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了司禮監的帖子,呂萬才這邊辦差也沒有了什麼顧忌,馬上就開始動作起來,通判報的事情,有了司禮監的首肯,又辦的是城外的差事,順天府這邊也乾脆利索的批了公文,很快就將捕快差役集合了百餘人。
這邊百餘人,又有幾十名南街錦衣衛百戶的兵卒五十餘人過來幫忙,一百五十多人拿足了器械,倒也不怕什麼。
何況這些人中還有馬快和騎馬的錦衣衛兵卒,對付賊人結了馬隊衝過去,再不濟也可以去附近幾處喊援兵,怎麼也拿下來了。
由順天府的兩位副總捕頭王四和李貴帶領,浩浩蕩蕩的去往南城外九玄娘娘廟那邊。
南城外各方人證的話一綜合,也都知道是南城外九玄娘娘廟那邊聚居的無名白所爲,那些無名白除了這幾處荒僻地方,也無處可去,不擔心他們跑了。
出了城,到了那邊,大興縣的衙役一路帶領,很快就是到了九玄娘娘廟的邊緣,王四騎在馬上,一看前面這模樣,就笑着說道:
“雖說是京城根下,看着卻和荒郊野地一般,草長的這麼高,難怪發那些案子!”
“外來的那些人以爲天子腳下必然太平,也就少了小心,卻沒想到處處兇險,進去就遭了殃!”
李貴接口一句,回頭大喊道:
“結隊向前,都小心點,那幫無名白手裡也有大刀長矛,還不知道有沒有弓箭,不要賊沒抓到,傷了自己!”
下面轟然答應了一聲,錦衣衛好歹是兵卒,拿着盾牌卻站在外面,衆人在裡面都彎腰縮頭,才向前走了十幾步,突然前面竄出個人來,嚇得衆人都是一退,立刻刀劍出鞘,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聽到前面那人大罵道:
“今日宮內的付公公來施粥賑濟,你們是什麼人!!”
尖聲叫喊的這人卻是個十幾歲的小宦官,宮內當差的閹人最會虛張聲勢,口口聲聲自己代表天子太后云云,這小宦官面對百五十人的大隊,居然也毫不怯場。
“這位公公,順天府辦案,還請行個方便!”
上面交辦,又有司禮監的公文,李貴卻也不怯場,只是在馬上沉聲說話,京師各處聚集無名白的地方連貧民窟也不如,在那裡出身的宦官都不願意回去,不過也有些物傷其類,心又軟的宦官過來賑濟。
今日這付公公來,倒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情,可差事要緊,王四遲疑了下,翻身下馬開口說道:
“請小公公讓下!”
加了個“小”字,語氣又很硬,那小宦官更是火大,幾乎是跳起來指着罵道:
“你們是什麼東西,居然敢號令咱家,小心咱家告到萬歲爺那邊去!”
虛張聲勢到了這樣的地步,還告到萬歲爺那邊去,這小宦官這輩子能不能見到皇上都難說,王四臉上沒什麼表情,繼續問道:
“不知道付公公在何處當差?”
“我家付公公可是酒醋面局的掌司,識相的就快些滾開……”
那小宦官的話還沒說完,王四已經從懷中掏出一張帖子,開口說道:
“這是司禮監秉筆張公公那邊發下的帖子,讓各處行個方便,小公公要不要看一下!!”
報出這個名號之後,那小宦官臉都白了,支吾兩句,什麼話都沒說出來,扭頭朝着裡面就跑,顯然是怕極了。
順天府辦差的這一干人,看到這小宦官前倨後恭的模樣,都是大感解氣,在那裡發出一陣鬨笑,王四上馬回頭大聲吆喝道:
“各位,小心前行,抓人去!!”
下面轟然答應,才走了兩步,有一名四十多歲的錦衣衛老卒開口說道:
“王捕頭,不太對,那小宦官轉身跑的時候,裡面露出的是黑布的褲子,這褲子也只有御馬監能穿,酒醋面具都是白的……”
南街上李文遠手下的錦衣衛常年和美味館那一圈的宦官打交道,對於內廷的常識卻比順天府的人還要豐富些,方纔這樣的小細節也是偶然看到。
一說出這個來,王四和李貴對視了一眼,馬上大喊道:
“不好!!”
也不多說,也不顧着什麼裡面的埋伏,打馬就是朝着裡面衝,大家也都是反應過來,騎馬的馬快和錦衣衛兵卒都是打馬跟上,後面一干人也都是發喊向前跑,莫名其妙出來個酒醋面局的小公公,這世上那有這麼巧的。
但大家對宮內總是慎重異常,要不然也不會討了司禮監的帖子纔來辦差,所以小宦官儘管虛張聲勢,可還能嚇住了人。
在馬上能看到九玄娘娘廟,在草叢中幾百步也有路,越向裡走越是污穢不堪,但跑到中途,王四舉起手臂,剎住了馬匹。
他們不是騎兵,他舉起手臂,後面跟着的騎士都是一陣混亂,但只有很少的衝撞,因爲大家也都下意識的勒馬。
前面那股濃重的血腥氣,讓人情不自禁的收住了馬匹,京師太平了幾十年,兵丁沒見過血的太多,反倒是這些順天府的經常接觸兇殺屍首,聞過血腥氣,見過場面的,知道這味道是什麼。
“列隊,列隊,你們兩個回去報信,你們兩個去附近請調援兵,各位小心向前!!!”
李貴急促的發令分派,騎兵們急忙的湊出個縱隊來,又等着後面的步隊過來,環繞成一團,小心翼翼的=再向前。
那小宦官跑,和馬匹向前追,前後間隔時間很短,可方纔騎馬奔過來,卻沒有見那小宦官的蹤跡,讓人心中更是驚愕。
慢慢的湊到了九玄娘娘廟跟前,血腥氣讓馬匹就有些焦躁,周圍卻安靜異常,衆人卻鬆了一口氣,估計不會有什麼兇險了,大家都看到倒伏在各處的屍首,還有流淌着的血跡。
“九玄娘娘廟那邊死了八十幾個!”
聽到差役快馬進城的稟報,呂萬才的摺扇都失手掉在了地上,站起來吃驚的問道,看着差役點頭,呂萬才狠狠一跺腳,嘴裡嘟囔了一句,快步向外走去。
死了這麼多人,他這邊遞消息進宮是必須,可也要知會順天府府尹、府丞,按照正常的程序一步步報上去了。
五月二十六,順天府大批衙役和仵作都是出城去往南城外九玄娘娘廟,錦衣衛和東廠也都各自派出了人手。
九玄娘娘廟和周圍的荒僻地方佔地很廣,上千名無名白在那裡聚居,可九玄娘娘廟遮風擋雨,卻是由最強壯的百餘無名白佔據,旁人都近不得的。
抓人問詢之後,說是這些人一直是霸佔着宮裡那些善心人發的賑濟,最近不知道從那裡搞來的兵刃,經常吃肉喝酒,日子快活的很,昨夜,卻突然鬧了起來,尖聲吵架,還有兵器拼鬥,誰也不敢靠前。
他們一直被攆的遠遠,什麼事情也不知道,還是順天府的人來到,他們才知道真相。
天氣炎熱,屍首不能停的時間太久,仵作們驗傷之後,就匆匆燒埋了,還調了石灰在九玄娘娘那邊撒了一通,免得生疫病。
仵作們驗過之後,彼此一覈對,屍首們身上的傷口都是他們手裡兵器的所傷,而且外面那些被圖財害命的人,身上的傷口也都是這些兵器造成。
現場還有散落的金銀什麼的,儘管沒有親歷,可大家猜也能猜出些端倪,所以呈報上就是說,分贓不均,所以自相殘殺。
順天府府尹、府丞被罰俸祿半年,下面各級被罰俸祿三月,一年之內不得升遷,五城兵馬司指揮被撤換,據說錦衣衛都指揮使劉守有和東廠掌刑千戶馮友寧都被嚴厲的訓斥,京營專門抽調人馬定期巡視。
消息傳到宮中,一向有體恤下人美名的御馬監監督太監林書祿當衆落淚,說:
“這樣的殘疾咱們不去照顧,天下間誰會去管!”
他自己願意拿例錢貼補,有他帶頭,其他各處的宦官也都跟着掏錢,安排人出去賑濟,不過也有不少人私下罵的,說咱們給萬歲爺當差,外面那些卑jian貨關咱們什麼事情。
不過,林太監派出去的人在各處無名白所在的聚居地都許諾,說宮內不出錢,林公公這邊也會給銀子補給賑濟。
順天府向南三條街外的酒館中,裡面十幾張桌子都是滿了,在門口都支起了三張桌子,坐的全都是順天府的衙役和仵作,在那裡喝酒吃肉,熱鬧無比。
“還是呂通判仗義,罰俸三月,他老人家說要跟咱們在年底補上,還請咱們吃酒犒勞!”
有人喝得臉紅彤彤的,站起大聲吆喝道,下面的人都是大聲的贊同,有一桌上卻見不到什麼肉,只有魚蝦和果蔬,酒確實不少,這卻是仵作們的酒席,他們驗看屍首久了,大多是不吃肉的,他們也都是喝得多了。
“老漢我當了三十年仵作,什麼能逃過我的眼睛去,九玄娘娘廟裡面,那些屍首有幾個的傷口,先被別的兵刃戳進去,再用現場的兵刃又戳了次,你們一幫剛入行的,怎麼會看明白,還要多學幾年啊!”
他這聲音不小,周圍不少都聽見了。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