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悄悄的,沒有一絲響動,天地萬物彷彿都進入了睡夢之中。
英親王府的院子裡,有一間屋子依然有着燈光,香筆拿着喬景鉉的一件中衣,正在往上面繡着梅花。表面看上去,她面色很寧靜,和往常無異,可她的心裡卻在不住的翻騰。
自從得知了那柳家十小姐有剋夫之命以後,香筆就無法像以前一樣,每晚都能安然入睡,她一定要等到喬景鉉回來以後,看着他好端端的,方纔沉沉入睡。她捨不得見不着他就閉上眼睛,總是要確定他是安然無恙心裡才舒坦。
她一邊慢慢的繡着花,一邊在回想着白天聽到喬景焰所說的話,一顆心砰砰的跳個不停。曾經偶爾也聽這丫鬟們打鬧的時候說過,世子爺蹭發誓只娶柳家十小姐一個,那時候她的以爲是她們在嫉妒她,看她與世子爺關係好,可沒想到這竟然是真的!喬景焰可是跟着去了高府的,他口裡說出這話來,可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這位十小姐不僅剋夫,而且霸道,竟然不讓世子爺娶側妃納侍妾,那過了不久以後,別說自己不能做姨娘,能不能近世子爺的身子都是難說了。香筆一想到這間事情,就覺得心中沉甸甸的,有什麼東西壓在心頭,壓得她似乎不能呼吸。
從小便和世子爺一起長大,自己仰慕他不是一天兩天,可是這院子裡很快會有一位女主人,這位女主人性子暴躁不說,還會剋死自己心目裡最完美的男人,這讓香筆心裡頭異常難受,只要一想到喬景鉉不會再出現在她眼前,一顆心便揪了起來,半天落不到實處。
世子爺竟然還爲了這樣的女人立毒誓,他是被她騙了吧?不行,自己一定要阻止這事情的發生,爲了世子爺的生命,她寧願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也不能讓那十小姐嫁進樑府來剋死世子爺。
燈花閃了閃,香筆一失神,繡花針挑到了自己的手指上,一瞬間,一滴血珠子便掉在了那件雪白的中衣上。她本來想拿帕子擦掉血跡,可想了想,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她靜靜的等着那顆血珠子滲透進了衣裳裡邊,又拿起針來,開始就着那抹血跡一針一針的繡起梅花來:“我要在世子爺的衣裳上留下屬於我的東西,在我死後,也會有我的東西在一直陪伴着他。”香筆擡起頭,看了看那一燈如豆,屋子裡一片暖黃,微微的笑了起來。
屋子外邊傳來了腳步聲,香筆知道是喬景鉉回來了。她對他的腳步聲很熟悉,從步履的輕重她都能分清楚喬景鉉的心情。
世子爺的步伐一直是很輕快的,可今晚他的步子邁得不緊不慢,說明他有心事,正在一邊走一邊想着那事兒,是不是那柳家十小姐又讓他掛心了?香筆看着自己手上那件中衣,突然有些沮喪,世子爺爲何要對那歹毒女子那般好?
喬景鉉一臉疲憊的走了進來,風塵僕僕般,外邊的衣衫上還粘着夜露,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望着他比原先略微消瘦了的臉,香筆心裡便是好一陣難受,站起身來,行了個禮兒,輕聲喊了句:“世子爺回來了。”又低下頭去急急的繡着花,不敢再擡頭看喬景鉉。
沒有覺察出來香筆的異樣,喬景鉉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快幫我去準備熱水。”
香筆這才驚覺原來自己竟然忘記了要做的事情,素日裡見到喬景鉉回來,她便會接過他脫下來的外衫,然後趕緊去淨室準備熱水,等喬景鉉沐浴的時候,她會去內室再把牀鋪最後收拾一次,在香爐裡點上安息香再默默退出來,可今日因爲心裡想着別的事情,連自己做純熟的事情都給忘記了。
低聲應了一句,她伸手接過喬景鉉的衣服放在椅子上,走進旁邊的淨室去幫他準備起熱水來,熱氣騰騰裡,她彷彿看到了一張美人的臉,轉瞬間就變成了一條個碩大的蛇頭朝她撲了過來,驚得她連忙往後一退,滑到在地上,熱水流了一地。
喬景鉉聽到淨室裡香筆驚呼一聲,在這寂靜裡格外響亮,皺了皺眉走進了淨室,便見淨室裡熱氣瀰漫,香筆正倒在地上,一個桶子正在骨碌碌的滾動。
“你怎麼了?”
“我腳滑了下,摔倒了。”香筆低聲說,臉紅了一片,方纔那桶子裡的水倒了出來,把她一身澆了個透溼,衣服溼答答的粘在身上,把她的身材顯露無遺。
“沒什麼大事罷?”喬景鉉伸出手把她拉了起來:“走兩步看看。”
香筆突然覺得好幸福,世子爺的手拉着自己的手,那麼的溫暖,她貪婪的攥緊了喬景鉉的手,試着走了兩步,呲牙咧嘴的吸了一口氣:“好痛。”
世子爺會不會把自己抱出屋子去?一想到自己也能享受到世子爺寬闊的懷抱,香筆心裡邊就有了一點興奮和小小的期待,臉上的紅暈更深了,站在那裡低着頭,等着喬景鉉堅強有力的手臂伸過來。
然而,樑伯只是韜望了望水霧朦朧裡的香筆,不耐煩的說:“怎麼會這樣不小心?你到這裡等着,我去那邊叫香紙來照顧你。”
香紙,是她的小姐妹,一起服侍喬景鉉的貼身丫鬟,只是沒有她這般近身服侍而已。
見着那個背影走得越來越遠,香筆的眼淚終於掉了出來,握緊了拳頭,心裡暗自下定了決心。她藏着一包藥,自從聽說那十小姐剋夫以後便想方設法弄到了這包藥,差不多花了她這十來年攢下的月例銀子。
香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手裡緊緊的握着那紙包兒,眼淚水撲簌簌的掉了下來——今日,總算是得了機會,自己一定要讓那柳家十小姐去死,只有讓她死了,世子爺便能活過來,香筆看了看那紙包,悽然一笑,心裡下定了決心,默默的走出了自己的屋子。
外邊陽光很是暖和,照得人身上暖烘烘得一片,可香筆走在路上,卻覺得很是寒冷,她看着自己在陽光裡的影子,那般孤單淒涼,不由得心中彷徨了起來。今日自己肯定也是活不成了,十小姐死了,她一命抵償,自然也是活不成了。
喬景鉉內室的氣氛很是緊張,牀上的喬景鉉臉色蒼白,雙眼緊閉,還未曾醒來。
“十妹妹,怎麼樣?”柳明卿焦急的望着明媚,見她把脈以後翻開喬景鉉的眼瞼仔細查看着,一臉凝重的神情,心裡有些擔心。
“從他脈象來看,還沒有大事,只須把袖箭拔出上些藥便行了,至於那些抓痕只是外傷,用些金瘡藥就能好。”明媚轉身看了看郭慶雲道:“你是不是在袖箭上餵了麻藥?”
郭慶雲撓了撓頭道:“可能吧,有一些箭頭上我抹了麻藥,有些抹的是毒藥,不都是你給我的嗎,你難道還沒有解藥?”
明媚氣得捶了郭慶雲一拳:“給你這些藥是叫你去對付敵人的,沒想到你卻用到了自己人身上!”看了看躺在牀上的喬景鉉,明媚微微一笑:“這倒是好,你先給他打了麻醉,我動手術就方便多了。”
郭慶雲咧嘴一笑:“看,我多有先見之明!”
“這種情況下,你還能表揚自己,我算是服氣了。”明媚看了看一身盔甲,完全和男子無二的郭慶雲,搖了搖頭道:“你把我從柳府就這麼拎了出來,玉梨也沒跟過來,只能你當我的助手來幫他拔出那些箭了。”
“沒問題,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郭慶雲啪的站直了,行了個禮兒:“我以此向你賠罪,不小心射中了你的心上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只管使喚我便是!”
剛剛說到這裡,就聽外邊一陣哭哭啼啼的聲音由遠及近的過來了。明媚一呆,轉眼朝門口望了過去,郭慶雲卻是一臉尷尬的站在那裡。
不消說是英王妃過來了,自己早些日子才與她爭執了一番,今日又將喬景鉉射成這個模樣,若是她知道了,還不會氣得七竅冒煙?
柳明卿見着郭慶雲那模樣,走過來站在她的身邊道:“小九,咱們別說是你射的箭。”
郭慶雲聽到柳明卿用上了咱們倆個字,立刻覺得心窩子都暖和了,朝柳明卿點了點頭:“我纔沒有這樣老實呢,你放心便是。”
兩人這話剛剛說完,英王妃被在丫鬟們的攙扶下哭哭啼啼的走了進來,見喬景鉉躺在牀上,撲了過去伏在他身子上不住的拍打着:“鉉兒,我的鉉兒,你怎麼就成了這個模樣!”
她伏在那裡哭着罵着,聲音都有些嘶啞,到了後邊聽不大清楚她究竟在罵什麼,可明媚卻依然聽出了幾句,英王妃是在怪她剋夫,把喬景鉉給剋死了。
“王妃,你讓開些,再不讓開,我擔心喬世子真有生命之虞。”明媚聽了兩句,心中雖然有氣,但也知道這是英王妃着急到了極點纔會這般口不擇言,不打算與她計較,可喬景鉉不能這般躺着,總要將那些箭給拔出來才行。她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英王妃的肩膀:“王妃,讓我來給喬世子療傷。”
英王妃剛剛一進來便直接撲到了牀上,根本沒看屋子裡的人,現在聽着有人說要給喬景鉉療傷,應了一句“好”,止住哭聲站了起來,擡頭一看,見着正是明媚站在那裡,她全身都氣得發抖起來,伸出手來一把揪住明媚,另外一隻手便要朝明媚招呼過來:“你、你、你還好意思來我英親王府!”
明媚猝不及防,沒想到英王妃竟然當場就翻臉,趕緊一偏頭,躲過了英王妃帶着風聲的巴掌,用手抓住英王妃的手:“王妃,你這又是爲何?”
“爲何?你分明八字剋夫,竟然還跑到我們府裡來,你是嫌我的鉉兒還沒死不成?”英王妃的眼睛都紅了,瞪着明媚,呼哧呼哧直喘氣。
“剋夫?”明媚心中奇怪,什麼時候她背了個剋夫的八字?“王妃,你可不能亂說,我的八字很是富貴,怎麼會是剋夫之命?”
“你還想騙人!”英王妃望了望牀上躺着的喬景鉉,好一陣心痛,眼淚珠子滾滾的落了下來:“你們柳家以爲給了段監正銀子改命就能將你這個八字掩蓋過去?剋夫便是剋夫,就算改命,那運程也會不好!”
明媚見英王妃這般說得篤定,口口聲聲得說自己剋夫,心中起了懷疑,忽然間便想到了那位自請出府的柳大夫人。她輕輕吐了一口氣,果然,小人是不能容忍的,放了她一條生路,她卻依然這般興風作浪。
“王妃,你弄錯了。”明媚搖了搖頭:“我可以發誓,我們柳家並沒有花銀子給段監正去改命,倒是我那大伯孃,支使她的貼身婆子想要去賄賂段監正,讓他將我與喬景鉉的八字批成相剋,結果被人捉住了,正因爲如此,我們柳府才讓她自請出府的。”
英王妃聽了一怔,她狐疑的看了明媚一眼,忽然間又暴怒了,指着牀上的喬景鉉道:“你看看鉉兒這模樣,難道還不是被你剋死的?你們柳府上下坑瀣一氣,想將這件事情瞞了下來,難得柳大夫人心腸好,這纔來告訴我,若不是這樣,我們英親王府還被你們柳府矇在鼓裡,糊里糊塗就將你這掃把星娶回來了!”
郭慶雲在旁邊聽着英王妃一口一個“掃把星”的罵着明媚,心中難受,推了推柳明卿:“柳小五,你去作證!柳十分明就不是掃把星,全是你那倆搬弄出來的是非,趕緊去和王妃說清楚!”
柳明卿站在那裡,也覺得尷尬,一邊是自己的母親,一邊是自己的堂妹,還有一個是自己喜歡着的人,他見着郭慶雲那雙睜大的眼睛,忽然間有些慚愧,大步走到英王妃面前,向她行了一禮:“王妃,我母親確實是在搬弄是非,我們柳府真沒有讓段監正去改命,你只管去向段監正打聽便是。”
見着柳明卿出來說話,英王妃停住了嘴,望了望柳明卿,再看了看旁邊的郭慶雲,不由得勃然大怒了起來,伸出手指着柳明卿道:“你爲了一個女人,便連自己母親的名聲都不愛惜了?竟然還說出這樣的話來污衊她!現在我的鉉兒成了這副模樣,還不就是說明你這位十堂妹剋夫?”
郭慶雲聽着英王妃在繼續糾纏不休,有些煩惱,走上前來瞪了英王妃一眼:“姨母,你再攔着牀不讓柳十給我表哥療傷,恐怕真有問題。”
英王妃暴跳了起來,指着郭慶雲的鼻子就罵:“你是要害死我的鉉兒不成?還讓掃把星給他療傷?是個好人都會被她整死了!”
郭慶雲聽得心中煩躁,一把抓住英王妃,將她拖着便往外邊走,寶珠看了心裡着急,連忙追了過去:“十小姐,十小姐!”
郭慶雲瞪了她一眼,將英王妃推到了喬景鉉屋子外邊,轉身拍了拍手,對着趕過來的寶珠和兩個丫鬟婆子道:“你們扶着我姨母到外邊歇息着,別干擾了我們給你們家世子爺療傷,嚕嚕囌囌的說了這麼一大堆話,也不嫌饒舌。”
“慶雲,我非得去問問你母親,怎麼便將你養成這模樣了,目無尊長,出言不遜……”英王妃捂着胸口,被嗆得好半日說不出話來,郭慶雲卻沒有搭理她,轉身走了進去,將門猛的關上,把英王妃等人關在了門外。
“柳十,事不宜遲,咱們快動手。”郭慶雲走到明媚身邊:“你不是要我來打下手?快些吩咐,我要做什麼事情?你就權當我是玉梨好了。”她尖聲細氣問了一句:“姑娘,先做什麼?”
瞧着郭慶雲那調皮的模樣,明媚忍俊不禁,笑了一聲:“你先將屋子消毒。”
她從藥箱裡拿出一瓶醋來,叫郭慶雲怎麼用火燃了消毒房間。郭慶雲見了大喜:“這個事兒我會做!”她一把奪過明媚手中的醋瓶,按着她那模樣開始點火消毒。明媚朝柳明卿點了點頭:“五堂兄,你先去將手洗乾淨了,麻煩站在旁邊遞東西給我。”
柳明卿點了點頭,按照明媚的吩咐洗了手,站在她旁邊,郭慶雲將屋子消毒完畢,也洗手走了過來,與柳明卿站在一起,看着明媚給喬景鉉動手術。
明媚低着頭用刀子迅速將喬景鉉的傷口處割破,因爲郭慶雲的袖箭都是有倒刺的,所以她取得很小心,來大陳這麼久,給人治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次卻是在給喬景鉉動刀子療傷,她心裡還真不是滋味,只希望以後他平平安安的,不要再讓自己有動手的機會。
屋子外邊有英王妃得哭哭啼啼之聲,還有丫鬟們輕聲勸慰,屋子裡邊郭慶雲也不住的在驚呼:“柳十,柳十,你真的能刮骨療傷!”
明媚沒有搭理她,只是屏聲靜氣的做着自己要做的事情。一支袖箭被取出來,縫合傷口,上藥,一樣一樣的,做得有條不紊。
喬景鉉身上中了四支袖箭,所幸傷口都不深,約莫大半個時辰,便將四支袖箭拔了出來,將喬景鉉的傷口包紮好。明媚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到那邊的盆子裡清洗了下,一盆水頃刻間便被染紅了。她拿着帕子擦了擦:“郭小九,把這盆血水倒出去!”
“是,得令!”郭慶雲嘻嘻一笑,將水盆裡的水倒到裝四支袖箭、滿是血污的盆子裡邊,染紅端了那盆子便大步往外邊走了去。
門外英王妃與丫鬟婆子們站在那裡,見門口了,大家都涌了過來:“究竟怎麼樣了?”
郭慶雲咧嘴笑了笑,舉起那盆血水給英王妃看了看:“姨母,袖箭全部取出來了。”
英王妃臉色發白,身子搖晃了下,差點要跌倒,寶珠緊緊的扶住了她:“王妃,都好了呢,九小姐說袖箭已經全部取出來了。”
“取出來又如何?若是……”英王妃心中一緊,那話便哽咽了,幾乎要說不下去。旁邊擠進來一個細細的聲音:“王妃,不,不會的,不會的,世子爺有菩薩保佑着,大吉大利能逢凶化吉!”
英王妃含着淚點了點頭,轉臉看了看那一張雪白臉兒站在那裡的香筆:“你趕緊進去服侍着,我先回去給菩薩面前進幾柱香,請菩薩保佑我的鉉兒平平安安。”
“是。”香筆彎腰行禮,目送着英王妃離開,這才拎起裙子往內室走了去。
郭慶雲見她眼睛腫得跟一雙桃子般,撇嘴笑了笑:“沒事,你要相信柳家十小姐的醫術!”
香筆沒有說話,但一張臉上卻是神色複雜,她暗暗摸了摸荷包,裡邊硬硬的一塊,那個紙包,已經放在了荷包裡邊。她站在門口,伸手想推門,可一雙手都是軟軟的,額頭上不住的蹦出汗珠子來,擡頭望了望天空,這十二月的時分,陽光並不毒辣,可不知道爲什麼竟然這樣燥熱。
跨進內室,便見明媚坐在牀邊,神色溫柔的看着牀上的喬景鉉,香筆的一顆心似乎在迅速的下沉,沉到了一個不見底的深淵,就這麼懸在黑暗裡,不上也不下,難受得似乎要嘔吐般。
她怎麼能這般看着世子爺,難道世子爺不分明就是她害死的?香筆氣得全身都顫抖了起來,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的神色。
“柳小五,你出來!”郭慶雲將盆子放到內室的門邊,朝裡邊的柳明卿招了招手:“我想回去換件衣裳再過來,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明媚聽着郭慶雲這般大呼小叫,完全沒有一點淑女的風範,嘿然一笑:“五堂兄,你去罷,這裡有我照顧他就行。”
“還有我呢,柳五公子。”香筆行了一禮:“柳五公子累了這麼久,趕緊回去歇息罷。”這屋子裡人多便不好辦了,若是自己下的那藥被旁人喝了怎麼辦?只能趕走一些人,這樣就好下手了。
柳明卿看了看牀上躺着的喬景鉉,雖然還是有些不放心,但見着郭慶雲在門邊笑嘻嘻的望着他,心中一熱,跨步走了出去:“我們過一陣子再來。”
明媚笑着朝兩人點了點頭:“你們去罷,都累了這麼久。”她可是已經鍛煉出來了,前世在醫院裡做手術的時候,每日要在手術檯旁邊站八個小時以上,最長的一次手術長達二十多個小時,在病房裡整整一天,所以對於她來說,這大半個時辰還是熬得住的。
香筆走到牀邊,看了看躺在那裡的喬景鉉,見他雙目緊閉,臉色有些發白,不由得心如刀絞,壓着心中的不快向明媚行了一禮:“多謝十小姐了。”
明媚驚詫的回頭看了下,見香筆那張臉白得已經不像話,輕聲說了一句:“救死扶傷,這本是我分內之事,你不用這般謝我,倒是你自己應該前去好好休息一下才行。”
香筆尷尬的站在那裡,看着明媚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十小姐的胸襟真令奴婢佩服。十小姐口渴嗎?要不要奴婢沏杯香茶?”
明媚被她這麼一問,倒也覺得有些口渴,點點頭道:“勞煩你了。”
“哪裡值得十小姐說勞煩二字。”香筆又盈盈的行了一禮,便轉去外邊屋子沏茶,剛剛走了出去,她便扶着門,一隻手掐着脖子嘔吐了起來。她不敢回想喬景鉉那張蒼白的臉,心中好一陣擔憂,世子爺,會不會死?那十小姐的醫技真的如神?
她的手指緊緊的摳進了門縫裡,差點都要摳出血來,回頭望了望,就見明媚拉着喬景鉉的手坐在牀邊,這讓香筆更加有些心塞。她咬了咬牙,大步走了出去,一隻手緊緊的攥住了自己的荷包。
明媚輕輕摩挲着喬景鉉的手,從中箭到現在,算起來也好一段時間了,郭慶雲只是箭頭上抹了些毒藥,也該醒過來了。她望了望屋子一角立着的沙漏,快到午時,這時辰過得可真快。
握住喬景鉉的手,明媚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臉。
瘦了些,也比原來稍微黑了些,他已經從那個面如冠玉帶着些傲氣的少年長成了一個男子漢了,也許是玉門關的軍旅生涯把他磨練了出來?回想到自己與他相遇,最開始他高傲的說讓自己做他的丫鬟,到後來,那般不經意的說給她給姨娘的分位,再到早些日子他在高府湖邊當衆立誓,明媚心中便有一絲甜蜜,一路走過來,各種艱辛險阻,他與她,從互相的不理解,到心心相印,喬景鉉從那個驕傲的世子爺變成了一個情比金堅的男子,這讓明媚不由得也有一絲感動。
嫁給這樣的一個男子,自己也該放心了罷?明媚心中有絲絲甜蜜,就是放到前世,也可能找不到這麼單純這麼堅定的一個人來嫁,沒想到自己穿越到這個陌生的異世時空,還能有這樣的一份感情在等待着她。
瞧着他閉得緊緊的雙眼,搭住他的脈搏,明媚能感覺到那有力的跳動,謝天謝地,他還沒有什麼大事,若是有了大事,自己這會子該已經是手足無措,傷心得無以復加了。原來,對一個人的深情能讓淡定的自己也變得不那麼從容。
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就見香筆已經進來了,手中捧着一個托盤,上邊放着一個茶盅。
“十小姐,請用茶。”香筆低着頭,眼睛不敢望明媚,站在那裡,心跳如鼓。第一次有害人的主意,她的雙手雙腳都是軟綿綿的,就像踩在棉花堆子裡邊一樣。
“你放到小几上,待茶水涼了些我再喝。”明媚朝她和藹的笑了笑,這丫鬟也真是關心喬景鉉,見他受傷,竟然驚慌成這模樣。
香筆聞言有些失望,不過還是遵着明媚的吩咐,把托盤放到小几上。她細心的把茶盅蓋子揭開,想來是要讓茶水涼得快些。明媚見了不由暗自點頭:“好一個心細的丫鬟。”
就在這個時候,喬景鉉的眼睛慢慢睜開來,看見明媚坐在身旁,他咧嘴一笑輕聲喊她:“媚兒。”
“喬景鉉,你終於醒了。”明媚驚喜的望着喬景鉉那尚未全部睜開的眼睛,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伸出手把喬景鉉扶了起來:“我可算放心了。”
香筆也走了過來,眼睛裡含着一包淚:“世子爺……”才喊了一聲,眼淚珠子便簌簌的滾落了下來。
喬景鉉也不看她,只對着明媚笑:“媚兒,一睜眼便能看見你,真好。”
若這屋子裡沒有旁人,明媚還是很享受喬景鉉說的這句話,可這身旁還有個丫鬟站這呢,明媚有些臉紅,趕緊王顧左右而言他想把話題岔開:“喬景鉉,你的傷口是我處理的,還有郭小九幫忙。”
“啊呀,這個死小九,竟然都不看我已經出手了,還在後邊放箭!”一提到郭慶雲,喬景鉉便有些憤憤然。
“不是說世子爺武功蓋世,如何連背後幾支暗箭都躲不過?”明媚笑這調侃他:“郭小九那時也是擔心,根本沒想那麼多,你就不要責怪她了。”
“既然我的媚兒給她求情,那我也不說什麼了,放過她好了。”喬景鉉望了望香筆道:“我口渴了,幫我去沏杯茶來。”
“是。”香筆應了一句,正準備走出去沏茶,明媚笑着朝喬景鉉擺了擺手,從小几上端起茶盅,笑着對他說:“還用這麼麻煩?這盞茶是香筆剛沏好的,涼了一會,不會燙口,你先喝了罷。”
“媚兒,你真體貼。”喬景鉉微笑着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接過那茶盅便往嘴邊送去。
“不要喝!”站在身後的香筆大喊了一聲,衝上前來把那茶盅奪了過去,摜在了地上。茶盅碎裂的響聲讓屋子裡的兩個人和站在門口的一羣人嚇了一跳,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瑟瑟發抖着的香筆身上。
明媚奇怪的站了起來,撿起尚存着一些茶水的茶盅底兒,一縷微微的熱氣正在往上升着:“爲什麼沏給我的茶卻不能給你們家世子爺喝,你這丫鬟可能告訴我原因?”
香筆慘白了一張臉,往後退了一步,手撐着牆壁道:“世子爺喝不慣那茶水的味道,所以奴婢不想讓他喝。”
“可是,你這反應似乎也太大了些罷?”明媚皺了皺眉,把那茶盅底兒放到鼻子下聞了聞,橫着望了香筆一眼。這茶水裡有一種很是清苦的味道,與一般的茶水味道不同。她將那半個茶盞靠牆放在桌子上邊,打開藥箱開始尋找起東西來:“我聞到了茶水裡邊有一種淡淡的氣味,那不是茶水的氣味。”
聽着明媚的話,香筆的身子發軟,沿着牆壁慢慢的溜了下來,癱坐在地上,用驚恐的神情望着明媚,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茶水的味道?”喬景鉉擰着眉頭看向了香筆:“你放了什麼在裡邊?”
香筆簌簌發抖,心裡頭想着該如何推搪,此時就聽門口傳來一聲怒喝:“好你個丫鬟,竟然還想謀害主子?”
明媚擡頭一看,就見英王妃扶着高老夫人站在那裡。
高老夫人自從壽誕後第二日就去了天門寺,一來是去進香,二來卻是爲了明媚與喬景鉉的八字去的。到了天門寺以後發現運氣真不錯,廣慈大師剛剛好在,捐了一千兩銀子做香油錢以後,她便拿了明媚與喬景鉉的八字送到了廣慈大師前邊,請她看看這兩人的八字。
喬景鉉的八字極是富貴,這是不消說的,廣慈大師拿起明媚的八字便覺得驚奇,那不是那個被自己渡劫救活了的柳二小姐的八字?如何又在這老夫人手中?而且是要來與人合八字的。
廣慈大師將兩張八字一合,笑着對高夫人道:“這可是天作之合,再好也不過的八字了,這女子宜家宜室,能旺夫旺家,這男子又是棟樑之才,富貴中人,我雖然不怎麼給人合八字,但這一輩子也只看見過這般相合的八字呢。”
高老夫人聽了放下心來,笑眯眯的點了點頭:“我瞧着那位小姐也是聰明伶俐,一副有福氣的模樣,怎麼都不會是那有剋夫之命的女子。”
“剋夫?”廣慈大師搖了搖頭:“哪裡來了這樣的說法?這女子八字極好,能保護她的夫君逢凶化吉,乃是福星。”
高老夫人得了廣慈大師得話,心中高興,感覺讓車伕快馬加鞭的趕路,回到京城沒有先回高府,直接奔到了英親王府。
英王妃正在給菩薩上香,請求菩薩保佑喬景鉉能過趕快醒過來。聽着外邊報高老夫人過來了,心中高興,朝那菩薩拜了幾拜,站起身來,趕緊走到了前堂。
高老夫人坐在前堂,穿着一套深紫色的團花衣裳,花白的頭髮上簪着一支碧玉簪,抹額上邊鑲嵌着一塊紅寶石,瞧着富貴異常。她身上披着的白狐裘衣還沒解下來,額頭上還有着細密的汗珠子。
英王妃走出來向高老夫人行了一禮:“素娥見過母親。”
高老夫人朝英王妃點了點頭:“素娥,鉉兒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何必這般着急!”
英王妃眼圈子紅紅的一片:“母親,你是不知道了,自從我得知了那柳家十小姐剋夫,便沒有過一日安生日子,總是心驚肉跳,沒想到今日竟然應驗了,一想到這裡,素娥便覺得萬箭穿心一般的疼痛,只望菩薩可憐,保佑炫兒大難不死。”
“素娥,你快別再這般說了!”高老夫人搖了搖頭:“我已經請廣慈大師爲鉉兒與柳家十小姐合過八字了,大吉大利,天作之合!廣慈大師說了,那柳家十小姐八字很好,宜家宜室,能旺夫,而且能保佑夫君逢凶化吉!”
英王妃呆住了,望向高老夫人:“母親,真是這樣?可是……”
“素娥,你也太固執了些!爲何那柳大夫人的話你便信了個十成十,卻不相信鉉兒的解釋?現在母親爲了你,這般急急忙忙的趕到天門寺去請廣慈大師爲他們兩人合八字,得了上上吉兆,爲何你還是不相信?難道說八字不合你便相信,八字相宜你倒覺得是在騙你?”高老夫人有些不悅:“若當初不是你點頭答應,我又何必這麼遠去天門寺找廣慈大師替他們合八字!”
英王妃見母親動怒,趕緊賠罪:“母親,素娥是將鉉兒今日受傷之事聯繫起來,越想越覺得是這樣,所以纔會有偏見。”
“再有偏見,你也該聽母親告訴你的消息,難道母親會害你?”高老夫人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心疼鉉兒,可廣慈大師說了,鉉兒遇着柳家十小姐一定能逢凶化吉,那肯定便沒事情。那十小姐醫技如神,這時候應該已經將鉉兒治好了,偏偏兒你還在這裡慌慌張張。”
英王妃含着眼淚道:“若是治好了,素娥便放了一千個心一萬個心,就怕治不好!她那般年紀輕輕,哪裡就有什麼醫技如神,哪怕是剛剛生下來便學醫,未必也能有此造詣,只是旁人以訛傳訛罷了。”
高老夫人怫然不悅:“難道我還會說假話?那十小姐真的將我的病治好了,原來京城裡那麼多老大夫都沒有法子!年紀大有什麼用?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去了,那也是白搭!”
英王妃低頭不語,好半日沒說話,高老夫人站起來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我這就去看看鉉兒。”
“母親,我陪你一塊兒過去。”英王妃站起身來,扶住高老夫人的手:“您別動氣,我自然是希望鉉兒能快些好起來。”
走到門口,聽着裡邊有說話的聲音,英王妃仔細一聽,除了有那柳家十小姐的,還有喬景鉉的聲音。鉉兒醒了?聽他聲音,中氣十足,一點也不像是那種受傷嚴重虛弱得要死了的人,她心中不禁歡喜,看來母親說得對,自己不該偏聽偏信,這柳家十小姐還真是鉉兒的福星。
扶了高老夫人站在門邊,正準備邁步進去,這時就聽到裡邊茶盞砸碎,還有喬景鉉惱怒的呵斥聲,英王妃與高老夫人心裡都是一急,趕緊跨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