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十年八月初三,都察院河南道御史郭維賢上疏推薦吳行,趙用賢,艾穆,沈思孝,鄒元標爲官。
這五個人的名字在平民百姓之很讓人陌生,不過在士林官場之卻是赫赫有名,被稱爲五君。
當然,稱呼他們做“五君”的人是真心敬佩還是心存諷刺,這個外人就不得而知了,當年張居正老父病死,應當回家丁憂守制,結果天奪情,朝百官,在野士,跳出來說張居正不符聖人大義,應當歸鄉守孝。
這個說法的確是浩然正氣,不過說這話的五人到底有幾分是讀書讀壞了腦袋,到底是不是爲其他大佬打前站,又或故作驚人之語爲自己博聲望,誰也不知道。
不過,這五個人算是倒黴之極,官職功名被剝了個乾淨,然後流放遠地,徹底消失在衆人的視野之。
也是天意,張居正正當盛年的時候暴病而死,所謂人走茶涼,所謂一朝天一朝臣,貶斥這五人的張居正一死,張四維上任,京師又有種種張四維將匡扶正道,扭轉乾坤的傳聞,有這樣的奏疏也不奇怪了。
衆人剛剛知道郭維賢上了這個奏疏的時候,宮內已經有了處置,萬曆皇帝直接御批“結黨營私”,貶官降二級爲江山縣丞。
科道官爲清流京官,有飛黃騰達的可能,江山縣丞爲地方小官,正八品甚至說不上入流,這輩再無希望,對於沒什麼油水好處,整日裡熱切盼望升官發達的言官清流們,被髮往地方上做縣丞,可以說是最嚴酷的懲罰。
這個處置一出,本來有些騷動的言官清流們頓時安靜了下去,郭維賢本意如何衆人不得而知,但在旁觀者看來,這是個信號,一個試探,看看張居正去世後的朝局到底傾向如何,現在宮給出了答案。
目前對張居正的任何否定都會觸動慈聖太后李氏和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的神經,即便是萬曆皇帝也對這等事後發話的投機感到憤怒,自然不會有什麼好對待。
儘管這麼嚴歷的處置,朝高官的很大一部分還是震怖異常,郭維賢這件事是個信號,證明還是有人出頭要針對張居正的徒黨。
張居正的親家,吏部左侍郎王篆、在萬曆年才提拔起來的工部尚書曾省吾,這兩人是張居正的親信,也是張居正一黨的頭面人物,在宮內的處置出來後,就去拜見如今的內閣次輔,禮部尚書申時行。
不管從資歷還是職位上,甚至與張居正的親厚程度上,如今的內閣首輔張四維都遠遠超過內閣次輔申時行,可張居正一黨卻都是去找申時行拿主意。
做到這個位置,沒有什麼傻,大家都能看的出來,張四維在張居正彌留前的那一月就已經不太對了。
而且追根溯源,大家都還記得,張四維當年是高拱的門閥,是因爲前首輔高拱的提拔才得了高位,一步步進入樞。
高拱壓制馮保和張居正,後來卻被馮保和張居正聯合鬥倒,在家鄉驚懼而死,張四維轉而巴結上了張居正,加上本來又有能力才學,這才一步步到了今天。
可到了如今,一件件事細想起來,再看看如今京師士清流的輿論,不由得讓人心生提防,相對的,一直恬淡自持的申時行卻得到了大家的信任。
申時行雖然低調,可一直在內閣坐三望二,位置始終未見動搖,而且主持天大婚,與宮內的關係也是親密,這樣的人自然得到了擁戴。
在萬曆十年七月,內閣首輔張四維阻止了天任命王通爲錦衣衛都指揮使的旨意後,又將錦衣衛千戶王春和羅秀曹提拔爲錦衣衛指揮僉事。
阻止王通上位是官們的共識,這個衆人自然贊成,提拔兩名千戶做指揮僉事,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不過七月二十七這天,張四維推薦王遴爲兵部左侍郎,協理京營戍政,京營要害,以內官、勳貴、官共掌之,可實際上勳貴武將的地位很低,真正掌握大權的是宦官和臣,協理京營戍政,用的是協理二字,實際上等若是掌控。
得了這個位置,也算是抓住了京師大部分軍事力量,這個動作臣們就不會等閒視之了,八月初二這天,宮內又有旨意下來,升王遴爲南京工部尚書。
大明規矩,南京也有部,可除卻統領南京兵馬的南京兵部尚書有實權之外,其餘的都是標準閒官。
侍郎升任尚書,看似升任,實際上卻是從掌握京師兵權的實權位置上,被踢到了一個閒職位置去。
爲何內閣首輔要急着抓京師的衛戍之權,聯想起郭維賢前段時間的上疏,衆人都是緊張起來,張四維的這個任命自然不會如願,這件事卻也證明了一件事,張四維這個首輔目前來看,還是有名無實。
萬曆登基之後,馮保就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東廠提督太監,又兼着御用監掌印,和慈聖太后李氏,內閣首輔張居正成爲鐵三角,掌控朝政,萬曆皇帝見到馮保都爲了尊敬稱呼“大伴”而不是直呼其名,權傾天下。
張居正暴病而死,鐵三角自然不復存在,馮保沒有了外朝權臣的幫助,他內廷的地位也不那麼穩固。
不過此時,張四維出現,他不光是能成爲首輔,還願意重新構架起當年的架構,太后、馮保和內閣首輔三人互爲倚仗,這個鐵三角可不是當年,張四維的資歷威望如何能與當年的張居正相比。
這鐵三角架構起來,可以想見,太后和馮保的權勢和影響將遠遠大於張居正爲內閣首輔的時候。
久在高位,人常常會失去自省之心,馮保做司禮監掌印,做內廷第一人已經十年,看張四維在內閣首輔的位置上還要做很久,馮保這內廷第一人也要做下去,心態也漸漸的發生了變化。
如今的馮保,已經達到了在大明一名宦官所能達到的頂點,權力極大,該有的都有了,甚至不該有的他也拿到。
按照大明曆代的規矩,司禮監掌印太監不得兼任東廠提督太監,因爲兩者都是權力極重,被一人掌握容易失去平衡,而且司禮監內的書房和禮儀房也照例不能由掌印太監直管,因爲書房管上傳下達,禮儀房管賞罰考覈,如果被一人直管,同樣有失卻平衡,無人可制的危險,但馮保把這些位置都抓在手,威權赫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已經超過了正德朝聲名狼藉的權閹劉瑾,只不過因爲外朝的張居正威權更盛,天下人的目光都是矚目在那邊,這纔沒有引起什麼攻訐。
人不會滿足,做到了這些,總想着更進一步,內廷到了這一步,在上面再無位置,馮保想要封爵。
爵位加身自然是無上的榮耀,不過宦官封爵在官和士們眼,卻是大奸大惡,爲禍江山社稷的奸賊,史上幾個封爵的宦官在史書上都是所謂的閹黨權奸,被人士口誅筆伐。
按說前車之鑑,馮保這等人不會重蹈覆轍,奈何馮保顧不得了,他對自己很自信,馮保覺得自己對大明江山社稷有莫大的功勳,得到這等爵位也是理所應當,天下人不會有什麼異議。
封爵之事,照例要內閣提出,由天裁決,慈聖太后李氏自然不會阻止馮保這麼做,只要內閣肯提出此事。
馮保聯繫張四維,讓張四維來做此事,可此事外朝的鬥爭已經現了端倪,張四維不可能給旁人這樣的把柄。
張四維也是在樞多年,自然明白,如果自己提起馮保封伯爵的奏疏,馬上就被政敵抓住把柄,言官清流們的彈劾奏疏立刻會像雪片一樣飛向樞,天下士林也會全面的針對自己,自己會成爲奸賊閹黨。
既然想到了這一點,儘管馮保是自己在宮的支撐,張四維也不敢答應,只是婉言拒絕,並且送上厚禮賠罪。
張四維家是山西巨賈,富可敵國,每次張四維的升遷都和他給出重禮饋贈有關係,不過這次的拒絕,卻是將馮保得罪了。
宮沒什麼秘密,八月的時候,京師各處已經有傳言,說張四維送到馮保那邊去的禮物,有一件是從天津衛採買的琉璃燈,價值三千兩,珍貴異常,送禮的人單獨包在錦匣內呈上,卻被馮保拿出來直接砸在了地上,怒罵道:
“若沒有咱家,他張四維怎麼能有今天,卻沒想到這般忘恩負義”
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的態度變化,立刻被張四維的對立面把握到,吏部左侍郎王篆和工部尚書曾省吾立刻備下厚禮登門求見馮保。
萬曆十年八月二十一,都察院雲南道御史楊寅秋上疏彈劾吏部尚書樑夢龍,彈劾其貪墨、逾矩、荒yin等罪名。
吏部尚書樑夢龍雖然也是張居正徒黨,可張四維上任後幾次對官員的提拔,他都全力配合,早就被認爲是張居正徒黨的叛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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