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兩日,於明國水軍過路京口之時,就被當地守軍發現,快馬飛報建康,陶侃與陶瞻分析之後,認爲明國水軍極有可能會溯江西進,配合步騎攻打巴蜀,而王敦扼姑敦,雙方多半爆發衝突,故指示宣城內史陶稱,立即發兵北上,擇機取下姑敦。
由宣城至姑孰僅兩百里,一支兩萬人的隊伍于山道間蜿蜒前行,不時有探馬回報。
“報府君,距姑孰只有三十里了。”
“報府君,打探到王逆離城,去往採石助戰。”
“哦?”
陶稱現出了喜色。
王敦不在姑孰,這可是天賜良機啊,採石距姑孰十里,只要王敦水軍被擊敗,自己完全可以趁着混亂攻打採石,待得斬殺王敦之後,回過頭可輕取姑孰,立下不世奇功。
陶侃有十七子,陶稱雖算得其中的僥僥者,但在陶侃眼裡,還不如陶瞻、陶夏等人,他不服,今次對他來說,雖有冒險,卻是天賜良機,斬殺王敦可讓他獲得名位,攻取姑孰可收穫最大的利益,實力將急速膨脹,超過陶瞻、陶夏,將來看那老傢伙還有什麼理由不讓自己繼承衣鉢!
“速去打探戰況!”
陶稱揮着馬鞭厲聲喝道。
“諾!”
幾名親衛策馬遠去。
陶稱則有意的放慢了行軍速度。
王敦的主力大半都在姑孰,他不得不小心,荊襄軍以水軍爲多,相較於步卒,因長期生活在顛簸的船上,水軍下盤更穩,力氣也更大,而且水軍紀律嚴明,在岸上的戰鬥力,要遠超尋常步卒。
他的機會只在於趁火打劫,陶侃也是如此吩咐。
……
由建康往姑孰的路上,一支近萬的騎隊馬蹄紛飛,由荀灌和季弘率領,也是爲了姑孰而來,自己水軍北上,與王敦決戰於大江,駐於建康的明軍於情於理都該攻佔姑孰,與江北的歷陽互相呼應,扼住建康的咽喉,截斷建康與江荊湘樑上遊諸州的聯繫,迫使當地的刺史太守嚮明國投降。
“報,我水軍漸漸佔據了上風,預計破去荊襄水軍還需要兩個時辰!”
“報,王敦離城,於採石觀戰!”
與陶稱軍類似,不停的有斥候返回,報告最新的迅息。
荀灌轉頭道:“此去姑孰,尚有四十里,不如暫時休整半個時辰。”
“諾!”
明軍在建康的騎兵沒有配雙馬,只是一人一馬,從建康一路奔來,馬匹也差不多接近了極限,於是季弘拱手應下。
全軍就地休整,荀灌望向了大江的方向,哪怕她看不見,不過沒關係,她可以想象那激烈的戰況,漸漸地,目光又移向了虛擬中的大江上游,突的暗哼一聲!
這傢伙!
荀灌從不稱呼楊彥爲大王,或是別的稱號,她就是認死理,就叫楊彥之!
而此時的江面,戰鬥徹底進入了白熱化,荊襄水軍雖然極不適應明軍的遠程攻擊,卻都明白退就是死的道理,無不拼死搏殺,明軍的龍骨鬥艦居然沉了二十來艘,槳帆戰艦也沉了十來艘,另有近四十條船遭到重創,失去了機動力,荊襄水軍的損失則更爲慘重。
鬥艦被擊沉了近百艘,艨艟也沉了百來艘,走舸和舢板難以計數,江面上濃煙滾滾,火光沖天,波濤間散佈着木塊與屍體,那碧紅的江水都透出了一層暗紅色,其間有小船來回穿梭,搶救着自家的落水將士,並爆發出陣陣戰鬥。
樓船上,王應頻頻眺望,目中滿是焦急絕望,在他的腳底,圍着十餘艘槳帆戰艦,輪番發射犁頭鏢,並利用船頭的火炮把一枚枚炮彈打上去,碩大的艦體,千瘡百孔,不過樓船就如當時的航空母艦,確實很難擊沉,畢竟樓船然沒有應用到龍骨,但他的內部搭建有一個個的框架,以支撐碩大的船體,無形中起到了部分龍骨的作用。
同時爲防火燒,船的外表糊上了一層厚厚的泥槳。
眼下的樓船成了雙方的焦點,明軍攻打樓船,荊襄水軍拼了命的救援,樓船上的水軍,踞在各個隔層裡,也發瘋般的向四周射箭,搭載的十餘架投石機已毀了半數以上,拍竿則幾乎沒起到作用,因爲明軍不可能去硬撞樓船,而是採用羣狼噬虎的戰術,以遊鬥爲主,偏偏樓船的機動性極差,追不上,攆不走。
“喀啦!”
不知從哪裡傳來了一聲脆響,樓船猛的一震,竟有了些傾斜。
“不好!”
王應急呼一聲。
其餘諸將也面色大變,這顯然不可能是風浪帶來的顛簸,而是……
沒人敢往深處去想,只覺得冷汗一層層的滲出。
“喀啦啦~~”
糝人的脆響再度襲來,傾斜又有了些加大,王應身邊的一條几案竟然向一旁滑去,酒盅、菜餚灑了一地。
“啊啊!”
幾名位於船邊的軍士突然滑倒,失足掉落江裡。
“船……船要沉了,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王應抓住一根桅杆,淒厲的大叫。
衆將也手忙腳亂的抓着附物的物體,望向遠處的江面。
兜回的艦隊已經進入了沙洲航道,急速駛來,可以清晰看到明軍留於後部的商船民船正在組織防禦,可到頭來竟是自己這裡先撐不住,這不是莫大的諷刺麼?
“離船,離船,速備小舟!”
王應也顧不得面子,向左右叫喚。
將領們也怕啊,紛紛扶住王應,抓着船上的固定物,小心翼翼行走,就要從樓梯下到船底,登小舟離去,可這時,船身又是一傾,王應啊的一聲慘叫,骨碌碌向甲板的盡頭滾去。
“世子!”
衆將嚇的大叫,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因爲樓船的傾斜已經相當厲害了,誰都不敢亂動,好在王應被女牆擋住,雖然撞的不輕,但總算沒掉下去。
王應腦袋卡在女牆的牆垛上,面朝下方,恍恍惚惚的睜開眼睛,正對着下面十餘丈高的江水,不禁啊的慘叫,就覺得渾身又軟又漂。
“世子,莫要亂動……”
剛有部將焦急的聲音傳來,王應就看到了畢生最爲炫爛的一幕,樓船底部炸裂了開來,木屑紛飛,擊打在江面上,整個人如失去了重量般急速墜落,頓時,頭腦一片空白!
“啊啊~~”
樓船上的慘叫聲匯成了一片,羣狼噬虎的戰術終於見到了成效,整個樓船靠近底部的一圈都被打爛了,框架再也支撐不住全船的重量,轟然垮塌,十餘丈高的建築重重砸落進水裡,激起了近十丈高的浪花,一陣接一陣的涌動着,隨即一個巨大的旋渦赫然呈現,方圓數十丈之內的雜物和屍體打着旋被向裡面吸去。
“快劃!”
明軍戰艦也受到了波及,誰都沒想到樓船沉沒的動靜會如此之大,在最初的錯愕之後,槳手拼了老命划槳,以求逃脫出波及的範圍。
不僅僅明軍在逃命,附近的荊襄軍也在逃命,大船還好,能勉強抵擋住漩渦,但小船就不行了,一艘接一艘的被巨浪撲翻,然後打着旋滑入江底,那碩大的洞眼,就如一隻貪婪的饕餮,只進不出。
或許是吃撐着了,漩渦的轉速漸漸緩慢下來,木板雜物和屍體也逐次的浮出江面,江面巨無霸就這樣沉沒,這震憾性的一幕終生難忘。
蔣炎猛晃了晃腦袋,喝道:“傳令各船,着荊襄水軍投降,否則悉數擊沉!”
明軍士氣大振,呼喝勸降。
“樓船都沉了,你等還要負隅頑抗?”
“速速降來,不然樓船就是你們的下場!”
不得不說,樓船的沉沒,對水軍將士的打擊不吝於兩軍陣前主將被斬殺,又好比現代海戰,連航母都沉了,周圍的護衛艦,驅逐艦還有鬥志麼?
尤其荊襄軍清楚,世子王應隨着樓船沉沒,應已不測。
事到如今,再沒人能鼓起餘勇戰鬥,要麼放下武器,揮手求降,或者奪路而逃,向江岸駛去。
而由後面迂迴的艦隊,也目睹了樓船沉沒,瞬間大亂,有逃跑的,有投降的,混亂中,還有些船互相撞擊,沉沒翻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