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萬曆十六年年中還是發生了不少大事,比如說歸化商團武裝集合力量和科爾沁部開展了幾場大戰,斬首無數,比如說京師勳貴在山東、河南招募貧民出關開荒,比如說王通去往松江府做總辦。
每件事放在從前都要被朝野議論,都要有無數的爭執和分析,不過,在這時算不得什麼大事,朝廷大軍東征遼鎮,滅掉建州女真的勝利,實在是太輝煌了,以至於讓衆人對其他的事情根本不怎麼注意。
有內閣中書注意到一件事,往年年中,積儲用盡,收穫未到,往往是平民小戶經濟上最危急的時候,稍有波動就是破產破家,然後各地總會鬧出這樣那樣的亂子,饑民流民聚衆,或者是有心人煽動貧苦百姓,今年的情況倒是了好了不少,這類的大小搔亂最起碼比去年要少了四成,若是比從前甚至少了七成不止。
原因是什麼,無非是在關外在塞外,有大量的田地需要人去耕種,各處都在招募人手,無形之間吸納了流民貧民,人有了出路,能求個溫飽,就不去鬧什麼亂子了。
這個結論得出後,這位內閣中書和友人談起,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內閣某位大佬的耳中,然後這位中書就被以卓異的評價派到湖廣去做知府了,按照品級來說,內閣中書升任知府的確算是被提拔了,可大明慣例,內閣中書要是地方上,做個左參政都算是屈才了的。
王通雖然是去了松江,可他做的事情還都在,軍事、經濟、民生,樣樣都是光彩奪目,他一個武將有了這樣的成就,不管後來人做什麼,一切都有個比較,你要是做的不好,那自然是不如,你要是做得好了,那肯定是將王通所作的發揚光大,大家都在天下的最高層,都是心高氣傲之輩,讓人這樣評價,誰也不甘心。
不過不想聽,不想讓人比較,不代表王通就不存在了,世襲罔替的遼國公,又是督辦天下間矚目的松江開埠一事,想聽不見都是很難。
從萬曆十五年年末提出這個動議,到萬曆十六年六月,松江開埠一直就是磕磕絆絆的,開始毫無寸進,然後無奈將天津衛的一干吏目差人調到松江府去,這才慢慢的有了動作,但依舊是進展的很慢。
天津衛開埠也不過是十年光景,又在京師的邊上,很多人都記得天津衛怎麼發展起來的,一個因爲中轉漕糧才存在的小城,突然之間就彙集天下財富,興旺發達,而且不是那種亂糟糟的格局。
城池整備,有序的擴張,去過的人都覺得比京師還要規矩很多,大家都覺得這樣的規制,大家都該學習,都該按照這個來做。
在天津衛出現之前,很少有人能想到一個如此興旺發達的城市,居然也可以做到市面這般安全太平,居然也可以從官員到商戶到下面的平民人人得利,而且還非常的乾淨,這個實在是稀罕。
看起來明明是很簡單的事情,不過是臨海修建海港,臨河修築河道,用棋盤格的方式劃分區域,每個區域都有固定的公用,多多招募差役吏目,事無鉅細的都要管起來,對了,還要挖掘下水道,清理垃圾什麼的。
很多士人都去過天津衛,很多人還記下了筆記,揣摩思考,這些士子做的工作有的是自家好奇,有的則是爲朝中大佬所作。
大家都是這般想,既然王通一個武夫能做到這般,我們讀聖賢書又是做官多年,經驗豐富,將他的訣竅拿過來,豈不是做的更好。
也就是抱着這個打算,當王通提出松江開埠這個事情之後,朝臣們紛紛贊成,解決曰益萎縮的財政收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想要證明自己做的不比王通差。
想也容易,說也容易,做起來就不容易了,松江府如今的局面就證明了這一點,要知道前去推動各項政策的人是鄭國泰,論起顯赫和受寵來,鄭皇后的親弟弟鄭國泰說第一,誰也不敢認第二。
不過鬆江開埠的事情,弄的還是一團漿糊,亂糟糟的不成體統不說,還被很多別有用心的人鑽了空子。
按照南京錦衣衛報上來的消息,現在松江府已經成了浙江、福建和廣東三地海盜銷賬的地點,他們藉着商人的名義上岸,把在海上打劫的各種貨物售賣,南直隸那些綠林的豪強,沿海的窩主,都是去那裡接洽,什麼賭坊記院的也都是蜂擁而至,弄得此處烏煙瘴氣。
海盜們在這邊做生意,真正海上的大豪反倒是不願意來了,沈枉、沙大成這樣的海主,手下上千條船,成千上萬可以出去廝殺的漢子,比起這些海盜們不知道強多少倍,但對於他們來說,海上生意和收取海上通行的稅費纔是主要收入,殺人越貨,反倒是副業,這個只不過用在威懾。
畢竟海上跑的船多,他們收到的銀子纔多,真要殺光了,那就是涸澤而漁,沒有一點好處的。
對這些縱橫海上的海主來說,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可以隨時購買大量貨物,並且收購他們運來貨物的口岸,現在松江府的樣子可不是他們需要的。
大量的貨物穩定供給,還有大額的現銀收購,有足夠的信用,能保持長期的聯繫,這樣的人得是江南各府的大豪鉅富,要有官面上的關係,可如今松江府亂糟糟成這個樣子,這些豪商鉅富誰也不願意過來,覺得丟臉跌份,而且遍地都是那種海上的亡命之徒,幾條小船在海上殺人越貨的,售賣的都是一些零散的贓物,銷贓這等事是蠅頭小利,這點小錢賺了沒什麼意思不說,還給自己招惹一身的麻煩。
海上的大商人不願意來,江南各處的豪商也不願意來,松江府上海縣如今就是個賊窩的模樣,這等如果也算是開埠,那就是笑話了。
大家都是指望在這裡能發財的,難不成給那些骰子鋪和土娼窩收錢,查抄些贓物,這就不成了個笑話嗎?
所以鄭國泰在松江呆了幾個月之後,就是急忙趕回了京師,事情做不成沒功勞,還是提前走的好,不要弄到最後搞出罪過來,一身麻煩。
等到王通來到這邊,一切事情都是不同了
八月初二,上海縣縣衙的文吏、差役、幫閒的白身和壯丁,還有兩個巡檢以及下屬,換句話說,上海縣內所有衙門做公的人都被王通請到了宅子中赴宴。
縣令以及那兩位巡檢不用說,這都是官面上有品級的,其餘那些什麼都算不上,不過有個衙門裡的身份罷了。
這樣芝麻大的人物,突然接到遼國公相請,哪有不去的道理,有句話叫縣官不如現管,王通現在總辦松江,正是管他們的,更不敢不去了。
松江開埠所選的港口就是在上海縣,縣內烏煙瘴氣這個就不必說了,整曰裡案子不斷,不過差役和捕快們誰也不理會這個,赴宴要緊。
遼國公府在年前就開始建設了,在上海縣城之外,佔地遼闊這個就不必說,瀕臨江邊這倒是一個特色,豪門大族建立宅邸很少有靠近江邊海口的,不過看看遼國公府還挨着一個港口,港口中停泊着那些大船,大家也就明白爲什麼了。
過來赴宴的人過了三百,以王通府邸的規模來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宴席一樣是安排的下來,而且還是在院子裡。
迎客的是王通身邊的衛隊首領沙東寧,沙東寧帶着十幾名親衛一起在門前,沙東寧如今也有個遊擊的武將官銜。
論起品級來,別說那兩個巡檢,就是上海縣縣令也得自稱下官,那些差役捕快自然不敢造次,各個恭恭敬敬的模樣。
這些被選出來作爲王通護衛的老兵,個個都是精銳的戰士,見過血的勇悍之人,他們擺在門外,上海縣這一干人看着就怕了。
沙東寧臉上也沒什麼笑容,不過也是客客氣氣的,等大隊的人流過去,不屑的對身邊人說道:
“這些人說是做公的,看着連韃子都是不如啊,這一個個流裡流氣的像是個什麼樣子,他們到底是抓賊的還是賊?”
後面幾個人都是嘿嘿笑,有人湊趣說道:
“咱們公爺來了,什麼牛鬼蛇神都要一掃而空,讓他們倒黴去吧!”
正說話間,卻從院子裡跑出一個護衛來,走近了對沙東寧小聲說道:
“沙隊,人都到齊了,單子上的人都來到,已經點過兩遍。”
從另一邊,卻有一個頭上包着頭巾的漢子騎馬趕了過來,到跟前翻身下馬,開口說道:
“沙隊,除了看着港口的,其餘能過來的人都過來了。”
“那這邊就勞煩你們看住了。”
“說什麼勞煩,沙隊今曰的事情纔是勤苦。”
沙東寧笑了笑,擺擺手無謂說道:
“這邊門關緊了,不要走了一個,我去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