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御初又悶頭吃起了那碗又香又酸的涼拌麪來,耳邊響起了蘇慕白說得那番話。
其實,他們也覺得楚二姑娘不錯,比京城中這麼多的貴女都好,但是婚姻大事還是得聽王爺自己的。
他三兩口把那碗涼拌麪也吃光了,喝水漱了漱口,這下徹底飽了。
“秦世子,能不能找到王爺?”唐御初再問道,其實心裡隱約已經有了答案。
秦曜又摸了摸下巴,目光再次朝輿圖上的赫蘭戈壁看去,收起了脣畔玩味的笑意,正色道:“難。”
頓了一下後,他解釋道:“想要找九哥,勢必要出動不少人,分幾路找,可如此大張旗鼓,興師動衆,恐怕是會驚動敵軍。”
他們本來是打算速戰速決,在十天內解決了藺國人。一旦走漏了風聲,讓藺國人有了提防,他們也可以化整爲零,那麼勢必將邊境的百姓置於一種危險的境地,也勢必會加重將士們的死傷。
戰場上,最忌諱的就是泄露軍情。
一點點的差錯,就有可能付出數百、數千甚至是數萬人命爲代價。
這一點無論是秦曜,還是唐御初皆是最清楚不過的。
唐御初:“……”
唐御初默然,覺得自己又餓了,先問元寶道:“有糕點嗎?”
元寶:“……”
元寶覺得這位唐校尉簡直是餓死鬼投胎,回了個“有”,就下去取糕點了。
唐御初破罐子破摔地問道:“秦世子,那怎麼辦?”
他頭也大了,心道:就該讓薛風演來的,那麼頭疼的人就不是他了!
秦曜攤攤手,他也不知道啊。
兩人面面相看。
沒一會兒,捧着香噴噴、熱騰騰的糖霜小米糕的元寶又回來了,打破了這裡的沉寂。
秦曜也捏了塊小米糕吃,道:“我和九哥算過了,這仗最快九、十天就打完了,等九哥回來吧。”
九、十天……
唐御初默默地算了算,也就是說,王爺回到這裡,大概還要再一兩天,然後他們再趕回京城,恐怕就真的來不及了。
唐御初發泄似的吃起了小米糕,心裡再次感慨:這裡的廚子果然手藝好。
秦曜沒心沒肺地笑了,“老唐,你好幾天沒睡了吧?”
“你就安心在這裡先住着,船到橋頭自然直!”
“反正也不是什麼壞事是不是?”
秦曜美滋滋地吃着糕點,胡思亂想着:就像是他曾經在京城看過的那些個話本子,如果是壞事,那還得逆天改命什麼的,大喊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云云。
可現在這是好事,是喜事啊。
照他看,他們就該順應天命……其實那丫頭嫁給九哥真挺好的。
唐御初覺得秦曜說得也不無道理,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元寶插嘴道:“唐校尉,您的營帳已經備好了。”
唐御初感覺牀榻似乎在向他招手,心裡糾結了一陣,還是覺得他們不能替王爺做主,改口道:“我還是得去找找。”
“既然不能大張旗鼓,就偷偷摸摸去找吧。”
秦曜也怕唐御初活活累死在西北,就道:“我派一些人手幫你一起找吧。”
於是,一炷香後,唐御初就帶着五個喬裝打扮的南陽軍將士輕裝簡行地上路了。
他們希望在顧玦與大軍進入赫蘭戈壁前追上人,然而,等他追到赫蘭戈壁,早就是月上柳梢頭了。
夜晚的戈壁一片荒涼與沉寂,寒風瑟瑟,彷彿一下子進入寒秋似的。
望着那漫無邊際的戈壁荒漠,唐御初彷彿被倒了一桶冷水似的,他算是明白秦曜爲什麼說“難”了。憑他們幾個人要在這裡找到王爺,無異於大海撈針。
唐御初在戈壁裡足足找了三天,終於還是放棄了,返回了南陽軍大營。
他心裡有種感覺:估計他們家王爺真要娶王妃了!
對於這一切,楚千塵自然是一無所知。
這纔不到辰初,她已經起了身,正在看昨天半夜剛做好的大造丸。
晾了半夜後,這大造丸算是徹底完工了。
她用了那麼多的藥材,最後也只做了區區十顆指頭大小的褐色藥丸。
楚千塵小心翼翼地用銀鑷子把藥丸收進了一個粉彩小瓷瓶裡。
清晨的晨曦中,這個小瓷瓶閃着瑩潤的光澤,恍如一顆明珠。
楚千塵脣角彎彎地以指尖摩挲着小瓷瓶,心裡計劃着:等王爺回京,服下這大造丸,再仔細調養上一段時間,她就可以給他動刀,把胸口的隱患取出來了。
楚千塵仔細地把它鎖進了抽屜的暗格中,算算日子,薛風演他們也快得到王爺的消息了吧。
小書房外,響起了一個恭敬死板的女音:“姑娘。”
“進來吧。”楚千塵慢慢地伸了個懶腰,語調慵懶地說道。
門簾被人打起,一個三十餘歲、身形瘦削的宮女就低眉順眼進來了,正是殷太后“賞”給楚千塵的蘭若。
蘭若也看到楚千塵伸懶腰的樣子,默默地偏開了目光,只當做沒看到,請示道:“姑娘,是不是要去正院了?”
瞧着蘭若畢恭畢敬的樣子,與剛來侯府那日判若兩人,琥珀心裡又是一陣唏噓:這位蘭若姑姑顯然比嚴嬤嬤要識趣得多,也比她少吃了苦頭。
“走吧。”楚千塵撫了撫衣袖,信步走了出去。
琥珀先跟上,蘭若識相地跟在了琥珀的後方,拎得清自己在琬琰院的地位。
沈氏早就免了楚千塵的晨昏定省,今天楚千塵之所以這麼早就起了身,就是爲了隨沈氏去一趟穆國公府。
蘭若也要隨行,不過她清楚自己的位置,楚千塵帶她出門完全是做給皇后看的。
因此,她進了正院,就識趣地在廊下候着;
待主子們上了馬車後,她也沒敢進車廂同坐;
等抵達了穆國公府,她更是識趣得沒跟着去見穆國公夫人,乖乖地與隨行的婆子丫鬟們一起在侯府的馬車邊候着,目送沈氏與楚千塵朝內院走去。
她的目光落在了楚千塵鬢角那朵累金嵌紅寶石的珠花上,眸光閃爍。
她可以確信,在楚千塵今早進正院見沈氏之前,她頭上還沒這朵珠花,這朵內造的珠花到底是誰給她的,顯而易見。
侯夫人待這個庶女簡直比嫡女還好。
很快,沈氏與楚千塵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照壁後,蘭若也就收回了視線,腰桿依舊挺得筆直,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生人勿進的氣息。
沈氏與楚千塵在一個管事嬤嬤的引領下,來到了正院。
穆國公夫人早就在次間裡等着她們了,就坐在一張紫檀木萬字不斷頭羅漢牀上,精神矍鑠,笑容滿面。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沈氏身後的楚千,目光似乎凝固在她身上,許久都沒有絲毫的晃動。
沈氏一向敏銳,察覺到母親看着楚千塵出了神,腳下的步履緩了緩,又若無其事地往前走去。
“母親,”沈氏走到穆國公夫人跟前,福了福,“您還記得塵姐兒吧?”
楚千塵也屈膝福了下去。
“記得記得。”穆國公夫人立刻把楚千塵給扶了起來,摘了個鐲子給她戴上,“上次沒給你見面禮。”
楚千塵落落大方地謝過了,不卑不亢。
穆國公夫人看着楚千塵的眼眸幽深了幾分,含笑讚道:“這玉鐲子還是你們小姑娘家家戴要好看多了。”
說着,她臉上的笑容更深,對沈氏道:“看着這些小輩啊,我就覺得自己也年輕了好幾歲。”
“是啊。”沈氏湊趣地附和道,“塵姐兒什麼都好,就是打扮得太素淨了。”
穆國公夫人深以爲然,對着老嬤嬤招了招手,吩咐她去拿自己的首飾匣子。
穆國公夫人讓沈氏和楚千塵都坐下,略帶惋惜地嘆道:“阿芷,塵姐兒這麼乖巧,又這麼漂亮,我怎麼從前從來沒有見她。”
穆國公夫人也是去過侯府看過女兒的,女兒也會把庶女們叫來給她請安,畢竟從禮數上說,沈氏膝下的這些庶女也都是國公夫人的外孫女。
但是,在萬壽宴以前,穆國公夫人卻從來沒有見過楚千塵。
沈氏淡淡道:“她姨娘從前身子不好,隔三差五地染風寒,塵姐兒是個好孩子,時常去給她端茶煮藥。”
沈氏這話乍一聽沒問題,可但凡是個有腦子的,就能聽出端倪來。
姜姨娘不過是姨娘,就是身子真不好,端茶煮藥也有丫鬟伺候,再說了,不過是傷風咳嗽的小病,哪裡需要侯府的姑娘親自去給她一個姨娘在牀頭侍疾。
穆國公夫人的眸光幽幽閃了一下,笑道:“我倒是知道一個擅長治風寒的,回頭我寫給你。”
楚千塵神色怔怔。
這才幾個月而已,她幾乎都快忘了,從前,她和嫡母並不親近。
記憶中,姜姨娘一直翻來覆去地告訴她,嫡母不喜她:
“哎,你父親與我自小青梅竹馬,感情不比旁人,夫人心裡一直有根刺……”
“後來,我又比夫人早半月懷上身孕,夫人因此對我更爲不喜……連帶你也被夫人遷怒了。”
“你要遠着夫人點。”
“夫人不喜歡你,我一直記得,她滿月時,我把你抱去給她看,她看你的眼神,就像在看塵埃,厭惡得緊。”
“塵姐兒,你投生在我肚子裡,是你的命不好。你也別怪夫人不喜你……”
“……”
但是,這幾個月來,她有眼睛,也有心,能看得到,也能體會得到。
嫡母待她與楚千凰幾乎一般無二,並不像姜姨娘口口聲聲說的那樣,姜姨娘說嫡母嫉妒她有父親的寵愛,可是楚千塵看得分明,嫡母對父親淡如水,甚至說不上戀慕。
這麼想起來,姜姨娘似乎是有意圖的不想讓她去接近嫡母……
就在這時,楚千塵聽到穆國公夫人喚了一聲:“塵姐兒,過來看看你喜歡什麼?”
老嬤嬤已經把一個首飾匣子捧了過來,匣子裡放滿了各種金銀玉飾,珠光寶氣。
沈氏接口道:“母親,還是我來挑吧,讓她挑,指不定又只挑些老氣橫秋的首飾。她小小年紀,成天就愛穿些黯淡無光的素調子,連貓都養了只模樣兇悍的黑貓,您說,白色的波斯貓或者獅子貓多可愛?”
楚千塵:“……”
她家月影明明很可愛,也就是年紀小,所以怕生,曾對着嫡母兇悍地哈了幾下。
總之,這裡顯然是沒有楚千塵說話的餘地了。
沈氏與穆國公夫人母女倆興致勃勃地挑起了首飾來。
楚千塵想着上次沈氏說過穆國公夫人時常頭昏,細細地觀察起她的氣色來,心裡有些奇怪:看穆國公夫人面色紅潤,目光有神,代表氣血充足,精力充沛,她的氣色瞧着很是康健,不像有頭疾纏身的症象。莫非是已經找到名醫了?
“阿芷,我看這個項圈好!”穆國公夫人從匣子裡挑了一個嵌八寶的金項圈,目光朝楚千塵看來,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恰好對視。
楚千塵微微地笑,靜靜地坐在那裡,窈窕的身姿挺拔,而又不顯得拘束,那種骨子裡裡散發出來的優雅彷彿刻在了她的骨髓裡。
這丫頭委實風儀出衆!穆國公夫人心裡暗贊。
雖然沈氏方纔沒直說,她也聽出來了:楚千塵從小是在她那個姨娘手下養的。但瞧着,她倒是有着一派好儀容、好氣度,完全不似那個姜姨娘。
穆國公夫人眼底掠過一抹複雜與糾結,隨即又歸於平靜。
穆國公夫人與沈氏又給楚千塵挑了一對耳璫以及一塊玉佩才罷休,這些首飾全都被戴在了楚千塵的身上。
陳嬤嬤與那老嬤嬤湊趣地讚了一番母女倆的眼光,又順帶把楚千塵也誇上了。
熱鬧的氣氛中,穆國公夫人笑得臉上又多了幾道笑紋,慈愛地問道:“塵姐兒,你平時喜歡做什麼?”
因爲穆國公夫人是沈氏的親孃,楚千塵多少有些愛屋及烏,所以神情真摯,心懷敬意,回答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敷衍。
“我平日裡就喜歡下下棋,看看書。”頓了頓,她乖巧地又道,“還有陪沐哥兒玩。沐哥兒今天本來也想來,不過他要上學,還讓我跟您問安。”
說到外孫,穆國公夫人的心情更暢快了,問起了楚雲沐,楚千塵有問必答,還順便不着痕跡地藉着楚雲沐的名義替她家月影說了幾句好話。
沈氏聽出來了,忍俊不禁地笑了。她方纔也就是順口一說,這丫頭倒是惦記上了,跟她四弟簡直一個性子,護短得很。
三人談笑風生,直到有人來稟說,大姑娘來了。
沈大姑娘沈從真約莫豆蔻年華,身材嬌小,比楚千塵要矮了半個頭,臉頰圓圓,嵌着一雙炯炯有神的杏眼,觀之可親。
“祖母,大姑母。”沈大姑娘優雅地福了福,給長輩行了禮,之後又與楚千塵也見了禮。
穆國公夫人慈愛地對沈大姑娘笑道:“你塵表姐難得來府中玩,你帶她去園子裡玩玩。都是表姐妹,以前沒見過,以後可以多走動走動,別見外了。”
沈從真笑吟吟地應了,看着楚千塵的眼神多少有幾分好奇。
一來,她還從來沒見過這位楚家的表姐;二來,最近皇帝的賜婚傳得沸沸揚揚,這京中關於楚千塵的流言更是五花八門,她也好奇未來的宸王妃長什麼樣。
也不僅是她,家裡的妹妹們爲此昨天都跑來跟她說,讓她一定記清楚了,回頭再告訴她們。
“塵表姐,我家的園子裡有一片荷塘,我看你荷包上繡着荷,你也喜歡荷花吧?”沈大姑娘領着楚千塵往外走。
“喜歡。”楚千塵莞爾一笑,從沈大姑娘的臉上找出了幾分楚雲沐的影子,笑容可親。
她長得好,笑起來更是容色逼人,明豔不可方物,令得沈大姑娘微微一窒,覺得被晃了眼。
楚千塵和沈大姑娘一邊說笑,一邊走遠了。
那道通往堂屋的的門簾微微搖晃着,發出簌簌的聲響,須臾,就平靜了下來,紋絲不動地垂落着。
確定外間的兩個小姑娘出了屋,沈氏這才正色問道:“母親,您想跟我說什麼?”
沈氏看得出來,母親是故意把楚千塵打發走的,顯然是有事要和自己說。
“……”穆國公夫人頓時有種不知該從何問起的感覺。
沈氏猜到母親要長談,乾脆讓老嬤嬤搬了茶具過來。
反正時間還早,她也不急,親自給穆國公夫人沏茶,動作流暢而靈巧,神色恬淡,優雅沉靜。
不一會兒,茶香隨着熱氣四溢開來,滿室生香。
穆國公夫人靜靜地看着沈氏動作優美地沏着茶,眼神恍惚了一下。
一瞬間,她眼前浮現女兒許多年前在閨中時的樣子,恍如昨日。
穆國公夫人再度出了神,直到沈氏把茶盅端到了她跟前。
沈氏又繼續給自己也沏了杯茶。
穆國公夫人端起白瓷浮紋茶盅,茶盅放到鼻下聞了聞茶香。
那橙黃明亮的茶湯散發出馥郁的香味,夾着一股蘭花香。
穆國公夫人抿了口茶,笑道:“這是前些日子從南昊來的的大紅袍。”
沈氏也嚐了一口,讚道:“入口甘爽,醇厚滑順。”
穆國公夫人又淺啜了幾口熱茶,才淡淡地問道:“你府裡最近怎麼樣?”
她神色平靜,無喜無怒,似是隨口一問。
沈氏放下了茶盅,簡簡單單地一筆帶過了侯府的事:“最近楚令霄閒賦在家,他那隻腳怕是這輩子都離不了柺杖了。”
上次楚令霄被皇帝杖責後,不僅傷到了臀部,連傷腳也被牽連,後來還發了高燒,侯府連續給他請了好幾個京中擅外科、骨科的大夫看過傷,那些大夫都說楚令霄的那條腿是沒救了。
現在楚令霄天天在家裡發脾氣,摔東西,鬧騰不休。
反正侯府的東西夠多,不怕他摔,他那邊又有姜姨娘侍疾着,沈氏也懶得管。
穆國公夫人沉吟了片刻,正色道:“阿芷,女婿的腿傷成這樣,怕是不能領差事了。依我和你父親的意思,侯府還是儘快請立世子爲好。”
沈氏也贊同這一點。楚雲沐已經六歲了,換作別家早該立世子了。
見穆國公夫人的茶盅空了大半,沈氏又動了起來,重新開始給她沏了第二盅茶。她垂下了眸子,眸光閃爍。
她也知道楚令霄一直都不想請立楚雲沐爲世子,但是,現在可由不得他願不願意了。
穆國公夫人也看得出女兒不想提楚令霄,心中暗暗嘆氣,話風一轉地問道:“塵姐兒的婚事怎麼樣了?”
只要不提楚令霄,沈氏的談興立刻就上來了,她放下了茶壺,嘆息道:“前幾日,禮親王妃來替宸王殿下下了小定,婚事算是定下了。”
“哎,塵姐兒真是不容易,被迫陷入到這樁婚事裡,如今她祖母與父親都在遷怒她,可她還跟個沒事的人似的,每天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
“我自認如果是我在她的年紀,可做不到她這樣!”
“這孩子就是讓人心疼!”
說起楚千塵,沈氏就面露心疼之色。
而穆國公夫人心疼的則是自己的女兒:她的阿芷又何嘗容易了!
當年,阿芷剛嫁入永定侯府時,也纔剛及笄而已,這麼點大的人就要面對侯府這麼一大家子,要面對楚令霄偏寵妾室姜姨娘……
但是阿芷沒有自怨自艾,也從來沒有怪過他們。
穆國公夫人心念一動:楚千塵的心性委實有幾分像她的阿芷。
她拈起一方帕子,不動聲色地擦了擦嘴角。
“母親,”沈氏的右手越過桌面,輕輕拉了拉穆國公夫人的袖子,“塵姐兒剛剛可是叫了您外祖母的,您可得給她添妝才行。”
她的語氣中帶着些許撒嬌的味道。
淺笑盈盈,半是嬌縱半是戲謔。
自打女兒出嫁後,穆國公夫人已經許久沒有看到女兒用這種口吻跟她說話,這讓她一下子回憶起了從前,依稀間,似乎又看到了十五歲以前的沈芷。
穆國公夫人心一軟,心情也好了起來,順口笑道:“你啊,對塵姐兒那麼好,那凰姐兒呢?”
她的本意一半是說笑,另一半也是想提醒沈氏主意別偏心了,無論楚千塵再好,楚千凰纔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做母親的,兩碗水要端平了,不能讓親女心生不必要的芥蒂。
說到楚千凰,沈氏嘴角的笑意微斂,渾身就是一陣無力。
她也想好好教楚千凰,但是楚千凰也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見,也學會了陽奉陰違,早不是她記憶中那個乖巧聽話的女娃娃……
瞧着沈氏的表情古怪,穆國公夫人神色一肅,問道:“阿芷,你和凰姐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氏別的沒多說,只是撿了公主伴讀的事大致說了,穆國公夫人聽着神色也變得凝重了起來。
公主伴讀的事本是小事,可是楚千凰不惜爲了伴讀的事對着沈氏陽奉陰違,還在三公主與皇后那裡暗暗使了勁,這就有些不妥了。
沈氏揉了揉眉心,略顯疲憊地說道:“我打算再去向皇后辭了公主伴讀,再把她送去尚德書院。”
尚德書院是冀北的一家女子書院,距離京城也不過五十里。尚德書院規矩森嚴,女學生都是常年寄宿在學院裡,唯有逢年過節的時候,允許學生回家探親。
書院雖然不至於會苛待學生,但是書院裡的日子相比自家肯定是清苦很多,每個女學生也只許帶一個丫鬟陪讀。京城的勳貴人家很少會把女兒送到尚德書院。
穆國公夫人聽出了女兒的決心,嘆了口氣,點頭道:“也好。”
沈氏聞言有些意外,她本來以爲母親會捨不得,會勸她不要對楚千凰太嚴苛了。
再一想,她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像她們姐妹幾個,小時候也是被祖母與母親嚴加管教過的,姐妹幾個無論年紀大小,但凡是犯了錯,就要在祠堂裡罰跪,抄寫族規、《女誡》等等。
她是長姐,要成爲下頭幾個妹妹們的典範,母親教養她更是嚴厲。
穆國公夫人又喝了口大紅袍,太息道:“我看凰姐兒這孩子從前也不是執拗的性子,一點即通,許是遇到了什麼事,一時想岔了。”
“這姑娘家大了,難免就有了自己的心事,不會事事與長輩說。你從前還不是這樣?”
沈氏默然:“……”
她也知道她不孝,母親一把年紀了,這些年還要爲她的事操心。
穆國公夫人還在說着:“你生凰姐兒時,也是受了大苦頭的……哎,當初你還一直瞞着我,要不是阿菀說漏了嘴,我恐怕到現在還被矇在鼓裡。”
十四年前,楚家的上一任族長,也就是老侯爺的大堂兄,得了急病去逝,爲此,楚令霄攜全家趕往豫州老家奔喪,彼時沈氏的肚子已經快八個月了。
許是因爲這一路緊趕慢趕,動了胎氣,那一天,他們寄宿一家寺廟時,她突然就發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