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一行人被引領到了荀崧寢屋,屋子足有十餘丈大小,謝尚、袁耽、葛慧娘與蕭巧娘駐足於外間,葛洪夫婦與楊彥被請了進去。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刺鼻的藥味,一名身着寬袍的五十多歲老者縮在牀上,雙手捂着右下腹,一聲接一聲的痛呼着。
牀頭站着一名年方十八的女子,身着胡服,足蹬小蠻靴,眉目如畫,身形高挑,曲線玲瓏,卻是英姿盎然,渾身都勃發着一種讓人不敢親近的冷冽之意。
這分明是荀灌,對於這個傳說中的女性,楊彥不由看了過去。
荀灌有所感應,目如利刃,瞪向楊彥,秀眉一擰,隱含不悅之色。
楊彥趕忙收回目光,顯然,荀灌就不是個都好相與的女人,難怪十八歲了都沒嫁出去,以建康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士家郎君,恐怕一眼就能被瞪的心驚膽戰,還談何婚娶?
牀邊另有兩名青衣醫官,其中一人看到葛洪,連忙道:“稚川先生,荀公早起便腹痛難忍,臥牀哀嚎至今,我等才薄識淺,實在不知以何法診治,請稚川先生快來看看。“
葛洪與鮑姑相視一眼,快步至牀前,楊彥留在原地。
鮑姑以一手針法聞名當世,也是知名的醫生。
”有勞賢伉儷了!“
荀灌施禮退開。
葛洪略一點頭,拿起荀崧的手,搭上腕脈,漸漸地,眉心越擰越緊。
“葛郎,可有問題?”
鮑姑不由問道。
葛郎遲疑道:“荀公理該是熱毒內聚,淤結腸中,但是……再往下細診似是難以確證,潛光,你來看看。“
潛光是鮑姑的名字,當下接過荀崧的手腕,漸漸地,她的眉頭也擰了起來,明顯是遇上了與葛洪同樣的麻煩。
這其實不能說葛洪與鮑姑的醫術差,主要是腹痛的原因千奇百怪,古人受限於見知,難以有效診斷,只能按照陰陽五行學說大概開個方子,治好了,是走運,治不好也很正常。
畢竟中醫是經驗醫學,純靠搭脈診斷幾近於鳳毛麟角,絕大多數都是依據即定病例結合搭脈來推斷,而且中醫治急症是有些吃力的,如果沒有長期的行醫經歷與系統性的經驗,幾乎就是束手無策。
“哎喲~~”
荀崧虛弱的痛呼道:“稚川先生,老夫是否病入膏荒?若果是如此,煩請實情告之,老夫也好及早安排後事。“
”阿翁~~“
荀灌焦急的喚道。
“這個……”
葛洪夫妻倆卻是陷入了爲難當中,做醫生的,最怕診不出病因,胡亂開藥是能吃死人的,而且窮病和富病的差別很大,倆口子長期紮根於民間,診的病多以窮病爲主,荀崧則是富貴之家,對於富病,他們並不瞭解。
鮑姑試着道:“要不妾先給荀公扎幾針,看看能否止了痛。“
葛洪卻是看向了楊彥,招呼道:”賢侄,你可能看出荀公病症?“
數道目光射向了楊彥,充滿着懷疑之色。
不過那兩個醫官並未多說,主要是當時的醫生地位很低,在先秦時代,醫生是國家的統治階級,《國語·晉語八》曾言:上醫醫國,其次醫疾,固醫官也。
由此可以看出,當時的醫者將治理國家作爲職責,位同於官員。
但隨着士大夫階層的崛起,醫生卻未能成爲其中一員,反而降爲百工之一,社會地位一落千丈,淪爲賢君子所不齒的賤工。
太醫只列於朝庭的方技官,地位低下,正史記載絕少,往往只在百官志或者方技列傳裡略有提及,如張仲景開辨證論治先河,撰《傷寒雜病論》,被尊爲醫聖卻不見於正史。
再如華陀曾訴:遊學徐土,兼通數經,本作士人,以醫見業,意頗自悔。
因爲社會地位地下,太醫們不說診治略有差池,就是應對稍有不慎都可能獲罪,同時歷代帝后駕崩,除非遺詔中有不須加罪之語,否則無論太醫診治是否有過,均被處置是一種慣例。
所以太醫本就不是什麼好差使,如果有可能的話,沒有醫生願意當太醫,如影視劇中太醫之間勾心鬥角,爭寵奪利是不可能在現實中存在的,這兩人也只是對楊彥的年齡有所驚訝。
鮑姑從旁道:“彥之小郎君時常於街邊爲人切脈診病,頗有口碑,不妨讓彥之瞧瞧。”
“有勞了!”
荀灌收回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拱了拱手。
“不敢!”
楊彥回了一禮,便上前給荀崧搭脈,漸漸地,他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關鍵就是腹痛的原因太多,僅靠中醫理論說不清楚,如荀崧這種情況,放現代做個B超,肚子的問題一清二楚,可這顯然不可能。
楊彥又看向了荀崧捂着的右下腹,這裡是闌尾的位置,雖說老年人不大可能得闌尾炎,但不是絕對,於是伸手在荀崧的闌尾位置按了按,心裡大概有了數之後,便問道:“荀公,右腳能否伸直?”
“老夫試試!”
荀崧一手捂着腹,勉強撐起半個身體,伸直右足。
“哎唷!“
卻是一聲痛呼,腿剛伸到一半,整個人都趴倒在了牀上。
”你讓家君做了什麼?“
荀灌立時怒目瞪向楊彥。
楊彥淡淡道:”荀家娘子匆忙,楊某隻爲確證荀公病症,如今看來,當是腸癰,此病不難治。”
“腸癰?“
葛洪與鮑姑相互看了看,葛洪問道:”後漢張機《金匱要略》曾有提及腸癰,賢侄能否確證?“、
楊彥點點頭道:“可以確證,現在就能開方。”
說完,,便走向案頭,提筆書寫。
實際上,作爲一個現代人,楊彥接觸到的醫學方面的案例,千百倍於葛洪鮑姑夫婦,又得益於他死過一次,以前忘記的知識全部記起來了,要不然他也不敢如此篤定。
腸癰便是闌尾炎,最好的辦法是開一刀,但是不說手頭沒有開刀的條件,就是荀崧的身體也抗不住這一刀,只能用土法醫治。
楊彥開的方子只有兩昧藥材,一味巴豆,一味硃砂。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怕是葛洪和鮑姑,在民間用土法給人治病,都從未見過如此簡單的方子,荀灌更是眼神一厲,似是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說。
鮑姑問道:“彥之,這方子可有什麼說法?”
楊彥微微一笑:“此方不須口服,將巴豆與硃砂同等份量研碎,貼於患處,一個時辰可緩解病痛,在十二到十八個時辰之內,貼處皮膚將發紅或起小水泡,此爲藥效起了作用,再每日更換一次,連貼七日,或可痊癒。“
”哎唷~~“
荀崧躺牀上叫苦道:”就依小郎君所言,灌娘,着人準備。”
荀灌也鬆了口氣,內服或許會有危險,但如這類外敷的藥材就算無效,也無非是浪費了一個時辰而己,於是向外吩咐了幾句,兩名帶刀侍婢快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