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恢望向了楊彥的方向,裴妃和荀邃說着話,袁耽的兩個妹妹圍着楊彥問這問那,袁耽和謝尚,還有桓溫目不轉睛的盯着臺上,荀灌在一旁笑吟吟看着楊彥。
突然他心中一動,問道:“阿龍兄,你說此次科儀是否那楊彥之搞的鬼?”
“這……”
王導也看了過去,本來把天師道的齋醮科儀與楊彥聯繫在一起,顯然是滑天下之大稽,不過回想起楊彥的種種不合常理行爲,哪怕老謀深算如王導,也不敢妄作否定。
好一會,王導才搖搖頭道:“一個寒門庶子,交遊倒是廣闊,此子不可以尋常視之,須及早控制在手,否則,只能對不住王妃了!”
王導這還是不清楚淮北的劇變。
郗鑑的信使被殺,楊彥把信撕碎扔進了江裡,沈充吃了大虧,不好意思聲張,劉遐和蘇峻在本質上是流民帥,雖然也在楊彥手裡吃了不大不小的虧,但是向朝庭告狀只會被手下視爲軟弱,因此朝庭並不瞭解淮北的情況,甚至對沈充大殺蘭陵鄉人與大破石虎都不清楚,只隱隱約約有些傳聞,如果讓王導知道了淮北的實情,恐怕說什麼也要把楊彥留在建康,不會再讓他過去。
畢竟淮北四分五裂,諸候各自爲政是符合朝庭利益的,一旦淮北統一爲一體,將比石勒飲馬長江更有威脅。
“阿龍,快看!”
這時,諸葛恢不敢置信的猛的向前一指。
“弟子拜謝衆仙神臨凡賜福,現恭迎火德真君,賜下火德!”
隨着鮑靚與許遜同時躬身施禮,祭壇中心的香爐中,煙火突地盛大,火星漫天瀰漫,剎那間耀人雙眼,叫人不由自主地瞪目望去。
又是“轟”地一聲,平地起火,位於中間的一名年輕道人被大火包圍,卻不慌不忙,以袍袖曼卷,朗聲唸誦着《老子五千言》。
“怎麼可能?”
陸老神仙與盧老神仙,面色劇變,站他們的角度,看的清清楚楚,這名年輕道人分明置身於火海當中,火焰熊熊,誦聲響亮!
他們不相信,真會有火德真君附體!
四下衆人亦眼巴巴看着,驟然一聲大叫:“火德真君,火德真君啊,這真是火德真君!”
“撲通!”
“撲通!”
臺下跪了一地!
王導等一衆士人自持身份,勉強沒跪,但心裡也是震駭莫名。
要知道,晉爲金德,而火克金,火德真君下凡意味着什麼?顯然是改朝換代啊,不過這種事情,哪怕想到了也沒人會說,更不可能以此指責鮑靚和許遜。
這其實也是楊彥的伏筆,在合適的時候,可以用火德真君下凡在民間鼓造輿論。
按五行相生的原理,金生水,代晉之後就是水德,但晉室一堆爛攤子,楊彥不想繼承有關晉室的一切,是以將來的新朝,不是順取,而是逆奪,火克金!
祭壇上,鮑姑幾人靠邊圍成一圈,表面跟着頌經,實際上都略有些緊張的看着端坐於火中的許傑。
站他們的位置能看清楚了,火根本沒燒到許傑,而是在四周預設下油料,鮑靚藉着深厚的功力,於施禮時袖子一揮,把香爐中的火星掃了出來,引燃油料,燒成一圈,看上去火焰熊熊,其實只是在許傑的周圍燃燒,況且他身上還穿了用石棉,當時叫做火浣布製做的衣服,就算有意外,也足以保障安全。
火浣布在漢朝曾有記載,是西域進獻的神物,往後消失了,甚至在東漢時期,有一次朝會還虧門討論世間是否有火浣布這等奇物,爭論不休,連皇帝都參與討論,最後不了了之。
真正重新出現,還要到南北朝時期,由於北魏的統一,與西域重開了商路,才以難以想象的天價買了火浣布回來。
許傑剛開始也緊張的很,但燒着燒着,誒?沒事,這火浣布確是神物,就這麼坐在大火中,一點都不覺得灼熱。
“嘿嘿,楊府君到底花樣繁多,我一定要留下,跟他學習紅塵煉心之法,絕不和大父回豫章的深山老林!‘
許傑一邊念着經,一邊暗暗唸叨。
“小姑,我看到了什麼,我真不敢相信,那人就坐在火裡啊,一動都不動,該不是燒死了吧?”
人羣的角落,一輛不起眼的牛車上,顧燚拉着陸蕙芷放聲叫喚。
陸蕙芷也是一眨不眨的看着火中那個青年道士,原來,世上真有神仙啊!
漸漸地,火勢漸滅,許傑從火中站了起來,目中泛出威嚴,掃視着下方的人羣,依然眉目清朗,渾身上下,沒一點被火燒過的樣子。
鮑靚、許遜、葛洪一家三口齊齊向許傑施禮:“弟子拜謝火德真君臨凡賜福,現恭送真君迴歸天界!”
許傑突然一陣頭暈目眩,扶着額頭,身體一軟,裝暈了,許遜連忙把這孫兒扶在了懷裡。
衆人再次向南三叩首,祈福齋醮就此結束!
“鮑老神仙,鮑老神仙,弟子誠心皈依,求老神仙收下弟子,弟子願出十萬錢供奉三官帝君!”
“弟子願以舉家之財,奉老神仙爲師!”
成百上千的人衝出人羣,紛紛跪向了醮壇,磕頭如搗蒜,顯得虔誠之極。
鮑靚擺擺手道:“爾等有向道之心,三官帝君及諸位仙神皆有感念,但神仙普照天地,以慈悲爲懷,吸食宇宙精氣,怎會索取財貨?人間財貨於神仙又有何用?
與其供奉仙神,不妨拿出救濟平民,修橋鋪路,多做善事,積累功德,神仙自會賜福,若爾等誠心實意,擇日老夫開壇講道,授下仙法,感應天心,於冥冥中與仙神溝通,或有受符詔昇仙之日。”
民衆沸騰了,居然還有不要錢的老神仙?以往的師君們是有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恨不能把人皮都扒光啊!
鮑靚與許遜既能請來神仙,又不收取錢財,比那些師君強的不知往哪裡去了,一時之間,罵聲四起,一罵天師道師君心黑騙錢,二罵自已瞎了狗眼!
‘兩條老犬!“
留意到四周射來的惡意目光,陸老神仙惡毒的咒罵。
盧老神仙小聲道:”此事定有蹊蹺,先避一避再說,待弄清楚了再來揭穿,讓信衆看看清楚!“
”哼!“
陸老神仙哼了哼,甩着袖子離去。
弟子們和盧老神仙疾步跟上。
”滾,滾!“
人羣中滾聲如雷。
陸曄和一衆陸氏子弟也是面寒如霜,畢竟陸老神仙是他家的啊,原以爲辦個齋醮儀式能給陸家長長臉,在民間加深威望,卻不料,竟搞成了這個樣。
陸家財大氣粗,看不上鄉民進奉的那點香火錢,但陸老神仙在鄉里愚民惑民,卻是掌握民心的一個重要手段,如今鄰郡的鮑老神仙大獲全勝,可想而知,吳郡的鄉民將會逐漸改信鮑靚,陸家的根基也隨之漸漸鬆動。
甚至一旦陸家在朝堂上失了勢,上百年的基業都有可能被鮑靚吞掉!
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江東鄉里的爭鬥雖不如淮北鄉豪那樣直接血腥,卻也算得上殘酷,陸家憑什麼家大業大,真當文化士族就能鎮得住場子?
這種話可能連陸家自己都不信,如果有了機會,週近的大戶會把陸家分而食之。
今次陸老神仙大敗,對於陸家的影響,在短期內只是失了面子,而從長遠來看,涉及到了家族的根基。
呼啦啦!
一羣吳姓士人離席而去,甚至還有人罵鮑靚和葛洪什麼吃裡扒外,白眼狼之類的怪話。
待民衆渲瀉了小片刻不滿,葛洪兩手一壓,正色道:“諸君,請安靜,修道不在於錢財多寡,也不在於身份高低,上蒼只看修者是否真心。
出家也好,在家修持也罷,只須謹守戒律,與人爲善,均能積累功德,上抵天心,守得了戒,事了得君,方能爲神仙所喜,今日兩位老神仙消耗甚巨,科儀到此爲止,諸君,請回罷。”
人羣陸續散去,兩個老神仙哪怕功力高深,也確實累了,不過心裡更多的還是興奮,這不僅僅是扳倒了陸老神仙的原因,也不僅僅與楊彥手段通玄有關,而是在排演的時候,楊彥就透過葛慧娘告之鮑姑表達了自己的意願,儘量不要收信衆的錢,教人行善積德。
而鮑靚和許遜皆是有慧根的人物,通過一場齋醮科儀,體會着民衆的尊崇與喜悅,自己也心頭歡喜,彷彿精神隨之昇華,對楊彥的紅塵煉心之道竟有了些領悟。
鮑靚深深看了眼楊彥,率先踏下祭壇。
待衆人下去之後,楊彥命親衛把祭壇拆了,鋸成小塊分發給民衆,一來民衆信這個,畢竟是請了神仙的,拿回家也能沾沾仙氣,越是焦黑的木塊越有人要,二來毀滅證據。
一般人可能看不出名堂,但是把祭壇留下,萬一陸老神仙等人回來察看,說不定就能尋出些蛛絲馬跡,倒不如分光拉倒。
果然,在雞籠山的一個山包後面,陸老神仙探出腦袋,恨恨道:“此子倒是謹慎,可越是如此,老夫越認爲箇中有詐!”
盧老神仙點頭道:“此事可從長計議,倒是陸老神仙你,再回吳郡怕是不可能,不如隨老夫暫去廣陵一避。“
陸老神仙眼裡恨意更濃,這是被逼的背井離鄉啊,再退一步說,就算鮑靚寬厚,不痛打落水狗,但是陸曄和陸玩必然放不過他,回吳郡早晚是個死。
“也罷!拜託老友了!”
陸老神仙猛一咬牙,隨即看向了張昭成。
張昭成的根基在蜀地,江東鮑靚聲勢再壯,也影響不到他,但他另有計議,也點頭道:“老夫暫去廣陵盤桓數日,你我即刻渡江,此地不可多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