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各家的士族看的暗暗心驚,這不僅僅是因沈充能招攬到大量的山越人,實力大漲,更多的還在於東海軍那嚴密的組織紀律性和仿如不要錢般的箭矢。
到目前爲止,沒有想象中的短兵交換,雙方就是箭來箭往,石彈在天空飛舞,沈充有投石機,楊府除了箭樓,也有大量投石機,根本就不需要定位,因着前方敵人太過於密集,射出去的石彈幾無空發。
那血肉橫飛的場面,讓人噁心欲嘔,膽小者面色蒼白,渾身酸弱無力,需扶着欄杆才能勉強站穩,當然了,也有人膽大,只覺渾身熱血沸騰,大聲叫着精彩。
王應的荊襄軍並沒有上陣,在後陣觀察着沈充,暗暗冷笑。
沈充因喪子之恨,奪產之仇,行事作風幾近於顛狂,隱有脫出掌控的趨勢,但沈充是王敦舊將,王敦也不好隨意貶黜沈充,後又因沈充招攬來了山越,心裡愈發忌憚,恰好可借這次機會,使沈充與楊府的護衛力量兩敗俱傷。
不過從現場來看,山越的作戰明顯沒有章法,沈充自己的部曲也押在後面,捨不得上陣,因此即便仗着人多勢衆,要想攻破楊府,最少也要好幾日的時間。
郯城。
虞喜對郯城的觀察,與虞仡的浮於表面,走走逛逛完全不同,在楊彥的默許下,他深入各家工坊,作第一手的瞭解,所見所聞卻是讓他大吃一驚。
有以水力帶動的紡紗機和織布機,規模之盛,讓他咋舌,出布之快,量之大,讓他心驚,而且與手工織出的土布相比,經緯更加均勻,厚薄也更加齊整。
他又看到了造紙坊,那一張張潔白的紙,又寬又大,結實堅韌,遠超聞名遐邇的左伯紙。
他還看到了印刷工坊,一本本書憑空而出。
甚至東鄭化學他也進去溜了一圈,結果……看不明白!
這日,經虞喜再三糾纏,楊彥終於放開了箭矢打造工坊任他參觀,在通過裡三層,外三層的守衛之後,他驚呆了,眼前的空地上,有幾百個鐵匠爐子,每個爐子前,都有好幾人在操作着,流程根本看不懂,只見着一批批的箭頭和三寸短矢被生產出來。
而在工坊的一角,還有幾十人在搭建一隻高達數丈的碩大爐體,虞喜不由湊過去,問道:“這是在做什麼?此爐有何用?“
一名工人一邊砌着混有石墨和粘土的耐火磚,一邊頭也不回道:”這叫高爐,專用於治鐵,一爐可出鐵萬斤!“
”怎麼可能?“
虞仡滿臉的不敢置信。
虞喜擺了擺手,他也不願相信,作爲高門士族,江東有多缺鐵他不是不清楚,一爐出鐵萬斤是什麼概念?但是在內心中,他是相信的,心裡竟生出了一種難言的恐懼之意。
東海軍,或者說未來的明軍已經不僅僅是兵精糧足,上下一心的問題了,而是豪華,奢侈,有充足的鐵,兵甲就可以無限制打造,如果軍卒一人一副甲,這在戰場上會帶來怎樣的殺傷力?
”虞公,虞公!“
這時,一名千牛衛匆匆趕來。
”哦?“
虞喜回過頭。
千牛衛拱手道:“將軍請虞公速回。“
虞喜看了看天色,也差不多了,於是點點頭道:”有勞了!“
那時的士人,不是單純的文人,幾乎文武雙全,三人一路策馬回城,當趕回相府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正見楊彥手持一個圓筒,湊在眼睛上,對着月亮的方向。
邊上的崔訪和刁協,甚至還有郗鑑,一臉的震驚之色,就好象是看到了什麼最爲恐怖的東西。
“楊府君!”
虞喜拱手喚道。
楊彥放下圓筒,笑道:“虞君來的正好,楊某僥天之倖,終於製出了天文望遠鏡,請虞君一觀。”
虞喜接過楊彥手中的圓筒,通體由鐵皮製成,分爲兩截,一頭粗,一頭細,兩頭都鑲着一塊透明的圓形物體,不禁問道:“楊府君,這……就是天文望遠鏡?”
“虞君一觀便知!”
楊彥笑着點了點頭。
虞喜將信將疑的湊上眼睛,卻是猛然間,一陣頭暈目眩,差點沒跌倒。
楊彥無語道:“虞君,你拿反了,小頭對着眼睛,大頭對着月亮。”
“嘿嘿!”
郗鑑乾笑兩聲,之前他看的時候,也想當然的把眼睛湊上大頭,不比虞喜好到哪兒去。
虞喜現出了尷尬之色,調換了個方向,把小頭湊上眼睛,對準月亮的方向望去,頓時,渾身如遭雷擊,劇震之後,僵住了!
月亮在他的眼裡,黃中透紅,與原有的亮白色相差頗大,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月球很大,而且在月球表面,他看到了一片片的黑色陰影。
實際上之所以會黃中透紅,也是沒辦法的事,這是一種嚴重的偏色現象,能打磨出凹凸鏡,是因爲有了汽油和坩堝,可以直接在模具中澆鑄石英液,經多次實驗,總會有成功之時,再稍作打磨即可。
但色差的問題,楊彥真沒辦法解決,這需要用到拆色與色散的理論,而這偏偏是楊彥的知識盲點,當然了,要想消除色差還有個方法,就是使用曲率非常小的透鏡,可這勢必會帶來鏡身的加長,並增加內嵌鏡片數量,在現有的技術條件下,無疑是極其困難的。
說到底,楊彥現在解決的是有無與的問題,改良那是以後的事。
刁協、崔訪和郗鑑相視會心一笑,他們最開始拿到天文望遠鏡的時候,那鏡中古怪而又不可議的世界,確是令人震駭不已,並不比虞喜好上多少。
漸漸地,三個老傢伙的嘴角現出了一縷或許連他們自已都覺察不到的微笑。
“虞君,可向前或向後抽動大頭那端的圓筒,可調節距離。”
見着虞喜許久沒有動靜,崔訪提醒道。
“哦?”
虞喜依言照做,先往回縮,月球變小了,再往前伸,月球逐漸變大,當伸到頂端之時,月球上的黑影隨之現出了真容,竟是一圈圈模模糊糊的環狀物。
“從兄,可看到了廣寒宮?”
虞仡好奇的問道。
“未曾!”
虞喜不捨的移開望遠鏡,遞給虞仡,又搖了搖頭,便神色複雜的看着楊彥,嘆道:”此物,真乃神物也,楊府君果是奇人!“
楊彥笑道:“既然虞君喜歡,便贈與虞君。”
“哦?”
虞喜大爲動容,但還是勉爲其難的推辭道:“君子怎可奪人所好?”
楊彥大度的擺了擺手:“無妨,我既能製出一具,亦可製出第二具,虞君不必客氣。”
“這……”
虞喜在郯城的這段時間,與楊彥相談甚歡,又得熱情招待,現在再拿走天文望遠鏡,總是不大好意思,畢竟楊彥與他想象中的寒門卑子完全不同,心裡不由起了結交之心。
當然,也僅止於結交,虞喜已經立誓終生不仕,自然以平等的姿態對待楊彥,當時的士人可沒什麼學得一生好武藝,賣與帝王家的覺悟。
楊彥似笑非常的看着他。
‘也罷!’
讓虞喜推辭,實在是捨不得,只得猛一咬牙:“那虞某就卻之不恭了。“
楊彥伸手笑道:”時辰不早了,殿內已略備薄酒,請!“
”有勞了!“
虞喜拱了拱手,扯了扯麪色呆滯的虞仡,隨同楊彥等人步入大殿。
晚宴很豐盛,有糖醋大鯉魚,有農家一鍋燉,有水晶肘子,有羊蠍子湯,有蔥花豆腐,林林總總十餘道菜,散發出懾人的香氣,但是虞喜心不在焉,彷彿天下絕頂的美食也抵不過天文望遠鏡對他的吸引力。
不多時,晚宴草草結束,虞喜帶着虞仡告辭離去,一回到驛館,就拉開鏡筒,向着天空觀看。
直到虞仡洗漱過後,虞喜依然站在冰天雪地裡,如一座雕塑般,手都凍得通紅,卻仍是一動不動。
虞仡走上前,發現堂兄對着的方向並不是月亮的方向,不由好奇的問道:“從兄,你在看什麼,外間寒冷,不如早點洗洗睡罷,明日再觀看亦不爲遲啊。“
虞喜充耳不聞。
”從兄!“
虞仡加大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