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革新

順王也和禮親王想到了一個方向去了,神情複雜地與站在他身旁的禮親王交換了一個眼神。

似在問他,新帝不會真是這個意思吧?

禮親王微微地扯了下嘴角,用細微的表情來肯定順王的猜測,眸色幽深。

他覺得顧玦在下一盤大棋。

這位年輕的新君所謀劃的不僅是這一次從官宦世家中挑選合適的年輕子弟,他還有更久遠的打算與目標。

如果自己料想不錯的話,顧玦此舉應該是一石三鳥,既是選拔良才,又是禍水東引,此外,他還有引導那些官宦世家少納妾的意思,試想,若家中沒有了庶子,那麼兄弟之間的紛爭也會少些,家和萬事興。

不過,這件事也沒那麼簡單,不可能一蹴而就,就是新帝出手,也只能慢慢地引導,一點點地潛移默化,任道重遠啊。

順王感覺禮親王似乎還知道了什麼他不知道的秘密,藉着袖子的遮掩,飛快地扯了下禮親王的袖子。

然而,禮親王紋絲不動,目不斜視地望着前方,垂手而立。

這裡是金鑾殿,早朝又還在進行中,順王也不好太過,心裡想着等下了朝,一定要去一趟禮親王府,好好找禮親王探探新帝的意思。

反正他只要以禮親王馬首是瞻,跟隨新帝的步伐就行。

這麼一想,順王的心一下子定了。

其他不少官員也有與順王類似的想法,琢磨着日後得多親近親近禮親王和張首輔,如此才能把新帝的意思揣摩對了。

這一次,又是張首輔第一個對着顧玦俯首作揖,簡明扼要地表明瞭他的態度:“臣附議。”

緊接着,其他大臣們也迫不及待地紛紛應是:

“臣附議。”

“皇上英明!”

“……”

殿內的氛圍在一句句的贊同聲中熱鬧了起來,一掃之前的凝重,一眼望去,瞧着一片君臣和樂,其樂融融。

如果說,方纔那些臣子們一起跪伏在地,是被新帝強權所逼的無奈之舉,而到了現在,他們早就忘了此前的不甘與不滿,對這位新帝心悅誠服。

不少人都在心中暗暗地感慨着:季明志若是知道了他剛剛這一步錯棋讓他錯過了多少機會,怕是要悔得腸子也青了!時也,命也。

一旁的穆國公默默地掃視着金鑾殿,脣角翹了翹。

不過短短一炷香功夫,顧玦輕輕鬆鬆,三言兩語就把這裡大半的官員給收服了。

他的手段一張一弛,步步爲營,他這手段、這心計哪裡像昨天才剛剛登基的新君,老辣得把整個朝堂都牢牢地掌控在了他手裡。

比起顧玦的父皇仁宗皇帝,顧玦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選侍讀、侍衛的這件事有了個定論後,朝臣們又繼續奏稟起其他事來。

顧玦纔剛剛在臣子間立了威,臣子們全都知道了他的厲害,接下來誰也不敢再耍什麼花樣。

於是,後面的朝事就都順順利利的。

張首輔遞上了徐州布政使的摺子,奏請對淮河進行治理;兵部請示了今夏各州衛所的總兵進京述職的事……

沒人使幺蛾子,就事論事,效率就高,早朝在快到午時的時候結束了。

顧玦宣佈散朝後,羣臣猶有些激動,心情亢奮,不少人還在想着遴選侍讀與侍衛的事,急着想出宮回一趟府。

早朝之後,顧玦就徑直回了乾清宮。

照理說,沈千塵作爲皇后應該住到坤寧宮去,可是,沈千塵除了昨日封后大典之後去過坤寧宮接受衆命婦的叩拜外,就再沒去過坤寧宮。

她和顧玦一起住在了乾清宮。

沈千塵早在半個時辰前就一直在看壺漏,又不時打發人去乾清門那邊看顧玦回來沒,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

沈千塵十分心疼顧玦。

早朝開始得很早,顧玦今早天剛亮就起了身,去上朝前也就吃了個饅頭,連口粥都沒喝上。本來,沈千塵以爲顧玦很快就會回來,沒想到他今天第一次上早朝就耽誤到了午時。

“九遐!”

沈千塵笑吟吟地迎了上去,一手親暱地挽上了顧玦的胳膊,拉他去用膳的宴息廳。

她一邊走,一邊一本正經地說道:“這早朝也太早了點,我看就該挪晚些,辰時過半還差不多。你說是不是?”

早朝什麼的真是折騰,顧玦必須雞鳴而起,都沒法安安生生地享用一頓豐盛的早膳,也難怪古往今來長壽的皇帝這麼少。

照她看,他們就是被早朝折騰死的。

沈千塵一時思維發散,胡思亂想着。

顧玦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知道他的小姑娘是在心疼自己,依着她的意思順毛擼,含笑道:“說得有理!”

他當下就吩咐了江沅,讓江沅去跟驚風說這件事,雲淡風輕,全然不管他這道旨意又會在朝中引起怎麼樣的風浪。

江沅應命,在琥珀難以言說的目光中,步履沉穩地出去了。

琥珀覺得這件事必須瞞着,要是別人知道就因爲皇后的一句話,新帝就把早朝的時間改了,他們的皇后恐怕就要變成禍國妖后了。

沈千塵滿意地笑了,繼續提建議:“若是到了午時還沒議完事,也別餓着肚子議事,午膳後再接着議不行嗎?”

“最多也就是讓百官在宮中用一頓便飯,難道宮裡還會缺他們一口飯不成?”

“人是鐵,飯是鋼,沒必要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我是大夫,我說的準沒錯!”

“……”

她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侃侃而談地說了一通。

顧玦但凡她說,就敢點頭,什麼都應着她,順着她。

末了,他還點頭嘆道:“是啊,你說的準沒錯!”

“你最厲害了!”

顧玦的尾音微揚,明明他也沒說什麼特別肉麻的話,可是沈千塵的耳根卻開始發熱,心跳漏了兩拍。

她怎麼覺得他就跟喝了蜂蜜水似的,說的話都是甜的。

這一刻,沈千塵感覺自己好像輸給他了。

唔,她是不是該讀些話本子取取經?

抱着這種不服輸的念頭,沈千塵殷勤地親自給顧玦佈菜,還給他剝蝦。

蝦是發物,從前,沈千塵是不讓顧玦吃的,現在顧玦的身體已經完全痊癒了,沈千塵也就把蝦加到了顧玦的菜單裡。至今爲止,顧玦每天一日三餐外加藥膳,也還是歸沈千塵管。

她給顧玦剝一隻,再給自己也剝一隻,吃着蝦,想着蟹,美滋滋地說道:“等秋天螃蟹肥美時,我讓人多弄些螃蟹來,再擺個螃蟹宴,今年我們吃個夠!”

去歲,她就在宸王府擺過螃蟹宴招待楚雲逸兄弟倆,可那時顧玦體寒,螃蟹性寒,她只准他吃了一隻螃蟹解解饞。

顧玦:“……”

顧玦怔了怔,眸光柔和。

這種小事他早就忘了,也就她一直放在心上,總想對他更好,給他更多。

他也是一樣。

想對她更好,給她更多。

“嗯。等秋天的時候……”

他微微地笑,忽然擡起手,右手的拇指輕輕地在她嘴角摩挲着擦過。

沈千塵還以爲她的嘴角沾了什麼殘渣,指了指放在一邊的帕子,於是,顧玦抓起帕子,煞有其事地給她擦了擦莫須有的“殘渣”。

這邊,小兩口一頓飯吃得你儂我儂,如膠似漆;那邊,從驚風口中得了口信的許翰林簡直快傻了。

新帝登基第一天,就把歷朝歷代通行的早朝時間給改了!

許翰林已經可以想象到等這道聖旨發下去,不知道會有多少人來找他,質問他爲什麼不勸着點新帝,爲什麼不等內閣商議後再擬旨!

這若是平時,許翰林恐怕現在就去找首輔與內閣閣老們了,但是,早朝上新帝雷厲風行的作風還歷歷在目,許翰林獨自猶豫掙扎了許久,終究沒敢去挑戰新帝的脾氣。

說穿了,他這個位置也就是給新帝擬旨而已,是個讀書人都能做,沒什麼不可替代的,要是他得罪了新帝,怕是下半輩子也只能在翰林院纂修史書了。

他們這位新帝和大齊的其他皇帝不一樣,他說一不二。

於是,這道更改早朝時間的聖旨當天下午就發了下去,昭告羣臣,一時又激起了千層浪。

因爲顧玦說一不二的強勢,短短几天,朝政就有了漸入佳境的勢頭。

朝上雖然時常有朝臣們因爲政見不同而爭吵,但是,只要顧玦有了決定,沒有人再敢質疑他的決定,也沒有人敢再發出什麼異議。

少了一些無謂的試探,也少了一些無謂的爭吵,朝中議事的效率也高了不少,自顧玦登基後,就很少有“留中不發”、“明日再議”的情況,一般都是今日事今日了。

很快,衆臣也都發現了,早朝的時間雖然延後了半個時辰開始,可散朝的時間也和從前相差不大,新帝肯定會在午時前散朝,好像在趕時間似的。

別人不知道顧玦是爲了什麼,蘇慕白卻是心知肚明,他十分識趣,算着時間覺得顧玦與沈千塵的午膳應該吃完了,就恰如其分地選在他們喝消食茶的時間出現了。

“九爺。”蘇慕白動作優雅地給顧玦行了禮。

自顧玦登基後,他們這些舊部也就不再喚他王爺,對外時喚皇上,私底下則都喚他九爺。

這是顧玦的意思,也是昭顯着他們這些潛邸的舊部與他的情分不同於旁人。

御書房裡,顧玦在,沈千塵也在。

沈千塵坐在窗邊看一本話本子,旁邊的茶几上還堆着一摞話本子,她很專注,很沉迷,似乎連蘇慕白來了也不知道,根本就沒往他那邊看一眼。

纖細清麗的少女與這間陽剛氣十足的御書房格格不入。

平日裡,蘇慕白來此十次,沈千塵有七八次會在這裡,他也早就習慣了,沒特意與她見禮,直接把一本厚厚的摺子呈給了顧玦。

爲了軍中吃空餉的案子,蘇慕白已經忙活了好些日子,到今天總算是要進入收網的階段了。

蘇慕白也不多說廢話,讓顧玦自己看摺子。

時間有限,他暫時只查了在京的禁軍、上十二衛、冀州衛與青州衛的情況。

四月時,蘇慕白就發現禁軍三大營的人數有問題,兵部登記的兵員是二十三萬,但實際人數比軍籍上足足少了一半。

冀州衛與青州衛的情況也不容多讓,實際人數全都少了一半,也就是負責守備皇宮的上十二衛要好些,實際人數少了三分之一。

雖然因爲時間不夠,蘇慕白還來不及查其他幾州的衛所,但可想而知,冀州衛與青州衛在京城附近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天高皇帝遠的地方。

軍中的每一級都在吃這空餉,層層盤剝,這纔到了虛報半數的地步。

蘇慕白是從軍中出來的,自然知道這個情況已經相當嚴重了,比如,要是現在南昊大軍北上的話,朝廷勢必要考慮從其他衛所調兵,那麼他們就會面臨“無兵可調”的窘境,以各衛所現在的兵力,也只能堪堪維繫所在州的安穩。

北地的兵力同樣動不得,畢竟玄甲軍的六萬主力都已經被顧玦調到京城了,而且調兵遣將,當然是儘量就近,他們也根本來不及從北地調兵南下。

可要是不調兵,大齊絕對會慘敗。

顧玦沉默地將手裡的摺子看完了,手指的指腹在摺子邊緣摩挲了兩下。

蘇慕白早就在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了,還喝了半盅茶,見顧玦看完了摺子,才道:“九爺,我打算先從禁軍開始,再到衛所,您以爲如何?”

如果朝廷一次性對禁軍與各衛所下手,也許能殺得他們猝手不及,卻有可能會引起軍中動盪。

過猶不及,蘇慕白覺得還是一步步來,穩打穩紮得好。

顧玦的下一句卻是文不對題:“近日玄甲軍怎麼樣?”

蘇慕白雖不明所以,還是答了:“剛與上十二衛整合完畢。”

上十二衛負責護駕左右以及護衛宮禁,但顧玦不可能把皇城的安危交給原本的上十二衛,因此蘇慕白就把上十二衛的人手進行了大清洗,把玄甲軍的人調到上十二衛,原來上十二衛的人只留了三分之一“身家清白”的人。

從上十二衛調出的人手組了一個營,暫時爲玄甲軍的副營。

顧玦雙手合上了摺子,淡淡道:“那就讓玄甲軍操練一下吧。”

蘇慕白:“……”

蘇慕白正在思索着顧玦的用意,就見顧玦的目光穿過他看向了後方的沈千塵,問道:“千塵,你要不要出去玩?”

原本還沉迷話本子不可自拔的沈千塵立刻就放下了手裡的話本子,目光準確地對上顧玦的眼眸。

她乾脆地應道:“要!”

當然要玩。

雖然她不知道玩什麼,但她當然是願意和顧玦一起出去玩。

沈千塵這一擡頭,總算是看到了蘇慕白,明明前一刻還笑得乖巧,下一刻,就給了蘇慕白一個嫌棄的眼神,似乎在說,你怎麼又來了!你不知道現在是午休的時間嗎,都不讓人膳後好好地喝一杯消食茶了嗎?他自己想要過勞死,但別連累別人呀!

沈千塵後悔了,早知道她該拉顧玦出去散散步的,勞逸結合,就不能讓蘇慕白這種每天不着家的人鑽了空子,拉着顧玦一起操勞!

沈千塵這直勾勾地瞪着他,瞪着他,瞪着他。

蘇慕白被沈千塵瞪久了,心頭驟然間就有了一種自己是千古罪人的錯覺。

顧玦似乎覺得兩人無聲的對視很有趣,失笑出聲。

蘇慕白挑眉去看顧玦,意思是,九爺,你不管管嗎?

顧玦的迴應是繼續喝他的消食茶,視若無睹。

蘇慕白十分識時務,算了,他是吵不過皇后的,再者,有九爺給她撐腰,自己還是識趣點得好。

蘇慕白也不再問空餉的事,反正顧玦自有主張。

他留下了他帶來的摺子,退下了,走之前,還記得把那盅龍井新茶給喝完了。

至於沈千塵也不問顧玦明天去哪兒玩,只是興匆匆地拉着顧玦去挑明天出門要穿的衣裳。

三個月的國喪還沒結束,所以沈千塵不好穿大紅大綠大紫,這一季做的夏裳大都很素淨,比如水綠色、雪青色、月白、水藍等等,件件都漂亮。

兩人最後挑了淡淡的煙青色。

顧玦也是挑了與她一色的直裰,兩人還配了一對玉佩,一個戴龍紋,一個戴鳳紋。

等次日顧玦下了早朝後,小夫妻倆換好配套的衣裳、飾品,就微服出了宮。暗衛們都躲在了暗處,悄悄跟着,免得壞了主子的興致。

直到在宮門口騎上了馬,顧玦才問沈千塵道:“你想去哪裡?”

顧玦問了,沈千塵也就答了:“白雲寺,我正好去見見楚千凰。”

沈千塵擡眼朝白雲寺的方向望去,眸光沉靜,似在思忖着什麼。

自打她讓人把楚千凰送進皇覺寺後,至今也快一個月了。

“好。”顧玦也沒問沈千塵爲何要見楚千凰,乾脆地應了。

夫妻倆直接策馬去了白雲寺。

今天並非初一十五,也不是什麼節日,白雲寺的香客不算多,兩人是臨時來的,沒事先通知寺裡,因此也沒人安排知客僧招待他們,兩人就自己手牽着手去大雄寶殿上香。

從寺廟口到大雄寶殿的這一路上,兩人收穫了不少婦人、姑娘豔羨的目光,猜測這是一對新婚的小夫妻,感慨着真真是一對如畫的璧人。

看歸看,卻無人敢上前找他們搭話,顧玦雖然笑容溫和,衣着簡便,但他清冷高貴的氣質中總透着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

上了香後,兩人就找了個小沙彌帶他們去廂房用素齋,顧玦是真的進了廂房,而沈千塵卻去了楚千凰所在的廂房。

“吱呀!”

當廂房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時,原本站在窗戶前的楚千凰難以置信地轉過了頭。

時間不對。

她自從被關進這裡後,簡直就跟坐牢沒兩樣,每天的時間都是嚴格規定的,一絲一毫也不會有偏差,過去的這一個月都是如此。

現在這個時間還沒到午膳時間,也沒到她聽經、沐浴的時間。

怦怦!

楚千凰的心跳不由加快了兩拍,那黯淡的眼眸也隨之亮了幾分,目光投向了房門口,恰好與站在房門口的沈千塵四目相對。

楚千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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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千凰微微張大了眼,沒想到沈千塵竟然來了。

相比之下,沈千塵要平靜得多,不喜不驚。

自從楚千凰被帶到這裡來後,每隔十天,看守楚千凰的婆子進宮回稟一些關於楚千凰的情況。

最初,楚千凰很鬧騰,使了各種方式想逃走,一直到顧玦登基那日,楚千凰突然安靜了下來,像是想通了,像是認命了,所以每天才老老實實的。

婆子是這麼說的,但是沈千塵瞭解現在這個楚千凰的性子,她不會認命。

沈千塵也是爲此起了見一見楚千凰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