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信任

程林華嘴角抽了抽,覺得這小子膽子越來越大了,這句話未免也太不給王妃面子了。

他又去看顧玦的臉色,見顧玦似笑非笑,似有同感。

這下,程林華心裡也有數了,看來王爺根本就看不上楚令霄,並沒有因爲王妃另眼相看。

於是,程林華說話也隨意了一些,接着道:“永定侯此人可說是志大才疏,一事無成。”

“他自承爵後,這些年無功無過,表現平平,卻一心想在皇上跟前露臉。之前曾經謀了旗手衛副指揮使的差事,因爲斷了腿,又丟了,在府裡靜養了一個多月,才被派去了西北。”

程林華心裡也明白得很,楚令霄但凡能活着回京來,他這仕途也要徹底斷了。他總歸是王妃的爹,秦世子再怎麼折騰他,應該也會給他留半條命的……

說完了楚令霄,程林華又說了一些關於楚雲逸和楚雲沐的事,接着就開始說楚家的其他幾房,尤其對二房劉氏母女倆,多說了幾句,尤其提到了楚千菱的臉是怎麼傷到的……

最後,程林華感慨了一句:“那天,但凡王妃的反應再慢一點,被傷了臉的可能就是王妃!”

楚千塵在楚家過得日子簡直就是危機重重,跟走在懸崖邊似的,一腳踏錯就會萬劫不復。

這時,窗外的小黑貓又被另一隻蜻蜓吸引了注意力,好一陣亂撲。它玩得太過着迷,完全沒注意自己距離池塘越來越近,又是縱身一躍……

蠢貓!

顧玦隨手拿起茶蓋,往窗外拋了出去。

那小巧的茶蓋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曲線,準確地砸在了池塘邊的一片荷葉上,荷葉隨之劇烈地搖擺起來,也吸引了小黑貓的注意力。

“喵!”

小黑貓剎了車,停在岸邊,好奇地盯着那片亂晃的荷葉,眼睛瞪得渾圓。

這一幕也落入了程林華和小廝眼裡。

兩人的眼裡寫着同樣的意思,這是不是叫做,愛屋及烏?

程林華只是在腦子裡想想而已,而小廝就忍不住把話說出了口,引得顧玦的目光朝他看了過來。

“愛屋及烏。”顧玦清清淡淡地重複道,似是在自語。

當顧玦回到了正院時,腦子裡還在想着這四個字:愛屋及烏。

內室中依舊靜悄悄的。

只有朦朧的月光透過窗口照進來,在光滑如鑑的地板上灑下一片銀霜。

顧玦將腳下的步履放輕,緩步走到了榻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少女半蜷着身子側臥在榻上,靜靜地,像一隻小蝦米似的,身上的薄被又散開了一些。

她的呼吸均勻綿長,那黑漆漆的長髮披散在白瓷枕上,幾縷青絲覆在她泛着紅霞的面頰上,似那月下暗香浮動的一朵睡蓮。

她睡得那麼安詳,彷彿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然而——

顧玦不禁想起了方纔程林華稟的那番話。

這小丫頭在楚家的這十幾年太苦了,楚令霄根本就不配爲人父。

但是,現在的她卻不見懦弱,更不見偏執。

而是長成了現在這般的樣子,榮辱不驚,處變不驚,落落大方,頗有一種“閒看庭前花開花落”的從容與灑脫。

顧玦深深地凝視着她恬靜的睡顏。

漸漸地,心中浮現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似是有些刺痛,又似是有些酸楚。

這約莫是心疼吧。

顧玦勾了下脣角,微微躬身,輕手輕腳地幫她裹好薄被,這纔在她身邊躺了下去。

少女似乎感受到了身側的熱源,往他這裡縮了縮,一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顧玦的身子登時僵住了,一動不敢動。

他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體溫透過兩人單薄的衣衫傳來過來。

睡夢中的少女櫻脣動了動,嘴裡無意識地咕噥了幾聲,含含糊糊……

顧玦仔細地側耳傾聽,這才確信,她是在說:

“王爺,要聽話!”

她的語氣兇巴巴,而又嬌滴滴的。

顧玦怔了怔,不由失笑,身子也放鬆了下來。

他那雙清澈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出奇,心道:這一次,她做的肯定不是一個噩夢。

顧玦反握住她的手,她的迴應是,用她溫熱柔軟的掌心輕輕地磨蹭他的掌心,又輕聲的嘟囔了一句。

天水碧的牀賬內,兩人身上的薰香慢慢地在空氣中融合在一起……

顧玦也閉上了眼,睡意涌來,與她在一起,也令他覺得安心。

他知道他可以信任她,就像她也信任他一樣。

顧玦很快沉沉地睡去了。

等楚千塵醒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她整個人都窩在了顧玦的懷裡。

她看着他輪廓鮮明的面龐,眉宇疏朗,俊美如畫,呼吸輕緩,鼻翼間呼出的溫熱氣息灑在她頸側。

此刻的他是鮮活的!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沉木香讓她覺得很安心。

她忍不住往他懷裡拱了拱,用頭頂蹭了蹭他的肩膀,就像是小奶貓一樣,表達着她的歡喜。

顧玦幾乎在她睜眼的時候,就醒了過來,被她這一蹭,身子又僵住了。

楚千塵立刻感受到了,從他懷裡擡起頭,下意識地粲然一笑。

“王爺,時間還早,再睡一會兒吧。”楚千塵睜着一雙璀璨的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顧玦:“……”

顧玦哪裡還能睡得着,他擡手把她凌亂的髮絲捋到耳後,問了一句:“你一會兒還要去穆國公府吧?”

一句話成功地轉移了楚千塵的注意力。

楚千塵抱着薄被從榻上坐了起來。

昨天沈氏的急症因爲她救治及時控制住了,卻也沒好得那麼快,得好生再調養一段時日,她得早點過去國公府給沈氏診診脈纔好。

而且……

想到昨夜她走時沈氏的眼神,楚千塵的心裡有些難受,心臟微微縮了一下。

顧玦道:“等用過早膳,我們一起走,我送你過去。”

“嗯。”楚千塵高興了,順口問了一句,“王爺今天要去見烏訶迦樓嗎?”

“是。”顧玦毫不避諱地應了。

琥珀等人聽到內室裡的動靜,知道兩位主子起了身,就問了一聲,跟着便進來伺候主子着衣梳妝,或者說,是伺候楚千塵一人。

顧玦常年在軍中,早就習慣自己照顧自己,自己去了碧紗櫥裡着衣。

碧紗櫥的隔扇門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楚千塵坐在梳妝檯前由着琥珀給她梳頭,對碧紗櫥裡的顧玦說道:“王爺,烏訶迦樓這個人我也與他打過幾次交道,這個人不太好應付。”

楚千塵把幾次烏訶迦樓話裡話外找她套話的事細細地說了。

琥珀動作輕柔地給楚千塵梳着頭,濃密順滑的烏髮泛着如絲綢般的光澤,一下梳到底。

“哦?”顧玦一邊說,一邊從屏風後走出。

這才短短的一會兒功夫,他就換上了一件月白雲紋直裰,腰間束着一圈嵌有碧玉的錦帶。

楚千塵透過菱花鏡看着映在鏡中的顧玦,繼續道:“烏訶迦樓表面看起來斯文儒雅,溫潤如玉,實則心機深沉,步步謀算,一句話裡能有十幾層意思,全都是彎彎繞繞。”

楚千塵並不討厭烏訶迦樓,只不過,他們所在的立場不同,各爲其國。

對於這位南昊大皇子,宸王府可以結交,可以聯盟,但同時也不得不提防一二。

楚千塵也不怕烏訶迦樓,她擔心的不過是顧玦與烏訶迦樓說話會太過傷神而已。

楚千塵的這番話也一字不漏地落入了江沅耳中,江沅表情怪異地看了她一眼,心道:如果說烏訶迦樓心機深沉的話,那麼自家王爺那也不是什麼單純的小白兔。

他們這位王妃啊,還真是有趣。

楚千塵跟顧玦說了一路,一直到顧玦把人送到了穆國公府,馬車停在了國公府的大門口。

楚千塵下了馬車,顧玦自己則光明正大地去了雲庭閣。

當顧玦抵達時,一襲白色僧衣的年輕僧人已經在一個亭子裡等着他了,白衣如雪,纖塵不染。

“公子,請。”雲庭閣的小二走在前方給顧玦引路。

小二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顧玦與烏訶迦樓,覺得這兩人一看就不是什麼普通人,在心裡暗暗猜測着他們的身份。

多摩揮了下手,把小二給打發了。

顧玦閒庭信步地走到亭子外,望着亭子裡的烏訶迦樓。

兩人彼此對視着,一個眸光清冷,一個眼神沉靜,四目相接時,時間似乎停駐了一瞬。

迦樓率先動了,含笑起身,右手持珠,左手行了個佛禮,“宸王殿下。”

彼此見禮後,顧玦與迦樓對着涼亭中的石桌坐了下來。

石桌中央是一個棋盤,棋盤上已經擺好了一個棋局,數十顆黑子與白子錯落有致,棋局恢弘壯觀。

此刻,白子如一條白龍蜿蜒地盤踞在棋盤的中腹,雄偉穩健,再一看,又似一柄雙刃劍,可傷人,也能傷己;

黑子被動地苦苦相守,七零八落,長於守,卻也可攻。

黑白子彼此膠着,雙方各佔據了棋盤上的一片天地,你爭我奪,生死參半,其中藏着萬千變化。

下半局纔是關鍵。

無論是黑子還是白子,只要走錯一步,就有可能走向潰敗。

迦樓微微一笑,右手指向了那星羅棋佈的棋盤,“宸王殿下可願陪我手談一局?”

顧玦挑了挑劍眉,自然是看出來了。

這棋盤上的白子意味着昊國,黑子則代表着他們大齊。

亭子外,幾縷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在棋盤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夏風習習,那光影也在棋盤上搖曳浮動着,讓這錯綜複雜的棋盤看着隱隱透着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顧玦微微地勾了下脣。

有趣。

顧玦信手從棋盒中拈起了一枚黑子作爲迴應。

意思是,下一局又何妨?

那枚黑子果決地落下,這才第一子就先自毀了一片黑子,這一步棋走得驚心動魄。

就是多摩不擅圍棋,也能看出顧玦的這一步棋完全是自殺式的。

這個宸王在發什麼瘋!

迦樓也是驚訝地看了顧玦一眼,眉梢微動,卻是驚歎。

這位宸王果然不愧是替北齊守住北地、殺退赤狄的猛將,一出手非同凡響。

他這一步看似損失了一片黑子,其實反而給黑子在棋盤的右上角掙出了一條活路,以退爲進,試圖給白子謀得一線生機。

可是現在,黑子這條活路尚不成氣候呢!

迦樓拈起一枚白子,落下。

落子聲清脆果決,帶着一種殺伐果決的氣質,他的棋風與他那種聖潔出塵的氣質迥然不同。

兩人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黑白棋子你一子、我一子地落下,雙方落子的速度都是極快,似乎全然不需要思考似的。

漸漸地,棋盤上的局勢開始發生了一種微妙的變化,那些黑子開始凝聚在一起,形成一股與白子勢均力敵的力量,扳回了劣勢。

反倒是固守原地的白子雖然依舊佔據着棋盤上的半片天,卻像是站在懸崖邊,只要走錯一步,就會萬劫不復……

白子落子的速度開始慢了起來。

迦樓不是蠢人,從這黑白棋子的萬千變化之中,看明白了顧玦想說的話。

對方是在建議他打斷畸形的骨頭,斷骨重續嗎?!

迦樓眸光一閃,又下了一枚白子。

棋盤上的廝殺不曾停下,黑子與白子進形成着沒有硝煙的戰爭。

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這會是一場兩敗俱傷,亦或是浴火重生之戰。

多摩的神色也越來越凝重,他還從不曾見過有人能把他們大皇子逼到這個地步。

“沙沙沙……”

那樹影與光影又隨風搖晃起來,似是周圍的草木在竊竊私語着。

金燦燦的旭日越升越高,天氣也越來越熱,把那些建築、地面、草木照得像是在發光似的。

整整一個時辰後,烏訶迦樓一行人才從雲庭閣中走了出來。

他們的馬車早等在了雲庭閣外,上了馬車後,多摩忍不住開口道:“大皇子,宸王看起來精神不錯。”

宸王在的話,大齊就固若金湯。

迦樓一手捻動地手裡的伽楠佛珠串,微微頷首。

方纔下棋時,他特意仔細觀察過顧玦,顧玦看着與他大婚那日大不一樣了。

大婚那天,宸王的眼神黯淡無光,手足無力,雖然他沒有表現出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是迦樓能看得出來,當時的宸王就算不是危在旦夕,也是神疲力乏,油盡燈枯,怕是之前關於他命不長久的傳言也不是空穴來風。

但是今天的宸王執棋子的手指極穩,落子時可謂擲地有聲,乾脆利落。

他原本應該是有傷病在身,但是經過楚千塵的醫治,傷病怕已好了七八成……

迦樓低聲道:“北齊皇帝怕是自己都沒有想到……”

誰都知道這位北齊皇帝素來懼宸王,懼到巴不得北齊自斷一臂。

宸王是北齊的一把劍,一把所向披靡的寶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若是沒有了宸王,現在的北齊等於是無將可用,也就不足爲懼,那麼,他們大昊纔有一統山河的機會。

多摩等人越想越是覺得有些扼腕,彼此交換着眼神。

“真是可惜了!”多摩忍不住嘆道,“這宸王的運氣還真是不錯。”

另一個瘦削的中年人卻是道:“那還不好說!”

“大齊皇帝心胸狹隘,宸王只要活着,這位大齊皇帝的戒心只會日漸加重,直到有一天再也忍不下去……”

中年人擡起右掌,做了個一刀斬下去的手勢。

以大齊皇帝的爲人,只要大齊無戰事,他遲早會忍不住對宸王下手,屆時他們大昊也未必不可以以逸待勞。

迦樓沒說話,挑起車廂的窗簾一角,從窗口回頭朝雲庭閣的方向望了一眼。

中年人眯了眯眼,繼續道:“等到了那個時候,成王還是敗寇,就看宸王顧玦能不能踏出那一步了。”

馬車在這時候右轉,也將雲庭閣遠遠地拋在了後方。

迦樓放下了窗簾,收回了目光,腦子裡想着顧玦送他的那幅畫以及剛剛他們下的那盤棋。

由棋可觀人。

迦樓淡淡道:“宸王顧玦並非那種迂腐忠君之人。”

他耳邊響起了方纔他與顧玦的對話——

“宸王殿下,佛說,一切皆有定數,凡事不可強求。”

“那我,就逆天而行。”

這是顧玦的回覆。

迦樓攥住了手裡的佛珠串,指腹在佛珠上輕輕地撫了撫,一下又一下地反覆摩挲着。

他陷入了沉思中,眼簾垂下,擋住了那雙幽邃如深海的眼眸,深不見底。

他不說話,其他人也都沉默了。

馬車裡陷入一片沉寂中,再無聲響。

馬車在熱鬧的街道中駛得不算快,足足花了一炷香才駛過三條街。

當馬車又拐過一個彎後,烏訶迦樓睜開了眼,那雙深邃的眼眸堅定明淨,不可動搖。

“你們準備一下,我們儘快啓程回國。”迦樓道。

對於他的話,多摩等人從不質疑,紛紛應是。

他們也都有些迫不及待了,這一趟來北齊,他們已經耽誤得比預計更久了,若非因爲宸王,他們本來應該在萬壽節後就啓程回昊的。

馬車駛過一條林蔭密匝的街道,迦樓挑簾往外看了一眼,穆國公府的匾額在他眼前一閃而過。

楚千塵此刻還在穆國公府中,正在哄沈氏喝藥。

楚千塵幫沈氏把湯藥吹了又吹,覺得溫度差多了,才親自把藥丸送到她手中,“娘,藥應該不燙了,您試試。”

沈氏接過了白底藍花的藥碗,目光依舊纏綿地黏在楚千塵的小臉上。

從楚千塵一個時辰前進了國公府後,沈氏就這麼一直盯着她,不肯讓她離開半步。

沈氏昨天喝了楚千塵開的湯藥後,一覺睡到了天亮,精神狀態也比昨天好多了,兩眼又有了光彩。

她喝了一口藥,就又擡頭去看楚千塵。

楚千塵軟着嗓子哄道:“娘,放心,我就在這裡,不會跑的。”

陳嬤嬤也跟着湊趣道:“是啊,夫人,您放心,有奴婢在這裡看着二姑奶奶呢。”

沈氏被逗笑了,這才把注意力轉移到了藥碗上,這一次,她一口氣喝完了碗裡的湯藥。

楚千塵就像從前哄楚雲沐一樣,塞了一顆玫瑰松子糖給沈氏吃。

“娘,我做得糖好不好吃?”楚千塵笑眯眯地逗沈氏開心,“我只許沐哥兒一天吃一顆,不過娘可以一天吃兩顆。”

她俏皮地用手指比了個“二”,“不過,您可不能告訴沐哥兒,否則他又要跟我鬧了!”

沈氏哪裡不知道女兒在哄自己開心,可心裡受用極了,覺得嘴裡的松子糖又香又甜。

她配合地笑道:“好,我們不告訴沐哥兒。”

母女倆對視了一眼,彷彿有了個小秘密似的。

“娘,我給您沏茶好不好?”楚千塵又道。

“好。”沈氏終於捨得放開楚千塵的手了。

陳嬤嬤和冬梅立刻就備好了爐子、紫砂壺、茶具、茶葉等等。

楚千塵坐到了茶案前,待茶壺裡的茶水燒沸,就開始燙杯、洗茶、沖泡、封壺、分杯……一整套泡茶的動作爐火純青,流暢自然。

楚千塵半垂着眼簾,看似注意力都在沏茶上去,其實心思有些亂。

上一世,在遇見王爺前,她孤苦無依,習慣了被人無視。

這一世,突然多了一個親孃,讓她有些不太習慣。

從前,她敬沈氏、喜沈氏,相處時,尊敬大於親暱,而現在……

說句實話,現在她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和沈氏相處了。

她心裡忍不住會想:若萬一不是呢?!

若這件事之中還有什麼疑點呢?!

畢竟當年大平寺的住持大師已經不在了,黃穩婆、俞嬤嬤、乳孃、崔嬤嬤等等所有的相關人都已經不在了。

她總覺得這件事不踏實,她需要更明確的證據……

茶水嘩嘩地自壺口斟入杯中。

藉着沏茶,楚千塵的心漸漸地靜了下來。

沈氏又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楚千塵看,覺得她泡茶的動作怎麼看怎麼好看。

她的塵姐兒真是做什麼都厲害!

“娘,”楚千塵把剛沏好的茶親自奉給沈氏,重提舊事,“十四年前,在大平寺的事以前,您是不是和父親吵過架?”

昨天離開國公府後,她在馬車裡與顧玦說起這些事,順便理了理思緒,覺得大平寺發生的一切都太巧了。

姜姨娘與沈氏恰好在如此接近的日子裡臨產,而且還同是早產,大平寺距離老家僅僅一天的距離,這一切的一切實在是太巧了,除非是楚令霄一開始就打算好了……

沈氏擡手接過了楚千塵奉來的茶,吹了吹漂浮在茶湯上的浮沫,慢慢地聞着茶香,眸光閃爍。

那麼久遠的事,本來她早就淡忘了,但是因爲這些天她一直被這件事纏繞,夜夜噩夢,想起了不少從前的事,一些她以爲早就忘記的事,所以,楚千塵現在一提,她也隱約想起了一些舊事。

沈氏輕呷了一口熱茶,就放下了粉彩茶盅,心中浮現一股苦澀的滋味,一直蔓延到喉頭。

其實,她與楚令霄處得一直不算好,兩人甚至沒有過所謂的新婚期的蜜裡調油,最多也就是不冷不熱,相敬如賓。

她低聲道:“當年,姜敏姍是未婚先孕……”

這些腌臢事沈氏本來是不該告訴楚千塵的,怕污了她的耳朵,但是這件事關乎她的身世,沈氏也只能說了。

十五年前,楚令霄想納姜敏姍爲妾,太夫人同意,老侯爺卻不同意,打算找戶人家把姜敏姍遠遠地嫁出去,誰想婚事還沒成,就鬧出了姜敏姍未婚先孕的醜聞。

姜敏姍肚子裡的孩子當然是楚令霄的。

老侯爺不得已只能允楚令霄納了姜敏姍,可也因此對她更爲不喜,把人送去了老家,說是等她生下孩子再說。

沈氏娓娓道來:“當時,楚令霄曾經來求我,求我去向你祖父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