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7密謀

沈千凰直愣愣地看着沈千塵,腦子裡迴響着她說得這番話,豁然開朗,臉上又露出了明媚開朗的笑容,容光灩瀲。

沈千塵看得出沈千凰想通了,就也沒再多說。她忍不住又摸了摸沈千凰的頭,笑着問道:“銀子夠不夠?我也想摻一份。”

“……”沈千凰總覺得自己似乎被妹妹當貓又哄又摸的,有些好笑。

她本也沒打算一個人硬扛,因此對於沈千塵的提議,欣然應允:“我回去先仔細規劃一下再說。”

“放心吧,不僅有你一份,也有外祖母、母親、姨母們的一份。”沈千凰落落大方地說道。

開辦女學這種事想要推廣開來的話,一方面需要財力人力,另一方面也需要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支持,這樣女學在民間才能更有權威,才能事半功倍。

沈千凰有自知之明,所以,她本來也沒打算一個人單幹,她的身邊不僅有沈千塵這個皇后,還有母親與其他沈家人,他們都是她的優勢,當然得利用起來。

沈千塵伸出一根食指對着她搖了搖:“你是不是把沐哥兒給忘了?小心他跟你急!”

沈千凰怔了怔,腦子裡自然而然地響起了沈雲沐傲嬌的聲音:“大姐姐,你是不是忘了還有我這個弟弟?!”

姐妹倆都聯想到了這個畫面,相視一笑。

兩人閒話家常,說說笑笑,氣氛十分融洽。

看着這一幕,琥珀至今有種恍然如夢的不真實感。

半個時辰後,琥珀親自送走了沈千凰。

沈千凰前腳剛離開,後腳下了朝的顧玦就回了乾清宮。

這也並非是巧合,顧玦是知道沈千凰走了,纔在這個時間回來的。

沈千塵與顧玦從來是無話不說,就把沈千凰說得那些話與顧玦一說,包括自梳與開辦女學的事。

顧玦只是聽,不予置評。

他親自執起青花瓷茶壺往沈千塵的杯子裡添了些花茶,又拈起茶杯湊到她脣邊。

沈千塵就着他的手喝了兩口,又反過來把茶杯推到了他嘴邊。

顧玦也乖乖地喝了幾口。

兩人一來一回的幾個動作熟稔自然,彷彿已經做過無數次了。

突然,沈千塵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九遐,我現在覺得,‘那個楚千凰’也許是來‘成全’的。”

她說這句話也不是一時感慨,心裡早就隱隱升起了這個念頭。

上一世,要不是“那個楚千凰”暗地裡作祟,她肯定不會淪落到被趕出楚家的下場,那麼,她就遇到不了顧玦了。

有因纔有果。

因爲“那個楚千凰”,前世那個一無所有的楚千塵才能遇到顧玦,才讓她得了新生。

彼時,她仰望着他,把他當做了她的信仰,他的存在讓她覺得過去的那些事根本不值一提,姜敏姍反覆貶低她的那些言語也變得微不足道。

只要他說她可以,她就覺得她可以。

爲了足以追隨在他身邊,她拼盡全力,她擺脫了楚家塑造的那個懦弱無能的她,變成了現在的她。

她喜歡現在的她!

他也喜歡現在的她對不對?!

想着,沈千塵就美滋滋地笑了,眉眼彎彎,一個人傻樂着。

“這麼高興?”顧玦隨口說了一句,也不知道她在樂什麼。

他只要看到她在笑,心情就會變得舒暢愉悅起來,所有的煩心事一掃而空。

“當然高興了!”沈千塵理所當然地直點頭。

先有了前世,纔會有這一世。

所以,這一世,她纔會主動跑去找顧玦,才能和顧玦在一起。

這一世,她彌補了心裡所有的遺憾。

顧玦不會早逝,不會被病痛所折磨,他會好好的!

想着,沈千塵忍不住就擡手捏了捏顧玦的手腕,探了下他的脈。

指下的脈動蓬勃有力。

真好!

顧玦已經習慣了她時不時就會來探自己的脈搏,縱容地由着她,臉上露出如沐春風的笑容。

只要她能安心就好。

沈千塵很快就收回了手,笑意更濃,又道:“大姐姐還告訴我,孃的婚期定在年尾了。等到了那天,你陪我一起溜出宮去參加孃的婚禮好不好?”

說到沈芷的婚期,沈千塵更高興了,又想到了那個“因”。

要不是“那個楚千凰”,沈芷就會在楚家困一輩子,沈千凰年紀輕輕就會死在姜敏姍的手裡,香消玉殞。

而現在沈芷與沈千凰也都得了某種意義上的“新生”。

回顧她重生後這一年半發生的事,她至今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不,應該說是美夢成真……

沈千塵展顏一笑,乖巧地歪在顧玦的身上,忍不住就對着他動手動腳,一會兒去玩玩他的頭髮,一會兒又用膝頭蹭蹭他。

“那是當然。”顧玦二話不說地應了,揉了揉沈千塵的頭,改了話鋒,“明天我要出宮一趟,去大理寺看看三司會審。”三司會審,審的是今科會試舞弊一案。

黑貓不知何時回來了,歪着貓臉望着顧玦的手,想起方纔沈千凰摸它的頭,沈千塵摸沈千凰的頭,那麼……

黑貓擡起自己的爪子看了看,最後慢悠悠地舔着爪子,給自己洗臉。

“我也要去!”沈千塵精神一振,興致勃勃地說道,“我們要微服私訪嗎?”

她覺得她也算是這樁舞弊案的當事者之一,畢竟七夕那天老虞找他們賣題時,她在場;後來他們把韋遠知一夥送到京兆府的那日,她也在場。

她都親眼見證了“開頭”與“經過”了,沒道理不看“收尾”是不是?

“那就一起去。”顧玦微微一笑,沒有說其它,顯然在賣關子。

沈千塵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忍不住猜測起顧玦明天到底打算怎麼出場呢。

不止沈千塵在關注這場三司會審,它幾乎是整個京城的關注點。

上至帝后,下至百姓,都在翹首等待着明天的三司會審,朝堂中也因爲這場即將到來的暴風雨變得異常壓抑。

氣氛最凝重的大概是位於水澤街的韋府了。

最近這幾日,整個韋府每天都靜得出奇,府中的下人們都知道韋家攤上了大事,全都夾着尾巴做人。

今日,閉府數日的韋家迎來了幾個客人,全都聚集在了正廳裡,小廝早就被攆了出去,在外面守門,不許任何閒雜人等靠近。

正廳裡的衆人以韋敬則爲尊,韋敬則又是主人,自然是坐在上首。

一個留着山羊鬍、身着青色直裰的中年男子看了看面沉如水的韋敬則,清清嗓子道:“韋大人,事已至此,我們還是要好好想想如何共渡難關纔是。”

“李大人說的是。”另一個年近花甲、頭髮花白的老者捋了捋鬍鬚,接口道,“韋大人,其實現在也不算太糟糕。”

到現在爲止,抓進刑部大牢中的涉案人員也就四五個人,其他十來個都是韋府的家丁,嚴格說,這些家丁與舞弊案無關,最多治個“聚衆鬥毆罪”。

老者有心安撫韋敬則,但韋敬則的臉色更陰沉了,滿臉不痛快。

他的次子韋遠知身陷刑部大牢,長子也脫不開會試舞弊的嫌疑,這一次他們韋家的損失太大了!

“皇上還是太急了!”李大人又道,語氣中透着幾分諷刺。

新帝終究是太年輕了,不過一個二十郎當的年輕人而已。

這纔剛考完會試第一場,新帝就出了手,結果也不過是拿下一個韋遠知罷了。要是新帝等趁他們不備,收集了所有證據再動手,那麼他們也得一起完蛋。

新帝太急了,也就給了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去銷燬證據。

現在被抓的幾個人犯中除了韋敬則的次子韋遠知外,其他人都是一些下線的小角色,根本不足一提。

其他三個官員也有同感,紛紛點頭。

其實,他們心裡都覺得韋遠知太沖動了,當日韋遠知根本沒必要親自帶人跑去那家李氏酒館,否則又何至於拔出蘿蔔帶出泥,牽連到韋家其他人。

但這些話他們也只敢想想,沒人說出口。

韋敬則眼神冰冷地斜了這些人一眼,一眼就能看出他們在想什麼。

他嘴角勾出一個冷笑,右手成拳,拳頭在茶几上煩躁地叩動了兩下,沉聲道:“顧玦並不是耐不住性子,他這是在殺雞儆猴!”

“顧玦纔剛把朝中三成的武將處置了,雖然他十萬火急地從北地軍調了人到那些空缺上,暫時穩住了軍中的局面,但也只是‘暫時’,現在軍中的人心還浮躁着呢。”

“要是在短短一個月內,他先動武將,再大動干戈地處置文臣,朝堂必要大亂。”

所以,韋敬則判斷顧玦這一次是在殺雞儆猴。

在場其他四位官員面面相覷。

有的人也覺得韋敬則所言有理,心下又開始沒底了:關鍵是,新帝到底查到了多少,手裡又有多少證據,以及他打算追究到什麼程度……

有人越想越怕,嚥了咽口水;有人心不在焉地喝着茶,不置可否;也有人若有所思。

李大人與那老者交換了一個眼神,李大人謹慎地又道:“韋大人,你的意思是,皇上這次是故意不大不小地收拾了一撥人,好給我們一個下馬威?!”

韋敬則敢直呼新帝的名字,在場其他人可不敢。

廳中的氣氛愈發凝重,空氣彷彿要凝出水來。

韋敬則的嘴脣抿成了一條直線,沒說話,右拳又在茶几上一下下地叩動了起來,煩躁之意溢於言表。

見狀,另一個三十出頭的藍衣男子冷靜地開口道:“應該就是這樣。當下,我們應該想想怎麼保韋二公子纔是。”

他用的是“保”字,因爲韋遠知的罪名是推不掉了,所以他們能做的就是儘量幫他減輕刑罰,先保人命。

說到底,就算被罰發配邊關也算不上什麼,以韋敬則的本事,完全可以提前派人去發配地幫兒子打點,再過幾年,韋遠知還是能回京的。

其他人全都暗暗地鬆了口氣,也覺得顧玦應該不會追究到他們身上,但是在韋敬則跟前,他們也不好把喜悅與釋然擺在臉上。

“劉大人說得是。”那年近花甲的老者贊同地點頭,想了一個主意,“韋大人,你可是三朝老臣,肱股之臣,朝中門生無數。要是韋大人跑去太廟前哭,皇上迫於壓力,應該會把舞弊案輕輕放下。”

“不妥!明天就要開堂了!”李大人立刻搖頭否決。

就是現在韋敬則跑去太廟哭,如果新帝不理會,那還不是白哭!除非韋敬則在太廟跪上三天三夜,他們再設法爲其造勢,現在肯定是來不及了,距離明早開堂已經不足十二時辰了。

“開堂……”身穿藍色直裰的劉大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乾脆明天開堂後,讓韋二公子在公堂上施壓如何?”

頓了一下後,他意味深長地提醒道:“韋大人,您別忘了皇后的孃家也參與其中。只要設法在開堂前見一見二公子,提前套好話……”

雖然穆國公父子沒有在禮部任職,也不是這次會試的主副考官,可是穆國公與主考官翰林院葉大學士以及禮部幾個官員都是多年知交,他想知道考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當初老虞在賣題時也沒少拿皇后的孃家當噱頭,很多買題的考生們也都知道。

如果明天韋遠知在公堂上公然指證穆國公父子與泄題舞弊案有關,那麼,穆國公父子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就算新帝和三司力保穆國公父子,也總會有人斧聲燭影地質疑新帝是否在偏私皇后的孃家。

新帝爲了保護皇后,應該會忌憚一二,輕輕放下這件案子。

韋敬則想了一會兒,原本緊皺的眉頭微微舒展了開來,一掌拍在茶几上,心中有了決定,道:“今晚我就安排人跑一趟刑部天牢……”

其他人也覺得這個主意可行,心下釋然。

空氣也隨之一鬆,連窗外傳來的風拂樹葉聲似乎也變得輕快了一點。

李大人感慨地又道:“只要皇上還有顧慮就行。”

他們怕就怕顧玦冷血無情,無所顧忌。

只要顧玦有顧忌,那就有軟肋。

李大人覺得似乎找到了顧玦的弱點,可劉大人卻不以爲然,潑了一桶冷水:“我們這位皇上的主意還是太大了!”

君強則臣弱,像顧玦這樣強勢又強大的君王其實是最讓他們頭痛的。

他們就猶如被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步步艱難,讓他們不禁懷念起先帝顧琅,哎,如果是從前顧琅在位時,會試考題哪有可能賣到顧琅那兒去!

韋敬則的心定了不少,也有閒情逸致喝茶了,動作悠然地喝了兩口龍井。

“呵。”他把茶盅放下時,茶盅撞擊在茶几上發出咯噔一聲,他的嘴角勾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容,“禮部最近是在修改會試的流程嗎?”

李大人立即點頭應了。

“流程再怎麼修正,只要有人,就必然會有漏洞。”韋敬則似笑非笑地說着。

劉大人心念一動,眼眸炯炯有神,問道:“韋大人您莫非是想……”

“最危險的時候,也是最安全的時候,顧玦肯定不會想到下個月重考時,我們還敢下手。”韋敬則眼裡掠過一道利芒。

李大人也笑了:“這麼說,皇上這一鬧,其實還是幫我們宣傳了一回,這下考生們都知道這考題是可以買的了!”

“這次可不能賣三千兩這麼便宜了!”

“說得是!”

“……”

在場幾個官員皆是紛紛點頭,覺得必須要趁着這次會試重考,狠狠地撈上一筆。

韋敬則哈哈大笑,意氣風發,打算藉着下月會試重考報這一箭之仇!

就在這時,正廳外傳來了一個驚慌失措、斷斷續續的男音:“不好了!不……好了!”

一個小廝氣喘吁吁地朝這邊跑了過來,滿臉驚恐。

韋敬則又皺起了眉頭,因爲小廝這咋咋呼呼的舉動而不悅。

“老爺,錦衣衛來了!”那小廝聲嘶力竭地喊着,幾乎喊破了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