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柔在車上晃了一天,這種大的運輸車,呆在上面其實並不舒服,尤其還是樑柔這種平時根本不怎麼接觸長途運輸的人。一天下來,那簡直就是頭暈腦脹。好在大型的運輸車後排都有一個小小的休息區,樑柔能在這裡睡覺。她睡的昏昏沉沉,聽着前面的司機對老城說:“城哥,這女人到底什麼來路?這一路睡的挺沒心沒肺的。”
一般他們這路子的人,抓來的女人,要不就是哭鬧不止要不就是瞅準了機會想跑,總歸是不安分的,如樑柔這般,上車之後直接倒頭就睡的,還真是少見。
老城倒是沒有說出樑柔的身份,更不會說她是他女兒這樣的話,而是隨口說着,“這年頭兒,女人傻些好。”
這話逗的大家都笑起來,嘻嘻哈哈還說出了不少的黃段子。跑長途其實是很考驗人的過程,路上枯燥無味不說,還要長時間的集中記憶力,實在是很需要一些調劑生活的東西。車上的男人們說說笑笑,只有樑柔在狀況外。倒也不是樑柔心大,不想跑,而是車子行進在高速公路上,她倒是能往哪裡跑呢。
既然跑不掉,做那些無謂的掙扎就都是沒有用的,還不如老實呆着,自己節省體力,也能放鬆對方的警惕心。
原本一路算是暢通,沒想到在黃昏的時分車子突然緊急剎車,要知道在高速公路上緊急剎車可是十分危險的事情,樑柔一下子就被震醒了,蜷縮着的身體坐起來,往車前一看,就在車子的不遠處,放置了檢疫欄杆,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員正在攔路擋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相處在一起,產生了共情的情緒,就是樑柔看到警察,瞬間都起了一身粟。說不上是害怕還是別的什麼,反正就是緊張。很緊張的那種感覺,老城幾個人訓練有素,直接就是一個大掉頭,高速公路上,這樣掉頭簡直就是不要命了,掉頭之後就是逆行。樑柔簡直驚的差點尖叫出來。
掉頭、逆行,反倒是更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很快就聽到身後響起警報聲。
車子被停在馬路上,老城等人扯着樑柔一起下車,從高速路的邊沿直接就跑下了路邊的田地。樑柔能聽到耳邊的風聲,跟着老城等人不斷的往前奔跑。這一刻其實都想不了那麼許多,只覺得身邊的人都在跑,她也要跑。
昏黃的天色下,響起槍聲,這讓樑柔跑的更快。
身後的警察可不會管樑柔是誰,跑慢一步就有可能成爲目標,樑柔此刻也成了驚弓之鳥。可就是任憑樑柔再怎麼拼命也還是難逃子彈,就在千鈞一髮的時刻,老城突然撲倒了樑柔。身邊的人發現老城中彈,這些人反應速度極快,老城很快就被另一個人利落地背起來,然後一行人退進了最近的村莊裡。高速路附近有村莊的情況很多,尤其是南方地界,塑料大棚非常普遍,能看得出來老城等人隱蔽的經驗豐富,很快一行人就都藏進了路邊的塑料大棚裡。一般塑料大棚都會是上鎖,但是對老城這些人來說,鎖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進到大棚之後,第一時間就檢查老城的情況。樑柔之前也只是有個大概印象,只記得老城撲倒了她,卻沒有仔細的查看傷勢,此時經過檢查,才發現老城傷的很重。他到底年紀不輕了,受了槍傷之後,臉色蒼白的厲害,看起來讓人心裡挺不忍。
老城身邊的這些人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很快就給老城止了血,但樑柔作爲醫生,查看的角度更刁鑽一些,她很明白,若是不盡快手術拿出子彈,怕是手臂就要廢了。沒想那麼多樑柔說了自己的看法,誰知道老城眉頭一豎,“就現在,你給我手術!”
樑柔急忙揮手,她是神外課醫生,並不是外傷醫生啊,取子彈這種手術,她從來都沒做過,不過老城根本不給她機會,直接就下了判斷,“你知道手對我來說代表什麼嗎?沒了手臂,我寧可死,你不做這個手術,是想看着我死?”
這樑柔哪裡真的能說出見死不救的話來。何況這人還是她親生父親。
她只能推脫,“現在怎麼能做手術,什麼工具都沒有啊,而且警察很快就來了。”
他們剛纔能逃脫,是因爲出其不意,大貨車直接掉頭在高速路上逆行,這才拉開了跟警察的距離,但是很快警察也都包圍上來了。否則的話,怎麼可能有人受傷。樑柔真的跟不上這些人的腦回路,此時此刻不是該亡命天涯嗎?怎麼還有時間做手術呢!
別看老城受了傷,但他依然表現的很鎮定,他說:“其他的不用你管,你只要做手術就可以了。”
那還能說什麼,樑柔索性點點頭,能多救一個人就多救一個,至於警察與老城之間的拉鋸戰,樑柔根本沒有插手的話語權。
樑辛他們接到消息,說發現了老城等人的蹤跡,這樣的消息簡直就如久旱逢甘霖,樑辛幾乎是下一刻就急急火火的打算前往,真沒想到短短几天的時間,老城他們竟是已經逃竄出去那麼多了。
就在樑辛準備前往的時候,他被攔了下來,桑喬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據實相告,“DNA測試已經出來了,我們拿老城的DNA去數據庫裡比對過,發現”說到這裡,桑喬還是默了下子。
樑辛倒是眼睛發亮,現如今科技已經大舉進入警察行業,DNA的數據庫就是這幾年逐漸建立起來的一個龐大的系統,很多已經過去了很久的案件,都因爲這個數據庫得到偵破。比如前年寧夏曾經轟動一時的強姦殺人連環殺手案,就是因爲DNA比對出兇徒遠房一個親戚的基因數據,最終破案。這套系統進入警方的破案體系後,很多案件以及人員的探明都有了一個新的方向。老城被捕後,第一時間就被採集了DNA,就算他越獄,基因資料還是留下來了,經過比對,現在已經找出了他的具體身份,只要他是國內的公民,那麼要找到他的相關親屬,就不難。
樑辛一臉的寄予,想着只要DNA查出來了,那老城的親戚,家人,就都無所遁形了。雖然老城已經越獄,但是能留下DNA這趟抓捕就算沒有白費功夫。哪裡知道下一句,桑喬就說:“是的,已經比對出來他的直系關係人了。”
“是誰?在什麼地方?”樑辛興沖沖的。
桑喬提起一口氣,快速的說:“就是你,法政那邊對比出來,老城的直系親屬就是你。”
樑辛懵了。
他???
這話也就是開始的一句不好說,真的揭曉謎底了,桑喬也就順暢多了,直接說道:“法政那邊拿過來的資料顯示,老城跟你是父子的機率達到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也就是說,老城是你親生父親。”
樑辛眼前都冒金星,這一切太玄幻了不是嗎?老城怎麼可能是他父親呢。
他父親不說已經因公殉職十年有餘了嗎?現在怎麼又冒出來一個,而且樑辛之前做臥底,每天都跟着老城的,哪裡知道這人就是他父親,現在想想,之前那麼長的時間裡,他每天都跟自己的父親朝夕相處,這感覺,還真是有些毛骨悚然。
“怎麼會這樣?”樑辛反問,他真的想不出什麼答案來。
桑喬也挺無奈的,她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樑辛的親生父親?看到這份檢驗報告的時候,桑喬自己都覺得不可置信,這太難易置信了不是嗎?怎麼可能呢。
但現實就是這樣,現在的科技,至少在DNA測試方面的失敗率已經很低很低,換句話說,就是根本不會出現失敗的情況,那麼也就是切實的,老城就是樑辛的父親。
桑喬也知道樑辛接受不了,所以安慰道:“十多年前你父親因公殉職的事情已經有同事去查了,我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如果不是老城如今以這樣的身份出現,那麼十年多年前的事情怕是會石沉大海,根本不會有人去在意。但是現在老城死而復生,這就讓人不得不懷疑當年的事件,一個享受國家頒發的英雄稱號的人,轉頭卻成爲全國乃至整個東南亞都名聲響亮的毒梟,這其中必有貓膩,不查不行。
樑辛很敏感的聽到了桑喬話語裡的‘我們’,而不是‘咱們’。
“桑隊”樑辛露出着急的神色來,桑喬拍拍他的肩膀,實話實說道:“現在既然已經確定了犯罪嫌疑人是你親生父親,那麼你就不能繼續再在一線查案了,總歸是要避嫌。接下來你就先休息一陣,放心,一切都交給我,我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犯過罪的人。”
“我”樑辛想解釋,但是有些事情,又怎麼能解釋的清楚呢。樑辛從一開始道老城身邊去臥底,一層層走到如今,要是沒有樑辛,老城連上一次的被捕怕是都不會有。但現在因爲一紙血緣,樑辛就被輕易的排除在偵查隊伍中,這事情沒處說理去。
桑喬也知道樑辛的鬱悶,但是她對此也無能爲力。
很快樑辛也反應過來,問道:“那我姐她”原本樑柔被老城劫持,這就是個普通的綁架人質事件,但是突然之間,老城DNA檢測出來,成了樑辛的親生父親,那麼很自然,也就是樑柔的親生父親,那麼綁架人質事件,也就有了不一樣的解讀。
桑喬當然不想懷疑樑柔什麼,但是親情面前,誰又能保證樑柔會大義滅親,桑喬辦案這麼多年,見多了兒女包庇父親的案例,很多次,兒女說出來的供詞都是一樣的,那就是不管父親做過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但總歸是她(他)的父親,做不到看着對方去死。樑柔那樣心軟的人,難道能眼睜睜的看着樑朝城去死?桑喬是不信的。
反過頭來,再想起之前樑柔自告奮勇跑上去充當人質的情景,很多事情也就有了不一樣的解讀。
之前大家都覺得樑柔是勇敢,是爲了聶兆忠不顧一切,但是現在想想,樑柔何嘗不是有包庇掩護樑朝城的可能,甚至於警局內部重案組,都已經有人提出,說不準樑柔就是樑朝城的同夥。畢竟第一次樑辛去樑柔的辦公室尋找老城的時候,樑柔是真實的給予了包庇的。
樑辛難以接受這個結果,“不可能的,怎麼可能!!”他絕不相信樑柔會是同夥,絕不能接受。
桑喬搖搖頭,“樑辛,你失憶了,忘記了你父親,以及過去。但是你不能以你的心態去想象你姐姐,她可並沒有失憶。”
桑喬跟樑柔關係好了這麼多年,對樑柔不敢說是百分之百了解,但至少有一點是桑喬第一次見樑柔就很清晰的,那就是樑柔非常崇拜仰慕自己的父親,當年樑柔說出父親因公殉職的時候,眼淚就在眼睛裡打轉,後來的很多次,桑喬都想起當時那個畫面。
真沒想到事隔多年,樑辛樑柔的父親竟然沒死,反而以老城的身份重新回到大衆視野。
想想樑柔跑上前去充當人質的情景,桑喬說:“你在回憶回憶,當時你姐姐的確表現出一種熟悉與信任,這絕不是一個不相識的人能表現出來的。”
一個拿着槍的兇徒,這要是一般的女性,見到這樣的人怕是早已經嚇的雙腿打顫,魂不守舍,哪裡還會跟樑柔一樣,敢勇敢的往前撲。
樑辛回想一番,也覺得當時樑柔表現出來的樣子,的確是很熟悉的。
這樣推測下來,恐怕樑柔早就已經見過老城,她不怕老城,甚至還對老城有一種信任感。實在是樑辛難以接受的同時,又問道:“那我姐夫他知道嗎?”
老城直接給了聶兆忠一槍,到樑辛帶着警方的人追出來的時候,聶兆忠都還在搶救,情況並不容樂觀。若是聶焱知道老城就是樑柔樑辛的親生父親,這一槍怕是意義也會不同。
桑喬面有難色,“你覺得他會不知道?”
雖說是警方里面的消息,但是聶焱不同於其他人,不要說聶兆忠在這件事裡是最嚴重的受害者,就是因爲樑柔一人,聶焱也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的消息。
知道內情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樑辛渾渾噩噩的跟桑喬他們準備前往抓捕老城的大部隊分開,他現在已經進入休假狀態被迫休假。沒辦法,樑辛就想要先去醫院看看聶兆忠,他之前忙着抓人,沒時間看過聶兆忠,但是現在既然有空閒了,就還是要去看看的。最重要的是聶焱,樑辛想要去解釋一下。
樑辛心裡對聶焱的觀感很好,他失憶回來,聶焱跟他爲數不多的幾次談話都讓他感覺很好,對他幫助很大,說心裡話,樑辛是真的把聶焱當作家裡的一份子的。現在老城這事兒,讓樑辛有些心虛。
到了安柔醫院,第一時間樑辛就聽到了關於聶兆忠搶救無效的消息。
說來也不怪醫生救治不力,原本聶兆忠歲數就大了,這兩年大大小小的手術做了好幾個,憑心而論,聶兆忠本身就已經是強弩之末了,這次被綁架,連嚇帶拖行去頂樓,最後還中了一槍,就是醫生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
搶救了三天,把能用上的儀器都用上,國內最優秀的團隊齊齊上陣,也還是沒有能救下聶兆忠。
樑辛一屁股坐在了醫院裡的長椅上,心裡突突突直跳,雖說聶兆忠最後是搶救不過來去世的,但這事,起因絕對是因爲老城,要沒有老城的劫持,沒有老城那一槍,那聶兆忠絕不會如此突然的與世長辭。要是老城跟樑辛樑柔沒有血緣關係,這一切也好說。問題就是老城是樑柔的親生父親。
樑辛雙手捂住臉,他真是爲自己的姐姐感到爲難,聶焱就是再好的男人,對於殺父仇人總還是會心裡放不下的吧。等樑柔回來,只要兩人相見,就會想起老城,樑辛用自己設身處地的想了想,如果是他,恐怕是不會對樑柔放下芥蒂的。
這可怎麼辦吶?
樑辛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他真覺得樑柔命苦,好容易懷個孩子,因爲他這個倒黴弟弟出事,沒了。現在日子纔算是緩過來,又因爲突發出現的父親,成了如此。
實在都想不出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纔好。
就在樑辛坐着站不起來的時候,正好趕上關墨路過,關墨也是着急的焦頭爛額的。原本他受傷回來,以爲日子就會平順的過下去,哪裡知道老城會越獄,這一越獄,等於把關墨之前的功勞都給抹殺了。不僅如此,現在聶焱的老爸還去世了,要知道聶兆忠在臨海市的地位,那絕不比任何一個人低,這麼多年掌握臨海市的民生命脈,早已經被塑造成了愛國商人。
加上之前溫擎宇對聶家多有刁難,現在溫家一倒,新一屆的領導班子想要挽回聶家還來不及,這個檔口聶兆忠去世,可算是把聶家的名聲推到了風口浪尖,現在已經有好幾家電視臺開始在做聶兆忠的生平回顧,從聶家祖輩拋棄國外好生活回國投資開始說起,一直說到聶兆忠這一生投資的電廠、燃氣公司。要知道聶焱的爺爺輩,回國來的時候國內的經濟水平還不夠高,那時候能投資給自來水廠都已經算是高端的企業。但在聶兆忠生平的這幾十年,國內的經濟高度發達,一應的配套設備也在不斷的改進。聶兆忠就是國內最早投資核能電廠的人,當初國內的技術人才匱乏,是聶兆忠拿出自己的財產,斥巨資從國外引進最好的人才,最好的技術,最後無償捐獻給國家。無論聶兆忠在私生活上有多少值得被人詬病的地方,但是在生意場上,那絕對是無往不利。
現在聶兆忠去世,各方面要準備的東西就有很多,單單是追悼會,都夠聶焱忙到兩眼摸瞎,關墨作爲兄弟,自然是要幫忙的。
此刻見到樑辛,關墨都顧不得問樑辛怎麼不去抓人跑來這裡,直接抓了壯丁就來用,“快快快跟我走。”
樑辛就這樣被關墨抓着到處跑腿,關墨身上的傷還沒有完全好,現在也不能幹體力活,所以就全部委派給樑辛。樑辛心裡爲老城是兇手的事情難過,自然是不遺餘力的幹活,聶焱的幾個兄弟,要說當年還能親力親爲的去操辦,但現在都是獨當一面的人物了,發號施令的時候原比真的動手的時候多,樑辛是最小的,自然也是乾的做多的。
等聶焱在靈堂見到披麻戴孝穿着一身孝服的聶焱的時候,簡直口中發苦,除了一句‘姐夫’,那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聶焱目光有些飄忽的往樑辛身上定了定,像是找到了焦點一樣的問,樑辛,“你姐找到了嗎?”
天知道在樑柔被帶走後,聶焱多麼想要飛奔去找她。但是沒辦法,他走不開,聶兆忠第一時間就被送進了搶救室,期間病危通知聶焱簽了五次,可就是這樣也還是沒有留住父親的性命。
知道父親離世的那一刻,聶焱其實是悲傷的,曾經他以爲,如果父親死,他絕不會掉半滴眼淚,但是真到了這一刻,聶焱卻完全沒有當初的心境。
父親是他最後一個離世的長輩,從當初的母親、外公,到後來的齊奶奶,然後再到聶兆忠,聶焱第一次意識到,他往後,再也沒有長輩了,他是個真真正正的大人了,父母在,我們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往後,他的脾氣、任性,不會再有人當小孩子來對待他。
人一下子像是被掏空了。尤其是在這個時候,樑柔還不在他身邊,那種孤立無援的感覺侵襲了他。
太難受,導致他這幾天來都渾渾噩噩。
行屍走肉一般。
見到樑辛,對聶焱來說像是看到了救星。
他眼睛都亮了幾分,樑辛見到消瘦了很多的聶焱,心裡真是不落忍,吞吞吐吐的說:“已經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