玩兒吧。”
幾個人繼續往前走,小梅拉着許諾諾咬耳朵道:“諾諾,這個榮少爺,是不是上回在七井衚衕給你們解圍的那個人?”
“嗯,就是他,向榮堂的少東家。”許諾諾點點頭,“他人不壞,就是有些個大少爺脾氣,好多時候做事莫名其妙的。”
“是麼,我看他對你挺好的。”小梅把碎頭髮抿到耳後,雙手下意識地按按簪子,又撫撫衣襟,“你們認識挺久了吧。”
“我以前在林子裡救過他一次,他弄了一大堆謝禮帶去我家,我堅決沒要,結果他就好像魔怔了似的,非要找點兒什麼事還我人情一樣。”諾諾撇撇嘴道,“我早就說了讓他不用這樣,可他就是不聽,我如今也懶得說了。”
“人家知恩圖報還不好。”小梅笑着擡眼瞥向榮皓軒,沒想到正對上他的視線,頓時飛快低頭,但已經羞紅了臉頰。
天色已經有些黑了,雖然周圍推車或擺攤的都掛了燈出來,但到底比不得白天,所以許諾諾並沒有看到這一幕,只把當初的事兒大概跟小梅講了幾句,然後忍不住抱怨道:“害得我進了衙門不說,我那麼告訴他不要送謝禮來,結果還是被他弄得那麼大張旗鼓。洪家跟我家一個村裡,被榮少爺那麼一弄,現在兩家的仇是妥妥地結下了。你是不知道,洪家小姑娘每次見到我,那眼神兒又冷又利,跟三九天房檐下掛着的冰錐似的。我現在都不敢讓桃子自己出去玩兒,生怕出什麼事兒!”
“這還真是……”小梅聽了這些才理解許諾諾的心情,她忍不住想,若這件事放在自己身上,那肯定也是擔心死了,恨不得能天天陪着弟弟上學下學的。
“不過你也別想太多了,對方畢竟還只是個小姑娘,應該只是心裡的坎兒過不去罷了,也未必會真的做什麼事情。”她寬慰許諾諾道,“榮少爺也是一片好心,只不過他生在富貴人家,不懂得這裡頭的事情,你也別爲了這個跟他置氣了。”
“我置什麼氣啊,你沒看出來麼,山子哥跟他一直不對付?”許諾諾把聲音壓得更低了說,“每次兩個人遇到了,說話就夾槍帶棒的,我在旁邊看着都煩死了,所以能躲着點兒就躲着點兒……”
“諾諾,你們說什麼呢?”榮皓軒忽然湊過來,“你們還不快看河裡,已經開始放花燈了,官府的花船也放下水了,正在上游慢慢往下走呢!”
小梅和許諾諾扭頭朝河裡看過去,果然已經有了許多花燈,大小形狀不一,有荷花燈、寶塔燈、八角燈……還有些沒錢買花燈自己手又不巧的,就用彩紙糊個底座,上面放個蠟燭,倒也能搖搖擺擺地往下游漂去。
好多人都跟着自己的花燈往下游走,偶爾有花燈互相碰撞然後起火,一起沉入河底的,周圍就要傳來很多人大呼可惜的聲音。
在能看見的範圍內,有幾艘較大的花船,都是有錢人家放的,每艘船之間隔着比較遠的距離,免得互相碰撞。花船都是專門請人紮起來的,底部用的是厚實防水的桐油紙,整艘船的平衡和重量也都掌握得極好,所以都漂得很穩,不時有人把幾艘船放在一起比較。
官府今年放的花船有三層高,一層甲板上用紙糊了好多憨態可掬的動物,二層上是一些穿紅戴綠的人,三層上則是廣袖飄飄的仙女。最引人注意的是船頭和船尾,船頭坐着一個頭戴斗笠的老翁,手中握着釣竿,連魚線都能看得分明。船尾倚着一位妙齡女子,烏髮高盤、廣袖寬衣,懷中抱着琵琶,雙手一上一下地搭在琵琶上,連幾根弦子都清晰可見。
岸上的人對官府的花船都表示滿意,在他們簡單的思想裡,這就代表了一切太平,不然官府哪裡有時間去弄什麼花船。
榮皓軒指着上面漂下來的一艘船說:“你們看,這是我家的花船。”
許諾諾和小梅扭頭看過去,果然看到花船上掛着向榮堂的幌子,船上也扎着小人,有人手執書卷臨風而立,有人在船艙內給人診脈,細看居然還有一排排的藥櫃,幾個小人站在藥櫃前,有人擡手拉抽屜,有人提秤稱斤兩,還有人用麻繩在捆藥包。
“這倒是合你們家的身份。”許諾諾看了半天,倒覺得還是榮家的花船最有創意,而且街上這麼多人,花船掛着那麼大的招幌,從上游到下游走這麼一趟,簡直就是個發光的移動廣告。
榮皓軒十分得意地說:“那是,我家以前也是糊那種尋常的花船,後來改成這樣還是我的主意呢!”然後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忍住,但聲音放輕了些說,“我還找人出去散了一些話,說這是去病的船,不管是想要病快些好起來的還是求家健康的,只要看到這艘花船並且誠心禱告,就一定能心想事成的。”
許諾諾聞言,視線在河岸邊打了幾個轉,果然見許多人都雙手合十,閉着眼睛對着花船默默唸叨着什麼,然後誠心實意地說:“這點子真心不錯,既合了大家想要祈求健康的心理,又給自家藥鋪做了活廣告。”
“廣糕?是吃的麼?”榮皓軒沒聽懂後面那個詞,但還是說,“我沒聽過這東西,但你若是想吃,只要說出樣子來,我讓細辛去買就是了。”
“……”許諾諾頓時語塞,趕緊解釋道,“是我剛纔沒說清楚,我想說的是廣而告之,你家花船這樣別出心裁,又有了祛病這種寓意在其中,肯定會讓更多的人知道你家藥鋪的。”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想出來的主意!”榮皓軒頓時又興奮起來,指着花船對許諾諾細細講解起來。
許諾諾一直以爲榮皓軒就是個被慣壞了的富家少爺,今天聽說這個花船是他的主意,而且還是在幾年前想出來的,不免對他有些刮目相看,態度自然也就有了微妙的不同,兩個人一時間倒也聊得投機。
榮皓軒一邊與許諾諾聊天,一邊趁她不注意,用挑釁地眼神看向山子,滿臉小人得志的模樣。
山子連理都懶得理他,拉着桃子和小竹兩個人去路邊買吃的,晚飯的時候,兩個孩子分吃了一碗冷麪,麪條本就是好消化的東西,出來走了這麼半天,也已經騰出肚子吃別的東西了。
路邊賣吃食的很多,有切糕、蘇耗子、小豆腐、煮玉米、還有一些人拿着自家做的花生糖、芝麻糖出來賣,甚至還有一個賣水果的攤子,擺着一些平時少見的桃子、桔子之類本地不產的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