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高平的婚約作廢,李卉兒才鬆了口氣,就聽到又替她尋了門親,小心肝不禁一提。
明王?不就是引兵來犯的那人嗎?她對局勢並非一點不知,大成失了江州,又於龍泉山下大敗而還,不用問了,父親肯定再次打上了和親的主意。
前些日,父親爲籠絡西南夷,把她許給了蠻王高平,想那僚人野蠻粗鄙,不知禮數,與族人共妻,這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是難以承受的羞恥。
天幸婚約解除,卻傳來了要把她許給明王的噩耗,在她的小心靈中,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是與滿面風霜,目光如刃,心狠手辣,殺伐果斷劃等號的,再加上從無到有,打下一個國家,怎麼着也得三四十了吧!
天哪,自己才十二歲啊!
李卉兒怔怔站着,心頭籠罩上了難言的悲哀,她連想死的心都有了,父親給她找的夫婿沒一個正經人,都是些不堪入目之輩,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身爲皇室女子,必須要肩負起挽救國家宗室的責任,這就是命,誰也抗拒不了,要怪,只能怪自己錯入了皇家。
任皇后暗感不忍,牽住李卉兒的小手,展顏笑道:“那明王眉清目秀,年少風流,非是高平之輩能比,卉兒若見了理該滿意纔是。”
李卉兒全當安慰,那種人該是士族郎君纔對,怎可能是一個崛起於草莽中的豪強?心裡暗歎一聲這就是命啊,便強笑道:“小女但憑阿翁阿母做主。”
“哎~~”
李雄長嘆道:“你未至及笄,便擔負起家國重任,爲父實是心中有愧,奈何明軍兵臨城下,我大成實是無力抵擋,若是破城而入,爲父、疼愛你的諸母、你的阿兄阿嫂、子侄後輩,乃至城中無辜百姓們均將遭受不測之災,爲父也是沒辦法了纔出此下策,還望卉兒莫要埋怨。”
李卉兒淡淡道:“古有昭君出塞,今有小女爲國分憂,小女非是不明事理之人,阿翁請放心,小女知道自己該怎樣做。”
李雄虎目中蘊上了淚水,感激道:“難得卉兒深明大義,我大成百姓必銘記於心,明日由你叔祖送你往明營,可好?”
李卉兒默默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李雄心裡挺不是滋味的,竟然有了種不敢再面對李卉兒的心虛感,轉過身道:“卉兒你歇着罷,爲父與你阿母……去爲你籌備嫁妝。”
說完,便與任皇后逃一般的離去。
“小女恭送阿翁阿母……”
二人身後,傳來了壓抑至極致的抽泣聲。
……
冬日的成都平原,雖銀妝素裹,卻不掩積雪下的盎然生機,樹青草綠,甚爲奪目,次日一早,楊彥用過早膳之後,與靳月華、兮香和菱香登上箭樓眺望。
前方的城頭兵甲森嚴,郊外則人跡稀少,幾隻早起的松鼠在雪地裡刨着,也不知刨到了什麼,哧溜一下,竄回了樹上。
不遠處則是俘獲來的十餘頭大象,在雪地裡閒庭散步,那長長的鼻子不時就捲起一陀積雪,吹散開來,仿如天女散花般。
三女均爲這和諧的美景陶醉,就在這時,太城城門打了開來,只見一列車仗駛出,李驤騎着匹矮馬,身後有一名健婦牽着頭小毛驢,上面橫坐着一位身着華貴嫁衣的年輕女子,手持一把薄扇遮住臉面,兩側是二十八名侍從,手持儀仗,尾隨着十二名婢女,均是捧着個托盤,而在隊列最後,還綴着十輛漆黑大車!
楊彥撓了撓後腦殼,他也是已婚人士,這擺明了是出嫁的,可是看方向,怎麼朝着自已的營寨行來?
兮香意味深長的白了眼楊彥,輕笑道:“郎君,快回帳吧,或有貴客來訪呢。”
楊彥不自信道:“未必是來尋我吧?”
此話毫無底氣,連他自已都不大相信。
靳月華也不懷好意的笑道:“郎君,李雄很可能把他的獨女給你送來了,妾可是聽說過,成國武陽公主色藝雙全,美貌不下於昭君,才學不遜文姬,還是早些回去吧,可別唐突了人家小公主,咯咯咯~~”
說着,竟掩嘴輕笑起來。
“哎呀~~”
菱香卻是驚呼一聲:“郎君曾在王后和大良娣面前保過證,再往回引女子必徵得家裡的一致同意才行,妾們自然不會阻了郎君好事,其他的姊妹想來也會理解郎君,可是人還在洛陽呢,一來一回,耗日良久,豈不是耽擱了郎君洞房花燭之夜?這該如何是好?”
楊彥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不過場面話還是要交待的,於是哼道:“什麼色藝雙全,別欺負我沒見識,走,回去瞧瞧李雄究竟想幹什麼?”
三女神色怪異的跟着楊彥下了箭樓,各回後帳,在下面守候的柳蘭子隨楊彥去了中軍大帳。
坐下沒一會兒,就有千牛衛來報:“大王,成國太傅李驤攜武陽公主求見。”
楊彥大手一揮:“請他們進來。”
“諾!”
千牛衛轉身而去。
於轅門處等着回話的李驤則是百感交集。
守門的軍卒,在瑟瑟寒風中,如雕塑般一動不動,目光冰冷,平視寨外的某一處,似是毫不在意自已這一行人,但李驤清楚只要稍有異常,就會引起警覺,營寨深處雖了無人跡,卻仿似有着無盡的肅殺之氣向外滾滾發散,讓人從骨子裡顫慄。
李驤心裡有種難言的悲哀,李雄身高八尺三寸,少年時容貌俊美,以剛烈氣概聞名,常常在鄉里周旋,有識之士皆器重之,可如今已變得膽小畏怯,終日沉迷於酒色。
尤其不僅僅是李雄墮落了,軍卒也與十幾年前不可同日而語,哎,這蜀地啊,雖繁花似錦,卻是刮骨的溫柔鄉啊!
李驤正搖着頭的時候,有兩名軍卒快步走來,其中一人拱了拱手:“李太傅,我家大王有請。”
“有勞了!”
李驤稱了謝,又見着李卉兒那單薄的身子在微微發着抖,臉色也有些蒼白,顯得非常緊張,不禁嘆道:“卉兒,明王性情寬和,不必太擔心,隨爲父進去罷。”
李卉兒點了點頭,健婦牽起毛驢,向深處行去,毛驢脖子上掛着的小鈴鐺叮噹叮噹響,與周圍的安靜形成了強烈反差,彷彿在提醒她是來和親的。
被和親的恥辱感,對未來不可知命運的恐懼、國家宗族生死存亡的重擔,壓的她喘不過氣來,她寧可這一段路永遠沒有盡頭,就這樣走下去。
但中軍大帳還是出現在了眼前,李卉兒驚訝的看見帳外居然有十幾名女子守衛,不由現出了鄙夷之色。
‘看來此人荒淫無恥,貪花好色,呵呵,這樣也好,不好色如何令他傾心呢?’
李卉兒暗暗給自已打氣。
千牛衛通報之後,李卉兒隨李鑲步入帳內,在腳步踏入的一剎那,她覺得自已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帳內端坐的那個豪強,將會是自己相伴一生的男人,可悲的是,卻連對方長成何樣,姓甚名誰都不得而知,出於恐懼,她本能的低下了腦袋。
“參見明王!”
叔祖的聲音在身畔響起,把李卉兒從胡思亂想中拉了回來,她不敢擡頭,儘管繼母曾描述過明王長相,可她認爲是在安慰自己,她無法面對存在於她想像中的那名中老年武夫。
“李公無須多禮,請坐。”
帳內又一個聲音出現,令李卉兒微訝的是,那聲音充滿着磁性,聽着年紀不大,也不是她想象中的豪邁粗爽。
李驤從旁道:“大王,這位是老夫孫侄女,也是我主愛女,武陽公主李卉兒,卉兒,還不快給明王見禮?”
李卉兒暗歎一聲,該來的還是來了,垂着頭,生澀的施了一禮:“妾見過明王。”
楊彥這才確定李雄真送了個女兒過來,這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啊,再一看去,李卉兒十二三歲,稚嫩的面龐帶着不安之色,眼睛盯住腳板,渾身僵硬,緊張不己。
不過長相還是挺秀麗的,確是個美人胚子,那寬大繁複的嫁衣裹着單薄的身體,顯得空蕩蕩,令人望而生憐。
十二歲的新娘子!
楊彥暗暗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