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石虎捋着鋼針般的鬍鬚,沉吟道:“元真言之有理,想那劉曜,雖懷有鬼胎,但不會不明合則兩利之理,你替孤修書一封,明日着人送入長安!”
“諾!”
慕容皝拱手應下。
隨即有人送上紙筆,慕容皝伏案書寫。
一時帳內無聲,石虎的目光不自覺的投向了營帳一角的火盆,那熊熊烈焰,竟朦朦朧朧的幻化出了勒月華的嬌豔容顏,他知道靳月華跟在楊彥身邊。
本以他的地位,不應該對一個數年未謀面的女子牽腸掛肚,主要是戰事不利,觸景生情,勒月華又是兵敗被掠走,難免心裡有些愧疚。
隨着火舌吞吐,靳月華的儀態變幻紛呈,似在哭訴着悲慘遭遇,又彷彿自憐着自已被強行擄走的命運,可那面容,又漸漸地變幻成了鄭櫻桃的模樣。
一股暴戾之氣油然而生,石虎頓覺渾身似要炸裂開來,當即重重吐了口鬱氣,掀簾出帳,冰寒徹骨的西北大風迎面吹拂,漸漸地安撫住了那燥動的心。
宇文仡得龜與拓跋仡那相視一眼,也跟着出去,石虎沒有回頭,凝望着不遠處的長安城牆,那漆黑的影子仿如一尊巨獸,古老,散發着垂暮的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慕容皝從帳內走出,遞上文章道:“請中山王過目。”
有親衛湊近火把,石虎接來,就着火光看去,慕容皝飽讀詩書,文采挺不錯的,文章分析利弊,情真義切,文字行雲流暢,轉折自如。
片刻之後,石虎滿意的點了點頭:“不錯,元真才學不凡,除非劉曜鐵心降了明王,否則定當遣人出城,與孤共擊明軍。”
慕容皝稱謝道:“不敢當中山王之贊!”
石虎哈哈一笑,把文章遞給身後的親衛,便道:“我軍處於明軍與長安之間,若是劉曜心懷歹意,趁着我軍作戰,突襲我大營,該如何是好?孤欲另立營寨,你意下如何?”
“中山王不可!”
慕容皝對石虎的跳躍性思維簡直無語了,急勸阻道:“中山王若移營,必惹來劉曜猜疑,聯盟基礎將不復存在,各自爲戰,如何能擊垮明軍?
且建章宮地形複雜,又有水源,實爲下寨的不二選擇,可惜我軍未竟全功,僅佔據了一半,如主動退走,明軍必將另一座營寨移入,攻打難上加難。
同時駐軍於此,有兩利。
其一,隔斷明軍與劉曜的往來,以防不測。
其二,斷去明軍從武關道運糧,倘若明軍有意走武關輸送糧草,就必須取建章宮,如此一來,他攻我守,中山王將處於有利態勢。”
石虎緩緩道:“白天之戰你也見了,明軍投擲的火彈威力奇大,以之開路,我軍如何守?”
慕容皝不急不忙道:“這要分攻守兩種狀況,若他攻我,我軍可多備土石,若我攻他,稍有些麻煩,只能待得盛夏暴雨之時發起總攻,水克火,況且暴雨能限制弓弩使用,全憑肉搏,論起勇武,明軍哪比得上我等?”
“好!”
石虎煩憂盡去,拍着慕容皝肩膀,大笑道:“元真乃孤的諸葛啊,有此定計,孤無憂矣,來,隨本將進帳,把酒言歡!”
說着,就用那蒲扇般的大手,摟住慕容皝肩膀,還用另一隻手親熱的牽起拓跋仡那,向大帳走去。
至於宇文乞得歸,本就依附於羯趙,用不着特意招呼。
慕容皝很不習慣石虎的親暱,眉心稍稍皺了皺,卻沒辦法,只得裝出一幅受寵若驚的樣子。
當天晚上,石虎興致來了,把衆女招來,與慕容皝、拓跋仡那、宇文乞得龜召開了無遮大會,那些女子雖滿心羞恥,但是爲了活命,不得不曲意奉迎。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石虎與劉曜組成聯軍,隔三差五就來攻打,但戰事不算太激烈,以試探爲主,楊彥也抓緊時間整編降卒,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不知不覺中,已是除夕前一日。
地面積着厚厚的雪,嚴寒的天氣滴水成冰,每日取水,都要把湖面敲開,泥土也凍的硬梆梆。
這日,楊彥召集衆將。
待人來齊,便道:“我軍糧草,僅能再維持一個月,一個月後,將難以爲繼,走武關道因石虎佔了建章宮東段,難以繞過,極易被其劫去,而從關西運糧,則糧草來源全賴巴蜀,一路山道,迢迢數千裡,十未必能存一,諸位可有良策?”
從性價比看,走武關道運糧,糧草來源是河南、中原,可從水路運往襄陽,再走幾百裡的武關道輸往關中,經過數年的開山修路,武關道雖然還是崎嶇彎曲,但路好走了很多,從武關道運糧的損耗尚可承受,再從楊彥的意思來看,明顯是想打通武關一線的糧道。
張健重重拱手:“自從來到長安,就被壓着打,將士們早憋壞了,請大王下令,攻打羯軍陣地,以一場大捷迎接新年。”
“哦?”
楊彥淡淡道:“這麼想打?”
張健猛點頭:“大王,不光是末將,將士們也一心求戰哪,最好今晚就打!”
彷彿爲了驗證一般,帳內衆將全都以期待的目光望向楊彥。
李槐更是道:“趙軍已於昨日撤走,對面僅剩羯軍,大王夜攻石虎,劉曜必驚疑不定,既便派出援軍,管將軍與韓將軍已秘抵嶢關,可伏擊於他,呵,石虎絕對料不到,我軍會於今夜突襲,來而不生非禮也,今夜就好好給他一個驚喜!”
“好!”
楊彥點了點頭:“我軍今夜突擊建章宮羯軍營寨,衆將聽令,孤佈置作戰任務,務必保持機密,莫讓羯人與劉曜看出名堂……”
……
由建章宮的佈局來看,從正門圓闕、玉堂、建章前殿至天樑宮形成了一條中軸線,其餘宮室分佈於左右,其間有閣道相通,雖然宮室殘損不堪,甚至有些已成了一堆瓦礫,但閣道除了雜草叢生,或有個別區域爲瓦礫阻斷之外,仍能較爲清晰的辯認出來,只須稍作清理就可以了。
宮城北部築有三神山,高五十丈,羯軍有重兵把守,而建章宮正門名曰閶闔,高二十五丈,原爲城關式建築,好在早已坍塌,否則強行攻打不知要死多少人。
丑時二刻(凌晨兩點),天樑宮廢墟附近,閃爍的火光中,隱約可見數之不盡的軍卒,均是整裝待發,火炮、牀弩等重型裝備已拉至條條閣道兩旁待命,楊彥擡頭看向天色,今夜月朗星明,清冷的月光灑向雪面,映照的纖毫通透,倒是個正面作戰的好時辰。
楊彥猛一揮手。
“咚咚咚~~”
牛皮大鼓重重擂響,扎於建章宮外的大營,傾刻間寨牆轟然倒塌,于飛濺而起的雪泥中,數千輛大車從中駛出,掩護着火炮、牀弩、弓弩手,並有北側三萬騎,南側萬騎護衛下,以最快的速度馳向了建章宮東段外圍。
這一支隊伍有八萬人,擔負阻擊任務,由於藥指揮,包括姚益生與蒲安,必須以最快的速度佈防,攔截石虎的瘋狂反撲。
而主攻方向由楊彥親領,合計六萬人,包括張駿的涼州軍,去攻打駐守建章宮東段的四萬羯軍,其中楊彥與荀灌親自攻打建章前殿,建章宮外大營不留一人,宮內大營僅留數萬人駐守,這也是傾巢而出。
“咣咣咣~~”
對面羯軍陣地的銅鑼驟然暴響,越敲越急,火光從星星點點,急速蔓延到一大片,在吞吐不定的火舌下,滿是四處奔走的人影與略顯慌亂的驚呼聲。
自從楊彥下寨以來,一直是石虎與劉曜輪番進攻,從沒有過主動出擊,而且在石虎等人的料想中,明軍絕沒膽量攻打建章宮,該處地形複雜,易守難攻,已方針對火彈,也準備了充足的泥沙包。
銅鑼聲使石虎瞬間驚醒,一把推開被他鐵臂緊緊夾住的兩名女子,條件反射般的一躍而起,匆匆披上衣服,奔向了帳外。
“怎麼回事?”
石虎連聲問道。
“大王,明軍趁夜進軍,似是要攻打位於建章宮的大營!”
一名親衛趕緊彙報。
“孃的,楊彥之膽子不小,老子不去打你,你孃的倒欺上門來了!”
石虎恨恨罵了句,又問道:“明軍佈置如何?”
親衛不是太確定的道:“回大王,黑夜裡看不真,明軍似是兵分兩路,一路以數千輛車陣開路,好象要在建章宮北側佈防,另一路應該直接攻打建章宮。”
“孃的,什麼似是、好象、應該?探個情報都探不明,老子養你何用?”
石虎大怒,猛然一腳踹出,就聽喀嚓一聲脆響,這名親衛打着橫跌開,口中鮮血狂噴,眼見活不成了。
“中山王息怒!”
慕容皝的聲音遠遠傳來:“依某之見,明軍此次突襲,必籌備良久,同時還得阻擊我軍馳援,動用的兵力當在十萬以上,請大王立刻佈置,恐遲則生變,建章宮有失!”
慕容皝與一衆將領正匆匆趕來,石虎大喝:“大郎(石虎子石鑑,字大郎)你領萬卒從後部增援建章宮,元真、宇文將軍、代王與孤一道衝擊明軍陣地,並傳令各營,穩守營寨,非孤將令,不得輕出,嚴防劉曜出城打劫!”
“諾!”
衆將四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