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彥的允諾,讓蔡豹和候禮鬆了口氣,也都覺得欠了楊彥一份人情,當然,這個人情到底有多大,現在還不好評估,只有在戰時根據戰況才能體現出來。
三人又商議了些如何相互協調的細節,蔡豹和候禮便告辭離去。
每二天正午,劉遐領五千軍前來,其中騎兵五百,以劉遐的老資格,也才能出動五百騎兵,由此可見馬匹在淮北的稀缺性。
按理說,淮北也是北方,尤其是成片的草場已經推進到了黃河以南,適宜放牧,本不該缺馬,但其中有兩個因素,首先是西晉的中央軍分別被劉聰、石勒與劉曜消滅,騎兵精銳全軍覆沒,江東朝庭連一杯羹都沒分到,戰馬成建制的落入胡族手裡。
其次留於北地塢壁堡主以防禦爲主,糧食壓力又大,客觀上沒有組建大規模騎兵軍團的需要,通常每家也就是幾十到幾百匹馬,再多了養不起。
這主要是古人不懂得先拿豆子榨油,再研磨過豆漿以豆粕餵馬,相當於人先吃一遍豆子,吃剩的給馬吃,有效的降低了對傳統糧食的消耗,而當時普遍是直接喂豆子給馬吃,如果豆子的需求多過,會與糧食作物爭地。
畢竟在北方,除了麥子,還有黍這種作物,也就是小黃米,現代人拿來喂鳥或偶爾當雜糧吃調理下腸胃。
黍的播種時間與麥收高度重合,搶收了麥子,完全來得及再種一輪黍,因黍的生長週期短,秋季即可收穫。
當然了,生長週期短也意味着產量低,但拿黍與麥子混搭着吃,可以勉強飽腹,而東海軍因爲有副業支持,可以通過鹽煤換取糧食,纔有條件收過麥子改種豆子,別家除了再種一季黍,沒有別的辦法。
隨着劉遐的到來,盟軍有了一萬三千之衆,城外更見熙攘,人叫馬嘶,一片忙碌,當天傍晚,沈充設宴,衆人紛紛進城赴宴,楊彥帶了荀虎和荀豹,數十親衛隨行,留荀華看家。
氶城方圓十里左右,鄉豪被剿滅之後,所有人口全歸了沈充,城裡沒有百姓,整個城池就相當於沈充的私家莊園,只是與江南相比,較爲破舊罷了。
沿途與郯城相差不多,街道幾乎沒有商鋪,偶有門面也早已頹敗。
數十騎在專人的引領下,很已然趕至縣牙,沈充將於大殿舉行晚宴。
親衛被引至一邊另行招待,楊彥領着荀虎荀豹正待入內,身後卻又傳來了蔡豹的聲音。
“楊郎留步!”
楊彥回過頭,這次除了蔡豹和候禮,還多了一個年輕人,約二十多歲,面孔與蔡豹略有相似。
蔡豹回手指向身側的年輕人,笑道:“楊郎,這是犬子蔡裔,還不快見過楊府君?“
蔡裔是蔡豹的繼子。
或許與楊彥兩次救過蔡豹有關,蔡裔除了有點驚訝於楊彥過去年輕,倒是中規中矩的抱拳施禮:”裔見過府君。“
楊彥和蔡豹雖是平輩相交,不過他還不至於拿蔡裔當晚輩,於是扶起蔡裔,笑道:“蔡兄不必多禮,來,我們一起進去罷。”
“楊府君客氣了!‘
蔡裔謙讓稱謝。
就在這時,街角又有蹄聲響起,於是衆人紛紛駐足望了過去。
領頭者共有四人,楊彥認得的有劉遐與劉遐子劉肇,與去年相比,劉遐臉上的皺紋更多了,看上去更見蒼老,這顯然是因被王邃趕回了彭城,又失去了淮臨,心氣不順。
雖然劉遐被任爲兗州刺史,乍一看升了官,但太守並不是刺史的從屬,兩者同爲兩千石,說不上誰高誰下,而在律法上,刺史也沒有權力插手各郡的軍政事務,刺史與太守非召不見,同處於一州的刺史與各郡太守,平時不能見面,既便不得不見,刺史也必須拿出正當的理由召見太守,太守則可視情形而定。
當然了,如果刺史強勢,完全有可能奪去太守的權力。
只是兗州大部都已淪陷,劉遐的實際控制區域,依然在彭城一帶,並未得到有效的擴張,他的真實地位依然是彭城內史,還反而因爲被任爲了本州刺史,就不能兼任別州太守,被迫向蘇峻交出淮陵,心裡又怎能沒有怨氣。
這份怨氣加上對自己的恨意,楊彥多老遠就聽到劉遐冷哼一聲,面目不善,劉肇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射出了森森寒意。
蔡豹無奈之極,他可不想兩人當衆起衝突,於是道:“劉使君父子與楊郎乃故舊,這兩位怕是楊郎面生的很,老夫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劉使君部將卞鹹,任俠豪勇,深得使君信重。”
任俠在當時絕對不是個好詞,就如西漢的遊俠兒,多行打家劫舍的勾當,可以看作明清的綠林好漢。
對卞鹹這個人,楊彥是有些印象的,歷史上不知什麼原因離開了劉遐之後,投靠南頓王司馬宗,甘爲爪牙,結果與司馬宗一起因謀反被庾亮所殺。
這時再一細看,卞鹹彷彿就把惡人寫在了臉上,額頭又低又窄,腮骨向兩側凸出,長着一副鷹勾鼻子,口大脣薄,牙齒外齙,三角眼中閃爍着陰險的光芒。
“原來是卞將軍,請問與建康卞公如何稱呼?”
卞鹹長成這樣,楊彥簡直是無語,拱手問道。
”嘿!“卞鹹輕笑一聲:”某倒是想高攀,奈何上溯十代,亦是攀不上濟陰卞氏啊。“
楊彥明白了,正如姓王的不全是琅琊王氏,姓卞的也不全是濟陰卞氏,其實他的目地就是要搞清楚卞鹹的出身,以區分立場。
蔡豹又把最後一人介紹道:”這位是淮陵內史蘇子高麾下軍司馬韓晃韓將軍。“
韓晃有善射之名,楊彥特意留意了下,韓晃的雙目銳利有神,胳膊肌肉虯結,手指骨節粗大,尤其是手臂比尋常人稍短一些。
手臂短,意味着拉弓的時候,做同樣的功消耗的力量要少一點,這顯然是韓晃的先天優勢。
韓晃標準軍人作派,猛一抱拳:“見過楊府君。”
“韓將軍不必客氣,走罷,想必沈府君已經等急了。”
楊彥微笑着拱了拱手。
一行人向裡面走,韓晃卻是湊上來,問道:“蘇將軍託某問一句,淮泗口鄭觀是楊府君的什麼人?”
楊彥眉心微擰,蘇峻能託韓晃帶這樣的話,很明顯已經失去耐心了,畢竟淮陵內史坐鎮盱眙,擁有淮水這一天然黃金水道,無論是北上,還是南下,淮泗口都是必經之路,淮泗口落在別人手裡,就等於是咽喉被人扼着,別說蘇峻,哪怕楊彥與蘇峻易地而處,也絕不容淮泗口由他人佔據。
其實從道義與律法上來說,楊彥沒有佔據淮泗口的理由,但淮泗口也是他的命脈啊,他絕對不容淮泗口由蘇峻把持,即便與蘇峻開戰,除非戰敗,不然不可能拱手相讓。
於是淡淡道:“鄭明府乃楊某故舊,還望韓將軍轉告蘇府君,若能照顧一二,楊某感激不盡。“
韓晃聽出了楊彥的決心,也不多說,只是點了點頭:”韓某自當實言相告。“說完,就轉身離去,與劉遐走在了一起。
蔡豹的目中有了些憂色,勸道:“淮泗口歷來爲爭端多發之地,而蘇峻頗得人心,行事果敢,楊郎還得小心行事。”
楊彥卻是笑道:“多謝蔡將軍提醒,其實淮泗口不僅對我,對王邃、對沈充都至關重要,誰都不會坐視淮泗口落於蘇峻之手,我諒蘇峻不敢直接發兵攻打,這事還得慢慢談,不過蘇峻若魯莽發兵,我也不怕他,鄭觀等鄉豪依壘固守,絕非指日被破,我有充足時間派軍往援。”
“楊郎既有定計,那老夫就放心了。”
蔡豹點了點頭。
候禮則是頗有深意的看了眼楊彥。
很快的,一行人步入大殿,原來格局狹小的殿宇,經沈充粉飾改裝之後,變得廳堂明亮,氣派大方,與沈充同時出席的,除了錢鳳和傅衝,還有一名沈充的侄子沈恪,生的虎背熊腰,一看就是領軍武將。
傅衝見着楊彥,仍然不大自在,楊彥倒是毫不介意的笑道:“沈府君胸懷壯志,豪勇無雙,傅君與沈府君爲掾,倒可一展所長,楊某恭喜了。“
楊彥越是大度,傅衝就越是愧疚,搖頭嘆道:”託楊府君吉言。“
沈充則從一旁哈哈笑道:”沈某多謝各位舉兵相助,今略備薄酒表達謝意,請諸君入席!“
席位不是隨便坐,沈充作爲地主,高踞上首,劉遐和楊彥一個是刺史,一個是國相,都是兩千石,但劉遐資格老,坐在右邊第一席,楊彥坐左邊第一席。
自劉遐以下,是韓晃、劉肇和卞鹹。
而自楊彥以下,是蔡豹、候禮、荀虎、荀豹和蔡裔。
雙方壁壘分明,錢鳳、傅衝與沈恪敬陪末席,補足人少的那方,使得坐席看上去相對齊整。
沈充眼裡若有所思之色一閃,便拍了拍手,有婢女捧着酒食,奉於各人案前,並斟上酒。
沈充雙手舉盅,大笑道:“謹以此酒預祝我軍大破徐龕,諸君,請滿飲!“
”請!“
衆人舉盅相和,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