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這麼不緊不慢的過着,伸出一隻手掌,似乎能感覺到光陰指尖流逝的柔軟。
明媚覺得很奇怪,從她回柳府開始的第一日,柳四夫人便變着法子想要來整治她,而最近她卻沒聲沒息的,彷彿是得了教訓一般,再也沒了以前的囂張,就連柳明珠都像變了一個人,瞧見她的時候,臉上也有着笑容,有時還會走過來親親熱熱的與她說話。
對於這些轉變,明媚有幾分驚奇,而且也絕不會輕易相信,即便柳明珠覺得與自己較量不是對手因此服了軟,可柳四夫人與杜姨娘的仇怨,是不可能就這樣化解了的。
柳元久絞盡腦汁寫了一封信給京城裡的柳老太爺,要求將杜姨娘擢升爲平妻,可一直沒有見着那邊回信,心中有些忐忑,每次回香蘭院見着杜姨娘的笑臉時,便覺得自己沒有盡力,可這事情畢竟不是他能說了算,也只能耐心的等待下去。
在明媚生辰的那一日,柳四夫人一時沒有控制住自己,衝口說出了那句話,柳元久聽了也覺得是一種解脫,可這解脫還沒得一日,柳四夫人便請了他過去,十分真誠的向他賠禮道歉,哭得一頭一臉都是汗,從嫁他那日開始追憶,一直嚕嚕囌囌的哭訴着這麼多年來她的不容易。
“老爺,你也該看在我多年操持,打理內院的辛苦上,原宥了我這次。”柳四夫人用帕子擦着淚水漣漣的眼角:“咱們的明珠還沒議親呢,若是傳出去咱們夫妻不睦,竟是初一十五都沒有了,那以後明珠的親事便艱難了。”
柳元久瞪着柳四夫人,好半日沒有說話,她說的確是實情,若自己與她鬧翻了臉,以後對明珠與明媚的親事都沒有好處。
屋子外邊和煦的秋陽照了進來,柳元久默默的望着空中的光柱裡有細碎的灰塵在上下紛飛——這世上就沒有一個純淨的地方,無論哪裡都在藏污納垢,就連自己也免不了沾上世俗的塵埃。
沉默過後,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你若是誠心悔過,那便不要再去找若蘭的麻煩,也請你放過明媚。”
柳四夫人的手指緊緊的抓住了椅子背,心中恨得牙癢癢,可臉上卻依舊是笑容滿臉:“老爺的話,我會記在心裡。”
柳元久將這件事情與明媚細細的說了一番,瞧着她臉上似乎有不相信的神色,也有幾分尷尬:“明媚,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氣。”
“父親,只要她不來惹我,我也不會去撩撥她。”瞧着柳元久左右爲難的模樣,明媚決定暫時放柳四夫人一馬,畢竟現在自己還力量薄弱,想要將她趕盡殺絕還沒有這種能力。不如趁着她偃旗息鼓的時候好好來琢磨下醫術。
普安堂這段時間都沒有遇到身患疑難雜症的病人需要她出手,坐堂的湯大夫與唐大夫也培養了一批學徒和醫女,人手足夠,不需要她操心,她終於可以每日呆在沉香閣裡進行她的實驗大業了。
明媚有一個心願,那就是要攻克天花這種可怕的疾病。在前世,得了天花並不是什麼大病,只要去醫院開些藥就能治癒,可是在大陳,天花是一種致命的病症,出了天花的人一定要得到細心護理,就算護理得當,還是會有很多人死於天花引發的各種併發症。
據清代《痘科金鏡賦集解》中記載說:“聞種痘法起於明朝隆慶年間寧國府太平縣(今安徽太平)……由此蔓延天下。”明代有痘衣、痘漿、旱苗、水苗四法來治療天花,雖然效果不如接種牛痘,可畢竟還是能挽救一部分人的生命。明媚翻遍了大陳現有的藥書,卻沒有看見哪一本上面提到這幾種方法,所以她想研製牛痘,以預防將來可能會遇到的天花病症。
一日正在沉香閣裡指揮着幾個丫鬟替她做準備工作,就見外邊匆匆的來了一個人,明媚擡頭一看,卻是普安堂裡的劉醫女,她穿着一件碎花夾襖,額頭上亮晶晶的一片,走到院子裡邊喘着氣道:“二小姐,不好了,回春堂那邊擡了個人過來,湯大夫與唐大夫看了說這人治不好了,可他們將人放到我們普安堂就走了。”
“還有這樣的事情?”明媚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這回春堂的東家乃是雲州醫會的會長何懷山,他對普安堂一直有着一種抵制的情緒,可是又沒有法子來找普安堂的禍事,沒想到今日竟然下了這樣的狠招。
“姑娘,這人是回春堂給診治得救不活了的,爲何要送到我們普安堂來?”玉梨在旁邊聽了直跺腳:“天下哪有這麼可惡的大夫,只巴望着將同行擠兌關門了,他們便好賺銀子!得了這些昧心錢,也不知道能不能睡得安穩!”
“回春堂那幾個夥計走的時候還說,普安堂裡有再世華佗,便是死人也能救活,所以是最最合適將病人擡過來了。”劉醫女伸手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子,心中很是忐忑,那人瞧着一臉斑斑點點,有些地方都開始灌膿,流出了黃色的汁水,實在有些磣人。
“既然他們這般來挑釁,我也不能不回擊。”明媚聽着有幾分來氣,這回春堂的何懷山也真是有些過分,自己非給他們點顏色瞧瞧纔是。
帶着玉梨急匆匆去了普安堂,門口已經圍了一大羣人,大家都在對這事情議論紛紛:“這回春堂的東家真不是個東西!”
“可不是嗎?自己治不好了就擡到普安堂來,這都是什麼招數?二小姐醫術再好,可她也不是神仙,閻王讓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一個老頭子搖頭嘆氣:“但願那病患家屬不要上當,不如早些回去準備後事。”
明媚聽着這些議論心中一暖,畢竟百姓們還是明理的,玉梨伸手分開衆人:“讓讓,都讓讓,讓我們家姑娘過去。”
大家轉頭見明媚來了,趕緊自動分出一條路來,明媚匆匆上了臺階走到藥堂裡,就瞧見了一副門板擺在地上,上頭躺着一個人,似乎已經昏迷了過去,門板旁邊跪着一個年輕婦人,正在哭哭啼啼。
見着明媚過來,那年輕婦人調轉身子,抱住明媚的雙腿,大聲哭喊着:“柳二小姐,你是救苦救難的仙女,求你救救我的夫婿罷!”
她的聲音十分悽烈,就如受傷的小獸發出悲鳴一般,明媚聽得心中難受,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且放心,我會盡力。”
明媚蹲下身子仔細觀察了那個病患幾眼,臉上忽然變了顏色,她大喝了一聲:“快些讓開!玉梨,拿出口罩與衣裳出來。”
正在研究天花的治療,偏偏就這麼巧來了個天花患者,難怪回春堂不敢收治。明媚帶上口罩穿上衣裳,讓夥計們將患者擡到後院去:“你們將最裡邊那間屋子騰出來,閒雜人等不得靠近!”
見明媚說得如此嚴重,夥計們趕緊也拿布條裹住腦袋,掩住口鼻,擡了那人就往後院去,那年輕婦人哭哭啼啼的想跟了進去,明媚一把攔住了她:“這位大嫂,你趕緊回去將家裡消毒,把他最近穿過的衣物都燒了。”
“消毒?”那年輕婦人很茫然的望着明媚,有幾分聽不懂的神色。
“那着醋到處燒燒,我再給你幾包藥粉,將屋子裡灑遍。你夫婿得的是天花,極有傳染。”明媚讓玉梨遞了幾包藥粉給那年輕婦人:“我會全力醫治他,但醜話說在前頭,我不能包着能將這病治好,只能盡力而爲。”
那年輕婦人接了藥粉,嘴脣皮兒發顫:“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家去消毒。”
明媚走進後院那間屋子,裡邊充滿着醋的酸味,患者躺在牀上,露在外邊的皮膚上已經有了一個個紅色的斑疹,有些已經成了皰疹,裡邊流出了膿液。明媚皺了皺眉,看起來這人天花發作已經有七八日光景了。
天花病患者並不是單純死於天花,往往是死於各種併發症,只是古時的人並不知道這個道理,總是簡單的認爲他們死於天花。明媚繼續仔細觀察,發現患者的口腔與鼻孔處並未感染,看起來該還是有救的。
“姑娘,這就是你最近在研究要對付的天花?”玉梨見明媚拿着一根長針刺破患者的一個皰疹,淡黃色的汁液慢慢的留了出來,一陣噁心,可見明媚卻一副很淡定的樣子,不由得端正了態度,仔細的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
“是,這就是天花。”明媚用針指了指那些皰疹:“你且過來瞧瞧,這些皰疹叫膿皰疹,已經屬於感染天花以後的中後期症狀,現在這人肯定是高熱頭疼,而且伴隨有嘔吐。”
話音剛落,那患者便側過身來,腦袋伸了出來,一臉痛苦的神情。明媚從牀下拿出一個盆來送到他的嘴邊,那患者便大口大口的嘔吐了起來,一股酸腐的味道很快瀰漫了整個房間。
“玉梨,將門打開,保持屋子裡的通風透氣。”明媚等那患者嘔吐完畢,讓玉梨將盆裡的東西去倒掉,見她皺着眉頭一臉痛苦的表情,明媚諄諄教導她:“患者此時肯定很痛苦,若我們還做出這樣的表情來,他心裡定然更不舒服。若這病牀上躺着的是你的父母兄弟,你又會如何對待?推己及人,咱們該要心情舒暢,對待病患要滿面春風。”
玉梨聽着明媚的話,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端了那盆子走了出去,回來的時候臉上已經抹平,不再是皺眉皺眼。明媚瞧着她笑了笑:“這就對了。”
這患者的天花已經到了中晚期,古書上的那幾種醫治方法都不合適,明媚決定就拿他做實驗,看看自己最近研製出來的痘苗是否有效。將患者身上的那些皰疹全部挑開,用銀針點着痘苗塗抹到上邊,這一趟做了下來,明媚身上已經細細的出了一層汗。
“姑娘,他睡着了。”玉梨驚喜的叫喊了起來。
患者擡進來的時候還在痛苦呻吟着,此時彷彿舒服了不少,已經閉上眼睛沉沉的睡了過去。明媚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依舊熱得燙手。
“研墨,我來開張方子,先熬幾服藥給他喝。”明媚心裡知道這天花不是這麼容易便能好,總得要過幾日觀察期。她開了方子交給前堂的唐大順,又殷殷叮囑了他們一定要注意房間的衛生,千萬不能疏忽大意,讓自己也受了感染。
“大順哥,姑娘說的話你可要聽清楚!”玉梨兇巴巴的鼓着眼睛盯住了唐大順,一副逼着他點頭的架勢。明媚在旁邊瞧着暗自好笑,成親以後,他們家肯定是玉梨當家,瞧這唐大順一副小綿羊的模樣。
和玉梨一道回到柳府,明媚只覺自己一身痠痛,今日站得委實有些久。
“姑娘,要不要燒了熱湯沐浴?”玉簫走上前來,笑着提議。
這些丫鬟們現兒是越來越貼心了,明媚點了點頭:“我剛剛好還想吩咐你們去燒熱湯呢,沒想你卻已經說了。玉梨,你帶着玉琴玉笛將沉香閣裡消下毒,咱們從那裡出來,一切需得仔細些。等會你也沐浴換衣裳,今日咱們穿出去的衣裳都拿去燒了。”
聽着明媚的話,衆人都唬了一跳:“姑娘,到底那人是什麼病,如此厲害?”
“天花。”明媚淡淡的說了一句,見着丫鬟們臉上都變了顏色,笑着安慰她們道:“也不用這樣談天花便變了顏色,這病不是不能治好的,我們且等着看看療效。”
沐浴以後神清氣爽,明媚坐在那裡想着,這回春堂的何懷山着實可惡,該要想個什麼法子來教訓教訓他纔好。哪有這樣的醫者,自己治不好就擡去別人家,想要砸了旁人的招牌,這心思也實在是歹毒,若是他誠心誠意來求助自己,倒也罷了,只可惜他素來就是那樣一副嘴臉,叫明媚實在覺得意氣難平。
“姑娘,你也別生氣。”玉簫替明媚擦着溼漉漉的頭髮,一邊笑着說道:“這事兒還不是姑娘自己惹出來的?”
“我惹出來的?”明媚瞅了她一眼:“這話怎麼說?”
“姑娘在雲州城裡出了名,即便要多出銀兩,那些富貴人家也搶着要來普安堂看診,這不是將他們的財路擋了?他心中有氣也是自然的。”玉簫的手裡拿着帕子用勁擰了擰明媚的頭髮,嘴角彎彎:“姑娘,這就叫樹大招風!”
“我素日裡教你們的,現在用回到我身上來了,好你個機靈丫鬟!”明媚想了想,可不就是這樣?何懷山心中有氣,又不敢採用別的手段,也只能這樣小打小鬧了。只是今年柳元久回京,自己總不可能留在雲州給百姓們看病,勢必是要跟着回去的,想到此處,明媚的眉毛微微擰到了一處,怎麼着也該想個法子將普安堂妥當安置了纔是。
“姑娘,有你的信。”玉笛從外邊走了進來,手裡拿着兩封信。
明媚拿了信一看,原來是錢不煩和喬景鉉寫過來的。
急急忙忙拆開了錢不煩的信,明媚的眼睛迅速的掠過了潔白的信箋,皇上得的果然是偏癱,經過他的醫治,已經好了不少。他的信裡順帶寫了朝堂裡的一些事情。立儲一事雖還未提到明面上來,可暗地裡卻是激流洶涌,就算是錢不煩這等不願攙和朝政的人,都有不少官員暗地裡來聯繫,希望他在給皇上看病的時候不經意的給自己所擁立的皇子說上幾句好話。
“京城的普安堂開業了,掛着是三皇子的名頭,實際上全是喬世子一手操辦的。原先纔到京城,師父我就住在英王府裡,英王府的內宅似乎不太安寧,爲師才住進去一個來月,就已經見內宅擡出過兩個被打死的丫鬟了,也不知道究竟是犯了什麼事,唉,年紀輕輕的就這樣丟了性命,也怪可惜的……”
錢不煩絮絮叨叨的在嚮明媚訴苦:“那宅子裡頭,我多住一日都是在受罪,普安堂整飭好以後,師父馬上就搬出去住了。丫頭,聽喬世子說今年你會跟着柳知府回京城,一定要謹言慎行,不能像在紫霞山那樣沒有顧忌,這高門大戶裡邊腌臢事情多,一個不留神,說不定你一輩子就給毀了。”
看起來這英王府裡也是鬥得熱火朝天,也不知道他們這般鬥來鬥去的究竟是爲什麼。明媚暗自感嘆了一句,隨手拿起了喬景鉉的信箋。上面亂七八糟的說了一大堆話,完全弄不懂他想要表達什麼意思,在信末喬景鉉問了一句:那滴露七寶簪是不是很美?是不是很合她心意?是不是天天簪在發間?
瞪着那張淺綠色的信箋,明媚鼓起了嘴巴,眼睛往梳妝匣那邊溜了一眼,那支滴露七寶簪被她扔在梳妝檯最下面那個抽屜裡,還沒有戴過第二回。
明媚恨恨的把信箋扔到了一邊:“玉梨,快點把這些信都拿去燒了!”
玉梨在旁邊看得真切,抿嘴一笑,先用小鉗子撥了下暖爐裡的銀霜炭讓火旺一點——已經是十一月天氣,雲州的天氣開始轉冷,可房間裡已經燒暖爐了。
“姑娘,我覺得你似乎有點偏執。”玉梨把那信箋撕成兩片投入暖爐裡,瞬間,火苗舔着信箋,那白色的信箋就蜷縮了身子,慢慢化成灰燼:“其實喬世子對你這麼情深意重,你爲什麼就是不肯接受他呢?”
“很多的事情,我們不能隨自己的心意,人活在這世間,有太多身不由己。”明媚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斜靠在美人榻上,托住腮幫,衣領上鑲嵌的白色狐狸毛茸茸的襯着她雪白的肌膚,更映出一雙眸子黑亮有神。
玉梨偏頭看了看自家姑娘,有時候姑娘說的話含義挺深的,她就聽不懂。她的世界裡,只有喜歡和不喜歡兩種,喜歡的就靠近就依順,不喜歡的就看不起用話去刺。
“姑娘,我們快要回京城了吧?”玉琴正靠在窗戶邊上做針線活,她把衣服上的繡花完成了最後一針,用小剪子把線頭剪去,然後舉起衣服對着窗戶外面照了下:“這衣裳還是姑娘在紫霞山穿的呢,怎麼瞧着都樸素了些。姨娘現兒身子沉重,也沒工夫來管姑娘冬衣的事情,夫人怎麼就沒想着要給姑娘添置幾件新衣裳。”
玉梨撇了撇嘴道:“她若是能記得,那可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明媚嗤嗤一笑,用手點了點玉梨的腦袋道:“我只要穿着暖和就行了,也不必她給我做新衣裳——她不替我做新衣裳,回京城去的時候自然是打她的臉,我姨娘提平妻的事情便更是順理成章了。”
京城裡對將杜姨娘昇平妻的事情一直保持沉默,前不久柳老太爺來了一封信,與柳元久說起京城裡邊的一些政事,除了說到他今年的升任,另外順帶提了一句杜姨娘昇平妻的事情:你那正妻出身公主府,賢惠淑良,你何必這麼急急忙忙就要將姨娘提升爲平妻,這不是在打你媳婦的臉,也是在打公主府的臉?怎麼着也該等杜姨娘給你生下兒子來,我們這也有了由頭。
賢惠淑良?明媚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還是碎花的棉布襖子,和玉簫玉琴她們站在一處,簡直是不分彼此。穿着這衣裳回京城去,柳老太爺與柳老夫人臉上肯定會掛不住,柳四夫人的賢惠淑良便不用再由她來解釋了。
“二小姐,二小姐。”遠遠的傳來錢媽媽的聲音,明媚笑了笑:“咱們可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不消說,是夫人請了人給我來做新衣裳了。”
玉笛睜大了眼睛,頭偏了偏,一對蝴蝶簪子不住的在扇着翅膀:“姑娘,我纔不相信。”
“不相信?你去把門簾子打開瞧瞧!”明媚指了指掛在門上的那副細布夾棉的門簾,一雙眼睛裡滿滿都是笑意:“要不是咱們打個賭,若錢媽媽是帶着人來給我量身做衣裳的,你們這個月的月例都歸我。”
“纔不要。”玉笛扭了扭身子,一雙腳卻沒有停着,飛快的跑到了門口,將那門簾兒一撩,一陣寒風夾雜着院子裡的落葉旋轉着身子從簾子下邊颳了進來,接着錢媽媽出現在了門口,身後跟着幾個面生的嫂子。
“二小姐。”錢媽媽笑着彎了彎腰,十分的熱絡:“天氣漸漸的涼了,夫人記掛着二小姐沒有冬衣穿,特地請了迴雪坊幾個繡娘過來給二小姐量身呢。”
屋子裡幾個丫鬟聽了這話,面面相覷,忽然間便爆發出了哈哈大笑聲,錢媽媽被這笑聲弄得莫名其妙,小心翼翼道:“玉簫玉琴,你們怎麼了?”
“沒事,沒事!”玉簫笑得趴在玉琴的肩膀上,拿着帕子擦着眼睛的淚水珠子,指着玉笛道:“你的月例險險兒就沒了!”
玉笛撅了撅嘴:“我是聰明人,纔不和姑娘打賭呢!”
錢媽媽還是沒弄得清事情原委,站在那裡瞅着幾個人,臉上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明媚笑着擺了擺手:“錢媽媽,你別管這幾個瘋丫頭,先和我說說,夫人給我做幾套冬裝呢?”
迴雪坊的幾個繡娘走進來的時候,打量着屋子裡幾個姑娘穿戴都差不多,還在想着這二小姐究竟在哪裡,現兒聽着有人用這主子的口氣與錢媽媽說話,定睛再打量着明媚,就覺眼前忽然有春光乍現,豔色無比,坐在那美人榻上的二小姐,着實生了一副好容顏。
只可惜身上穿着實在與她的臉不搭,聽說柳大人膝下只有兩個女兒,一個嫡出,一個庶出,不消說這二小姐便是庶出的了。幾個繡娘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只覺惋惜,這等容貌便是做皇子妃都行得,偏偏攤上了一個庶出的身份。
“二小姐,夫人說給你量身做四套外面的冬衣,四套小棉襖,配着還給你做一件緙絲鑲銀鼠毛披風,因着京城比雲州這兒要楞,還準備給你添兩件中毛和一件大毛衣裳。”錢媽媽彎腰站在那裡,臉上都是笑:“夫人可是真心實意的在爲二小姐打算呢。”
“眼見着這年關只得一個來月,夫人若還不來給我做冬衣,那我回京城的時候便只能穿着粗布衣裳去拜見祖母了。”明媚笑了笑,朝錢媽媽眨着眼睛道:“聽說祖母的陪嫁甚多,那中毛大毛的衣料不知道有多少,她見我穿得寒酸,定然會賞賜幾件衣料下來,吩咐京城裡的繡坊給我精心製作幾件。”
錢媽媽聽了這話中有話,唬得好半天才怏怏回答:“姑娘,最近內務多,夫人沒有忙得過來,你也該體諒一二纔是。”
“我倒是想體諒她,可誰又來體諒我?”明媚斜斜靠在美人榻上望了錢媽媽一眼:“入冬這麼久了,我每日裡穿着這衣裳走來走去的,怎麼夫人便沒有發覺不成?也不覺得我丟了她的臉面?既然夫人覺得我只配穿這樣的衣裳,也不必派人給我來添置新的冬衣,回京城我依舊穿着這些就是了。”
錢媽媽聽了心中着急,從站在一旁呆呆的聽着她們脣槍舌戰的兩個繡娘手裡拿過了一個本子:“哎喲喲,我的二小姐,你便別計較這麼多,先選了衣裳樣子,讓繡娘給你量了身子再說罷。”
明媚笑着翻了翻那個畫冊,裡邊的衣裳倒是精緻,可不好好的趁機敲柳四夫人一把她便不舒服。她細細翻看着那些衣裳圖樣,指着其中兩幅驚喜的叫了起來:“錢媽媽,你瞧這兩件披風多好看。”
錢媽媽湊了臉過去看了看,一件是細紋羽紗雲錦緞的,大紅顏色裡嵌着銀絲條,有個圍兜帽子,鑲着白色狐狸毛;一件是淺紫色的蜀錦,底下有最新款式的寶相紋鑲邊,脖子那有一枚墨綠色玉石搭扣。
她暗地裡咂了咂嘴,這二小姐眼睛真是毒,怎麼一眼就瞧中了這麼貴重的衣裳呢,夫人不是都說給她做一件緙絲銀鼠毛的披風,她這是要得寸進尺想多做幾件不成?
“二小姐,這披風好看的多着呢,總不至於要件件都做罷?”錢媽媽忍不住皺皺眉開了口:“今年大小姐也只給添了一件披風呢。”
“哦?”明媚擡起頭來,眼裡全是笑意:“原來每年都能添一件披風的不成?那我還得添十三件纔是。”
錢媽媽臉色白了白,深深懊悔自己說錯了話,就聽耳邊明媚笑吟吟的說道:“我也不貪心,十三件披風做下來要很大一筆銀子,今年就給我添三件披風罷,否則我回京城的時候依舊穿着我的舊布衣裳好了。”
迴雪坊幾個繡娘聽着明媚這般說,心中一喜,看來今日又能多做兩單生意了。幾個人走過來挨着到了明媚身邊,將那衣裳樣子翻了翻:“二小姐,我們迴雪坊好看的衣裳多着呢,你再仔細瞧瞧。”
明媚見幾個繡娘知趣,朝錢媽媽笑了笑:“媽媽先回主院去與夫人說說,將我的話一字兒不漏的告訴夫人,看看她怎麼回覆,若是不願意,那我也不多說,就照她說的那幾套衣裳做着,只是到了京城我穿什麼衣裳,那可便是我的事了。”
錢媽媽忍着氣望了望明媚,轉身走了出去,明媚指着那件大紅披風對幾個繡娘道:“這披風顏色用的大紅,顏色太豔了些,雖說若是襯着那白雪倒顯得肌膚嬌豔,可畢竟還是太耀眼了些,不如在下襬上繡一幅白梅,用素淡的針線壓住那抹鮮豔,白梅圖案正好又和冬天應景,也可平添幾分別緻。”
繡娘聽了直點頭,沒想到這位二小姐的眼光竟是這般獨到:“二小姐說的是,我們先記着,到時候給你繡上。”
過了沒多久,錢媽媽骨篤着嘴巴回來了,朝迴雪坊幾個繡娘道:“給二小姐量身罷,夫人說再添兩件披風。”
明媚施施然站了起來,伸直了一雙手,偏着頭朝錢媽媽笑了笑:“媽媽,多謝你替我傳話。玉梨,拿個銀角子打賞錢媽媽,她跑來跑去的,也勞累了。”
這邊明媚在量身,那邊柳四夫人氣得砸了一個茶盞,藍翠默默的將地上的瓷片兒掃了攏來,心中惋惜不已,這套粉彩茶盞是夫人頂頂喜歡的,自從二小姐回府以後,六個茶盞現在只剩一半了。
“母親,你就是這般好脾氣,由得她囂張?”柳明珠鼓着嘴坐在旁邊,身子扭得跟麥芽糖兒一般,手中的素絲帕子都快扯爛:“她見着我們容忍,越發的肆無忌憚了。”
柳四夫人喘了喘氣,將心態放平和了些,望着柳明珠苦瓜一般的臉孔,咬着牙道:“明珠,咱們都忍了這麼久了,再怎麼着也該忍到回京城再說,現兒都十一月初了,不過一個月咱們就能回京城了,就讓這事兒揭過,以後再一起算賬。”
柳明珠輕輕兒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只是眼中有着氣憤憤的神色,扭曲了一張臉望着自己手腕上的一個碧玉手鐲,輕輕撥了撥,一道流光便從那手鐲處溢了出來,豔豔的照着她的眼睛。
“姑娘,這下子可好了,一次便多了這麼多衣裳!”玉梨喜孜孜的將明媚的衣箱打開,將裡邊的舊衣裳整理出來:“這些很快就作不得用了。”
“哪有作不得用?”明媚劈手將那些衣裳又丟了回去,以後在京城想要出門總該先喬裝打扮,臨時去尋衣裳哪有自己的合適?“我與夫人討價還價不過是爭一口氣,你還以爲我真是想要好衣裳?你在紫霞山看我抱怨過衣裳不好沒有?穿哪件衣裳不是穿?穿哪件衣裳不是一樣要過日子?”
玉梨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因着普安堂裡多了個重症患者,明媚這些日子每日都去了普安堂察看情況。那患者的病情本來已經很是嚴重,但用了痘苗以後卻看起來有所好轉。
那人的娘子也很盡心,一直守在病牀邊與那人絮絮叨叨的說話:“你會要看着咱們的孩子長大,是不是?你總不會撇了我們孤兒寡母的就去了那邊,總不至於這般忍心……”
明媚站在旁邊瞧着,暗自點頭,這也是一種治療方法,當病人有了心理寄託,他會有強大的意志來克服疾病,迅速康復起來。
“啊呀呀,可了不得,普安堂的柳二小姐,真是神了!”回春堂邊上來了幾個人,一邊走着一邊大聲議論,眼睛還不住的往回春堂裡邊瞟:“旁的藥堂把快要被他們治死的病人送到普安堂去,沒想到竟然被柳二小姐治好了!”
一個人拍了拍大腿,瞧着回春堂那塊金子招牌直搖頭:“也只有那種缺德的人才會做那樣缺德的事兒!幸虧柳二小姐醫術高明,否則將人治死了,還不知道那些小人會趁機說些什麼風涼話吶!”
“可不是?”一個人見着和回春堂裡伸出一個腦袋,用力吐了一口唾沫:“以後看病啊,一定要找準地方,那些黑心的藥堂可千萬不能去!”
街道上的行人聽了這邊熱鬧,都聚了過來,問着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一傳十十傳百的,回春堂想陷害普安堂的事情很快就人盡皆知,大家聽着都很義憤填膺:“這何懷山,真是壞透了!”
“東家,這些日子,咱們回春堂生意又差了些。”掌櫃的愁眉苦臉向何懷山報告情況:“以前怎麼着四五百兩銀子的收益是有的,可現在都只有一半了。”
何懷山聽了這話沉着一張臉,一隻手緊緊的拽着擺在桌子上的賬簿子,心裡堵得慌。都是普安堂那個柳二小姐給害的,本來他的回春堂在雲州城裡生意最好,雖然還有醫術高超的李妙手,可他沒錢開藥堂,只是做個遊醫,而且經常在下鄉去給民衆行醫,所以怎麼着也妨礙不到自己——光靠收診金能賺多少?最重要的是那些草藥上賺錢。
現在出了個普安堂,才大半年功夫,回春堂的生意就給搶去了一半,可他還偏偏沒有法子對付,東家是知府大人的女兒,自己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來陰的,只能這樣小打小鬧的來讓自己出氣。可沒想到這位柳二小姐着實厲害,就連晚期的天花病人都給她治好了,看來自己是永無翻身之日了。
“老爺,你也不必生氣。”旁邊一個長隨見着何懷山這愁眉苦臉的模樣,輕聲勸慰道:“普安堂也開不長久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何懷山一愣,轉過臉來瞧着那長隨:“莫非你有什麼好主意?”
“不是小的有什麼主意,只是小的算着那柳知府理應也該快調任了。”那長隨臉上帶着笑容:“柳知府在雲州已經五年了,無論如何今年也該走了。柳知府一走,柳二小姐自然也會跟着走,這普安堂沒有坐堂的大夫,沒有這所謂的神醫,還有哪家富戶會去多出那慈心診金請普安堂看病?沒有這富戶的支持,沒有知府衙門的公用銀子,普安堂想要賙濟窮苦百姓是萬萬不可能的,又如何開得下去?”
何懷山聽到這裡,眉毛立刻舒展開來,他板着手指頭算了算:“你倒是算得準,柳知府不真有五年光景了?”
“可不是這樣?老爺只消安心等着便是,今年能過一個稱心如意的春節!”長隨朝何懷山拱了拱手:“小的先祝老爺財源廣進,回春堂日進斗金!”第八十四章
日子越來越冷,十一月眼見着便要過去,枝頭的樹葉基本上都落盡,只有中庭的香樟樹依舊亭亭如蓋,葉子翠綠得很,在灰色的天空映襯下,顯得格外生機盎然。
明媚正在教玉簫她們玩雙陸,忽然門口一亮,門簾被人掀了起來,擡眼一看,玉笛喜孜孜的領了幾個人走進來““姑娘,迴雪坊送衣裳過來了。”
幾個繡娘手中皆抱着大包袱,走了進來朝明媚行了一禮:“二小姐,來試試衣裳,看看合適不合適,要不要改。”
將包袱放到美人榻上打開,就見各色綾羅綢緞,流光十色的在眼前展現,將那美人榻上堆得滿滿。明媚拿了衣裳一件件的試了下來,每試一件,旁邊的丫鬟們就大聲喝采:“姑娘穿這件真美,就像那畫上的美人兒一般。”
迴雪坊幾個繡娘見着看直了眼睛,心中暗道,若是這位柳二小姐穿着到街巷走上一遭,恐怕迴雪坊的生意會更好,不少姑娘們會要搶着來定做這種衣裳呢。
明媚將衣裳都試了一遍,覺得件件精緻,也沒什麼要改動的,大陳皇朝的衣裳鮮少有貼身掐腰的,這冬日的衣裳更是以寬鬆爲主,盤花紐子扣緊一分與扣鬆一分完全沒有什麼兩樣,這試衣裳只不過是看看是否有疏漏,做得太小或者太大了一些。
“這些都很合身,有勞各位繡娘了。”明媚朝幾個繡娘笑了笑,吩咐玉簫給了她們打賞送着出去,拉了拉身上的衣裳對着玉梨擠了擠眼睛:“我也該去感謝下我那位嫡母,給我做了這麼多精緻衣裳。”
玉梨笑着彎了彎腰:“我跟着姑娘一塊兒去。”
柳四夫人坐在大堂上,身後那扇屏風上的牡丹似乎沒有了往日那般搶眼,明媚微微一愣,打量了下大堂,銷金銅獸裡燃着沉香,獸脣裡吐出絲絲煙霧,內室裡充滿了微微的甜香味道。大堂中央鋪着一塊上好羊毛氈毯,四角織的菱形花紋,中間卻是一幅人物故事,大約是它們國家經書上的一個典故。
這塊羊毛氈毯該是從西域那邊傳過來的,只是柳四夫人怎麼忽然便有了閒心去搜集這種東西鋪上來?明媚望了柳四夫人一眼,微微一笑:“夫人,明媚特來謝過,添置了這麼多衣裳,明媚看得都有些眼花繚亂。”
柳四夫人咬着牙道:“明媚,你高興便好。”
“我在鄉間住了十來年,頭一遭見着這麼精緻的衣裳,真是歡喜得緊。”明媚摸了摸自己的披風,朝柳四夫人笑得雙眼彎彎:“她們都說我穿着這衣裳就如畫上的美人一般呢。夫人,你瞧瞧,是也不是?”
明媚朝前邊走了兩步,婷婷嫋嫋的站在柳四夫人面前,笑着拉了拉那大紅披風,顏色很是刺眼,讓柳四夫人差點喘不過氣來。
自己真是沒用,竟然被這小庶女給拿捏了,柳四夫人心裡好一陣難受,見着披風上頭的白色狐狸毛,將明媚一張粉臉襯得瑩瑩發亮,一雙手扭着膝蓋上的衣裳,極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剛剛想說話,就見柳元久身邊的長隨掀起門簾走了進來:“夫人,老爺在找二小姐呢,讓她去書房那邊一趟。”
柳四夫人吸了一口氣,這才款款道:“明媚,你父親找你,快些去瞧瞧,是什麼事兒?”她狐疑的望着明媚的背影,柳元久有什麼事情會找她去書房說話?唉,這人與自己是越來越生分了,原先還很寵愛明珠,自從柳明媚回府,明珠也被他放到一旁去了。
跟着長隨來到書房,明媚見着裡邊坐着一位年約四十的男子,正與柳元久相談甚歡,兩人也不知道在說什麼,臉上全是一片歡喜的神色。
“父親大人安好。”明媚走了過去行了一禮,擡頭望了望坐在柳元久身邊的那男子,瞧着臉色白淨,穿了一件綢緞袍子,似乎也是個飽讀詩書之士。
“明媚,快來見過你熊大人。”柳元久笑着指了指那人道:“他乃是我的同門師弟,現任幷州府同知。”
明媚覺得有些奇怪,這熊伯伯瞧着比柳元久年紀要大多了,怎麼便是他的同門師弟?她先給熊大人見禮,然後靜靜的坐在一旁望着那兩個滿臉帶笑的人,心裡想着柳元久總該是有事情纔會喊她過來的,等會自然便知道了。
“元久師兄,這便是你的二女兒了?”那位熊大人見了明媚,竟然雙眼放出光來,連連點頭稱讚:“我在幷州便聽聞了柳師兄有個好女兒,創辦了一座普安堂,專爲窮苦百姓看病,衆人交口相傳,皆說柳二小姐是仙女下凡,今日一見果然沒有一絲誇張,見令嬡進來眼前只覺粲粲生輝,端的是芝蘭玉樹,流光溢彩照華堂!”
柳元久得意的摸了摸鬍鬚,望着明媚微微的笑:“熊師弟謬讚了!”
聽了那熊大人文縐縐的拽詞,明媚心中暗笑文人就是迂腐,屏聲靜氣聽着柳元久與熊大人互相吹捧了一陣,有敘了一番舊,她這才隱約得知了一些事情。這熊大人名叫熊一鳴,年紀比柳元久要大差不多一輪。大陳皇朝也有門生之說,同門排序不論年紀大小,只按考中進士的年份排列班輩,這位熊大人是在柳元久中狀元之後那一屆中的,故按着尊稱便尊柳元久爲師兄。
這位熊一鳴大人在幷州已經任了五年同知,頗得上司賞識,隱隱有推薦之意,聽聞同門師兄柳元久今年將回京述職,自是會留京上任,雲州知府之職空缺了出來,於是託人去吏部花了重金打點了一番。那吏部侍郎見他是個知趣的,特地去調了他最近幾年的考績卷宗出來,翻閱完畢發現連續幾年都是優等,況且又在同知之位上已經做滿五年,升任也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於是暗地裡答應了他,只等今冬吏部調換之時把他的名字報奏上去。
這位熊大人喜不自勝,於是想着來雲州府找柳元久,提前熟悉下雲州的風土人情,兼問問民事和政事。來雲州府以後,這位熊大人先住在客棧,在市井街頭轉了幾天,聞得普安堂的美名,不由心往神馳,又聽說這普安堂是柳知府的二小姐開辦的,頗爲柳知府籠絡了不少民心,這位熊大人更是醍醐灌頂般,決定好好來問下普安堂的經營模式,準備來雲州上任以後也把這普安堂繼續開下去,爲自己收買人心。
“柳二小姐,下官冒昧問幾個問題可否?”熊一鳴眼中有急切的神色,心中有如百爪撓心,只想知道這普安堂如何營運。
明媚擡起頭來笑了笑:“熊大人有話請說。”
“我想着以後要將這普安堂開辦下去,特地想要來請教柳二小姐這經營的法子。”熊一鳴點頭讚歎:“柳二小姐這普安堂真讓熊某大開眼界!”
明媚聽了嘴角露出了笑容來,這真是想睡覺有人送枕頭,自己還在愁着普安堂該怎麼辦下去,這位熊大人竟然就自己尋來問了。
早兩日那回春堂的何懷山帶着人來找了普安堂的掌櫃,話裡話外是叫他準備把普安堂關門,否則就準備着加入雲州醫會,和他們一起統一診金和藥費,不能再由他們破壞了醫會的規矩。
掌櫃的也知道柳元久不久即將離開雲州回京了,也在猶豫,柳知府走了以後沒有人支持普安堂,還不知道能不能維持得下去?心中惴惴不安,於是跑來明媚這邊討主意。明媚聽了也覺得這事情難辦,但還是先讓掌櫃的穩住心神:“不打緊,你只管不用搭理他們,我自會有安排。”
等着掌櫃的走了以後,明媚心中也是煩惱,這事情雖然被她暫時壓下來,可隨着年關將近,總得要想個法子纔是。雖說醫者父母心,可雲州醫會這些無良之輩眼裡卻只有利潤,沒有一顆仁人濟世之心,只知道利用看病給人賺錢,着實可惡。
自己沒有超能力,不可能一夜之間把他們全部洗腦,讓他們有自覺爲患者着想的心思,明媚心中暗自琢磨着,現在只能想辦法如何在柳家離開雲州後不讓普安堂關門。
雖然明媚決定把那三百畝藥田免費租給普安堂,可那藥田產出畢竟有限,只能對付着添置藥材器械,無法支付薪酬。儘管大夫夥計們都願意在普安堂做事情,可若是不能支付薪酬,時間久了自然會支撐不下去,而現在這位熊大人竟然有想繼續開辦普安堂的想法,這不能不讓她驚喜萬分。
這位熊大人的目的很有功利性,他只是想爲自己博個好官聲,到時候政績考證上能連續評優,積累下來就是他升職的依據。可不管他是出於什麼目的,只要是能爲百姓着想就行,他的做法卻能導致普安堂繼續給貧苦百姓看病,何樂而不爲呢?想到早幾天還是趾高氣揚來找場子的何懷山,明媚就有一種很解氣的感覺。
若是趙大人接任以後,普安堂一如既往,沒有半點改變,是否何懷山會鼻子都氣歪呢?明媚還聽說何懷山在家裡供養祖師爺的時候都要虔誠的焚香禱告,要祖師爺保佑柳元久順順利利的加官進爵,趕緊回京城任職呢!現在祖師爺倒是聽到他的心聲,替他達成了心願,可若是日後知道新來的熊大人一樣支持普安堂,不知以後他們該怎樣向祖師爺禱告了?
明媚只覺解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將如何開辦經營普安堂向熊大人解釋了一番,說到最後,她忽然想起一個人來:“熊大人,雲州城有個李妙手,醫術很是高明,只因爲他看病收的診金比較低,一直沒有攢夠銀子開藥堂,所以做了遊醫。熊大人不如請了他去普安堂坐堂,這樣大夫的醫術就有保障了。”
湯大夫與唐大夫不一定會在雲州城呆着,特別是唐大夫,他的兒子唐大順與玉梨是一對兒,瞧着他們倆那架勢,唐大順肯定是會跟着玉梨跑的,而唐大夫就這麼一個獨養兒子,自然也會跟着唐大順跑,所以普安堂的大夫一定要妥善安排纔是。
聽了明媚的話,熊一鳴連連點頭:“我知曉了,以後就按着柳二小姐的建議照辦。”
明媚笑了笑,心中的石頭總算是落了地,望了望窗戶外邊,就見一點點的雪花末子從天空飛了下來——瑞雪兆豐年,今日可真是個好天氣。
日子越發的冷了起來,自從十一月下旬下了第一場雪開始,幾乎隔上幾日都會下雪,柳家的園子裡不時能見着點點的白色,蓋着那灰褐色的枯枝,讓人瞧着都覺得冷了幾分。
主院的大堂裡邊,柳元久捧着茶盞慢慢的喝了一口,轉臉望着坐在一旁的柳四夫人:“船隻都訂下來了罷?今日可已經是初二了,再遲不過十日咱們就得動身了。”
柳四夫人點了點頭:“昨日派人管事媽媽去定了一條船,那船主聽說是我們家要走,主動將銀子少了兩成。”
柳元久擺了擺手道:“這天寒地凍的,行船也不容易,哪裡還要他減價錢,到時候原價照付,再給他準備個大紅封賞,畢竟他回來的時候也該是小年時分了,耽擱了他回家團聚,心中多有些過意不去。”
柳四夫人本來還想向柳元久炫耀自己能幹,聽着柳元久這般說,骨篤了嘴坐在那裡不再言語,只是默默的點了下頭。就聽柳元久又在問起一件事情來:“年禮都準備好了罷?”
“尚未,我還想等着過兩日派人去東大街一次採買回來。”柳四夫人細聲道:“既然老爺催促,那我便讓他們明日去好了。”
柳元久沉吟片刻說道:“現在母親正在幫我們收拾一間園子出來,跟我們園子相毗鄰的那家要回老家去,把宅子賣給我們柳家了,母親把那宅子和我原來住的那小院子打通合成了一處,聽說大房二房和三房頗有不少意見,你記着給他們的年禮多添些,免得他們心裡攀比,自然有些不平。”
柳四夫人點了點頭:“我記下了,明日派人去採買東西時讓他們挑些值錢的,不讓那三房覺得我們佔了多大的便宜。”
見着柳四夫人回答得十分爽快,柳元久瞧了瞧她,心裡想着夫人這些日子怎麼格外賢惠起來了,安安分分的,也不見她想着法子去尋香蘭院的麻煩,他心中不免有幾分高興,對柳夫人道:“若蘭現兒有了七個月的身孕,凡事都得當心些,你讓那船主騰出一間船艙來,鋪上厚厚的氈毯,可別讓若蘭摔着了。”
柳四夫人溫順的點着頭道:“這個我自然知道。”
柳元久朝她笑了笑:“這樣極好。”說完這話,擡腿便走了出去,只留得柳四夫人咬牙切齒的瞧着他的背影,心中憤恨不已。
那個杜若蘭有七個月身孕了!這句話深深的刺激着她的神經,她真討厭見到那圓滾滾的肚皮,她真想一腳揣過去將那孩子揣掉,可是她現在卻什麼都不能做!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心中暗暗道,等着瞧,船上的變數可不一定。
正在想着,門簾兒一掀,外邊走了一個管事婆子來:“夫人,劉同知夫人來了。”
“快快請了進來!”柳四夫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親自迎到了大堂門口。雖然劉同知夫人俗氣得緊,但畢竟在雲州府這些日子,卻是和她來往最密切,現兒要離開這裡了,自然覺得有些不捨。
她與劉同知夫人最開始並未有很多深交,只不過是因着兩人的後宅裡都有一個得寵的姨娘,所以越說越有共同的話題兒。經過雲州城裡的五年打交道,柳四夫人已經與劉同知夫人結爲莫逆之交,兩人惜惜惺惺的,坐到一處便是在說後宅裡的事情。
只見劉同知夫人帶着兩個貼身丫鬟和一個婆子走上前來,眼睛裡帶着笑:“柳夫人,恭喜恭喜,在這雲州府熬了這麼久,總算是要回京去了!”轉身朝那個婆子說:“蘇媽媽,快把我送給柳夫人的賀儀呈上來!”
劉同知夫人身後的婆子走了過來,雙手呈上一張大紅底色燙金字的拜帖,柳四夫人接了過來交給了身邊的錢媽媽,然後拉住劉同知夫人的手往屋裡走:“怎麼你這次沒帶玉芝過來?許久不見,想來更是嬌豔了。”
劉同知夫人臉上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臉上有着陰鬱的神色:“我倒是帶了她過來,這會子去找柳大小姐和柳二小姐玩去了。”
柳四夫人心中一怔,自然知道了劉同知夫人的意思,劉玉芝去找明珠玩耍只是一個託詞,她雖爲嫡女,可偏偏卻與那小庶女柳明媚十分交好,每次來柳府定然要去沉香閣小坐,這陣子定然是去了那裡。
想到這裡柳四夫人就有些不快,劉玉芝本來是個好姑娘,卻被這柳明媚帶壞了,下回可得好好去說道說道她,畢竟着嫡庶有別,嫡出的小姐去找庶出的小姐玩耍,豈不是自貶身價?“劉夫人,你可得好好的給她說說正理兒,不能想着只有她一個寶貝女兒就這般胡亂縱容了她。”
劉同知夫人一聽,臉上飛快的紅了一片,喃喃道:“是要好好教教她纔是。”
柳四夫人笑得風輕雲淡:“也不必太嚴厲了,你們家玉芝是個明白人,敲敲邊鼓兒她自然就會知道其中的意思。誰家姑娘出閣前沒兩個閨中手帕交呢?只是這個手帕交可得精挑細選,俗話說行要好伴住要好鄰,交友不慎可是會毀掉一輩子的事情!”說完這話看了身邊高腳鸕鶿般的劉同知夫人一眼:“怎麼樣了,你們家那個現在可安分些了?”
劉同知夫人本來是剛剛跨步坐到椅子上,方纔還坐得端端正正的,一聽柳四夫人如此問,眼圈一紅,斜簽着身子挨着椅子一角只坐了半邊,掏出了一塊手帕子擦了擦眼角:“還能安分了去?自從龔府定下那狐媚子的女兒去做貴妾,天天兒在內宅裡鬧騰得不行,彷彿是自己被擡去做正室夫人一般光景!本是說八月以後就擡去幷州的,可聽說龔府卻聘了龔大人的外甥女做妻室,那姑娘性子倔,壓着說貴妾不貴妾的,總歸得在她後頭進門!”
“聘了龔大人的外甥女做妻室,還沒擡進龔家就受了打壓?”柳四夫人略微沉吟,吃吃的笑了起來,露出了一排細白的牙齒:“這不可正好,讓你出了一口惡氣。看來那龔大人的外甥女也不是個吃素的,你家那個庶女,在家中就是嬌養慣了的,這回擡過去以後就該吃癟了。”望着劉同知夫人那愁眉苦臉的模樣,柳四夫人有幾分驚奇:“你這又是怎麼了?一副不開心的樣子,難道這不是一件好事?”
劉同知夫人接過藍翠端上來的茶盅,擱在旁邊滴小几上,嘆了一口氣:“我倒也巴不得那龔大人的外甥女好好拿捏下那狐媚子生的女兒,可那狐媚子聽着龔府派人傳來的信,她就說心口痛,舊疾犯了,偏生老爺吃她那撒嬌撒癡的一套……”
說到這裡,劉同知夫人的眼淚珠子濺落下來,不像剛開始那般,紅個眼圈,淚水珠子還能忍住。和手帕交說說心中藏着的事兒,自然便引發了那份傷感了。
現在的劉同知大人,從府衙回來就差不多化身了二十四孝的孝子,天天守在那大姨娘的屋子裡,噓寒問暖,請醫延藥,生怕一個不周到,自己心尖上那個人就要受更多的苦,而劉同知夫人和她的女兒劉玉芝早被他拋到了腦後。
柳四夫人雖說不經常出門,可也聽人風言風語的說了些劉府之事,倒也能理解劉同知夫人此刻的心情,可她連自己內宅之事都沒有弄通順,更不可能去給劉同知夫人出主意,所以柳四夫人也只是陪着紅了一雙眼圈,也不開口說話。
劉同知夫人斜眼看着柳四夫人並沒有鬆口的意思,自己也知道家裡情況複雜,恐怕柳四夫人不想捲到這一淌渾水裡面來,於是只能退而求次了。心裡帶着遺憾,但是口裡卻裝着輕鬆:“我今兒過來,卻是想求柳夫人一件事情的。”
柳四夫人望了劉同知夫人一眼,見她臉上堆出來的肉已經塌陷了下去,看起來日子過得委實不怎麼樣,心中有幾分憐憫,可又拿不準她想要託自己做什麼,若是要自己虧了本來幫她,那可真真不合算。
大堂的門簾現在已經換上了厚實的雙層夾棉織錦緞子,把堂外的北風隔絕在簾子外邊,屋子裡的暖爐燒得旺旺的,整個房間都溫暖如春,柳四夫人在上座坐得筆直,手心都隱隱約約有了細細的汗珠。
“我是想柳府回京城的時候,順便把我家玉芝一路捎去。那狐媚子的女兒現在在家裡鬧騰得不像話,我不願意見着玉芝被她孃兒倆欺負了去。剛剛好我母親前些日子派人送信過來說明年大挑,想接了玉芝去京城住着,看到時候是不是能進宮候選。即算選不上,也可以順順便便在京城幫玉芝找個合適的郎君。”
聽到這話,柳四夫人總算把心放回肚子裡面,身體明顯的放鬆了下來,臉上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我當是什麼事情呢,你要說得如此鄭重其事!有這等好事情,你卻一直不來和我說,只是一味的瞞着我!這又算什麼難事兒?一條船坐過去,多幾個人而已!再說我這一路上有玉芝陪着,也就熱鬧了!”
柳四夫人說得誠心,劉同知夫人也滿臉堆笑:“什麼好事情呢,八字都還沒一撇呢,我也不想她進宮什麼的,只要玉芝能安安穩穩的嫁個合適人,那我這個做孃的也就放心了!”
說到這裡,劉同知夫人這纔開心了起來,彷彿就親眼見着劉玉芝已經在和旁人拜堂成親了一般。不管自己過得怎麼樣,好歹要給自己的女兒找到合適的人家,玉芝可不能再像自己一樣,過着這等日子——正室太太活得反而不如一個姨娘,說出去都丟人,可又有什麼辦法!
明媚坐在窗邊,看着外邊白茫茫的一片,雪色透過雕花格子窗,映着屋子裡更加亮堂了。一把油紙傘不住的轉着,將傘面上的雪花末子彈飛了出去,傘下露出兩雙腳來,也不知道是誰過來了。
“姑娘,劉大小姐過來了。”外頭有玉笛歡快的聲音,門簾兒一掀,劉玉芝便出現在門口,她的臉上有兩片紅撲撲的胭脂印子,穿着一身嬌豔滴玫瑰紅綢緞襖裙,外邊披了一件鵝黃色的披風,這襯得她皮膚白皙,那五官卻顯得更淡了些。
“今日你怎麼過來了?”明媚站了起來將劉玉芝拉緊屋子裡邊:“外邊正下着雪,這個時候出來,你是想凍壞身子不是?”
劉玉芝抿了抿嘴道:“我母親得知你們過些日子便要回京城去了,特地帶我過來拜別柳夫人。”望着明媚那笑盈盈的臉,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真捨不得你走,你走了我就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明媚瞧着她臉上有着淡淡的愁苦,趕緊安慰她道:“怎麼會沒有呢?我自會寫信給你,京城到雲州,信件不過就那麼幾日時分便能到。”
劉玉芝低下頭去,望着自己的一雙手,淚珠子不由得一滴滴的掉了下來,明媚見她那模樣,大吃了一驚,趕緊拿帕子給她拭淚:“你這是怎麼了?”
“家中大姨娘與二妹妹時常欺負母親與我,這些日子鬧騰得更厲害了,府裡都沒有一日安生日子。”劉玉芝抽抽搭搭的哭了兩聲,將眼淚拭去,沒精打采道:“都是我不好,將你回京的興致給掃沒了。”
“你快莫要這般說。”明媚拉着她的手安慰着她:“你那二妹妹不是說九月就要去幷州的?怎麼現兒還在府裡頭住着呢?等她去了幷州你可得舒一口氣了。”
“聽說那位龔公子定了一門親事,那小姐厲害,一定要捱着等她進門以後才擡了二妹妹過去做貴妾,因此現兒還在府中。”劉玉芝嘆了一口氣:“你上回不是與我說,那龔府鬥得很厲害?我從這事上頭琢磨出來,果然如此,也不知道她過去日子會如何。”
明媚立即聯想到了傅曉如,看來她終於如願以償了,剛剛纔定了親事便拿了劉玉蘭開刀,給她一個下馬威殺殺她的氣焰。這樣也很不錯,明媚想起傅曉如那張看起來委委屈屈的臉孔,微微的笑了起來,劉玉蘭遇着小白蓮,不知道又會有怎麼樣的故事呢。
“明媚。”劉玉芝忽然在她耳邊輕輕喊了一句,臉上有一絲絲紅潤:“你不是說過,他是住在你們家的……”
明媚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劉玉芝是在說黎玉立。她瞟了劉玉芝一眼,笑着拉了拉她的手:“他是住在我們家,怎麼了?”
劉玉芝鼓起勇氣道:“那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他?”
明媚望着劉玉芝亮晶晶的一雙眼睛,心中猶豫了下,雖然她並不反對兩情相悅,可黎玉立那個書呆子會不會搭理劉玉芝還是一回事兒。再說書房那邊有小廝松青守在那裡,貿貿然闖進去恐怕不太好。
“怎麼了?”劉玉芝瞧着明媚不說話,聲音低了低:“你是不是因此看輕了我?”
“怎麼會看輕了你呢?”明媚板着她的肩膀道:“我只是在想不知道他在不在書房,彷彿聽人說這些日子他白天都在雲州書院。”
秋闈放榜,黎玉立竟然考了鄉試第一,柳元久心中得意,連連讚歎自己識人的本領:“我這是伯樂識得千里馬!黎玉立會試殿試定然還會有佳績。”
因着要準備明年的春闈,黎玉立也沒有推辭柳元久的挽留,索性就在柳家書房裡住了下來,白天則去了雲州書院與那裡的夫子士子們討論經略,看看破題立題的精髓要義,明媚也不能有把握他此時在沒在柳府。
劉玉芝眼中露出了一絲失望的神色,一雙眼睛立刻兒紅了一圈,明媚看着她那模樣,一時心軟,將她拉了起來:“咱們去書房那邊找找看,或許他已經回來了。”
劉玉芝得了這話也很是歡喜,兩人站起身來便往園子裡走了去,腳下踩着雪沙沙的響着,就如一支美妙的樂曲一般。頭頂上的樹枝不時的掉落幾片雪花,粘在兩人的披風上頭,很快倏忽不見,只留下一灘小小的印記。
走到通往書房的三岔路口,明媚站定了身子望着劉玉芝:“再往前邊不過百步便是書房了。”
劉玉芝靜靜的站在那裡,往前邊瞧了瞧,青石小徑上有着一層薄薄的積雪,並沒有被人踩得成爲一堆泥淖,看起來過來這邊的人並不是很多。她彷彿下了決心一般,提起腳來便踩到了那條路上去,眼中有一種決絕的光彩。
作爲一個大家閨秀,要踏出這一步委實爲難,明媚站在劉玉芝身邊,瞧着她那堅定的神色,心中也是讚賞,劉玉芝身上有着與她的身份不相適應的一種叛逆。
兩人帶着丫鬟才走了幾步,就見前邊匆匆的走來了一個人,撐着油紙傘,身上穿着藍色的棉布袍子。玉梨看得分明,大聲的喊了一句:“黎公子!”
黎玉立站定了身子望了望,連忙朝明媚行了一禮:“柳二小姐,去哪裡?”
雖然黎玉立木訥,可在柳府住了這麼久,也被柳元久喊了和柳家衆人一道用過幾次飯,因此對明媚並不陌生,見着她與一位面生的小姐走過來,他趕緊避讓到一旁問好。
明媚躊躇了一番,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索性對黎玉立直接說出了目的:“我們去找你。”
“找我?”黎玉立的手抖了抖,一把油紙傘輕快間滾落了下來,將旁邊樹枝上的積雪掃下了一層,他的臉孔紅了紅,頗有幾分不自在:“柳二小姐別開玩笑。”
“我可不是開玩笑。”明媚見黎玉立吃驚成這副模樣,心中大樂,一不做二不休的將劉玉芝推到了自己前邊:“你可認識這位劉大小姐?”
黎玉立擡起頭看了劉玉芝一眼,只覺得十分陌生,沒有一點印象,見着劉玉芝一雙眼睛盈盈的望着自己,又覺得有幾分不自在,將臉轉到一旁道:“劉大小姐?我什麼時候見過你不成?”
劉玉芝見他那副模樣,鼓足勇氣道:“難道你忘記了衣袖上掛着的那支金釵?”
原本想來提醒黎玉立兩人相遇之事,沒想到黎玉立聽到劉玉芝說起金釵子那件事情來,立刻便有了精神,他從衣袖裡摸出那支金釵來,舉着在劉玉芝面前晃了一晃:“可是這一支金釵?”
劉玉芝見黎玉立竟然將她的金釵隨身攜帶,心中不免甜絲絲的,朝黎玉立笑着點了點頭:“正是。”
黎玉立臉上忽然有了如釋重負的表情,他將金釵捧到劉玉芝面前道:“還是八月撿到這支金釵,心中便一直惴惴不安,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夫人小姐失落的,現兒總算是找到了失主,心中便踏實了。”
劉玉芝瞠目結舌的望着黎玉立手心的金釵,眼圈一紅,眼淚珠子都快要掉落下來。明媚見着這模樣,心中哀嘆真是落花有情流水無意,這黎玉立就是一根木頭,劉玉芝都表現得這般明顯了,他卻還是呆頭呆腦的站在那裡,手裡捧着金釵直往她面前送。
劉玉芝心中很是難過,望了望黎玉立,她咬了咬嘴脣低聲說道:“黎公子,這金釵就當我資助你上京赴考的盤纏罷,在京城你總歸要用得到銀子的。”
說了這話,她心中難受,轉身便往回走,她的丫鬟金柳舉着油紙傘急急忙忙的跟了過去:“姑娘,你仔細着地滑。”
黎玉立站在那裡,吃驚的看着劉玉芝的背影,她那件鵝黃色的披風被北風吹得不住的卷在腳邊,露出了裡邊玫瑰紅的羣袂來,在這晦澀的冬日,很是耀眼。“劉大小姐?”黎玉立不由自主的回味了這個名字一番:“哪家的劉大小姐?”
明媚見他依舊是一副沒有摸得清頭腦的樣子,嘆了一口氣:“她是雲州劉同知的嫡出大小姐,上回我生辰那日她與你撞到了一處,你的衣袖上的破洞勾住了她的金釵。”
雖然很明顯該是金釵去勾破洞,可明媚決定將這因果關係倒過來,讓黎玉立覺得不好意思,是自己招惹了劉玉芝。
果然黎玉立跺了跺腳感嘆道:“原是我的不是!”
明媚忍着笑對黎玉立說道:“雖說確實是你的不是,可這也算得上你們有緣,劉大小姐既然已經說了要將這金釵送了給你做上京赴考的盤纏,你便留着罷。”
黎玉立搖了搖頭:“我怎麼能做這般不要臉的事情,這金釵分明就是劉大小姐的,我總歸得要還給她。”他望了望明媚,臉上露出了高興的神色:“不如我把金釵給你,柳二小姐替我去還給她,好不好?”
明媚正色道:“既然是你去招惹了她,自然該由你去還,怎麼能委託給我?”瞧着黎玉立一臉茫然的站在那裡,明媚微微一笑:“黎公子,你便先還是將金釵留着罷,等有機會的時候再還給她好了。”
這個有機會的時候,最好是洞房花燭夜,明媚心裡頭一想起那場景,不由就覺得美美的。龍鳳花燭高照,黎玉立將金釵插到劉玉芝的鬢髮間——釵爲媒,多浪漫的一段佳話。
黎玉立呆呆的握着那支金釵站在那裡,身上已經落了薄薄的一層雪,他將油紙傘撿了起來,望了望白茫茫的園子,心裡忽然有了一絲慌亂的情緒,劉玉芝的面容彷彿就在眼前,怎麼也沒辦法抹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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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是暑假,歌爺奮力的碼着字,每天好快活~
忽然晴天霹靂~
母后雲:與你父皇商議妥當,過兩日咱們便去那避暑山莊裡呆着去。
歌爺(呆滯臉):能否不去?
母后(勃然大怒):豈能不去!
歌爺痛哭流涕的回到自己房間……好愁苦……世界一片黑暗……旅遊期間還要揹着電腦……這種痛苦簡直是無法想象……
碎碎念:不能斷更,不能斷根、根、根、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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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明天早上起來是不是能看到鑽石多得能做項鍊,鮮花多得能開花店——啊喂,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