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宮的大殿裡頭靜悄悄的,宮燈也不明亮,昏昏暗暗的,看不清徐熙臉上的神色,明媚只覺得心中有一絲不安,徐熙已經讓春月姑姑帶了許炆旻去了旁邊,那也就是說,他要說的事情與自己想的應該是有一定聯繫。
“十小姐,朕今日頭疼欲裂,去傳你師父,卻沒能找到人,你是否能給朕來診下脈?”徐熙一開口,讓明媚大感意外,怎麼會是要她來看病的?
“皇上,臣女也不大懂皇上的病情,就這般下手,恐怕有失。”對於徐熙的病症,明媚心裡早就有數,只是她不願意輕易出手,因爲徐熙身份比皇太后更加尊貴,這可不是她能隨意開藥方的。更何況徐熙這病,貴在保養,也不是吃藥能解決得了的,若是像他這般不知保養的行事,恐怕自己的藥再好,也保不住哪一日與宮中妃嬪嬉戲過度,一時氣血上涌,那便是大羅神仙也沒法救了。
“聽說你師父是去赤霞山山採藥了,少說也得大半個月才能回京城,方纔頭一直痛,痛到無法安睡,突然想到十小姐正在明月宮給旻兒治病,所以也走了過來想請這十小姐看看。”徐熙伸出了一隻手來,以不容拒絕的口吻命令道:“給朕把脈。”
明媚無奈,伸出手來替徐熙撘了一把脈,心中有幾分驚奇,徐熙的病比自己想象中的要輕,並不是病入膏肓的那種,好好保養,指不定還能活到老去呢:“皇上應該好好休息,安心休養幾個月,加以藥物治療,病情會慢慢好轉。”
只是這個好好保養,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撇開他那滿宮妃嬪不說,就是現兒這立儲的問題都讓他大傷腦筋,除了內宮之事,還有朝堂上的政務,還有敵國侵襲的威脅,能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其實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明媚看了看徐熙,又看了看站不遠處的的徐玟旻,心裡突然有了些同情,難道這個身子孱弱的四皇子,也要被徐熙推到前邊去與那些猛如老虎的人搏鬥?
似乎能預見到許炆旻的下場,明媚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她彷彿看到了淋漓的鮮血,看到了殘值斷臂。許炆旻,終是無法與那些人抗衡的。
“十小姐,你天資聰穎,我很是喜歡。”徐熙開口的第一句話便驚得明媚魂飛魄散,不會吧?皇上這是在向她表達愛慕之情?在開玩笑嗎?自己可不想在這深宮呆到老到死,怎麼想都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望了望徐熙,明媚低頭悄聲道:“多謝皇上青眼有加,只是明媚……”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徐熙打斷:“十小姐,你不必緊張,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把你許配給我的旻兒,你可願意?”徐熙也看出了明媚的恐懼,朝她笑了笑,以示安慰。
原來是這樣,明媚吐了一口氣,雖然這句話仍然不會讓她感覺到安心,但畢竟又比要自己做他的妃子聽起來舒服多了。擡起頭來看了看徐熙那似乎在等她叩頭謝恩的表情,明媚跪了下來道:“感謝皇上如此看得起臣女,可是臣女不願意嫁給四殿下。”
“不願意?”徐熙的聲音一沉,心中便有些幾分惱怒。原以爲這位十小姐是聰明人,可看起來也糊塗得緊,難道她看不出來自己是多麼喜歡旻兒,以後這大好河山自己是要交給旻兒去打理的?自己這般說,實際上是許了她一個至少是皇貴妃的寶座,可她卻竟然回答她不願意!
難道不該是磕頭謝恩?難道不該是歡歡喜喜的接受自己的安排?忍住心中的不快,徐熙問明媚道:“十小姐,你倒是說說看,爲何不願意嫁給我的旻兒,難道他不好?”
“皇上,四殿下很好,他有一顆純真的心,這是世界上多少人都不曾有過的最寶貴的東西。”明媚微微擡頭,便見着徐熙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心中知道自己這句話讓他心裡舒服了不少,於是大膽的接着說:“可是每個人心裡都有自己喜歡的人,若不是自己喜歡的,再好,也很難裝到心裡。”
徐熙聽了這話,便是一愣。這十小姐說的,莫名戳中了他心底裡最柔軟的那一部分。確實如此,自己有了喜歡的人,看別人都覺得面目模糊,哪怕是後宮佳麗三千,都抵不過她一個嗔怨的回眸,哪怕是她已經撒手人寰,卻仍然沒有人比得上她在自己心裡的地位。
看了看明媚那堅定的眼神,他突然有些心軟,自己也是過來人,也該體諒她的處境罷?可是當他轉頭看到那邊的旻兒,那瘦弱的身體又提醒了他,自己怎麼能心軟?不管怎麼樣也該替旻兒挑選一個知冷知熱能夠照顧他一輩子的女子。
“十小姐,你是個聰明人,你可知道你出言拒絕,實際上是拒絕了一份滔天富貴?這可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來的,可你又爲何偏偏要推拒?”沒有人能拒絕得了富貴的誘惑,只要許她以高位,他便不信這位柳家十小姐還會如此固執。
明媚心裡輕輕一笑,皇上這是拿太子妃的位置在誘惑她嗎?姑且不說徐玟旻這太子能不能當成,即算是當成了,她也不稀罕當這個太子妃!可自己卻不能這麼公開的頂撞皇上罷?思來想去,她只能低聲說:“皇上,自小父親便教育臣女,要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有時候一些東西看起來很好,但卻不適合我自己,那我就不必要去爭取。四殿下是個極好的,可他不適合我,所以臣女斗膽請皇上三思。”
“十小姐,以你的聰明,你難道看不出旻兒在我心裡的位置?你難道對那母儀天下的位置不向往?”徐熙皺了皺眉頭,心中的不快又增加了幾分。這位柳小姐真是在考驗他的耐心,按着他的脾氣,早就喊人將她拉出去打幾十板子了。
站在徐熙不遠處的暗衛耳力好,將徐熙與明媚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他的心中也是焦急,這位柳家十小姐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回絕了皇上的要求,而且還這般振振有詞的與皇上說,四殿下不適合她!什麼叫適合不適合,只要能嫁給四殿下,難道還不是天大的恩賜?而且他還從來沒有看見過皇上這般有耐心的和一個女子來討論些這樣的問題,而且是和一個不識時務的女子在討論着她的終身大事!
暗衛搖了搖頭,這柳十小姐最好趕緊答應了,否則難免要受皮肉之苦。瞧着她那明亮的雙眸和雪花般白淨的肌膚,不由得有幾分可惜,這般美貌的女子,若是要被皇上降旨或打或殺的,實在可惜。
“皇上,臣女覺得,愛一個人便要給他最適合的東西,而不是你認爲最好的東西。”明媚也看了看站在那邊的徐玟旻,他正緊張的往這邊張望,眼睛裡有一種關切的神情,心裡不由一陣悲涼,這樣一個純真的孩子,沒有了母親,身後也沒有支持的助力,若是一定要把他推到那個位置上,那不是等於間接謀殺了他?徐熙在世可能可以保護他,若是一旦撒手人寰,他在那個位置上還能坐得下去嗎?真不知道皇上的腦袋裡在想些什麼,立四皇子爲儲君,那太不切合實際了!
“愛一個人便要給他最合適的東西,而不是最好的東西?”徐熙喃喃自語道,揹着手走了兩步,轉過臉來對她說:“十小姐,你起來罷,我再來仔細想想。”
明媚站了起來,從袖袋裡掏出一顆藥丸道:“皇上,這顆藥丸你分兩日服用,對你的身子會有幫助,臣女再開張方子,皇上按着這方子吃上半個月,等臣女師父回來再幫皇上診脈罷。”
徐熙接過那顆藥丸看了看,又放到鼻子下聞了聞,只覺得一陣清香撲鼻,心裡知道定是珍貴的藥材炮製的,笑着對明媚說:“那朕就謝過十小姐了,開了方子朕便叫暗衛送你回萬壽宮去。”
明媚躬身應了下來,走回徐玟旻那邊,叫春月姑姑拿了紙筆過來,龍飛鳳舞的開了一張方子交給了徐熙,擡眼便接觸到了徐玟旻的目光,烏溜溜的眼珠子一動也不動的盯着她,眼神裡充滿着依戀,不由得鼻子一酸。
這不是愛情,這只是一段依戀的感情,對於一個久在深宮見不到外人的孩子來說,突如其來的一個夥伴能讓他在心理上產生一種依賴心理,更何況自己還幫着他設計了牀榻和躺椅,在他看起來有着共同愛好。
可是,那真的只是友情。明媚眼前閃過了喬景鉉那陽光燦爛的笑臉,心裡一陣慌張,喬景鉉,我怎麼會突然這麼想你。
清晨,明媚又被一陣鳥兒的鳴叫聲吵醒。
這隻八哥真是聒噪,從早到晚就沒個停歇的時候,因着能說不少話兒,宮女們都把它當成一種稀罕物事兒,每日無事之時便會站在廊裡逗它說話,現在它說的話兒也就多了。
“太后娘娘安好!”這隻鳥也挺會趨炎奉勢,一早起來便開始對秦太后表忠心了。明媚支起身來,聽了聽外邊的叫喊聲,脣邊微微一笑,這八哥真是吵鬧,自己可一點也不想它在自己窗戶前邊嘰嘰喳喳,可沒想到秦太后卻將它當成一種恩賜般塞到自己窗戶下頭來了。
這八哥比明媚早一天來萬壽宮,它到萬壽宮學會的第一句話便是“太后娘娘安好”,這可讓秦太后樂得合不攏嘴:“快快打賞!”
宮人們面面相覷,打賞什麼?難道還塞給銀錁子給這隻八哥?
明媚笑着走上前去,灑了一把粟米到籠子裡邊,那八哥似乎很滿意,偏着小腦袋看了看明媚,低頭啄起那些小小的米粒來。
秦太后一高興,命令宮人們把鳥籠掛到明媚房間前邊的走廊裡:“讓柳小姐來調教這鳥兒來說話,肯定能聽到不少好話兒!” wωω✿ тTk дn✿ ¢ ○
這句話一說,明媚便損失了不少的睡眠,這隻八哥精力旺盛得很,天剛亮它就在外邊叫個不停,若是沒有人搭理它,它還會無師自通的在外邊喊:“真懶,起牀了!”
昨晚在明月宮回來已經很晚了,可偏偏一早就被這鳥兒吵醒了,明媚心裡頭一肚子氣,匆匆穿好衣服跑到了門外對着那鳥大聲叫道:“大清早的,吵什麼吵!”說完又覺自己小孩子氣,竟然和一隻鳥斤斤計較起來。
廊幾個下宮女看着明媚這模樣,都偷偷的抿嘴一笑,心想着這柳太傅家的十小姐平常看上去是個穩重的,卻沒想到也還是有小孩子天性。
那隻八哥偏頭看了看她,拍了拍翅膀,叫得更大聲了:“太后娘娘安好,太后娘娘安好!”
鼓着眼睛朝八哥瞪了瞪,八哥在籠子上頭跳來跳去,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看得明媚也不由得啞然失笑,伸出手去戳八哥,它卻撲扇着翅膀飛開,只是叫上繫着小銀鏈子,沒飛多高便被拉了回來。
“叫你飛,叫你飛!”明媚微微一笑,灑了把小米在籠子的食盒裡,算是安慰了八哥一番,那八哥見着有東西吃,跳了下來討好的朝明媚點了點頭:“柳小姐安好!”
“看這鳥兒,可真是怪機靈的!”旁邊幾個宮女們都笑了起來:“柳小姐,它還會討好你呢!”
這邊正熱鬧着,就見繡容姑姑從那邊走了過來:“柳小姐,太后娘娘等着你呢。”
明媚笑着點了點頭:“我知道,姑姑你先回去向太后娘娘回稟一聲,明媚梳洗一下馬上就過來。”
秦太后是等着自己去給她拆線,自己也在想着要快些給她拆了線好出宮回柳府,在宮裡生活了這麼些日子,實在有些難受,雖然宮裡頭看上去到處都是光鮮一片,可她走在裡邊卻只覺得心情沉悶很不舒服,就像一隻刺蝟般,全身的刺隨時都會要豎起來。
明媚見到秦太后的時候,她正扶着繡容姑姑的手在院子裡邊轉圈兒,顯然是一直在等她。一看見明媚進來,秦太后便眉眼帶笑:“十小姐,快過來給哀家瞧瞧!繡容姑姑,你瞧瞧,還是年輕好,這小模樣可不和花兒一般,這麼招人愛!”
明媚笑着向秦太后行了個禮兒道:“多謝太后娘娘誇獎,臣女自知長得不過爾爾,也虧得太后娘娘贊得出口呢。今兒臣女先替太后娘娘將線拆了,也就完成了一樁大事。”
秦太后扶着繡容姑姑的手往內室裡邊走:“還請十小姐妙手行事。”
到了內室,拿了剪子替秦太后拆了線,繡容姑姑在一旁驚歎:“柳小姐果然好手藝,太后娘娘的背上都沒有留什麼疤痕。”
明媚朝繡容姑姑笑了笑,這可是在睜着眼睛說瞎話了,太后娘娘那些動了手術的地方,不明明白白的擺着有幾個疤的?只不過宮中珍貴的藥物多,除疤痕的藥肯定也會是有的。轉臉見着繡容姑姑在朝自己眨眼睛,明媚忽然便咂摸出她的意思了,她這般說是想要讓秦太后放心呢。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便是秦太后這般年紀了,也不想知道自己背上有幾個疤痕,繡容姑姑這麼說,也只不過是在欺騙秦太后,博她安心罷了。明媚明白了這個意思,也就接着繡容姑姑的話說了下去:“雖則這樣,可還是需要塗些祛除疤痕的藥膏纔好,這樣才能肌膚光潔。”
“那是自然。”秦太后笑着攏了攏衣裳:“繡容,疤痕現在肯定會有,只是哀家的可能不太深罷了,瞧你這眼神,越發不濟了。趕緊去尋了南海國送來的那靈芝雪蛤膏子過來,聽說那個祛疤是最好的。”
明媚見着秦太后滿臉笑容,心中知道她正高興,趕緊提出辭行:“太后娘娘,臣女出來十日有餘,未能在家中盡孝,心裡有些不安,祖母身子有恙,母親帶着年幼的弟弟,臣女也想早日回府照顧祖母母親,還請太后娘娘賞塊出宮的牌子,臣女也好早些回府。”
初升的陽光映在明媚的臉上,光潔柔潤的輪廓讓秦太后看了一陣恍惚。柳家十小姐這些日子住在萬壽宮,她能看得出來她很是不安,把這皇宮當成了一個大牢籠。當年的自己不也是她這個樣子?站在這後宮的土地上,羞澀不安,又有着一種恐懼感。
這麼多年掙扎着過來了,已經對這些宮鬥不再畏懼,看着和自己當年相像的明媚,秦太后心裡有了一絲絲憐憫:“也罷,你出來這麼久了,再不放你回去,柳老夫人該怪哀家想拐了她的乖孫女去了。你先去打點一下,看看要不要去柳側妃那邊再瞧瞧,沒了別的事兒,那你便出宮罷。”
明媚心裡聽着雀躍,向秦太后行禮答謝,總算是要回去了。
秦太后方纔提起柳明欣來,明媚心中想了想,覺得也該去看看她,畢竟柳明欣是自己的堂姐,雖然有時候蠢笨了些,可卻是沒有什麼壞心思的。自己這一出宮,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她。
“太后娘娘提醒得是,我正想要說去看看我那七姐姐呢。”明媚笑道:“沒想太后娘娘卻想得如此周到。”
秦太后嘴角輕輕流出了一絲笑容,瞬間又收了起來,倏忽不見:“十小姐,哀家親自陪你去一趟漱玉宮罷。”
聽秦太后說要親自陪了自己去了漱玉宮向柳明欣辭行,明媚心中好一陣溫暖,秦太后分明是害怕柳明欣刁難她,這才同她一起前往漱玉宮的。
秦太后拍拍明媚的手道:“十小姐,哀家見着你就如同見着當年的自己一般,更何況你是柳老夫人最喜歡的孫女兒,照顧你也是應該的,你大可不必心中不安。”
明媚看了秦太后那張沒有半分顯出老相的臉,心中感激,太后娘娘這份氣質可是獨特的,雖說她在宮裡鬥了多年,絕不會是那麼一塵不染的白,可她依然還是有着自己的一份良善,這也已經足夠了。
一羣人擁簇着秦太后與明媚往漱玉宮那邊去,站在宮門口的宮女們見了都吃了一驚,趕緊互相看了一眼:“快去稟報薛娘娘。”
薛正妃剛剛用過早膳不久,魏側妃正巴巴結結的送了一盤子玫瑰糕過去,兩人正一邊吃一邊說着閒話,眼睛覷着西邊那院子,薛正妃的眼睛裡直冒火,這柳側妃自從有了身子,嬌貴得跟變了個人一般,每日裡都說不舒服,吃的東西一定要精緻得不能再精緻,若是伙食只是一般,便會捧着心口說噁心。
“一個庶出的,現兒也這般金貴起來了。”薛正妃捻起一塊玫瑰糕吃了一口,又惆悵的放了下來:“我瞧着便是一肚子氣。”
“這也沒辦法,誰叫她肚子爭氣。”魏側妃眉目間有幾分無精打采,她的手正擱在自己的肚子上頭,心裡想着,自己承恩也有大半個月了,不知道里邊是不是已經有了,真恨不能快些有害喜的症狀,也好請太醫來給自己把脈,指不定就有了呢。
薛正妃涼涼的瞥了魏側妃一眼,見她的手正放在肚子上頭,不由得鼓起了眼睛:“魏側妃,莫非你也有了?”
魏側妃心中一驚,趕緊將手放了下來,薛正妃這模樣可實在是不好看,她低着頭謙恭的說道:“娘娘,我哪有那福分,只是因着昨夜着涼,肚子有些不舒服罷了。我現兒想着,但願娘娘你快些有了身子,也好讓那柳側妃不那樣囂張呢。”
薛正妃偏着頭看了看魏側妃,見她說得十分誠摯,一雙眼睛裡對自己全是崇敬,這纔將那戒備之心放了下來,對她笑了笑:“既然肚子不舒服,那你回自己屋子去罷。”
瞧着魏側妃扶着宮女的手走了出去,薛正妃將眉頭皺緊了幾分,魏側妃說得是,自己要是有了孩子,柳側妃那賤人也不會這般囂張了。可是……自己真不願意與徐炆玔做那樣的事情,他,不是喬景鉉。
“娘娘,太后娘娘過來了。”外邊有宮女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您趕緊出去接駕罷。”
聽說秦太后過來,薛正妃猛的站了起來,飛快的走了出去,外祖母竟然親自來看自己了?這可怎麼使得,無論如何也沒有讓她來看自己的理兒!
走到外頭,卻見秦太后帶着那柳家十小姐,徑直朝西邊院子走了去,薛正妃目瞪口呆的望了那一羣人,只覺得眼前一片發黑,難道柳側妃有了身子,外祖母便只疼愛她了不成?她用手敲了敲腦門,一陣空空作響,心中煩悶不堪:“怎麼會這樣?”
“娘娘,既然太后娘娘過來,你無論如何也得過西邊院子去瞧瞧。”紫玉在旁邊輕聲提醒着:“若不過去,會有人說你禮數不周到。”
“過去罷,我好些日子沒見過太后娘娘了,也正想見見她呢。”薛正妃沒精打采的說了一聲:“我剛剛好要向太后娘娘問個主意。”
秦太后陪着明媚進了西邊院子的時候,劉米格想還正躺在牀上沒起來,聽說太后娘娘過來了,唬得一翻身就爬了起來:“快些給我梳梳頭,換件衣裳!”
“柳側妃,你有了身子要多歇息,不必如此多禮。”秦太后一腳跨進門,朝正手忙腳亂穿衣裳的柳明欣慈祥一笑:“你且坐着,哀家是送十小姐過來看望你的。”
她的嘴角雖然有笑容,可眼神卻很凌厲,看得柳明欣不由得顫抖了一下,低聲應了一句:“是,尊聽太后娘娘吩咐。”
“皇祖母,你今日過來也不先派人與玲瓏說一聲。”門口傳來嬌嗔的聲音,薛正妃一步跨了進來,拖住秦太后的手:“玲瓏這麼多日沒見過皇祖母了,怪是想念,皇祖母去玲瓏那邊坐坐。”
“你想念哀家,難道不知道去我萬壽宮裡來找哀家?”秦太后頗有幾分不滿的看了看薛正妃,徐炆玔去自己萬壽宮倒是勤密,可自己疼愛的外孫女兒卻不來,這說明兩個人之間該是出了什麼問題,怎麼着自己也得好好盤問下,在旁邊敲打敲打纔是。
“皇祖母,是玲瓏做得不好,你就別生氣了。”薛正妃拿出她撒嬌的功夫來,抓住秦太后的手搖晃了幾下:“皇祖母,你去玲瓏屋子裡坐坐,玲瓏有不少體己話兒要與你說。”
秦太后看了看一旁的明媚與柳明欣,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你就是這般無賴,從小到大都一樣,這性子可是沒法兒該了!也罷,就讓柳小姐與柳側妃到一處說說私房話兒,咱們祖孫倆去一旁說話去。”
薛正妃朝柳明欣瞪了一眼,挽住秦太后的胳膊就往外走,竟然還想來搶外祖母的喜歡,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秦太后一走,屋子裡邊的氣氛便輕鬆了許多,明媚走上前去替柳明欣搭了一把脈,微微點了點頭:“柳側妃,你身子狀態不錯,脈象很穩,看起來胎兒不錯。”
柳明欣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來:“當真?”望了望明媚有幾分疏遠的神色,她忽然想起以前她給自己出主意的事情來。若沒有明媚,她還是一個庶女,依舊在柳家等着未知的將來,自己真該要好好感謝她。
上回自己疑神疑鬼,因着碼頭送嫁的那件事,就以爲她想勾引三皇子,竟然對她那般刁難,柳明欣現在想想心中都有幾分慚愧,拉住明媚的手道:“你別喊我柳側妃,這樣聽着好生硬,咱們私底下,還是姐妹相稱,你便依舊叫我七姐姐罷。”
“這宮中的規矩如何能亂?”明媚搖了搖頭:“柳側妃,你現在身份尊貴,上回你不還要我行大禮的?怎麼忽然便又自己壞了規矩?明媚還是照規矩來,喊你柳側妃是應當的。今日過來是向柳側妃來辭行的,我馬上就要出宮回柳府了。”
聽着明媚斷然拒絕了自己提議,依舊喊自己柳側妃,柳明欣心中十分難受,又聽明媚說要出宮回柳府,突然有些不捨,有些慌張,她緊緊的拉着明媚的手道:“十妹妹,我生孩子的那日,你一定要來,我怕……”
明媚見她的眼裡露出一種深深的恐懼,心裡也覺得柳明欣這人雖說有些愚笨,但畢竟還不是大奸大惡之人,把她扔在這深宮內院一個人在這裡掙扎,確實也是一件挺殘酷的事情,她握住柳明欣的手道:“柳側妃,有了身子的人最忌多想,有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照顧,你只管安心養胎便是,若有什麼問題,只管叫綠葉綠茵她們送個信到儲秀宮和萬壽宮,自然會有人幫你解決的。”
柳明欣點了點頭,眼裡有了些淚影兒,沒精打采的對着綠葉說:“快去把我給姨娘準備的東西拿過來,我要託十小姐給我送過去。”
二姨娘現在正在家廟持齋,要那些宮中賞賜的東西又有什麼用處,辛辛苦苦將柳明欣養大,最後母女倆一輩子都不能見面,哪怕以後柳明欣真的成了一宮娘娘,宣家人見面的時候,她的母親只是柳大夫人,而不是那一身緇衣的二姨娘。
明媚沉默了,坐在那裡,瞧着柳明欣的臉,她瘦了不少,看起來是心事重了。
在薛正妃的內室裡,秦太后正拿着一雙嚴厲的眼神望着她:“玲瓏,你這是怎麼了?比柳側妃要早進宮一個月,可肚子裡頭卻還沒有動靜,什麼時候哀家才能抱到你生的曾孫?”
秦太后也耳聞了孫子與外孫女之間關係不和諧,基本上是歇在柳側妃屋子裡邊,可無論怎麼樣,起先那一個月,可都只有玲瓏一個人在這漱玉宮,她怎麼就這般運氣不好?
“皇祖母……”薛正妃鼻子一酸,眼淚水都快掉出來了:“我……我還未與三表兄圓房。”
“什麼?”秦太后聽了,一雙眉毛挑得很高,驚訝的瞪着薛正妃:“你竟然還未與玔兒圓房?你、你實在也是太混帳了!”
自己知道玲瓏喜歡喬景鉉,可沒想到她到現在還念念不忘,竟然沒有與徐炆玔圓房,這可真是孽緣,那喬景鉉再好,也只是英親王府的世子,如何能讓玲瓏爲他守身如玉一輩子,就是連成了親,還是這般糊塗的想着他。
薛正妃瞧着秦太后那雙似乎要噴出火來搬般的眼睛,怯怯的低下了頭不敢再望她:“皇祖母,是你們讓我嫁三表哥的,可我不願意你們也是知道的,三表哥也知道我喜歡的是喬世子,所以連碰都不碰我!”
“不碰你,你難道就不會想別的辦法了?”秦太后見着薛正妃將責任推到徐炆玔身上,心中大爲生氣:“你無論是用什麼手段,總要讓玔兒上了你的牀再說!你比那柳側妃不知道美貌了多少,爲何都籠絡不住玔兒,自然還是你自己沒有那個心思!”
“皇祖母,怎麼辦,那柳側妃已經有了三表哥的孩子,現兒可是威風八面,我瞧着心中便有氣,皇祖母快快給我想個法子,讓那柳側妃的孩子……”薛正妃咬了咬牙:“我不想見她將孩子生下來!”
秦太后盯着薛正妃看了看,眼中有一種冷冷的光:“玲瓏,你準備動手將柳側妃肚子裡邊的孩子給弄沒了?”
“是。”薛正妃的眼睛裡似乎燒着一團怒火:“我瞧她實在不順眼,見着她那得意的笑便想將她的臉皮給撕破!”
屋子裡驀然沉默了下來,只聽見薛正妃呼哧呼哧的額喘氣聲,急促而短暫。秦太后坐在那裡,手中拿着茶盞蓋子,輕輕的碰擊着茶盞邊緣,一縷水霧慢慢的飄起,她的面容在水霧後變得漸漸模糊:“玲瓏,你現在不能那般做,決不能動手!”
“爲何?”薛正妃一雙眼睛睜得又圓又大:“不過是個側妃罷了,買通她身邊的人,隨便在她的飲食裡頭加點什麼,或者是……”
“住嘴!”秦太后一聲厲喝,讓薛正妃不由得觳觫了起來,她驚詫的望着秦太后,喃喃道:“皇祖母,這又是爲何?皇祖母是不疼愛玲瓏了?反倒替那柳側妃着想起來?”
“你可真是說得輕巧。”秦太后冷笑了一聲:“我聽說,皇后是讓你擔着全責的,柳側妃肚子裡邊的孩子,在出生前有什麼問題,便都是你的責任,難道你想要將正妃的位置拱手讓給旁人?你真是讓哀家失望,枉費哀家與你母親爲你如此辛辛苦苦的籌劃!”
薛正妃聽了這話,默默無語,忽然想起喬皇后派了自己身邊的姑姑到柳側妃屋子裡頭來的事情。原來的劉姑姑,就像一隻護雛的老母雞一般,時時刻刻的跟着柳側妃,不敢有半點閃失,現在又來了個李姑姑,兩人聯合在一處,只將那西邊院子弄得鐵桶一般,水潑不進,自己想插手都沒得半點辦法。
“你當下要做的事情。”秦太后喘了一口氣,將自己的心情平靜了些:“你現在最要緊去做的事便是想法子儘快與玔兒圓房,也趕緊讓你的肚子鼓起來,母憑子貴,這個自古以來都是這樣,若哀家不是生了你舅父,那現兒也早就沒有住在萬壽宮裡,總怕是擠到那處小院子裡做太妃去了!在宮裡,有兒子纔是王道!”
薛正妃聽着秦太后這番教誨,只是低着頭,一言不發,臉上卻是紅一陣白一陣,看得秦太后火大:“你別再想着喬景鉉了!你再想他也沒用,你都是成了親的人,難道還有機會與他在一起?”
就如一聲霹靂,這話震得薛正妃的身子抖了抖,臉上露出了一片茫然的神色,是,在世人眼裡,她已經成親了,她與喬景鉉是再無可能了!
“另外你要好好的對柳側妃,無微不至的關心她,讓旁人都贊你賢惠。”秦太后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只有讓敵人放鬆警惕,你纔好下手,知道否?”
“皇祖母,你方纔不是說柳側妃不能出事,出了事情都是我的責任?”薛正妃有一絲茫然:“爲何現在又這般說?”
見薛正妃一副點不醒的模樣,秦太后恨恨的搖了搖頭,萬陽也實在是太沒用了,將一個好好的外孫女養得如此驕橫跋扈,可卻沒有半分頭腦:“皇后娘娘不是說了,讓你在柳側妃肚子裡的孩兒出生前負起全責來?等到生產的時候,那可不是你的責任,買通了穩婆,暗中下手便是了。”
薛正妃聽着秦太后的吩咐,連連點頭:“還是皇祖母考慮周到,玲瓏記住了,以後一定好好對柳側妃。”
秦太后緊緊的盯住她:“另外你還要做什麼,你可記住了?”
薛正妃轉過臉去,看了看屋子裡頭掛着的一幅畫,想了好半日,這才慢吞吞的回答:“玲瓏記得,皇祖母說過,要將三表哥的心奪過來,要早些有了身孕,這纔好在這漱玉宮立足。”
“這就是了。”秦太后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玲瓏,皇祖母老實跟你說,既然來了這個皇宮,便別想着有太多輕鬆日子過。哀家那個時候比你可活得要辛苦得多!現兒你有哀家幫着你,你母親又是皇上的同胞妹妹,這身份擺在這裡,旁人也不敢輕易得罪了你。現兒皇上還沒立儲,你自然要盡心盡力幫着玔兒,可不能拖了他的後腿。其餘幾個皇子,除了老大有兩個女兒,可都是沒有兒子的,你可得快些生個兒子出來,這也是爭那皇儲之位的助力!”
“玲瓏知道了,謝皇祖母給玲瓏拿主意!”薛正妃將目光從那山水畫上撤了回來,走到秦太后身邊,抱住她的肩膀搖了搖:“我知道皇祖母是最疼愛我的,自然會給我出個好點子的。”
秦太后橫了她一眼,輕聲道:“若不是爲了你,哀家也不會想出這些腌臢法子,今日回去,少不得每日多念幾卷經文,也好替自己消除孽債。”
她的眼睛落到了桌子上邊,那個青花紋路的茶盞裡,現兒已經只有絲絲水霧,茶盞蓋子邊緣,一點水珠正凝結着,就如一顆透明的珍珠,而且積聚得越來越大,彷彿馬上要掉落下來一般。
“這宮裡的爭鬥,永遠沒有停息的時候。”秦太后輕輕嘆了一口氣,伸出手去,將那茶盞蓋子上的水珠抹了下來。
她的手指甲上,有一灘冰涼的水漬,冷冷的泛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