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太劉瑞希氣勢洶洶的踱步而去,碧兒推開房門進來,瞧着安君碧趴在牀榻之上,心頭一緊,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碧兒端着剛剛浣洗的衣服,擱在地板上,“三姨太,你怎麼了,方纔我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麼?”
安君碧側過頭,很吃力,面頰緋紅,雙目腫得像四月裡碧波苑兒的青核桃一般,“方纔,二姨太來過了。”
碧兒緊忙踱步過去,將掉在地板上的錦布棉被拾掇起來,然後看了看安君碧柔弱的身子:“三姨太,沒事吧?”
安君碧雙目目光呆滯,細細的瞧着破舊的木雕格子窗外的琵琶葉子,“我不打緊,只是聽說大爺又要納妾了,不曉得是哪家的姑娘這麼不幸!”
碧兒低垂着頭,抖了抖君碧棉被上的灰塵,棉被上一朵百合花繡得極其細緻,簡直就跟真的一模一樣。
“三姨太,方纔我去洗衣房,這事兒丫頭婆子們都傳開了,想必……想必是真真兒的。”碧兒怕安君碧會難過,小心翼翼的說道。
安君碧倒是沒事,呵呵呵的笑了起來,在碧兒的眼裡,若是三姨太這下子放聲哭泣出來倒是很好。但是她卻大聲的在笑,碧兒聽着心頭更是堵得慌。
“在這樣的大宅子裡,處處如履薄冰,希望那個姑娘來能……”
安君碧還沒有說完便一陣猛烈的咳嗽,碧兒緊忙給她蓋上了錦布棉被,心疼到:“三姨太,你先養好身子,那個姑娘,我們倒是熟悉得很!”
安君碧勉強的支起身子,碧兒雖是初次近身伺候主子,倒算是機靈能幹,緊忙取出鵝黃色的靠枕墊在安君碧背後。
“我們熟悉,是哪家的姑娘?”安君碧低垂着頭,用素色的手絹擦了擦嘴脣,又輕聲的咳嗽了兩聲。
碧兒轉身,從暗色的桌子上端來一杯溫水遞給安君碧:“三姨太,他們都說大爺的四姨太是蒯家最不得了的繡娘——顏墨婉。”
“顏墨婉?”安君碧瞪大雙目,瞧着碧兒。
碧兒歪着腦袋,抿了抿下脣,“是啊,千真萬確。起初我只是聽浣洗房的丫頭婆子們在說,後來路過大廳正聽見老太太和大太太商議此事呢。”
安君碧面露寬鬆之色,“想必她定是被逼的,若是她來,我雖是覺着惋惜,但也算是高興。”
碧兒緊了緊安君碧身側的錦布棉被,搖搖頭,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瞧着安君碧:“三姨太,你們很熟嗎?”
安君碧低頭,瞧着粗糙的白色水杯,“不熟,有過一面之緣,但是覺着是很早就認識了一般。她是個很好的姑娘,怎會爲人妾室呢?”
“信子鎮的人都在傳,是大爺在茶園輕薄了顏姑娘,所以……所以……”碧兒畢竟還是一個姑娘,說道這些有些不好意思了,立即低垂着頭,面頰緋紅。
“大爺不是這樣的人,我相信他,不過若是墨婉來了,以後我在庹家的無聊光陰倒是有了一絲生機。”安君碧將杯子送到脣邊,抿了一小口水。
碧兒擡起頭來:“小姐,你這般相信大爺,但是大爺卻始終不相信你。枉你對大爺一往情深,原來他也是薄情忘義之人。”
安君碧仰頭靠着灰白的牆,想起了那日,在大廳,庹鶩寬狠狠的將自己甩開。他的雙目滿是失望與憤怒,他是真的不信自己麼,還是隻是當時心疼二姨太劉瑞希。
“你是這深宅裡的一朵茉莉,雖然我對你沒有太濃厚的男女之情,但是我還是會疼你、憐惜你的。”安君碧雙目瞧着漏窗外的琵琶葉子一晃一晃的,深深吸了一口氣。
庹鶩寬正巧在偏苑兒,他是送些衣物過來的,恰巧聽見安君碧跟碧兒在說話。沒有推門進去,站在門邊,心頭懊悔不已。瞧着如此瘦弱的安君碧,左手狠狠的捶打在杏木柱子上。
他該深信安君碧的,就像她如此相信自己般,雖然沒有太濃厚的夫妻之情,但是畢竟她是自己的姨太太,是這深宅裡最需要保護的人。
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子,都成了這深宅大院兒爭鬥的犧牲品,是該怪那劊子手還是該怪自己太無能。若是找出真正的兇手,恐怕那人也是自己最親最近的人吧,那自己又該如何去做?
“三姨太,我去溫些熱水來。”碧兒轉身踱步推開門,庹鶩寬緊忙下了閣樓離去了。長廊上一絲春寒涼風拂來,碧兒瞧着杏木柱子下一個包裹擱在那裡,緊忙過去一瞧是乾淨的衣服,看樣子是新做的,擡頭瞧了瞧四下無人。
蒯家宅邸
顏墨婉躺在牀榻之上,面色蠟黃,若深秋蒯家大院兒裡飄飛的杏木葉子般。
戀蝶在一旁,低聲啜泣,不做聲。顏墨婉昏昏欲欲的躺在牀上,如墨般的青絲溫和的散在深色的生絲方形枕頭上。雙目緊閉,密長的睫毛不時微微顫動。
蒯華笙請了信子鎮做好的中醫日日在庹家守着,顏墨婉依舊昏迷不醒。
蒯華笙推開顏墨婉繡閣的房門,深深嘆了一口氣:“小姐中途可醒來過?”
戀蝶側頭,瞧着是老爺,緊忙起身頷首一禮,低聲道:“老爺,小姐從昨兒早上就昏迷不醒了。”
“都怪我啊!”蒯華笙瞧着顏墨婉,心頭很不好受。
戀蝶擡起頭,雙目哭得又紅又腫:“老爺,你斷斷不可這麼自責,若是小姐曉得了,定會更加難過的。”
蒯華笙瞧着戀蝶處處爲顏墨婉考慮,拍了拍她的肩膀,深深吸了一口氣:“戀蝶,蒯家沒有白收留你。”
“今生能遇着像老爺這般菩薩心腸的人,是戀蝶的福氣,能遇見小姐更是戀蝶的幸運。”戀蝶說着一行清淚便從又紅又腫的眼眶裡溢出。
蒯華笙扭頭瞧着顏墨婉:“都是我造的孽,你去廚房將張媽媽熬好的蔘湯端來,餵給小姐。”
戀蝶點點頭,轉身就踱步而去了,動作極其利索。
蒯華笙也出了顏墨婉閨房的門,王旭強見老爺出來了立即迎上去:“老爺!”
“你去庹家,告訴尹碧華,我在福全酒樓等她,我先去了,你讓她速速前來,我有要緊事找她。”蒯華笙腳步堅定,瞧着了長廊外慾開的茉莉花兒。
王旭強曉得蒯華笙的意思,點點頭,低垂着頭讓老爺先走之後,自己利索的踱步離去了。
今兒信子鎮風和日麗的,好久未這般放晴過了,石板都是乾的,碧青的江水裡漁船穿梭其中,不時有一兩隻寶藍色翅膀的水鳥躍起。
庹家門匾上兩個鎏金大字在溫和的春光裡閃閃發光,兩側大紅的燈籠上纏纏繞繞用排針繡的如意圖案,極其精緻、極其氣派。
王旭強瞧了瞧老檀木做的大門,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庹老太太的貼身丫鬟——香兒。
香兒一瞧是一個陌生男子,面色立即微微泛紅,溫和道:“你是?”
“我是蒯老爺讓我來捎口信兒的,我們家老爺在福全酒樓等你們家老太太,說是有要事商議,還望老太太速速前去。”王旭強急人快語,一口氣將自己的來意都道完了。
尹碧華踱步而來,瞧着王旭強:“我正巧也有要事要找你們家老爺,看來他的想法和我差不多嘛。”
尹碧華說完踱步進了內屋,香兒瞧了瞧王旭強慢慢的關上了庹家大門,王旭強轉身利索的踱步離開了。
“老太太,你是現在要去麼?”香兒瞧着尹碧華正在梳妝檯前端坐着,左手擡起捋着鬢邊並不柔順的頭髮。
尹碧華擡起頭,衣服清高的樣子:“去,再不去,我們庹家的少爺和小姐都會被他們蒯家的繡娘和少爺吃了。”
香兒點點頭,立即踱步到尹碧華身後,拿起檀木羊角梳爲尹碧華梳起頭髮來。
“香兒,去把那件淡紫色的上衣取出來。”尹碧華瞧着有些高興的樣子。
香兒伺候尹碧華多年,自然尹碧華的心思她也是最曉得不過了,她心裡一直都有蒯華笙,不然怎麼恨得如此咬牙切齒,對於因爲世事分開的戀人,恨也是因爲愛,恨也是因爲遺憾。遺憾他們,沒有一直走下去。
尹碧華起身,香兒爲她換上了淡紫色的上衣,白色的盤扣上繡着細小精緻的雛菊花兒。
信子鎮外今兒個格外鬧熱,尹碧華心情也不錯,但是她端着那副清高的姿態太久了,久得她自己都放不下了,久得她自己都覺着沉重。
福全酒樓生意依舊紅紅火火的,來來往往的人總是那麼多。尹碧華站在福全酒樓面前,擡起頭望了望這牌匾,用紅色的硃砂寫成的大字,在碧藍的闊空照應下格外的耀目。門匾兩側是綢布編織而成的牡丹花,寓意着富貴吉祥,瞧着真是氣派不凡。
“老太太,外邊天兒熱,咱們還是進去吧!”香兒瞧着碧空裡那輪太陽,細聲提點尹碧華道。
尹碧華深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面色嚴肅,雙手端放在胸前,一副清高的樣子。
“喲,我就說今兒個太陽怎麼出來了,原來是庹老太太要來啊,快請進!”小二倒是熱情。
香兒點點頭,攙扶着尹碧華踱步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