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悄悄的上來了,無聲無息般,京城瞬間便淹沒在這無際的黑暗裡。
英親王府的內院沒有了白天的熱鬧,雖然還未到落鑰時分,但是大部分人都已經進了自己屋子,準備去沐浴休息,有些精神好的小丫鬟,搬了凳子在外頭閒聊,畢竟年紀還小,不能像那些上了年紀的人,到了晚上便急急忙忙的往被子裡鑽。
香筆輕輕的穿過了幾個院子來到主院這邊,門口幾個正說着閒話的小丫鬟看見她走了過來,站起身來招呼她:“香筆姐姐,你過這邊來找誰玩呢?”
“我想找寶珠。”香筆看着那幾個活潑機靈的小丫鬟,眼裡盡是笑意:“幫我去喊喊唄。”
“好的,香筆姐姐,你到這裡等着!”一個穿着淺藍色棉襖的小丫鬟跳了起來,拔足就往裡邊跑,清清脆脆的聲音如同鈴鐺在風裡搖動一般:“寶珠姐姐,外邊有人找你呢!”
不多時,便見寶珠穿了件淺黃色的交領中衣,下邊搭着一條淺白色中褲走了出來,外邊套着一件厚厚的棉襖,腳上趿拉着一雙拖鞋,纖細的腳在羣下延伸出一條優美的弧線,看起來似乎剛剛沐浴過,頭髮上還是溼漉漉的。
“你怎麼過來了?”寶珠把香筆拖到角落裡邊,好奇的問。
“我聽說今日世子爺和王妃爭執起來,想來問問可有此事?”香筆緊張的看着寶珠:“究竟是爲什麼會吵呢?唉,世子爺現兒脾氣越發大了,早幾日我才勸了他幾句,他便瞪眼望着我,滿臉的不高興。”香筆有幾分惆悵,以前喬景鉉可不是這樣,一張臉上全是笑意濃濃,可現兒只要聽着誰說那柳府小姐半個不字,包準他會大發雷霆、
寶珠望了望四周,這才壓低聲音說:“因爲世子爺和柳家十小姐的八字批文不好,聽說十小姐剋夫,柳家花錢請段監正改了命,這才換了一張好批文送到樑府來。夫人知道了這事兒堅決不同意,可世子爺竟然覺得無所謂!”
聽了這話,香筆心頭一震,眼睛睜得大大的:“這樣……這樣還無所謂?剋夫啊!”她的臉上迅速間有了一種焦急的神色,世子爺怎麼能這樣,明知那柳家十小姐剋夫,還要將她娶回來?
“噓,你小聲點!”寶珠伸出手捂住她的嘴:“沒事兒,不是說了段監正給改了命嗎?”
“可是誰又知道到底改好了還是沒改好?若是沒改成功……啊,呸呸呸,不靈不靈,老天爺保佑,壞的不靈好的靈,我方纔說的都是胡話!”香筆激動的把雙手合在胸前,虔誠的念念叨叨了一番,這才轉過頭來對着寶珠說:“你怎麼不勸着夫人趕緊把柳府這門親事給斷了?若是世子爺真的因爲那個十小姐而……”說着話兒,她的眼圈已經發紅,眼淚珠子堪堪的在眼眶裡打轉,彷彿就要滴落下來。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世子爺的脾氣!”寶珠白了她一眼,伸出手戳了戳香筆的額頭:“我知道你關心世子爺,可是你要想啊,世子爺他自己願意,你又有什麼辦法?他今兒下午都頂撞了夫人,說除了柳府十小姐,他誰都不娶呢!你呀,就別管這麼多了,好生服侍着世子爺便是了。”
香筆站在那裡,咬着嘴脣,好半日沒有說話,那個柳府十小姐着實可惡,難道她不知道自己是剋夫命?怎麼還敢改了八字批文給送過來?她這不分明是想要世子爺死嗎?
“香筆,你怎麼了?”寶珠見着香筆站在那裡,成了個悶嘴葫蘆,伸手拉了拉她,頭髮上的水珠子落了下來,涼冰冰的一片:“你想那麼多做什麼,不過是個奴婢,好好服侍主子也就是了。等世子妃進門,還不知道她到時候會怎麼發落你,說不定給你配個小子做個管事嫂子,世子爺的事情更輪不着你來置喙了。”
香筆睜大了眼睛,身子一抖,怏怏的答應了一句,慢慢的轉身走了回去。寶珠看着她的背影,心裡一驚,香筆比原先消瘦了不少,她那纖細的身子在夜色裡顯得那麼可憐,似乎在想着什麼心事一般,一步又一步,走得極爲緩慢。寶珠眼中突然有了幾滴熱淚,心裡也有些酸澀,香筆喜歡上了自己不該喜歡的人,這種暗地裡的喜歡把一個本該是嬌花般的少女折騰成了這般摸樣。
“世子妃進門,說不定把你配個小子,做個管事嫂子……”寶珠的話在香筆的耳邊嗡嗡的響着,她緊緊的抓住自己的衣裳角兒,喃喃自語:“不會的,不會的。”
越是安慰自己,越是沒了底氣,香筆想到了喬景鉉曾經與英王妃說過的話:“除了柳府十小姐,我誰都不娶!”她又想到了那被英王妃打死的寶雲,她不過是想攀着喬景鉉做個侍妾罷了,沒想到下了迷情香,喬景鉉還是那般意志堅定的將她推到旁。
自己對世子爺的這份心思,只能暗暗的藏起來了。香筆慢慢踱回了勁鬆院,嘴裡滿滿的全是苦澀,她走到後院瞧了瞧,喬景鉉的屋子裡頭黑漆漆的一片,不知道究竟去了哪裡。
雖說世子爺已經恢復了原職,可也不要晚晚去皇宮輪值,其中定然有蹊蹺。香筆嘆了一口氣坐在了走廊的欄杆上頭,望着眼前隨風不住搖擺的樹影,只覺得心中空落落的,還有些微微的恐慌。
那柳家十小姐剋夫!
既然她剋夫,爲何還要嫁給世子爺?若是她真心喜歡世子爺,就應該自己提出退婚!香筆咬着牙齒,心中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她不能眼睜睜的見着世子爺受到傷害!再怎麼樣,也該是那柳府十小姐去死,這樣就不會克到世子爺了。
香筆的手緊緊的抓住了廊柱,彷彿要摳到裡邊去一般,她的心裡暗暗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她拼着自己的命不要,也要護得世子爺平安,這是她唯一能給世子爺做的事情了。
“世子爺,香筆只求你在某個時候,能忽然想到我,那香筆在九泉下也安心了。”香筆站了起來,決然的往屋子裡走了去,她高高的昂起頭,雙肩挺直,彷彿要積聚全身的力氣去與什麼做鬥爭一般。
夜色深深,天上幾點寒星不住的閃爍着,一鉤彎彎的月亮在天空上,冷冷清清。
“媚兒。”喬景鉉伸手攏住明媚的肩膀:“今日月色甚好,我來陪你賞月。”
“賞月?”明媚不禁有幾分好笑,伸手指了指空中的上弦月:“今兒才初五,月亮就那麼一線,賞什麼月?”
“難道一定要滿月才能賞不成?只要有月亮,都能賞。”喬景鉉伸手抱緊了明媚幾分,笑得格外開心:“只要有你在我身邊,即算是沒有月亮,也有最美的夜色。”
“瞧你都在胡說些什麼!”明媚疑惑的望了望他:“你說老實話,究竟是什麼事情過來了?咱們今日白天才見了面,晚上又跑過來!”
“我今日白天不就與你說了,晚上我會過來陪你?”喬景鉉的心有些糾結,他很想告訴明媚今日與母親爭吵的事情,可想了又想,決定還是將這事情隱瞞下來,何必讓明媚跟着擔心呢?這事情由他來處置便好。
明媚微微一笑,伸手點了點喬景鉉的鼻子:“你真是個傻子!”
微弱的月色下,喬景鉉那眉眼依舊很是清晰,他的眼睛盯住了明媚不放,見着她那純真的容顏,忍不住心中起了陣陣波瀾。他伸出手摟住明媚纖細的腰肢,啞着聲音道:“媚兒,在你眼裡我只是個傻子?”
明媚心中有一絲絲顫動,喬景鉉這般專注的望着她,一雙手緊緊的圍繞着她的腰,讓她沒有半分迴避。她乾脆回瞪着喬景鉉道:“是,你就是個傻子,怎麼了?”
“媚兒,傻子要做傻事了!”喬景鉉低低的說了一聲,迅速俯下身來,嘴脣用力的壓在了明媚的嘴脣上邊,兩人那柔軟的脣迅速貼在了一處。
明媚有些羞澀,本來還想扭開,可喬景鉉卻有些霸道的抱緊了她:“媚兒,別動。”他含含糊糊的說着,嘴脣不住的在她的脣瓣上摩擦着,急急忙忙的想尋找着那甘美的源泉。
明媚能感覺到喬景鉉那份柔軟,一種芳香與甜蜜在他們的雙脣間流動着,就如春光明媚時的鮮花在慢慢綻放它們的花蕾,吸引着蜜蜂過來採擷芬芳。喬景鉉的手抱緊了明媚的纖腰,她能感覺到他手指的炙熱,他那溫柔的親吻,就如一灘春水般將她融化在他的柔情裡。
一種說不出的快樂包圍了明媚,她就如那一葉風帆,行進在波濤洶涌的激流上,潮水將她捲住,推向大浪的最高處,不時的將她拋了下來以後又推了上去,一陣一陣的,讓她的心顫抖了起來,猶如一朵潔白的蓮花正在盛放,花心裡有叢叢花蕊,正隨風在歡快的舞蹈。
這是她與喬景鉉第一次這般深入的親吻,以前都只是在額頭上貼了一下便迅速分開了,今晚的這種滋味讓明媚有了全新的體會——原來親吻也能是這樣的,這般美好,這般甘甜,讓她戀戀不捨,沉醉在其中幾乎不能自拔。
“媚兒。”喬景鉉的嘴脣離開了些,一雙眼睛裡目光迷離:“我心悅於你。”
“喬景鉉,我也是。”明媚低聲回答了一句:“我覺得我的生活裡邊似乎不能缺少你,沒有你,日子似乎就不那麼完美了。”
“真的嗎?媚兒,我真高興!”喬景鉉聽了明媚的話,心中就如吃了蜜糖一般,望着明媚傻乎乎的笑:“這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好聽的話。”他的臉挨着明媚的臉擦了擦,炙熱着她的肌膚:“媚兒,我要求今年就完婚,我要等不及了。”
“今年完婚?”明媚噗嗤一笑:“現兒都十二月初五了,緊接着便是年關,誰還有空來準備親事?怎麼着也該明年了。”她的心裡暖洋洋的一片,喬景鉉對她真是格外緊張,自己在這異世時空裡竟然能收穫到這樣一份感情,真真是意外的驚喜。
“我就想着要快快與你在一起。”喬景鉉微微的嘆了一口氣,正所謂夜長夢多,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呢。他只希望自己的母親不要偏聽偏信,弄出些幺蛾子來,不僅傷害了明媚,還會讓柳府與英親王府有嫌隙。
過了兩日便是高太師府高老夫人的好日子,京城能排得上號的勳貴們都上門祝賀,一時間高府門前的那條路,幾乎要被來來往往的馬車給堵塞,不得已,專門借了旁邊家的地停馬車,免得來道賀的人都走不進高府的大門。
英王妃乃是高老夫人的女兒,自然是要去的,一大早她便起了身,寶珠領着丫鬟們給她梳妝打扮了一番,纔將一切收拾好,就聽外邊有人來報:“大公子來了。”
英王妃皺了皺眉頭:“怎麼這麼早就來了,實在也是沒眼界的,只不過是去高府拜壽罷了,就這般緊張。”
轉念一想,這喬景焰緊張,自然是看着高府得勢,想要去巴結一二。英王妃的大哥已經做到中書省平章政事,正二品的官兒,也算是不小了,喬景焰最近調在中書省一個部裡做了個七品的通判,自然想要削尖腦袋往高府湊了。
英王妃微微一笑:“不過是個沒長進的東西,可卻也還知道巴結着高家,倒也算他有眼光。”王側妃嫁進英王府時孃家也不算弱,只是這些年來卻一直沒有長進,自從王側妃的父親過世以後,她那兄長不爭氣,王家也就慢慢式微了,王側妃找不到孃家的助力,現在只能轉而來討好自己,倒也算是識時務。
“叫他在外頭等着,要這麼早過來,也就只能空坐着了。”英王妃轉臉望了望寶珠:“去將早膳端過來。”
寶珠應了一聲,低頭走了出去,朝大堂裡瞅了一眼,就見喬景焰穿了一件大毛衣裳坐在那裡,就如一個毛球般,忍不住“噗嗤”一笑。
喬景焰聽着笑聲,擡起頭來,就見寶珠站在面前,趕緊站了起來,走過去討好的望了寶珠一眼:“寶珠姑娘,我母親如何說?”
寶珠可是英王妃面前第一得力的人,喬景焰自然要捧着她,見着她臉色白皙,嘴角有兩顆淡淡的麻子,瞧着格外俏皮,心裡有幾分喜歡,只是畏着英王妃,不敢像對其餘丫鬟一般動手動腳。
“夫人說,讓你到大堂好好等着,她用過早膳再說。”寶珠見喬景焰湊了一張臉過來,趕緊往後邊退了一步,眉頭緊鎖,帶着幾分厭惡。這位大公子着實不成氣候,偏偏得了老王妃的心,只想替他掙個世子,這麼瞧着,大公子與世子爺相比,那差距可不是一絲半點。
喬景焰見寶珠那神情,知道她厭惡自己,心裡頭也不舒服,恨恨的退了回去坐在了椅子上頭,瞥眼瞧着寶珠從側門過去了,用腳踢了踢地面:“真不知道這寶珠有什麼得意,不就是仗着是王妃寵愛?不過是個丫鬟,送給我都不要!”他轉念想着柳府的六小姐,心中忽然又覺得有幾分發熱,好久未曾見過她,今日可算是要見着面了,總要找機會喊了她偷偷的說幾句話纔是。
英王妃不緊不慢的用過早膳,寶珠替她將狐裘給披上,低聲在她耳畔道:“大公子在外邊,穿着大毛衣裳,瞧着就跟那刺蝟差不多。”
旁邊的一個小丫頭子耳朵尖,聽了這句話,嗤嗤的笑了起來:“大公子最近發了些福,瞧着就如那糯米糰子一般了。”
英王妃得意的站在那裡,任由着寶珠給她戴上白狐帽兜,不屑的撇了撇嘴,心中遺憾着喬景鉉昨日在宮中輪值,不得與她一道去高府,否則與那喬景焰一道進府,兩相對比着,高下立判。
走到外邊一瞧,那喬景焰正坐在椅子裡,剛剛好堆滿了一椅子。他本來沒有這般胖,只是那大毛衣裳上的毛太長了些,格外蓬鬆,顯得一個人就驀然變肥了許多。英王妃瞧着喬景焰那模樣,心中冷笑了一聲,臉上卻不顯,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到時間了,走罷。”
喬景焰彎了彎腰:“母親,先請。”
“焰兒,王側妃有沒有把我說的話交代清楚?”英王妃瞥視着他:“到了高府,你可要給我安分點兒,別惹是生非。”
“知……知道了,母親。”喬景焰縮了下脖子,他有些害怕英王妃,總覺得她有一種說不出的威風,自己站在她面前,彷彿矮了一截似的。今日裡頭若不是想着要去見柳家六小姐,他還真不願意跟着英王妃出去。
“今日高府肯定會來不少京城貴女,你可得給我約束着點,不能到處亂瞟亂看,更不能像在家裡一樣,看見美貌的丫鬟就要涎着臉去調笑!”英王妃冷冷的哼了一下,喬景焰這般想跟了去,除了要去捧高府的場面,不外乎便是想去見美貌女子,他在府裡頭,看見個生得好的丫鬟也會湊着去說幾句話的,自己可得要事先提點一番纔是:“你可聽清楚了?”
“焰兒省得。”喬景焰口裡應着,心裡卻似乎有一團熱熱的火在燒着。旁的美貌女子他現在已經不屑去亂瞟了,他要看便堂堂正正的看自己的未婚妻便是,還用得着去自找沒趣?
府門外停了一輛馬車,英王妃先上去了,喬景焰有幾分躊躇,他不擅長騎馬,一般出去都是坐馬車,可現在府裡只准備了一輛馬車,看來只能跟着英王妃擠一擠了。他掀開簾幕,吃力的爬了進去,馬車裡邊作着英王妃與寶珠,還有一個貼身媽媽,喬景鉉只能縮在了門邊上,手牢牢的抓住了那根橫杆。
馬車平穩的向前走着,車裡的這對母子卻不再說話,一種沉悶的氣氛莫名其妙的在車廂裡蔓延着,喬景焰的手藏在衣袖裡不停的絞動,真恨不得自己能長出一雙翅膀來,直接飛到高府去,不用這麼尷尬的面對着英王妃。
這沉默也沒持續多長時間,很快就聽外邊有下人指引着停放馬車,寶珠先下了扯,把簾子掀開扶了英王妃下去,喬景焰跟在後邊下了車,見丫鬟婆子都擁簇着英王妃,沒有誰過來搭理他,自覺無味,只好蔫着頭跟在那羣女眷後頭走,滿心都不是滋味。
走進高府的內院,英王妃先去給母親拜壽,見着女兒回來,高老夫人高興得眉毛眼睛都擠在了一處:“素娥回來了?世昭呢?鉉兒呢?”看了看跟在英王妃身後的喬景焰,高老夫人招了招手道:“這是焰兒罷?小時候看着一點點長,現兒也長大成人了!”
喬景焰見高老夫人竟然還記得他,心頭一熱,走上前去,深施一禮:“焰兒給外祖母拜壽,願外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這吉祥話兒倒說得也應景,高老夫人笑得露出了牙齒:“喲,可還真是個好孩子!”英王妃心中卻是不喜,雖然說庶子的稱呼沒錯,可自己的母親他怎麼能喊外祖母,只有鉉兒才能這般喊罷!心裡想着,兩條眉毛便擰到了一起,一臉的不歡喜。
高老夫人看着,知道英王妃的小性子又上來了,生怕這對母子會說出什麼話來讓對方難堪,趕緊叫了丫鬟青桐過來:“你領着英王府大公子去園子裡轉轉,我們這邊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在,別拘着他了。”
青桐應了一聲,帶着喬景焰走去了後院,這邊氣氛才緩和下來。高老夫人朝英王妃睃了一眼道:“素娥,怎麼這麼大歲數的人了,氣量越發小了,不就是個庶子嗎,還能怕他跳到天上去?”
英王妃臉上略微一紅,忸怩的低下了頭:“母親,素娥讓你看笑話了。”
“爲人需大度些,要麼你就要有那本事,防着不讓他生出來,生出來了該怎樣調教他,你心裡自己該有個底兒,在家裡怎麼辦是你的事情,出了門卻要考慮到英親王府的面子,即算再不舒服,也該回府再說。”高老夫人看了看女兒那張羞愧的臉,嘆了口氣:“這大家主母不好當,可你也當了這麼多年了,人可不能越活越回去了。”
英王妃聽着母親的話,心裡有些疑惑,聽母親這口氣兒,似乎對自己有些不滿,正在委婉的提醒自己呢,自己做了什麼事情,竟讓母親如此不喜?
方在想着這事,就見門口接待的管事婆子已經引着一羣女眷往這邊來了:“柳太傅家柳老夫人來給老夫人拜壽了。”
英王妃心中一驚,想着那柳府十小姐肯定是要跟着出來了,很是不快活,沉着一張臉坐在那裡沒有起身。眼睛轉了轉,忽然得了一個主意,今日喬景鉉也要來,若是能想個什麼主意,能尋出那柳府十小姐的岔子,讓鉉兒自己看看她是如何配不上英親王府世子妃這個頭銜便好了。
越想越覺得此計可行,英王妃默默低下頭去,心中划算着怎麼樣才能將這個局設好,也能讓喬景鉉斷了這個念想。
柳老夫人一身硃砂色衣裳出現在衆人面前,高老夫人趕緊站起身來相迎:“柳老夫人,恁長時間不見,你可是一點都沒變呢。”
柳老夫人還了個禮道:“我這身份,哪裡值得高老夫人起身相迎的?這般客氣,倒也足足的給了我十分面子。”
高老夫人呵呵一笑:“話可不能這麼說,咱們可是老交情了,這起身相迎可不是應該的?再說了,還不是你柳老夫人有個聰明機靈的好孫女!我多年的老毛病,吃了她開的藥大半年,現在眼見着就好了!”
柳老夫人聽着高老夫人這話,也是笑得睜不開眼睛:“也就高老夫人這麼誇她,她也就運氣好,碰着能治些小毛病而已。”轉頭朝身後跟着的那羣女眷道:“媚丫頭,還不快來給高老夫人拜壽?你還戴着她賜的紅珊瑚手釧呢!就算你不出來,這手釧總該來見見舊主罷?”
聽着柳老夫人喊“媚丫頭”,高老夫人也張望了下:“哪裡呢?我都沒看清楚人……嘖嘖嘖,果然是柳老夫人會養人,把自己孫女養得如此招人喜歡。”她拉着明媚的手兒道:“瞧着小模樣兒,又比上次及笄禮見面的時候嬌豔了三分!”
明媚笑着向高老夫人拜壽,沒料想老夫人硬是拉着她不讓她彎腰下去:“十小姐,快別這麼客氣,站直了身子讓我看看,都是我的外孫媳婦了,我這個做外祖母的卻還沒好好的看過癮呢。”
外孫媳婦?明媚有幾分錯愕,忽然想到了上回及笄禮的時候,柳老夫人拉着高老夫人說話,說高老夫人沒有孫子合適與自己談婚論嫁,可卻有個合適的外孫。當時自己還心驚肉跳了一番,以爲祖母要亂點鴛鴦譜,沒想到竟然是在爲她着想,給她與喬景鉉拉關係。
她到此時,方纔明白柳老夫人的一片苦心,向柳老夫人笑了笑,轉過臉去,裝出幾分羞澀的模樣來朝高老夫人拜了拜:“既是如此,明媚便更該給外祖母拜壽了。”
“喲喲喲,瞧這小嘴機靈成這樣!”高老夫人呵呵的笑得合不攏嘴,拉着明媚的右手看了看,見她戴着一個紅灩灩的珊瑚手釧,不由感嘆道:“柳老夫人,你瞧這可不是有緣?沒想到外孫媳婦的見面禮我早就給了!”
衆人聽着高老夫人這麼說,眼睛都落在了明媚的手腕上,見那雪白的皓腕上一條閃閃發亮的紅珊瑚手釧,映着冬日的暖陽,格外閃人眼睛,那硃砂般殷紅的手釧似乎有水波在流動,光和影連綿不絕,更襯得明媚膚如凝脂般。
“高老夫人可真的好打算,這麼早就用一條手釧幫着英王妃把媳婦定了下來!”旁邊一位夫人開口湊着熱鬧般:“看來我們大家都得好好跟着高老夫人學一招纔是,要到處瞄着看看,有合適的,早拿手釧子套住!”
一番話說得大家都會心的笑了起來,只有英王妃勉強的扯了扯嘴脣,想着那八字批文,心中便有些着惱。擡頭看了看明媚,雖然這柳府十小姐長得實在招人疼愛,可她就是歡喜不起來,心裡似乎有個陰影在慢慢的擴大:她是會害死鉉兒的,絕對不能讓她進英親王府的門!方纔她還喊自己母親叫“外祖母”,都還沒拜堂成親呢,就這般沒臉沒皮的隨着喬景鉉喊上了,實在是有些心急了些!
這時柳二夫人帶着柳*也上前來向高老夫人拜壽,衆人見了柳*,也是好一陣讚歎:“這可真正是個美人兒!”高老夫人拉着明媚的手看了看柳*道:“十小姐,你這姐姐也生得一副好皮相,可沒比你遜色多少,一樣是個美人。”
明媚抿嘴一笑道:“我原是我們家中最愚笨最不打眼的,偏偏高老夫人只看見了我一次,便以爲我機靈,若是先看見我家中姐妹,自然不會這麼說了。”
高老夫人知道她是謙讓,也給柳*在衆人面前長臉,心裡暗自思付這十小姐倒是一個好當家主母的料兒,進退有度,應答得體,向柳*點點頭道:“看來也是緣分,若是我先見着這位柳小姐,這紅珊瑚手釧保不定就跑到你手上去了!”
旁邊有人起鬨道:“這有何難,高老夫人還會少一條手釧?趕緊再賜一條給這位柳小姐便是了!”
高老夫人爲難的說:“喲,這可不行,我都已經定下外孫媳婦了,怎麼還能再定一個?”
旁邊有知道柳*出身的夫人吃吃的笑着說:“高老夫人,你這可便是在裝糊塗了,聽說這柳府六小姐已經許給英親王府的大公子了,合着也是高老夫人的外孫媳婦呢,給一條手釧兒不是應當的,如何就這般小氣了?再說了即便沒有許給喬大公子,單單是拿着昔日那媵妾婚來說,可不是妥妥兒的?”
那位夫人的話一出口,大家皆看着柳*,眼裡閃過一絲瞭解和惋惜的目光,讓柳*紅了一張臉站在那裡,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媵妾婚乃是大陳古代一種婚姻舊俗。
男方門第若高,女方以娣(姐妹)或者是侄(兄弟之女)隨嫁,這些隨嫁女子被稱爲媵妾,屬於貴妾一類,納入男子後院,若是正妻亡故或者被休,不可再娶,便從媵妾裡挑選人依次遞補,這也是用來鞏固兩家關係,加強女方地位的一種策略。
這媵妾婚已經逐漸的沒落了,因爲現在的大陳,政局還算穩定,不是初期那種動盪時分,大家看準了一家勳貴就急巴巴的跑過去抱大腿,生怕自己女兒福分不夠,所以還得陪上一個做替補。現在天下太平,這種通過婚姻鞏固家族地位的情況也少了很多,而且若是行媵妾婚,便會有人說閒話,認爲這家人的女兒不金貴,還未出嫁便詛咒着女兒可能會早亡或者被休棄,所以這媵妾基本上也不復存在了。
這媵妾婚裡,用來充當媵妾的女子基本上都是庶女,沒有誰家會把兩個嫡女同時押寶押到一家的,畢竟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這個道理誰都懂。大家聽着那位夫人的話便知這位柳家六小姐雖是貌美如花,可卻是個庶女出身,雖說現在被柳二夫人帶出來給高老夫人拜壽,但她該是庶女出身的記名嫡女而已,在場的幾個夫人本來還有些意思想要多表示下對這位柳家六小姐的親熱,想多恭維她幾句,可一想着她的出身,正準備高高舉起,聽到那話卻又低低放下了。
柳*卻絲毫沒有想到那夫人這句話陰損得很,只是站在那裡笑着,心裡想到媵妾這兩個字,便有一絲絲髮燙的感覺,似乎有什麼在烤着她的心,灼熱成了一片。
她原先見着喬景焰的時候,見他是英王府的大公子,一心以爲他有個好前程,所以瞧着他也就顯得英俊了幾分,心心念唸的想着若是能嫁了他便再好也不過了。可等着兩人的親事定了下來,她又忽然有了絲絲惆悵,特別是後來又見着喬景鉉幾回,拿了與喬景焰相比,那可真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十妹妹不過也是庶女出身,爲何便能嫁喬景鉉做世子妃,而自己卻只能嫁喬景焰?方纔進來的時候見着一個丫鬟領了一個毛球出去,那毛球死命的盯着她,還衝她不住的咧嘴笑,她開始還沒有意識過來,後來忽然便想到那毛球可不是幾個月不見的喬景焰?
沒想到他竟然胖成了這副模樣!柳*心中忽然有幾分發涼,那時候見着的少年郎,不過是臉盤子圓圓,身上壯實了些,可也不至於胖成了一個球,柳*瞬間只覺自己眼前一陣發黑,望着前邊款款而行的明媚,心中充滿了妒忌。
聽着那些夫人們說的話,柳*莫名其妙的有了個主意,若是自己沒有與喬景焰定親就好了,她無論如何要做媵妾跟着柳明媚嫁過去。喬世子身份地位如此高,也該要娶妾的,若是自己是那媵妾,柳明媚死了以後,這正妻之位可不就是自己的了?
一想到這點,彷彿有一顆陰毒的種子丟在了她的心裡,迅速的破土而出,捲纏着身子往上攀爬,不多時,那樹葉便蔥蔥蘢蘢的塞滿了她的喉嚨,讓她好半天不得呼吸一般,就連高老夫人不再看她,周圍的夫人們也轉移了說話的內容都不知道。
柳二夫人見柳*站在一旁出神,光杵在那裡也不說話,一臉傻笑般,心中不喜,這庶出的就是上不了檯面,別人說幾句場面話兒就樂成那樣!伸出手碰了碰柳*的胳膊:“*,你十妹妹都自己去找閨中密友玩去了,你到這裡陪着我們也是無趣,自己去找手帕交說說體己話去!”
柳*這才驚覺周圍的貴夫人們已經轉變了談話的內容,柳明媚也不見了影子,這才醒悟過來,提了裙子行了一禮,慌慌張張的從前堂退了出去。
一路走了過來,倒也看見不少似乎面熟的女子,只是都喊不出名字來,柳*做記名嫡女不久,也沒有參加過幾次宴會,又還有些心高氣傲,唯恐結識了門第比自己低的,所以索性帶着春喜沿着高府後院的湖泊慢慢的繞着走,欣賞着高府裡的美景。
正在走着,便見到不遠處有一個毛球滾着往這邊來了,走到面前,一臉驚喜:“六小姐,沒想到在這裡竟遇到了你……我方纔還聽着喜鵲叫,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那毛球正是喬景焰。
柳*被喬景焰的的魯莽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喬景焰的雙頰已經圓鼓鼓的起來了,將那一雙眼睛擠得似乎沒了影子,兩條眉毛耷拉着,沒有半分生氣。她心中默默想了想喬景鉉的模樣,不由得惆悵了起來,自己的未婚夫竟然是這樣一副模樣,如何能與喬世子相比!到時候她與明媚兩人回府省親,各人身後跟着夫君走在一路,旁人瞧着喬景焰,恐怕要將嘴巴笑歪了!
“大公子,不是說沒有成親之前,咱們是不能見面的,即便要見面,也得有長者在場,你這樣做,甚是不合規矩。”柳*微微彎腰,就準備離開,沒想到卻被喬景焰一把給拉住:“六小姐,咱們難得見一次面,爲何你就這般狠心將我拋下了?”
柳*被喬景焰拉着衣袖,好半日動彈不得,一張臉紅得就如那秋日的楓葉,幾乎要滴出血來一般。她低聲喝道:“放手,讓別人瞧見了,不知該會如何說了!”
喬景焰哈哈一笑:“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拉拉衣袖又有什麼要緊?六小姐,你別這般忸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