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都指揮使的值房,也是寬敞明蒂,佈置考究的,屋中莫說是坐下四個人,就是十四個也不顯得擁擠。
這麼寬敞的地方,王通、任大同和那兩位僉事做的自然就疏遠了些,準確的說,是王通和他們三人坐的遠了些。
錦衣衛指揮僉事嚴峻權,指揮僉事楊佔,指揮同知任大同,三人做的也不是那麼近,不過距離王通卻太遠了,幾乎是一個在屋子這頭,另外三個在屋子那頭。
任大同是個胖大漢子,下頜的鬍鬚濃密,卻修的頗爲整齊,坐在那裡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勢,嚴峻權則是白白胖胖的角色,眉眼在肥肉的擠壓下顯得很小,就算沒有表情也好像在笑,楊佔則是個乾瘦的中年人,鬍子很稀疏,倒像是個教書先生或者是衙門中的師爺。
他們三人或威嚴,或和氣,或沉思,不過都有一番沉靜氣度,這也是身份使然,錦衣衛如此煊赫的衙門,這三人就是這個煊赫衙門中排位前五中的三個,平日裡養尊處優不說,手握大權,自然養成了這樣的風度。
他們最小的也是快要四十,養出這等城府氣度來並不稀罕,可坐在他們對面的王通卻也神色淡然,從容自若,王通才二十歲而已,怎麼就有這樣的胸襟?
他們坐進值房中,伺候的親兵送來茶水也就退了下去,退下去時候的腳步比平日裡都要快,他們也感覺這屋中的氣氛不對。
任大同三人也是感覺到納悶,坐在這裡,三人也有用氣勢壓人的企圖,他們三人威福已久,又都在錦衣衛多年,見過血辦過案,他們若是有意給旁人施加壓力,尋常人根本經受不住,很快就要跪在地上。
他們進屋就沒有打招呼,甚至連點頭都沒有做,只是自顧自的坐在那裡,或冷眼,或者蔑視,一今年輕人身在高位,怎麼會受得了這樣的待遇,不是坐在那裡侷促不安,就會做出凝眉瞪眼的脾氣樣子,空自出醜。沒想到的是,他們施加壓力,王通卻是淡然笑着看過來,絲毫看不出被影響的樣子,這等安靜對峙,反倒是讓任大同三人不太自在了。
他們卻不知道,王通對這樣的冷遇早就有預料,職場之中,一個不屬於這個圈子的新人擠了進來,要在已經劃分好的東西中切一塊出去,原來的人必然受到損失,必然冷眼相待,何況這官場上最講究個論資排輩,錦衣衛中,下面的力士和校尉最多也就是能到總旗這個位置,能做百戶、千戶的是一幫人,能做這指揮同知、僉事的又是一幫人,完全是不同的圈子,更不要說熬資歷了。
王通沒什麼資歷,年限更不必提,在天津衛做千戶的時候,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現在突然橫插一腳進來,誰能受得了,這敵意也是必然。
這等敵意又不能在身上撕下塊肉去,如今不是張居正當政的時候,王通根本不在乎面前三個人的想法,他們自以爲錦衣衛這片天地就是一切了,卻不知道外面天高地闊。對這樣的人,王通怎麼會在乎,若說有什麼想法的話,那就是嘲笑對方的心思狹隘了。
看着王通淡然又居高臨下的表情,任大同等人卻先不自在了起來,心想你一個初來乍到的孩子,居然也敢跟我們這般作態。
到了此時他卻忘了,比拼氣勢的時候,誰先忍不住開口說話,誰就先輸了,任大同咳嗽了聲,開口說道:
“王大人,昨日你橫行京師,人人皆知啊,咱們錦衣親軍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一百五十六人被當街抽打,他們丟人,難道咱們錦衣衛就不跟着丟人,王大人,你現在是指揮同知的身份,不比你千戶時候,這裡也是京師,不比天津衛那邊自在啊!”
任大同這些話語重心長,看似告誡,實則是擠兌,王通在那裡端起茶碗撇了撇浮沫,放在嘴邊抿了。,在那裡猶豫了猶豫,突然搖頭笑了。
那邊三人還以爲王通要說話,卻沒想到只是在那裡搖頭微笑,卻不出聲,這樣的態度讓任大同三人心中的火氣猛地涌上來,那嚴僉事幹咳了幾聲,開口說道:
“王大人你昨日行軍法,對的應該是那些違背軍法的,嚴某的侄兒爲何被牽連到,昨晚郎中看了,說最少也要歇息一個月,都是咱們親軍中的子弟,擡頭低頭總有相見的一天,何必下這麼狠的手呢!?”
“挑唆同僚抗命,傳謠在錦衣衛中製造糾紛,這樣的混帳一定要從重懲籠”
“你!!”
王通回答的乾脆利索”白胖的嚴僉事卻沒想到對方回答的這樣不留情面,官場上分寸進退大家都是把握的,講究個說三分,卻沒想到王通這般,指揮僉事嚴峻權頓時漲紅了臉。
倒是那楊佔一直是用手捻着自己那幾縷鬍鬚,眼神閃爍,卻不知道在想什麼,王通在他?p
王通笑聲洪亮,就連外面聽差伺候的人都聽的清楚,有好奇的忍不住在外面探頭探腦張望,卻被老成的拉住,神仙打架,你去湊熱鬧作甚,找死嗎?
那邊大笑,這邊三人完全摸不到頭腦,可方纔說過那些話,王通這邊不給任何面子,反倒是這麼張揚的大笑,笑聲還未停歇,任大同已經是站了起來,嚴僉事也是跟着站起,在那裡瞪着眼,兩個人要發脾氣,卻彼此對視,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場面頗爲的古怪尷尬,倒是那楊佔沉聲問道:
“王大人爲何發笑啊?”
王通笑聲停了,只是在那裡搖頭,臉上的不屑已經明顯的很了,聽到楊佔發問,王通悠然開口說道:
“你們難道就這點技倆?王某來錦衣衛當差做事,你們看着不順眼王某知道,也知道你們要下絆子使壞,但堂堂錦衣衛的同知、僉事,就這點本領,用錦衣衛的老規矩來拘我?說我不近人情?這點事,本官給你們面子也就是賠個不是,不給你們面子,你們還能做什麼,於情於理,就算扯到大明律上,本官做的可有一點錯處?”
這話可是一點面子也沒有給對方留下,任大同和嚴峻權方纔漲得通紅的面孔變得紅白不定,怒氣卻更盛了幾分,王通根本不在乎,收了笑容,又在那裡朗聲說道:
“難道本官說錯了,你們能對本官做什麼,本官在錦衣衛中做什麼,你們又能怎麼管我,任大同,你在這個位置是樑夢龍的關係,粱夢龍被參劾下去,你攀上了張四維,嚴峻權,你和吏部尚書嚴清沒有一文錢的關係,不過是託人送了五萬兩銀子進去,攀上了族親,就你們這些靠山值得什麼!?”這句話說完,任大同和嚴峻權的臉都白了,且不說王通前面如何不給他們臉面,後面輕描淡寫的說出他們根底,這纔是讓他們心中虛了。
“你們算什麼,你們背後的人又算什麼,本官背後是誰,你們可知道?”
王通居高臨下的說話,充滿了不屑之意,輕蔑之極,這樣的態度任大同和嚴峻權突然對自己來說並不怎麼過分。
王通的確是個新人,沒什麼資歷,可他現在就是實打實的錦衣衛指揮同知,品級絲毫不差,可他背後靠着誰,靠着當今天子,靠着當今司禮監掌印太監,自己又能指望得了什麼,不是倒竈的,就是指望不上的。
任大同和嚴峻權突然發現,想要算計王通的那些技倆手段,不管舀出來還是沒舀出來的,都成了個笑話,他們原本以爲自己資格老,在錦衣衛中經營的年頭也久,王通是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張揚行事必然會有把柄破綻,到時候給他下個絆子,讓他難看,也知道敬老,也知道按照大家認的規矩做事。
到了現在兩人總算明白,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一切都是虛的,王通根本不在乎他們用了什麼手段,根本不在乎他們的資歷靠山,王通只是按照自己的步調做事,按照錦衣衛的規矩做事,根本不理會他們的小動作,因爲知道他們要做的根本無用。
做到這個位置,也算是心思靈敏,想通了這個關節,兩個人反倒是注意不到尷尬,各個頹然的坐回了座位上,自己把自己當今人物,卻沒想到對方根本不在乎,這種落差可的確是讓人難受。
王通說完,又是安然坐在了座位上,看着面前的三人,任大同和嚴峻權都是情不自禁的低頭,今日之行本想着給別人個好看,卻沒想到是自取其辱啊。
邊上一直沒有說話的楊當此時卻開口了,他緩緩說道:
“大人若做這錦衣衛都指揮使也是不難,爲何選了這訓練新兵,糾察軍紀這吃力不詩好的活計?現在看倒是能用這整訓和糾察,將京師錦衣衛抓在手中,可應有更容易的法子可以走,爲何卻這般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