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5可期

張首輔與戶部尚書許僉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都覺得今天是個大好時機。

“皇上英明!臣附議!”

張首輔堅定地從隊列中走出,鄭重地對着顧玦做了個長揖。

要不是張首輔還要顧忌他首輔的身份,他現在真想天花亂墜地把顧玦捧上一番。

緊接着,許僉與兵部尚書莊茂華也齊聲附議,聲音鏗鏘有力,讓人清晰地都看到了三位閣老的意願。

顧玦輕輕撫了下袖子,很簡單的一個動作卻讓人無形中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壓力,似有一股寒風隨着他撫袖的動作刮到了殿上。

他臉上的表情依舊沒什麼變化,始終是一派喜怒不形於色,令人覺得高深莫測。

顧玦掃視着下方衆臣,接着道:“男婚女嫁素來講究你情我願,女子願意嫁,男子願意娶,才成就一段姻緣。”

“女子是否改嫁、願不願意改嫁,該由她們自己做主,而不是用一塊塊的貞潔牌坊去約束。”

“……”王御史已經滿頭大汗,眉頭緊鎖,依舊是不服氣。

在他看,新帝說的這些話實在是太荒唐,這個政策要是推行下去,以後那些個婦人豈不是越來越不守婦道了。她們以後還會知道何爲以夫爲天嗎?!

不少官員也看出來了,這王御史居然到現在還沒想明白,他這種不知道轉彎的腦子還是依新帝的意思早點回家生孩子得好。王御史犯了兩個大錯,第一,這件事不該牽扯到皇后身上;第二,新帝本就有意推行政策以鼓勵婦人改嫁,王御史等於是自己撞到刀口上了。

朝臣們心思各異,全都靜靜地聆聽着。

顧玦繼續說着:“傳令地方,不得再發放貞潔牌坊。”

“凡改嫁寡婦,朝廷會給予五兩銀子作爲私產。與亡夫所生之子嗣,婦人可以帶走,也可留於夫家,由兩家協商。”

顧玦是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提這個話題,但是,他曾在閒話家常時與沈千塵談起過。

當時,沈千塵就說:“寡婦改嫁最大的難點就是子嗣。沒有子嗣的寡婦想改嫁也相對簡單些,可那些有子嗣的寡婦就顧忌良多了,她們不僅會被夫家所束縛,多半也有不捨得孩子的緣故,一旦改嫁,夫家肯定是不會讓她們帶走孩子,甚至會禁止她們探視孩子。”

“像娘,一開始不肯和離,就是因爲和離的話,她帶不走沐哥兒。”

那會兒,沈千塵已經出嫁,沈芷以爲沈千凰是姜敏姍的女兒,她唯一需要顧慮的孩子就是沈雲沐,沈雲沐還太小了,一旦楚令霄再娶,沈雲沐就要在後娘手底下生活;就算楚令霄不再娶,讓沈雲沐一個小孩子生活在楚家這種勾心鬥角、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沈芷也沒法放心。

沈千塵說過的話,顧玦全都記在心裡。本來推行寡婦再嫁的事也不急在一時半會,但是既然恰逢時機,顧玦也不在意推上一把。

“……”

“……”

“……”

朝臣們啞然無聲,越發震驚。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面面相覷,他們可以想象這道政令要是頒佈下去,會在民間掀起怎麼樣的腥風血雨。

這一次,連禮部尚書楊玄善都忍不住開口勸道:“皇上,子嗣關乎重大。”

楊玄善想的是,如果寡婦的孩子是姑娘也就罷了,男子是傳香火的,若是由寡婦帶着兒子改嫁,這夫家怕是要鬧翻天了。

顧玦笑了笑:“子嗣自然關乎重大,所以事非絕對,由兩家協商解決,若是夫家只一個子嗣,孩子自然是留給夫家。”

說到底,沈芷帶走沈雲沐也是楚家同意的。如果沈雲沐是楚令霄的獨子,那麼無論沈芷再怎麼堅持,恐怕也很難把沈雲沐從楚家帶走。

楚家是勳貴,所以有庶子,但普通人家往往是一夫一妻,所以寡婦改嫁時想帶走所有孩子是不可能的。

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

家事錯綜複雜,各家有各家的情況,這些事肯定也不是一句政令可以囊括的,顧玦今天也只是拋磚引玉。

至少在朝廷的政令上,要給“寡婦改嫁”提供一些偏向寡婦的有利條件。

楊玄善還想說什麼,顧玦淡淡地又道:“另外,凡喪父的孩子不論男女,由官府每月撥一定米糧。具體撥多少,由戶部商議。”

顧玦下了一連串的命令後,最後就一句“退朝”,就起了身。

衆人正要恭送新帝,就見顧玦又對旁邊的錦衣衛副指揮使道:“這些天讓錦衣衛在京中多巡邏,注意一下,要是有誰像王愛卿一樣樂意爲大齊添人口的,就該成全他們一片愛國之心,讓他們如願以償纔是。”

朝臣們聞言臉色都有些僵硬。

顧玦這番話一聽就是在威脅他們,意思是,要是再有人像王御史一樣覺得寡婦改嫁不對,就讓錦衣衛處置了,如果是官員、舉人的,那就先除了差事和科考資格,等生完了十四個再談其它。

錦衣衛副指揮使自是意會顧玦的意思,連忙抱拳應命:“是,皇上。”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足夠滿朝文武聽到。

顧玦也不管衆臣什麼反應,甩了下袖子,瀟灑地轉身離開了。

衆人面面相覷,直到新帝的背影消失,殿上才騷動了起來。

不少人在王御史身邊走過時,都對他投以同情的眼神。

雖然新帝今天下的這些政令有那麼些驚世駭俗,但是跟回家生孩子的王御史相比,這些事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說穿了,新帝的這些政策也不過就是鼓勵寡婦再嫁而已。

重點是“鼓勵”,又不是“強迫”,總之,各家自掃門前雪就是了。

朝臣們三三兩兩地說着話,邁出了金鑾殿。

禮部尚書楊玄善與戶部尚書許僉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

兩人面面相看,彼此給了對方一個惺惺相惜的眼神。

新帝方纔下的這一連串指令對其他衙門影響不大,最煩的也就是他們禮部與戶部了。

許僉捋着鬍鬚,感慨地說道:“皇上應該是勢在必得了。”

有皇后的親母“示範”在前,寡婦改嫁的事應該能在民間順利推行了吧。

“你見過皇上哪件事沒做成嗎?”楊玄善附和地點頭,挑了下長眉。

許僉深以爲然地笑了,嘆道:“說得是。”

周圍還有幾個沒走的官員也聽到了,也都深有同感,紛紛點頭。

確實。新帝雷厲風行,做的這些事件件出人意料,樁樁撼動朝堂,他想做的事就沒有不成的!

這位年輕的帝王登基才短短不到四個月,可他們這些官員感覺比從前上了十年班都累。

新帝實在是太過強勢!

可以想象的是,在這位新帝的領導下,大齊朝會走向一條與先帝時期、仁宗皇帝時期迥然不同的路,也讓他們這些朝臣在疲憊之餘,心生起一股希望:他們大齊未來可期!

這邊,朝臣們還在議論着新帝的這些政令具體該怎麼實施;

那邊,顧玦也回了乾清宮,沈千塵正在等着顧玦一起吃午膳。

在沈千塵的安排下,顧玦的日子過得愈來愈規律了,比如每日早朝開始的時間已經延遲了半個時辰,現在顧玦每天都可以好好地與沈千塵一起先吃完早膳再去金鑾殿,等早朝結束時,也就快到午膳的時間了。

小夫妻倆又可以說說早朝的事,再一起享用午膳。

今天也是一樣,顧玦一下朝,就把早朝的那些事一說,沈千塵聽說某個御史要回家生孩子去了,笑得捧腹,上氣不接下氣。

“九遐,你實在是太損了!”沈千塵笑得眼角沁出了淚花,柳眉飛揚,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貝齒。

顧玦擡手摸了摸她柔嫩的面頰,灼灼的目光緊鎖在她的小臉上。

他喜歡看她笑,她笑時,就彷彿周圍的其它都褪去了鮮豔的色彩,他的視野中只剩下了她璀璨的笑靨。

被他用這種專注的眼神看着,沈千塵不禁耳根發熱,卻見他擡起手,屈指在她的額頭輕輕地彈了一下。

“……”沈千塵捂住了自己的額頭,下巴微揚,用無辜嗔怪的眼神看着顧玦。

“我損?”顧玦一挑劍眉,眉目之間多了幾分頑皮的少年氣。

沈千塵編貝玉齒微咬下脣,從善如流地改口道:“你厲害,你最厲害了!”

顧玦湊過去在她脣角吻了一下,鼻尖動了動,聞到她身上不僅有平日裡薰衣裳的薰香,還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喝酒了?”他輕笑着問道。

沈千塵點點頭:“是剛剛秦曜派人送進宮的秋露白,說是他從江南買的,一共十壇,送了我們五壇。”

喝過酒的沈千塵有些懶洋洋的,雪白的臉頰上微微泛紅,一雙漆黑的鳳眸像是被水浸過的黑白棋子一樣,顯得分外的明亮,分外的純淨,卻又帶着幾分酒後的嫵媚與慵懶。

她軟軟地貼着顧玦,蹭了蹭他略微粗糙的手掌,比了兩根手指:“我就喝了兩杯。”

“這秋露白比荷花釀後勁大一點,你只能喝三杯。”她一邊說,一邊添了一根手指,比了個“三”,身子像軟骨頭似的巴在他身上。

顧玦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眼裡蕩起溫潤的笑意,親暱地與她低語:“幫我試酒?”

沈千塵點了點頭,雙臂抱住顧玦的腰身,下巴枕在他肩上,眷戀地聞着他身上的熟悉味道,頗有種“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覺。

下一瞬,她就聽到他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花不迷人人自迷。”聲音如醇酒般醉人。

沈千塵怔了怔,第一反應是回想她剛剛是不是把那句“酒不醉人人自醉”給說出口了。

慢了足足兩拍,她才領會了他話中的意思。

“啊!”她輕輕地低呼了一聲。

顧玦側首去看她,以爲她是有哪裡不適,擡頭去摸她的額頭。

“我沒發燒。”沈千塵把他的手掌從額頭移了下來,與他掌心貼着掌心,繾綣地摩挲了兩下,然後把臉湊近了他幾分,盯着他那雙狹長的眼眸問道,“你是在誇我嗎?”

花不迷人人自迷。

沈千塵在心裡咀嚼着這句話,嘴角泛起一抹嬌豔明快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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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天沒出過門,打扮很隨意,一頭烏黑濃密的青絲以一條大紅絲絛半束半散,身上只穿了一件嫣紅色的繡花羅衫,色澤鮮豔的料子映得她膚白如雪,容光煥發。顧盼之間,那種由心而發的喜悅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宛如四月明媚的春光。

顧玦也盯着她的眼睛,勾脣一笑:“錯!”

沈千塵難以置信地瞪大眼,想與他理論,卻聽他又道:“我這是在說情話。”

沈千塵又是一怔,臉頰肉眼可見地一點點地變紅,粉紅、嫣紅、茜紅、緋紅,直到紅豔豔的大紅色。

她偏開了臉,不好意思地把臉埋在他堅實的肩頭,耳朵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怦,怦,一聲比一聲響亮。

“我輸了。”她悶悶地說道。

顧玦挑眉,重複道:“你輸了?”

沈千塵更爲用力地環住他的腰,堅定地不肯擡頭,也不說話。

知她如顧玦,略一想,就能明白她的意思,他的聲音變得愈發溫柔了:“有時候你讓讓我,也無妨。”

他的小丫頭夠好了,時常讓他覺得他對她還不夠好,還可以更好一點。

所以,在說情話這點上,她輸給他也無妨,對不對?!

他的手心貼在她纖細的腰身上輕輕地摩挲着。

好一會兒,沈千塵終於動了,擡起頭來,一雙明眸變得更亮了。

她雙手捧着他的臉,近乎虔誠地在他眉心吻了一下,輕聲道:“就讓你這一次。”

不就是說情話嗎?!

她那麼聰明,無論學什麼,都很快的!

沈千塵在心裡對自己說,又去環他的腰身,彷彿一隻抵死不擡頭的貓在他肩頭、胸前蹭來蹭去地撒着嬌。

顧玦一手在自己的眉心輕輕地摸了一下,心情十分安寧、踏實,心口被一種溫暖柔軟的東西給盈滿了。

他的心裡全是她!

在他從北地回到京城前,他從來不曾想過他會遇到她,短短一年,他的人生髮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有了未來,有了期待,也有了她!

真好!

有一個讓他覺得未來可期的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