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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勒的傾心打造之下,襄國街道寬闊,屋舍整齊,頗具都城氣象,但城內空無一人,靜如鬼域,處處透出一股不尋常的氣氛,讓人不自禁的高度警惕。
地面的屍體也不多,零零散散分佈,大多是粗布褐衣,楊彥想象中的峨冠博帶者幾乎沒有。
“怎麼回事?難道都死在了家裡?”
荀灌眉頭一皺。
楊彥很想說但願如此,可這些話,荀灌能說,他不能說啊。
“哎~~”
荀灌越想越是這樣,嘆了口氣:“那些河北大族,即可悲,又可憐,還可恨,早知有此結局,真不如做個流民帥,聚衆反抗呢,就如邵續那般,既便是轟轟烈烈戰死,至少青史得留美名,總好過被窩囊的殺死,日後編《後趙史》時,以身仕胡,留下千古污名。”
楊彥也陪着嘆了口氣:“天下紛亂,晉室飄搖,降石是河北大族保全家園的無奈之舉,石勒那時也滿懷自信,擺出一幅禮賢下士的模樣,引得大族紛紛往投實屬正常,不過他們的死並非全無價值,足以爲後人借鑑,將來當與中行說相提並論,《貳臣傳》中有其一席之地。”
楊彥本想把河北士人打上晉奸的標籤,但當時沒有現代意義上的民族概念,也沒有漢奸、晉奸這一說法,民衆並不認爲事胡有什麼不妥,活下去纔是目地,也詮釋了河北百姓爲羯人效力的心態。
正如南宋末年,蒙軍攻荊襄,荊襄百姓打開城門,夾道歡迎蒙軍,另外帶路的,提供宋軍軍事情報者數不數勝,又如八國聯軍侵華,北京人民圍觀看熱鬧,甚至還幫着搭梯子爬紫禁城,再如九一八前後,熱河人民也夾道歡迎日軍,協助日軍驅趕駐紮熱河的張學良部。
歷史上,投敵帶路數不數勝,既悲哀,又無奈,歸根結底,在於國不知有民,民亦不知有國,而大族相對於民衆,講究良禽擇木而棲,投敵的比例也更大,河北大族投靠羯人的心態並不僅止於生存,主要是捨不得放下家園土地,繼續過着人上人的日子。
“大王,兩邊屋舍空無一人!”
這時,派出探路的千牛衛回報。
“再探,小心暗箭!”
楊彥不假思索道。
千牛衛們四處探查,可一路行來,回報都是無人。
“這倒怪了,羯人不打巷戰啊?全城十來萬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能上哪兒去?”
荀灌不自禁的自言自語。
“那邊有人過來!”
任回突然向邊上一指。
衆人紛紛轉頭看去,正見一行數百人闊步而來,看裝束打扮,有晉人,有羯人,還有道人,楊彥認識的竺法和與帛屍梨密多羅也在其中。
“阿彌陀佛,貧道拜見明王!”
竺法和與帛屍梨密多羅合什爲禮。
楊彥擺了擺手,看向那羣人,問道:“這是……”
“臣徐光拜見大王!”
“臣裴憲拜見大王!”
“臣傅暢拜見大王!”
……
一溜排晉人依次施禮,就彷彿找到了組織,發自內心的歡喜,其中包括傅暢,與別人不同的是,傅暢好歹還帶着些愧色。
傅暢全家跑掉不久,石勒就派人來抓,算是躲過一劫,後打聽到諸如石勒欲殺盡城中晉人、羯人權貴與石勒決裂,兩不相幫、晉人集結力量與石勒對抗,等等諸多消息,傅暢覺得流落在外的不確定性太大,於是偷偷摸來了徐光府上,一直堅持到現在。
楊彥眉頭微不可察的皺了皺,他還指望這些人被石勒殺了,沒想到,竟活蹦亂跳的出現在眼前。
徐光滿面紅光,又施一禮:“大王,我等能得以保全,全賴諸胡將深明大義,及時回頭,與老賊決裂,否則,滿城民衆或將被屠盡啊!”
“阿彌陀佛~~”
帛屍梨密多羅喧了聲佛號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過改之,其善大焉,因其一念,保全滿城百姓,實有大功於世,還不快見過明王?”
“罪將參見明王!”
十來員羯將齊齊跪下施禮。
楊彥就象吃了顆蒼蠅一樣,噎的難受,可這時他沒法過多計較,只是擺了擺手:“先起來,石勒何在?”
一名羯將拱手道:“回明王,趙主困守建德宮,尚有近五千禁衛。”
楊彥點了點頭,向任回道:“孤留萬卒給你,解除守軍武裝,安置民衆,這些人……先各自回府,未得召見,不得出門。”
“諾!”
任回施禮應下。
“走!”
楊彥猛一招手,領軍向建德宮行去。
雖然有了羯人的投誠,但千牛衛仍不敢掉以輕心,走一路,搜索一路,好在一路上都未遇到活人,全軍很快就圍住了位於城北的建德宮
建德宮未完全建成,不過從宮牆上方,可隱隱看到高聳的屋角殿頂,色彩豔麗,極盡奢華,兼具胡漢風格,奢華程度遠超長安未央宮,只是於細膩婉轉上,又不如成都皇宮貼山近水,秀美自然,再論起雄渾大氣,也不如建康宮城令人心生肅穆,羯人只知把建築做的富麗堂皇,終究缺了文化底蘊。
建德宮開有四門,自南向西依次爲正陽門、永豐門、止車門與永昌門,楊彥由南門入城,駐足於正陽門下。
正陽門上站滿了人,有男有女,上有六七十歲的羯人老頭,下有牙牙學語的羯人小孩,手裡拿着刀槍兵器,人人表現出視死如歸之色,冷眼望向城下,石勒站他們正中間。
另有密密麻麻的女子,被挾持在前,多數衣衫襤褸,髮髻凌亂,有些甚至只掛着破爛的布條,那佈滿青紫淤痕的身體,蜷曲而又顫抖,女兒家的秘密在瑟瑟寒風中盡顯無疑。
那披散的長髮遮掩不住面帶的羞憤,眼角佈滿了恐懼的淚水,眼神中透出了死寂與絕望之色,還有的女子雙腿間滿是紫紅色的血枷,要靠攙扶才能勉強站立。
“該死,羯人全都該死,難怪縮在宮城,竟然是以女子爲質!”
管商破口大罵。
韓晃忍不住道:“那些羯將不是說他們自己因與石勒決裂,保全了滿城百姓,這些女子又從何而來?”
荀豹冷笑道:“恐怕保全的只是高官顯貴,平民百姓誰來管你?”
荀灌也是不善道:“我還真信了徐光那些人的話呢,現在回想起那笑臉,真是噁心。”
全軍上下,氣憤難當,怒視着城頭。
楊彥強壓下怒火,向上喝問:“石勒,你待如何?”
“哈哈哈哈~~”
石勒仰天狂笑:“明王,這些女子,乃罪臣親眷,還有奴婢姬僕,那些狗賊以爲背叛了孤,孤就奈何不得他們麼?推上來!”
又有一羣軍卒,推上了數百名男女老少,甫一露面,便大聲呼救,哭的淚流滿面,看他們的衣物還算周整,這都不用猜,應是城中晉人。
畢竟晉人雖然趕往徐光府上合力對敵,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及時趕到,相當一部分消息閉塞,被石勒派禁衛依次破家滅門,挾入建德宮中,作爲人質。
“哈哈哈哈~~”
石勒又大笑道:“在孤的建德宮裡,有三萬人質,明王,你素有寬厚仁德之名,莫非你就忍心看着這數萬民衆爲孤陪葬?啊?你來攻我啊?你既然要老子的命,那老子有這麼多美人兒陪着上路,值!”
說着,便一把抓住身邊的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厲聲道:”明王,你可知此女是誰?老子告訴你,她便是逆賊程遐幼女,程遐害我大趙十萬鍵兒命喪幷州,被孤誅了九族,然此女天生麗質,媚骨天成,孤縱使是死了,有她於九泉之下服侍亦可得逍遙,哈哈哈哈~~”
石勒狂笑不止,周圍的羯人也縱聲大笑,那些人質則悲哭哀求,充滿獸性的笑聲夾雜着柔弱無助的哭泣,令城下衆人心裡的恨意簡直是傾盡三江之水也難以洗淨!
楊彥沉聲道:“石勒,你放了人質,孤可給你留個全屍,允你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