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安靜,萬曆皇帝又是趴在了地圖上,沒有擡頭,卻開口說道:
“王通,這個密摺上可沒有提此事,戚繼光也只是說,俺答部於此建城,一來是此處水草豐美,而來此處居於九邊之中,各口貿易可以居中調度,俺答部扼守要寨,掌控各部,卻沒有提這漢人耕種的,你是怎麼知道的?”
“回稟陛下,天津一地萬商雲集,多有山西豪商大賈,他們與韃虜貿易繁多,自然知道虛實,從前不問,他們自然不會明言,臣和戚大人談過之後,就開始留心此事,所以纔有所瞭解。”
說完這句之後,張鯨沒有繼續提出問題,王通開口說道:
“歸化城一帶,也不能以草原視之,那邊鄰近山麓,河流匯集,也是適合耕種,這麼日積月累,俺答部纔在草原上稱雄。”
“怪不得韃虜每次來都要擄掠人口,原來是爲了這個!”
萬曆皇帝恨聲說道,王通只是點頭,歸化城周圍的漢人農奴,擄掠是其中一部分,還有部分是從山西和大同甚至是宣府那邊跑過去的,也有觸犯了邊鎮軍法逃出去的,來源倒是五花八門,並不僅是這一種。
張鯨緩緩搖頭,面色更加沉重,開口說道:
“這兩處的確是關鍵之地,可王大人,方纔咱家所問的你還是沒有回答,若打了多倫,韃虜全都匯聚在俺答部之下,怎麼辦,先打俺答部,這等強虜,一鎮兵馬如何能夠,還不是要調動九邊各處,那不還是一樣,而且俺答部與大明兵馬交戰百次也有,別看那些戰報上寫的精彩,真正勝了又有幾次。”
王通笑着點點頭,張鯨是知兵,問的問題也不是無的放矢,正要說話,邊上的張誠插嘴說道:
“王通你既然如此明瞭,又有把握,陛下又是關心,不如直接將你的方略說出,也讓衆人蔘詳下,今日裡張公公所問的,他日朝堂上衆臣就要詢問,你就當今預演吧!”
張誠這話實際上是打個圓場,現在氣氛雖然緩和,可方纔張鯨質問的語氣卻不那麼和緩,一旁萬曆皇帝神色也輕鬆了些許,坐回椅子上說道:
“王通,講來聽聽就是。”
王通躬身領命,直起身開口說道:
“陛下,戚大人所獻之策中,提到薊鎮兵馬精銳,其餘各鎮都有可用之兵,此時正是大戰良機,也就是說,大明的兵馬如今不懼與韃虜兵馬決戰,無非是要在大明兵馬選定的時間和戰場上決戰而已。
衆人都是露出凝神細聽的神情,王通繼續說道:
“自九邊設立至今,邊兵攻少守多,韃虜入寇破口多,但攻城破城的時候少,陛下,臣說的可對嗎?”
萬曆皇帝在那裡點頭,王通又是說道:
“若有堅城可守,即便不是薊鎮的精兵、遼鎮的家丁,只要糧草充足,在韃虜圍攻之下,我軍也能支撐得住,陛下,臣說的可對嗎?”
萬曆皇帝還是點頭,這些都是大道理,人人知道的,那邊張鯨開。說道:
“韃虜勝在來去如風,野戰兇悍,但卻缺個長久耐心,兵圍堅城,無法攻破,往往自己就散了,韃虜每次入寇,都是劫掠那些城防鬆弛的小城,如果縣城能上下一心堅守,韃虜也很難打破。”
這話類似於給王通解釋了,王通又是說道:
“張公公方纔說,大軍出寨,最怕的就是糧道被韃虜滋擾,甚至糧道被斷,到時候糧草用盡,孤懸寨外,到時候軍心浮動,士氣低落,甚至直接會潰敗覆滅,但歸化城距離大同邊鎮塞口,不到三百里,儘管有山曹阻隔,可道路通暢,大軍行動五日內就可到達,也就是說,來回十日糧草足夠……”
“王通,路上就要十日,你不想戰時了嗎,路上就沒有停駐了嗎?要想的周全山”
邊上的張誠皺着眉頭說道,這等計劃,破綻太多,連張誠都能聽得出來,他出聲呵斥,自然是爲了王通好,但方纔爭瓣的張鯨這時卻是沉默,因爲王通肯定還有後話,王通點頭衝張誠笑了笑,繼續道:
“這麼多年,朝野上下將韃虜視作洪水猛獸,方纔陛下還說,太平時節強兵也要鬆懈敗壞,大明太平了幾十年,可草原上自從俺答稱霸之後,何嘗不是太平了幾十年,加上這些年俺答佞佛,邊塞互市,韃虜權貴耽於享樂,若是大明精兵出寨,只要謹慎行軍,就不必擔心什麼滋擾和裁斷!” “你這個耽於享樂,要是傳到外面去,恐怕京師不知道多少人會恨你入骨,韃虜那邊如此,難道咱們大明不是,也就是天佑大明,有了這一代名將,你且繼續講!”
萬曆皇帝笑着感慨了一句,王通躬身告了聲罪,他的話題已經談開:
“十日之糧不過是萬全之策,爲何不必擔心糧草糧道,只要打下歸化城,歸化城那邊就有糧食,可以就食於敵,打下歸化城,就地駐守,歸化城內積蓄大批糧草、貨物,又是韃虜俺答部中心所在,沒了歸化城,連貿易都無法中轉,我軍佔據歸化城中,韃虜連那周圍的水草豐美之地都無法常駐,若不奪回此城,俺答部都將離散,他們必然要彙集全部主力來決戰,就在此處消耗殲滅俺答部大軍,然後由邊兵駐守,變邊寨爲內地,接下來再去攻打多倫,多倫之戰,也和俺答一戰類似,不過此處卻不能帶十日糧草,應該是大軍突進,直接在多倫築起土城,趁着韃虜圍攻之極,由喜峰口至多倫,設置營壘兵站,將糧草和援軍一步步運送上去,將已經變成無根之水的韃虜耗盡!”
王通說的鏗鏘有力,雖然偏殿中就只是六人,可隨着他的敘述,衆人好像感覺到金戈鐵馬,大軍正在草原戈壁上行軍,明軍和韃虜正在那裡廝殺激鬥。
偏殿中又是安靜了下來,萬曆皇帝聽得入神,張鯨和鄒義同時開口,出聲後,張鯨卻衝着鄒義點點頭,示意他講,鄒義清清嗓子,這樣的場合,不光是和王通商議,質疑王通的計劃,更重要的是,是在萬曆皇帝面前表現出自己的能力,這樣的機會可不能錯過,而且鄒義御馬監當差的時間久,當年還是監軍出身,對軍事上也走了解,萬曆皇帝和張誠聽得心向神馳,他和張鯨卻聽出來問題。
“王大人,歸化城也是堅城大城,你的十日糧草只是算了去程和回程,圍城攻城,素來都是苦戰,難道一天破城入城,若不然,你這十日糧草在圍城的時候就要耗盡,糧食在城中,你如何就食,到時候韃虜援兵來援,豈不是內外夾擊。”
現在偏殿中,衆人的思緒都被王通引動,聽到鄒義質問,衆人目光都是匯聚在王通的身上,王通頓了頓,朗聲說道:
“一日破城,虎威軍有這個把握,攜帶十日軍糧行走在寨外,可以打退騷擾,準時到達,虎威軍有這個把握!!”
王通說這話的時候,腰桿挺得筆直,神態上充滿了自信,衆人先前考慮了許多,王通一說這個話,衆人都感覺有點錯愕,下意識的覺得王通太過狂妄託大,可下意識的一想,王通真有資格說這句話。
自從這王通在天津衛立虎威軍以來,虎威軍對韃虜,都是那種頗爲輝煌的大勝,他來做還真有這個把握。
“虎威軍纔多少人,韃虜幾萬騎,光憑這一軍去,豈不是羊入虎口,太過冒險,太過冒險!”
萬曆皇帝搖頭說道,王通上前一步,開口又說道:
“陛下,虎威軍可以擴軍,而且以虎威軍爲主幹,其餘兵馬可以用邊鎮邊兵爲輔助,這樣的戰鬥,只需要出動一鎮兵馬協助,並不需要牽動九邊,做傾國之戰,當年虎威軍佈下車陣,火器施放,韃虜就靠近不得,那時尚有不足粗疏之處,如今虎威軍成軍近五年,久經戰陣,勤練不墜,更加精銳,韃虜粗鄙,又怎麼會是對手!!”
“王通,你如今也是錦衣衛指揮同知,卻總想着去戰陣那邊,沒有一點的體統氣度,這等事要慎之又慎,不要腦袋發熱!”
這卻是張誠在開口,趙金亮一直在邊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過他卻能聽明白一點東西,不管是萬曆皇帝或者是張誠,明面上聽是在拒絕是在訓斥,可都是爲了王通好。
王通上前一步,卻是跪在了萬曆皇帝跟前,開口說道:
“陛下,虎威軍新設,和各方並無太多牽扯,關係不深,若出戰不會有太多口舌,臣說句萬死的畫,虎威軍就算覆滅寨外,也不會對江山社稷有什麼損害,也不會讓天下有什麼動盪,但若成了,草原上諸部落離散,再無大部威脅大明北疆,至少會有百年太平,這是千秋萬代的功業,臣王通願親率虎威軍,爲陛下做成這樁大事,讓陛下青史留名,爲大明中興聖君!!”