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反擊(二更)

三天前,靜樂在書房與他起了爭執後,就賭氣跑了出去。

當時他還以爲靜樂是回自己屋去了,等他出去辦完事回來了,這才從表妹口中得知靜樂不告而別地離開了公主府,而且,連她的大宮女、乳嬤嬤與掌事嬤嬤也全都被接走了。

一開始,盧駙馬並不在意。他知道靜樂與其他幾位長公主都不親近,也沒什麼密友,母嬪早逝,靜樂根本什麼依靠也沒有。

反正她最多也就是去宮裡告告狀,很快就會回來的,卻沒想到靜樂這三天都沒有回來,音訊全無。

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盧駙馬的心裡就變得不太痛快,那種負面情緒就像是一顆種子衝破土壤,漸漸地發芽……

此刻,當他看到靜樂居然在多寶齋高高興興地挑珠花時,心口的火氣彷彿被澆了一桶熱油似的,一下子燃成熊熊烈火。

他上前了兩步,冷哼了一聲,不悅地對着靜樂質問道:“靜樂,你這幾天去哪兒?!”

靜樂依舊背對着盧駙馬他們,原本在挑髮釵的手停頓了下來,纖瘦的肩膀微顫了一下。

盧駙馬三人都沒漏掉靜樂的反應,三人神情各異,盧駙馬眯了眯眼;盧嫺靜幸災樂禍地笑;另一人垂下眼睫遮住眸色。

盧駙馬又朝靜樂逼近了一步,不悅的目光落在了靜樂的頭髮上,靜樂只挽了一個鬆鬆的纂兒,鬢角和後腦的青絲自然地垂落下來,照理說,成了婚的婦人是要把頭髮都挽起來的。

靜樂梳着姑娘的髮式出門,這是什麼意思?!

當他這個駙馬不存在嗎?!

這一瞬,盧駙馬覺得自己的頭頂有些綠,面沉如水,冷嘲熱諷地斥道:“你還換了髮式,是不是忘記你已經嫁了人了!”

他的神情高高在上,聲音化成了一道有形的利箭朝靜樂刺了過去。

他心裡對靜樂的嫌惡更濃了。當初他就跟母親說了,不想尚公主的,現在別人都在背後對他指指點點,說他吃軟飯。

靜樂不過是個不得寵的公主,她非但幫不了他,還在仕途上拖他的後腿,就因爲他是駙馬,這輩子最多也就是領個閒職,再不可能更進一步了。

爲人妻者就當如他的菱兒這般體貼嫺雅,識大體,像靜樂這般怯懦無用,而且還善妒、小心眼,若她不是公主,他早就把她給休了!

多寶齋的夥計見他們相識,好奇地來回打量着他們幾人,心道:原來這位自稱姓盧的公子與這位客人是夫妻啊。可瞧着,夫妻之間似乎不太和美的樣子……

夥計也不敢隨意插嘴,閉上嘴,默默地站在一旁。

靜樂把手裡的那支髮釵放回了托盤上,四肢在頃刻間變得冰涼僵直,心中翻涌着異常強烈的情緒,厭惡,恐懼,慌亂,忐忑等等混雜在一起。

他依舊沒有轉過頭去,身形繃得緊緊的,把剛纔楚千塵給她的貓形銀錁子緊緊地握在手裡,彷彿將她的信仰緊緊地攥在了手裡。

“三嫂,你是無話可說了嗎?!”盧嫺靜也上前了幾步,走到了盧駙馬的身邊,嗤笑地說道,“哼,我非得進……跟表姐說道說道,誰家嫁了人的姑娘能一連幾日未歸的,也沒回孃家,不知道是到哪兒浪去了!這換作是民間,怕早就浸豬籠了。”

盧嫺靜口中的表姐指的自然是皇后。

旁邊多寶齋的夥計欲言又止地看着盧嫺靜,很想說,不對啊,這位盧夫人明明是跟着她的九嫂顧夫人來的啊。

夥計早就猜到顧老爺與顧夫人出身不凡,十有八九是哪戶宗室府邸的,現在聽這位女客人口口聲聲說什麼“民間”,看來是九成九了。

可惜了,這位盧夫人遇人不淑,從夫君到小姑子全都不把她放在眼裡。

“姐姐,”站在最後方的少婦這時款款上前,好聲好氣地說道,“都是我的錯,都是因爲我,姐姐纔會纔會誤會了夫君,纔會不告而別。”

“姐姐,千年才修得這一世的夫妻緣分,夫妻哪有隔夜仇。”

“無論你和夫君有什麼誤會,我們回去再說吧。”

少婦約莫十八九歲,眉如遠山,目如秋水,穿了一件櫻草色繡折枝臘梅的褙子,髮髻上插了一對珍珠簪以及一排茉莉絹花,氣度嫺雅靈秀。

夥計聽着她話裡話外的意思,她竟然是個妾室,驚訝地瞪大了眼,暗歎這大戶人家果然是不簡單,這妾室的容貌與氣度看着就像個當家主母。

“……”靜樂的身子又輕顫了一下,眸中閃爍不定,櫻脣抿得緊緊地,隱隱發白。

她當然聽得出來,那是祁安菱的聲音。

靜樂依舊沒有轉頭,既是惶惶,也是厭煩,不想看見他們幾人。

盧駙馬見靜樂既不說話也不看他,眉頭皺得更緊了,覺得靜樂分明就是在故意拿喬,仗勢欺人。

“菱兒,這與你無關,你不必這般委屈了自己。”盧駙馬心疼地摟住了那明麗的少婦,目光看向靜樂時卻是充滿了嫌惡,斥道,“靜樂,你鬧夠了沒有?!你還要在外面鬼混多久!”

“爺,你別激動。”祁安菱柔聲寬慰盧駙馬,“姐姐也就是在賭氣而已……”

“菱兒,你不必替她說話。”盧駙馬打斷了祁安菱的話,心裡越發心疼他的菱兒了。

他怒火中燒地衝上前去,三步並作兩步,一把鉗住了靜樂的右腕,攥得緊緊的。

靜樂的身子猛地一顫,耳邊響起一陣凌厲的揮鞭聲以及“啪”的掌摑聲,明明她右腕上的那道鞭痕早就淡得快看不到了,可此刻的靜樂卻感覺到右腕傳來一陣陣刺骨的痛。

還有,她抹額後的傷口也在抽痛着,一陣接着一陣,讓她覺得整個頭都痛了起來,痛得她的身子細微地發起抖來。

連她的心臟也是一抽一抽的,血液似乎不再向四肢傳送,四肢冷到發麻,心中有一個聲音在絕望地吶喊着:她好不容易纔從那個地方出來了,她好不容易纔過上了幾天開心的日子……爲什麼她難得出一次門,還會被他們找到?!

是不是老天爺在告訴她,讓她認命……

靜樂的臉色越來越黯淡,眸中一片淒涼迷離,隱隱泛着淚光。

她覺得好冷好冷,彷彿又回到了三天前,她獨自漫步於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她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只想將身子蜷成一團,然後閉上眼睛,不管不顧。

“你怎麼不說話?!”盧駙馬因爲她的沉默更怒,將她纖細的手腕捏得更緊了,俊朗的面孔因爲高亢的怒意微微扭曲。

他最討厭她這個樣子了,小家子氣得緊,半天吭不出一個字。

哪怕是右腕鑽心得疼,靜樂依舊死死地握着手裡的銀錁子,彷彿能從中汲取力量似的。

“駙……老爺,您弄痛夫人了。”靜樂的大宮女惶惶不安,眼前這類似的一幕已經在公主府中發生過無數次,每一次,她都不知所措。

盧駙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大宮女嚇得縮了縮身子,臉色慘白,不敢說話了。

這下,連夥計都皺起了眉頭,心想:這到底是哪裡來的野蠻人!

夥計清了清嗓子,試圖解釋兩句:“這位爺,賢伉儷之間怕是有什麼誤會……”

話才說了一半,就被盧嫺靜沒好氣地打斷了:“這是我們的家事,沒你什麼事!”

夥計不敢隨意跟客人頂嘴,被噎住了,心裡覺得這還是他們多寶齋的地盤呢。

他想去找楚千塵,但又怕他離開後,這裡真鬧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事情來,心中焦急不已,伸長脖子往後頭張望着,就聽男子冷厲的喝聲再次響起:

“你手裡抓的是什麼?”

盧駙馬注意到了靜樂手裡緊握着什麼東西,眉心攢起,繼續質問道:“說!是不是姦夫給你的?!”

盧駙馬當然不是真的認爲靜樂有什麼姦夫。

他只是想要羞辱靜樂,想要看她傷心、難過、絕望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果然——

下一瞬,靜樂的眼眸瞪得更大了,與他四目相對,眼眶中盛滿了晶瑩的淚水,似乎下一刻那淚水就要從眼眶中洶涌地溢出來了……

“給我!”盧駙馬強硬地從靜樂手中奪過了那個銀錁子。

他本來以爲是什麼寶貝,不想不過是普通的銀錁子而已,露出幾分錯愕。

盧駙馬把那銀錁子狠狠地往地上擲去,譏誚地勾了勾脣:“什麼玩意!”

“……”靜樂如遭雷劈似的,呆住了,傻傻地看着這一幕。

盧駙馬的一隻手依舊緊緊地捏着靜樂的手腕,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坐在椅子上的靜樂,心裡暢快了幾分:什麼金枝玉葉,皇家的公主也不過如此!

他是夫,她是婦。

女子以夫爲天,夫爲妻綱,就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鬧夠了,就立刻回去!”盧駙馬用命令的口吻對靜樂說道,等着靜樂像往常一樣對着他屈辱,等着她露出震驚、受傷、悲涼的表情。

如他所料,靜樂那眼神空洞的臉上閃現了震驚。

然後,震驚就變成了憤怒、憎恨、厭惡,這些情緒在她臉上糅雜在一起。

盧駙馬愣了一下,心中涌起一種說不上的感覺。

他從來沒想過靜樂敢用這種眼神來看他。

“盧、方、睿!”

靜樂一字一頓地念着他的名字。

當最後一個字落下的同時,她的左手端起了手邊的白瓷茶盅,毫不猶豫地把那杯熱茶朝他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