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民百姓將自家的小妾擡爲正房,充其量也就是街頭巷尾的談資,可萬曆皇帝將自己後宮中的淑嬪升爲貴妃,卻在朝野之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萬曆皇帝前年才大婚,去年纔在張居正的諫言下納了嬪妃,在宮內的后妃們無法形成什麼勢力,也來不及經營,鄭淑嬪聰慧懂事,得了幾位大太監的好感,所以內廷沒什麼阻力,可外朝卻不同。
誰家女兒在後宮變得尊貴,誰家在外面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跟着他家交好的官員也跟着水漲船高,這要引起派系實力的變化,外面得益的人還好說,受害的人卻不會想讓,自然要發動輿論的攻勢。
當然,也有些科道清流,讀書讀壞了腦子的書呆子,認爲天子此舉不合禮制,沒有按部就班的進行擢升,天子那是天下的楷模和典範,天子不能出一點的錯誤,這種不合規矩的事情自然要勸阻勸諫。
至於朝中的大佬們,他們也不願意看到萬曆皇帝做出任何壞了傳統和規矩的舉動,以小見大,今曰將內宮的一個淑嬪擡成了貴妃,明曰又會如何,如果這件事讓他順利辦成,會不會明曰將一個主事直接放入內閣呢?
這個習慣風氣,萬萬不能滋長,有了他們的默許甚至是授意,朝廷上下,大小官員自然是紛紛上疏勸諫,認爲不可違背祖宗制度。
如果說宮內的平常事情,外臣這般的百般詰難,慈聖太后李氏必然大怒,可這擢升淑嬪爲貴妃的事情,卻隱約觸到了李太后的某些往事,做過嬪妃和貴妃的李太后,對這樣的事情總有些觸景生情,何況王皇后還是她親自選定的,所以李太后在這件事中保持了沉默。
王通快馬來京,在入京的時候,順天府通判呂萬才親自迎接他進城,倒也沒有擺酒宴接風的時間,只是在路上把這些事說了一遍,讓他大概知道京師中最近的大事。
不管王通還是呂萬才,大概都沒想到在皇城南的美味館中,萬曆皇帝居然問了這個問題。
天子詢問臣下家事,還是這等涉及到後宮嬪妃的事,的確不合禮制規矩,王通沒有料到,頗爲愕然,禁不住擡頭瞥了萬曆皇帝身後的張誠一眼,卻看到張誠臉上帶着苦笑,萬曆皇帝卻身子前傾,頗爲專注的盯着他。
王通猶豫了下,沉聲開口說道:
“回稟陛下,陛下想要讓誰做貴妃,這是陛下的家事,陛下做主就是,做臣子的是沒有說話的資格,臣就是這般看!”
聽到這話,萬曆皇帝下意識的以爲王通是在打馬虎眼,有些失望的靠向椅背,不過下一刻馬上反應了過來,雙掌一拍,興奮的說道:
“你說的對,鄭貴妃是朕的女人,朕的私家事,他們亂插言什麼,難不成朕和女人做什麼,還要內閣票擬不成。”
這話王通卻接不得了,不過他也能感覺出來,萬曆皇帝這個詢問並不是真要自己給出什麼意見,這個更像是讓親密的人說出話來,堅定自己的信心。
想到這裡,王通心中也有些凜然,萬曆皇帝年長,也越來越有自己的主見,那麼自己和皇帝的相處態度,也要調整,要把從前友情的成分減少些,把君臣之間的恭敬增多一些。
那一世在職場上,從前平級的同事變成了上級,即便關係不錯,可該有的規矩和恭敬卻不能含糊,要不然就容易讓人心生不滿,職場和官場頗多相通的地方,王通心中明白,自然也就小心謹慎。
對王通的應答和態度,萬曆皇帝極爲滿意,果然是自己的力量和屬下,什麼事情都是聽自家的話,爲自家着想,而不是去考慮皇太后什麼態度和意見。
萬曆皇帝點點頭,開口說道:
“小亮,宣虎頭他們幾個進來吧!”
站在美味館門邊的趙金亮聽到,連忙躬身答應,掀開棉簾子把人喊了進來,李虎頭,歷韜和孫鑫三人都是身披甲冑,兵器自然交給了外面的侍衛,一進門就按照禮節跪伏在地,磕頭頌禮。
看到他們三個人,萬曆皇帝忍不住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興奮的向前走了一步,張誠在背後輕輕咳嗽了聲,皇帝才反應過來坐下,開口說道:
“諸位愛卿都平身,咱們君臣好久不見,快起來,快起來!!”
三個人都是站起,李虎頭想張口說話,王通回頭掃了他一眼,連忙恭謹低頭,萬曆皇帝用手指着他們三人,又是笑着說道:
“當初在武館分別,朕怎麼也想不到,虎頭和歷韜、孫鑫他們這麼快就能有這樣的大用,爲國殺賊建功,朕應該好好褒獎,也讓天下人知道盡忠報國這個道理。”
按規矩,皇帝說了這個話,李虎頭等三人就該跪下謝恩,他們三個剛要跪下,萬曆皇帝卻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如此,消去了笑意開口肅聲說道:
“你們也知道,各處的人看不得朕封賞你們,在宣府你們立了功,這次又是立了大功,宣府和薊鎮那邊都是高官厚祿的賞賜,你們幾個卻只能是升一級,這對你們不公平,朕也知道。”
王通連忙上前一步躬身說道:
“陛下,虎威營是爲陛下而戰,而不是爲了官祿封賞!”
“朕知道,朕知道,要不然戚繼光不會找上你們,不說你們在草原上殺敵斬首這麼多,就是這不計生死安危,顧全大局的作爲,也是大功,唉,可惜朕說話,只有張伴伴聽,只有你們聽。”
該說的話說過,王通也就不再言語,萬曆皇帝感慨幾句,沉默了會,又是開口說道:
“王通和朕說過,朕還年輕,要等得起,你們和朕一樣年紀,虎頭比朕還要小個幾歲,你們也年輕,你們也等得起,這次的軍功封賞,從前和今後的軍功封賞,朕記在心裡,有兌現的那一天!!”
這話說的莊重無比,王通幾人一起跪下,肅然謝恩。
*****王通等人在京師面聖的時候,押解着韃虜萬戶那吉特的薊鎮隊伍也到達了順義縣,大勝歸來,又是年節期間,這押送俘虜的隊伍走得並不快。
宣府總兵官李如鬆率軍回返,沿途要掃蕩一下沿途的小部落,薊鎮總兵戚繼光帶兵回返薊鎮,沿途也是要進行掃蕩,經過這一次大戰之後,薊鎮到宣府邊牆北二百里內的範圍,怕是十年內不會有什麼威脅了。
俘虜俺答部的大將,要在太廟獻俘,這樣的大禮節,除了天子和百官要出席之外,戚繼光和李如鬆也要參加,算計掃蕩揮軍的時間,最早也要二月到三月了。
反正時間不急,押解俘虜的這個親衛千總隊伍也走的不快,這等大勝,北地州縣也都跟着高興,地方官府的招待都格外用心,有酒有肉,正月出頭,大家都是樂呵的緊。
人分三六九等,俘虜也是如此的,被俘虜的那吉特雖然在囚籠之中,可那囚籠用毛氈遮蓋,要方便被領出來,三餐也都是和押送的兵士們一個待遇,畢竟天子還要看到的,也不能太過過份。
順義城外駐紮下之後,官府和當地鄉紳就敲鑼打鼓的送來了酒肉豬羊,晚上還要請這位千總講講大勝的經過,其餘的兵丁都是細糧加酒肉,也快活的很。
至於囚籠裡的那吉特,也就沒有人理睬了,囚籠周圍有幾個兵丁守着,同伴們在那裡快活,自家卻只能在這裡吹冷風值守,都是滿心不情願。
天越黑,越不耐煩,晚飯的時候,有夥計挑了飯食過來,又給兵丁們吃的,也有給這那吉特吃的,給兵丁們吃的都是熱乎饅頭,燉的大肉,給那那吉特吃的,則是乾硬的涼餅子。
雖說這次兵丁和俘虜的待遇不同,可誰會在意這點事情,薊鎮的兵卒們都是和韃子廝殺多年,自然不會對韃子發什麼善心,把涼餅子丟給了那吉特,自己圍在一起大吃起來。
才吃了一半的功夫,就聽到囚籠中那韃虜頭目痛苦無比的嘶吼,衆人這才意識到有些不對,掀開毛氈,又是找來鑰匙打開囚籠,那吉特已經是死在了裡面。
這可是要去往京師獻俘的人,死在順義縣可是禍事,知縣衙門忙不迭的派來了仵作,死因倒是很快就查了出來,那吉特吃了有砒霜的餅子,中劇毒而死。
而且沒有人安排給守衛囚籠的兵士們送飯,誰會來毒死這個俘虜,這個俘虜現在已經沒什麼意義了,殺他有何用。
但順義縣和押送俘虜的薊鎮兵丁都不願意擔這個責,知道這件事又都是相關的人,索姓是瞞報,只說那韃虜頭目在半路突發暴病而死,反正這暴病之人的首級也不會送到京師那邊去看,死的畢竟是韃子俘虜,不會有太多人關心。
“確認是死了嗎?”
“二爺放心,小的送東西進去,又在順義得了準信纔回來的!”
“…….你不要留在京師,快馬去一次汾州,讓餘家放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